如果你有负于我们这些死人,我们将不能安眠。
自从上次没有打通阳浊和申宣的电话后,亦水岑一直没能联系上他们,这两个人好像忽然从人间蒸发了。南宫去查了他们的住所,也没找到人。这不能不让人心生疑惑。
亦水岑在他的关系网络图上又增添了很多内容,他把驯兽师、占星师和演员的部分圈掉,也许他们和陈若梅的案子真的毫无关系。
亦水岑和南宫再次见面是在第三天的下午,南宫又有了新发现:“我找到一个人,是周立的旧相识。周立曾在多家公司工作,那人是周立的同事,他们走得很近。”
“这个同事告诉了你一些什么?”
“从谈话结果来看,周立和申宣的确认识。”
“哦……”
“我们之前都不了解周立,亦水岑,这是你犯的一个大错,你只是以为周立是杀人犯,却没有去深入了解他的生活。你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吗?他和陈若梅、申宣都有着一个共性,他热爱艺术,你信吗?”
“是吗?”
“也许正是这样,陈若梅才让他做自己的伪男友。但是,周立和申宣的关系似乎更近一点。那人曾看到他们两人像老朋友那样谈天说地。”
“他们的共同语言是什么?”
“绘画。周立也喜欢绘画。你看,如果不是周立写给申宣的那封信,我们不会想到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申宣常年为一个广告公司做色彩设计,有段时间,周立正好也在那里工作,他们曾一起研究过一些图案作品。申宣是个冷漠的人,周立则显得热情,但是他们很谈得来。总之,我确信周立和申宣曾是密友。”
“于是他在看守所寄出的信,一封给自己的父亲,一封给自己的密友。”
“应该是这样。但是其中一封被律师阳浊看到。”
“于是阳浊可能上门找了申宣,想要了解什么情况,但不久之后周立就自杀了……”
“所以阳浊和申宣都应该知道些什么,而他们两人又同时失踪。”
两人同时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我想起陈若梅的哥哥陈松的话,陈若梅告诉他,她有一个爱人,而我们之前推断,这个爱人并不是周立,不是庄信,有可能是李教授,但可能性不大,同样不可能是顾金城,你想想,这个爱人可能是谁,在我们目前查到的人里面?”
南宫略一思考:“申宣。”
“对,不能说百分之百,但可能性是很大的。如果陈若梅还有另一个爱人,不可能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查到。”
“如果申宣是陈若梅的爱人的话……”
“你看,申宣是个热爱各种知识,同时又是搞艺术的人,在我看来他的头脑又极其灵活,这样的人的确很适合陈若梅。”
“还是那个老问题,陈若梅为何不公开和他交往,而要和周立来往?况且周立还是申宣艺术上的密友。”
“这就难说了。陈若梅根本不爱周立,按理说是不用考虑他的感受的,但为什么不公开和申宣……他们这些艺术爱好者总是有点古怪。”
“可是自始至终,你无法忽略另外两个人,施洛平和顾金城。施洛平深夜去找了申宣,顾金城有陈若梅的画像,而画像是申宣画的。这是怎样的关系?”
他们又到了莱辛城艺术大学。现在申宣已经不在这里了,唯一还可以询问的人,就是施洛平教授。
施教授对亦水岑的到访已经显得厌烦了。但是,这次亦水岑很严肃:“施教授,申宣失踪了,你知道吗?”
“他不见了?这我倒是不清楚。我很久没见过他了。”
“恐怕你在说谎,施教授,你前段时间才见过他。”
施教授的脸部肌肉略微一抖,然后笑着说:“当然,我记起来了,关于那扑克牌的事,我带你去找过他……”
“不是那一次,也许是某个深夜,你还去过他的公寓,我很吃惊,教授,有什么事情不能在电话里谈,非要深更半夜地面谈呢?”
“你……”施教授眼中放出惊异的光,“你凭什么这样说,我什么时候去了他家……”
“你当然可以不承认,但是,”亦水岑顿了顿,“我记得你曾问我扑克牌和不断出现的凶案是否有关,你也应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吧,所以如果你知道什么,还是讲出来得好。”
施教授想了想:“申宣……和这些事情有关?”
“恐怕是的,他失踪了。”
施教授焦躁不安地咽下一口唾沫,“本来这些事情,我是不想说的。”
“你得说,为了那些死去的人。”
“我认识那个顾金城。申宣也认识。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和他并没什么交往。可是他忽然死了,你拿着画像来找我,我联想起申宣之前也在向我打听那个人类排序……我不知道这和申宣有什么关系,后来你告诉了我扑克牌的事,顾金城和申宣都是扑克牌上的一环,而那段时间发生的驯兽师和占星师的事又太诡异了,所以我当然想去问问申宣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半夜去?”
“因为那天晚上,我越想越不安,觉得一定要和申宣谈了之后才能睡觉。结果呢,他只说他也希望找出真相。”
“上次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害怕,我怕被扯到某件案子里去,这件事像是个大阴谋,不是闹着玩的,我干吗自寻烦恼?”
“你这样解释真的合情合理。”
“怎么,你不相信我?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我还是想知道,你和顾金城是怎么认识的,申宣和他又是怎么认识的。”
“一次偶然的朋友聚会而已。顾金城是另一所大学的一位教授的学生,碰巧我和那教授是朋友。然后我和顾金城聊得很投机。顾金城说他喜欢那种凭着记忆画画的人,我就向他介绍了申宣,就是这样。”
“施教授说的话怎么样?逻辑上合乎情理,可总觉得不太真实。”回到公寓后,南宫说。
“我相信他说了一部分真话,但保留了一部分。他听说申宣失踪而我们在怀疑他,大概吓坏了,于是决定说一部分真话。”
“而你之前怀疑他是故人,看来他是不具备这种胆识的。”
“这也说不定,也许他的慌张也是装出来的。”
“我们的线索断了,亦水岑。现在找不到申宣和阳浊,而六年的时间太长,很多事情也无法查证了。”
“但我们还有这张关系网络图。”亦水岑看着墙面。
南宫用简单的话把它读了出来:“十三个持牌人,以工匠的死作为谋杀演绎的开始,第一个死去的黄昆和事情本身无关,也不是持牌人,工匠是周立的父亲,工匠和农夫有过节,农夫、乞丐的死疑是钝刀所为,而钝刀绑架阿阳,怀疑钝刀和故人为同伙,顾金城被华默误杀,原因是前两起案件所误导,占星师预言工匠、农夫和驯兽师之死,冯嘉被狮子咬死(据推断是自愿寻死),其师傅王驯兽师在几年前亦被狮子咬伤,驯兽基地负责人白铁和王驯兽师有秘密联系,占星师被演员杀死,演员和阿阳的朋友有旧情,作家和演员认识。顾金城有陈若梅的画像,画像是调色师申宣所画,施教授和顾金城及申宣相互认识,陈若梅曾是施教授的学生,陈若梅的另一位导师李教授对她感情特殊,同时对施教授态度古怪。
“陈若梅是扑克牌的原拥有者,扑克牌从日本一个占卜用品商店买来。陈若梅将事情告诉了哥哥陈松,而施教授在文章中作出的某类观点和陈若梅的很相似。周立是陈若梅的表面男友,周立和申宣是亲密的朋友。周立声称自己没有杀死女友,却在看守所自杀。周立的辩护律师是阳浊,阳浊偷看了周立的信件,阳浊在看信后和申宣见过面。”
“天哪!”南宫叫道,“这是怎样混乱的局面?所有这些事情组成一张大网,简直让人的头脑眩晕!”
眩晕?亦水岑想,申宣卧室墙上的色彩也起到同样的效果。
“等等,所有的这些事,如果说有一个人具有这种组构能力的话,那就是申宣。”
“可你不久前还说故人是工匠罗翔。”
“我不知道。”亦水岑有些恼怒地说,“这些人看上去都那么古怪,工匠的确有可靠动机,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工匠,从个人能力上讲,申宣的可能性更大。”
“我也这么想。申宣同样有动机,如果他和周立是好朋友,而他又相信周立是被冤枉的……”
“那么他设计这个局可能是为了给朋友报仇。”亦水岑说,“他对我充满了敌意和不屑,因为是我把周立逮捕归案的,于是他把矛头指向我,让我成为谋杀演绎的中心人物。”
“是的,从心理角度来看,他认为你当年办了一件错案,所以他围绕着你设计了一系列凶案,让他心中的罪人受到惩罚,以慰周立在天之灵。”
南宫手机响起,是个陌生号码。
“是刑事调查局南宫警官吗?”
“您是……”
“我是东区警员,我们这里有人被袭击了,他说让我们找你。”
“这人是谁?”
“是一位叫庄信的先生,声称自己是作家。”
“啊?!他被袭击了?严不严重?”
“目前不好说,你还是到医院来吧。”
南宫放下电话:“庄信被人袭击了。”
亦水岑、南宫和阿阳赶到了医院。庄信已经经过抢救。医生说他肚子被人捅了一刀,所幸并没伤到内脏,另外他的手臂也被砍了几刀,虽然严重但没有性命之忧。
庄信看上去很虚弱,他嘴唇发白,双眼无神。见到亦水岑他们后,他喃喃地说:“我就知道有这一天,故人不会放过我的。”
“跟我们说说,是谁袭击了你?”
“我不知道。我刚走到家门口,一个家伙忽然冲出来,用袋子罩着我的头,我用身子挤着他,但他还是向我砍了几刀,幸好电梯那边有人出来,他就从楼梯逃走了。”
“你觉得他是要杀你?”
“我不知道,但这不像是谋杀,就像是……就像是极度的愤怒。”
“愤怒?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我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但我想这一定因为扑克牌事件,除此之外,不会有人想对我动杀机。”
“你确定你没看清楚那家伙的脸?”
“事实上我不可能看清他,他是从后面套住我的头的。”
“他没用手掐你的脖子吧?”
“没有。他用的是刀。”
“你和他身体接触的时候,感觉他手腕上的力量大吗?”
“不是很特别。”
“看来不是钝刀。”亦水岑对南宫说。
“钝刀?我觉得不是他。”作家说,“身形不对。”
“他是什么身形?”
“比我高,偏瘦,力气不是很大……我感觉,我感觉……”
“但说无妨。”
“从他的动作和身上的气味……我感觉像一个老者……这真的有些荒唐,是吗?那只是我的感觉。”
亦水岑和南宫相视无语。
“老者?亦水岑,在你那张关系网络图上的老者有哪些?”
“比作家高,又偏瘦,要从网络图上找的话,只有施洛平。”
“果然是他。”南宫凝重地说。
“等等,还有一个人我们忽略了,冯嘉的师傅,王师傅。他的年龄也符合。”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别忘了,王师傅一直是用声带仪器发声。”
“这和故人的特点相似,是吗?”
“对。我说过,本来我以为故人是在电话上装上变声仪改变声音,可阿阳被绑架时,有人用改变了的声音跟她现场说话,这让我想到用在声带上的装置。绑架阿阳的人是钝刀,但他怕被阿阳认出来所以不能出声,只好叫来了故人,而故人是一直使用声带装置的人。”
“开什么玩笑,照你这么说,故人是王驯兽师了?”
“不确定。他倒是很符合条件,但他和申宣这几个人根本没关系。”
“越说越乱了。”
“这让我想起关于探案的古典说法,不用在乎凶手的动机,只要线索环节吻合就行了。但是,我也实在无法去怀疑一个残疾人能捅作家几刀。”
“是啊,如果王师傅的目的是报复徒弟,和你六年前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值得怀疑的似乎还是施教授。当然,牵涉在内的还有李教授,他们都符合老者的条件。不过我在想,作家的感觉真的准确吗?”
“人在极度生存状态下的感观往往变得很灵敏,”亦水岑说,“况且他是作家,作家就是以敏感著称的。”
“好吧,现在可以去调查施教授的不在场证明,希望我们有理由逮捕他。”
南宫和亦水岑赶到施教授的住所,敲门很久始终无人应答。他们只好到学院去打听,可是得到的回答是,施教授已经两天没来上课了。
“他既没上课,也没到过办公室。我们试图联系他,但联系不上。”一位老师说。
“真是奇怪了!事情接连发生,申宣和阳浊失踪,现在施教授也失踪,事情不对劲。”南宫说。
亦水岑一直紧皱着眉头。
“亦水岑,”南宫郑重地说,“我觉得是时候了,我要把部分情况向局里反映,然后通缉这几个失踪的人。”
“别傻了,你没有足够的证据申请到通缉令。”
南宫瘫软在椅子上:“亦水岑,你让我累了,该死的,我为什么会卷进你六年前的案子里?”
“如果你了解周立,你就会知道说他杀人是多么的不可思议。”一个人坐在南宫和亦水岑面前侃侃而谈,“我知道他心肠很软,当然软心肠的人也可能会杀人,问题是,他不会采用那种变态的方式。据说,那女孩是被周立割破手腕放血而死的,是吗?六年前我听说这个消息时,我感觉周立是疯了。我听说他是被陈若梅拒绝后,由于酒精的作用才杀人的,但他从不酒后发疯,最关键的是,他根本就不在乎跟陈若梅做爱。”
“什么意思?”亦水岑敏锐地问。
“周立爱那女孩,他想跟那女孩以恋人的方式相处,既然对方也不反对,他当然就那样做了,可那并不是为了性爱,周立有自己的性伙伴。”
“什么?那是谁?”
“你们别指望找到那些女孩,可能周立自己也不清楚那些人的身份。他在乎的是陈若梅,所以我觉得,陈若梅拒绝同他做爱不是问题所在,可能碰巧遇上什么不愉快的事,他们是会吵架,但周立不至于杀人。”
这说话的人是周立一位曾经的同事。这两天,南宫和亦水岑走访了一些和周立认识的人,多数人说不出所以然来,但是眼前这个人对周立似乎很了解。
“如此说来,你认为周立是被冤枉的了?”
“极有可能。但话又说回来,天下最无定性的就是人性,所以我也不能肯定。”
亦水岑和南宫走在大街上。南宫忽然说:“周立说不定真是被冤枉的。”
亦水岑一言不发。南宫知道,此时他心里不好受,如果周立真的没杀人,那么亦水岑无疑是导致周立死亡的凶手之一。
“我让地方警员搜索教授他们的行踪,”南宫岔开话题,“作家的伤怎么样?”
“据说好些了。那些伤并不严重,阿阳在医院照顾他。他们彼此担心再遇到危险,所以待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真奇怪,这些本来互不相识的孤独者,因为这起谋杀演绎彼此熟悉起来了。”
亦水岑回家后独自呆坐良久。他的脑海中回荡着一句话:周立是无辜的!周立是无辜的!他被这句话吓得满头大汗:如果周立是无辜的,那他六年前做了一件怎样混账的事!细想起来,他当时的确没有仔细调查,因为证据已经足够明显,周立也没有哭天喊地说自己冤枉(虽然他的确也说自己没杀人)。总之,那时的周立,不论怎样都像一个杀人者。可如果他真是无辜的,问题就变得严重了,周立是含冤而死的,也就是说,那个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那陈若梅在九泉之下也无法安心。
可问题就在这六年时间上。六年时间,时过境迁,当年可以被利用的线索全然不在,那些可以提供消息的人也不知去向。
亦水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句他以前读到的诗句:
如果你有负于我们这些死人,我们将不能安眠。
他吓了一跳,为什么这诗句会突然跳出来?他知道自己一定读过那首诗,他走到书柜边,拿出一本国外经典诗集,一页页查找。原来那是加拿大军医约翰?麦克雷《法兰德斯旷野》中的一句。
如果你有负于我们这些死人,我们将不能安眠。亦水岑仿佛看到陈若梅这样对他说,也许,还有周立。
他忽然振奋起来,如果六年前他真的犯了错误,他就有责任去补救。恰如故人所说,这是他的舞台。
亦水岑把所有的资料、线索、人物关系整理了一遍,将每个细节细细梳理,然后打了好几通电话。傍晚的时候他出门,去了一些他觉得有必要去的地方,第二天中午回来,阿阳正准备午餐。女孩吃惊地看着他在本子上快速地书写着什么。
亦水岑一整夜没睡,却毫无倦意。傍晚的时候他接了一个电话,他惊叹自己的好运来了,是李林打来的。
南宫庶尼两日来没同亦水岑见面,他忙得要死。他让警员寻找几个失踪人员,理由是怀疑他们和作家遇袭一案有关。另外,之前的几桩悬案怀疑是钝刀所为,但那些案子并不是南宫在处理,南宫和同事交换了意见,大家同意暗中寻找失踪的几个人。
南宫并没有将扑克牌的事告诉其他人,因为这听上去太荒谬了,更别指望作为起诉材料去控告任何一个人。
这天,南宫忽然接到亦水岑的电话。
“亦水岑,你好吗?我们还没找到失踪者的下落。”
“我需要你跟我走一趟。”
“去哪?”
“去了就知道。”
南宫开车从停车场出来时,看见亦水岑正在街口等他。
“快,”亦水岑上车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去西区。”
“怎么,你还是要追查电话?”
“不,别管那些磁卡电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南宫的车在路上飞驰,很快就来到了荒芜的西区,这片宽阔的区域里,不常来的人会迷失方向。亦水岑不停地为南宫指着路,最后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南宫将车停下来,亦水岑拨了个电话:“喂,李林,你在哪儿?”
“你们在哪里?说出路边的标志。”
亦水岑感觉这一片区域看上去哪里都是一样的,但他还是说出了路边的一些特有标志。
“我知道你们在哪,离我不远,我就来。”
二十分钟后,李林从一片齐腰的草丛中冒出来,钻到了车里。
南宫吃惊地问:“这是谁?”
“李林,我以前跟你说过。”
“你好,你一定是南宫警官了。”李林说。
“他居然认识我。”
“李林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几乎天天来西区,他现在对这片荒芜区域了如指掌。”
“那又如何?”南宫不明白他们想干什么。
“李林,现在你带路。”李林指挥南宫将车向前开了几百米,转过一条路,再行驶了一段就停下来,然后李林示意他们下车来,跟着他走进荒草丛中。
远处随处可见建筑物的废墟,那是造城时代的遗物。
“这块地方只有两处人会多一点,一个是石料场,一个是废旧场。当然还有一个地方——管委会。”
“你看,他多熟悉。”他们来到一处废弃的建筑物前。那是一栋三层楼的房子,但是顶层已经差不多垮塌了。房前一根高高的铁杆矗立在地上,掉下几根松松垮垮的绳子。房子底层的空间里一片昏暗。
“跟我进来。”李林向四周看了看说。
一楼的空间较大,前方有个台面,一些腐烂的木板堆在上面,李林走过去推开一块木板,“你们看,这里可以通到下面。”
“怎么,这有个地下室?”南宫有些吃惊。
“你们要不要下去看看?”
南宫和亦水岑小心翼翼地沿地下通道走下去。
“从四周的情况看,修筑之初可能是用于堆放货物的。这栋楼可能是间工厂。”南宫说。
他们走到一个门口,路就中断了。前面是个大空间,堆放着一些大块的废铁,在墙的右侧有扇铁门,已经锈迹斑斑。他们敲了敲。
“门打不开。”李林说。
“奇怪,好像是从里面锁上的。”
“我相信门不止这一扇。”亦水岑趴在门上听了听,“没人。现在我们最好上去。”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南宫不解地问。
“因为李林在这里发现了调色师申宣的身影。”
“什么?在这里?”
李林点点头,“我在这个房子前发现了可疑的人。我跟踪着他,发现他在这里不见了,那晚我没回去,一直守候到半夜,看见那家伙又出来了。隔了一天晚上,我又看见一个老人走到附近,像是在等什么人,但是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我正准备撒泡尿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低声在叫,我看到那老人倒在地上,被之前那个人拖进楼里……”
“于是我给亦先生打了电话,他赶到这里进行了察看。据我的观察,那个人白天是不会出现的。”
“我让他描述了那人的长相,”亦水岑说,“和申宣的外貌很相符,特别是他那颇具特色的鬈发。另外,我相信那个老人就是施洛平教授。”
“申宣对教授下了毒手?”
“李林并没有亲眼看到。只能说申宣把教授打翻在地,然后拖进楼里。教授现在何处并不知道。”
“申宣为什么要这样干?”
“那个人看起来很愤怒。”李林说,“虽然我没听到他说话,但是他当时的动作,让我想起我们村子里杀猪时的情形……”
南宫望向亦水岑,“这么说,作家也是被申宣砍伤的?想起来,申宣的身形和教授很相似,符合作家的描述,只不过他不是老者,但这可能是作家的感觉错误。”
“现在看来是这么回事。”
“这么说,故人也是他了?”
亦水岑叹了口气,“如果周立是无辜的,他做这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为一个艺术上的挚友报仇,是这样吗?周立可能并不是艺术家,但他也许是申宣的知音,为了知音什么都可以做,人就是这样的,不是吗?”
亦水岑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我们得回去。这家伙疯了,不知道他还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
“你想让警察到这里搜查?我觉得还是别打草惊蛇的好。”
“至少完全有必要申请一张搜查令,然后闯进申宣的公寓里。找到证据,我们就能逮捕他。”南宫说。现在他们已经离开西区,回到了城里。
“你怎么对法官说?除非他相信李林说的话,才给你签搜查令。”
“申宣是个很危险的人物,我们现在要彻底查清他的底细。”
“我记得他家的锁并不复杂。所以……”
“你是说闯进去?”
“何不让我来做?我早就犯法多次了。”
在这种时候,南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亦水岑在一个卖五金的商店挑选了几件工具,两人来到申宣的公寓门外。
“别弄出太大声音。”南宫说。
亦水岑开始干起来。
“我当警察的时候,曾向局里的开锁专家学过几招,对付这种锁是绰绰有余。”他说。
不到一分钟,锁开了,屋里空无一人。客厅里还是空空如也,他们直接进了卧室。刚跨进门,墙上强烈的视觉冲击就让他们受不了。
“该死!这个申宣真是个变态!”南宫骂道。
他们开始翻看他所有的画作。亦水岑打开写字台的抽屉和柜门,将所有的东西翻了出来,然后又打开墙边的小柜子。
“我真有罪恶感,不过想到这房子的主人是个浑蛋,心里就好受了一些。”南宫说。
“看看这是什么?”亦水岑拿起一张画,在上面抠了抠,“这不像是颜料。”
“那会是什么?”
“是血。”
“血?”
“对,干掉的血。而且……很可能是人血。”
“老天!”
南宫用手在画上抠了抠,然后又放到鼻子上闻了闻,“可能你说对了。”
“看看这画的是什么,我完全看不懂。”
那画面很抽象,像是几个人赤裸的躯体飘在星空上,但那星空的底色是一片略微泛红的黑色,那就是血的部分。
“我也看不懂,”南宫说,“这家伙以为自己是谁?梵?高?”
“梵?高只会自残,可不会残害他人。”亦水岑卷起那幅画,“再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怪东西。”
南宫将柜子里的东西全翻了出来,然后他走进另一间小屋,令人惊讶的是申宣居然保留了这么多东西——不是画就是一些书本资料,总之都是纸制品。
“这人似乎有保留旧东西的习惯。”南宫说,“说不定他保留有六年前的东西。”
他们就这样翻看着,眼睛都有点疲惫了,忽然一个信封滑落到地上。南宫捡了起来,他瞥了一眼那邮戳地址,呼吸立刻变得急促起来。
“是周立写给申宣的那封信!”
亦水岑一时呆住了。
“想不到他还保留着这封信。”南宫抽出信纸,打开来。那上面写着:
申宣我兄:
今爱人已死,无故受冤,自觉面临人生之绝期,心已枉然。漂泊之人,唯述心中苦言以为乐,料身后有知己相念,方得其志。此次生死全凭上天作裁,若有幸残存,必千杯畅谈,若留罪而亡,但求此书相忆。
……
亦水岑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呆呆地出神。南宫也不知该说什么。
“亦水岑,你得面对现实,如果周立说的是实话,那他真是无辜的。现在自责没有用。”
亦水岑将信又看了一遍。周立说的话很真挚,如果申宣也当周立是挚友的话,他很可能要为周立讨回公道。
“南宫,我们必须找到申宣,因为阳浊很可能有危险!”
“那个律师?他已经失踪了好几天了!你认为是申宣把他……”
“我不愿去想是不是申宣对他做了什么,但是我回忆起阳浊的话,申宣有理由对他不利。”
“原因是他没有帮周立洗清嫌疑?不,周立是在判决前自杀而死的。”
“让我这样分析吧,阳浊曾说,按照检察官的材料,周立是不可能被判无罪的,除非他积极配合自己,说出那晚发生的事。但周立仅仅是宣称自己没有杀人,这让阳浊很难办,因为阳浊其实认为他是杀了人的。于是阳浊偷看了他的信件,然后他亲自上门,把信件交给申宣,这就是为什么这封信依然在申宣这里的原因。”
“可能正是阳浊这种并不信任自己当事人的态度,和偷看信件的行为触怒了申宣,所以阳浊也是这个调色师要报复的人之一?”
“很有可能。如果申宣可以对付作家和教授,那没有理由不能对付律师。你记得李林说的话吗——申宣很愤怒,他完全发狂了。”
“是什么促使他发狂?这是他本来的计划,还是忽然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谁知道,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到西区守株待兔。”
就在他们决定去西区守株待兔之前,又一件想象不到的事发生了。亦水岑刚刚回到公寓,就接到了阿阳打来的电话:“亦先生!大事不好!”
“什么事?”
“庄先生出事了!那个钝刀……钝刀出现在医院!”
“你说什么!他干了什么?”
“他带走了庄先生!”
亦水岑赶到医院的时候,阿阳正呆呆站在住院楼下面。
“中午休息的时候,钝刀忽然冲进了病房,庄先生在睡觉,钝刀掐住我的脖子,这时庄先生醒来,钝刀威胁庄先生跟他走,不然就扭断我的脖子,庄先生只好答应。钝刀用一把刀抵住庄先生的腰威胁我不要喊叫,我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
“他们怎么走的?”
“钝刀挟持庄先生上了一辆车。”
“是一辆灰色的轿车?”
“是的。我本来想大声喊叫,但我不指望医院的保安能救下庄先生……”阿阳显得很自责。
“不用难过,遇上这种事你也没办法,现在快走,医院发现病人不见了会追究的。”
“去哪儿?”
“西区!”
亦水岑先赶到了刑事调查局,“南宫,快下来!”他说,“我现在就得去西区的地下室!”
“怎么了?”南宫下楼来后,觉察到气氛有异。
“作家被钝刀绑走了。阿阳看见他们上了一辆灰色的车。”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我们可以布置警力抓捕钝刀!”
“不,那家伙早有准备,不一定逮得住他,我知道他要去哪,西区。我们不是早怀疑钝刀和故人是一伙的吗?现在看来真是这样,故人游戏耍腻了,他要大开杀戒,将剩下的几个持牌人解决掉。”
“你是说他把律师、教授、作家都抓去了那个地方?那为什么没带走阿阳?”
“我想他没料到阿阳在医院,他本来是要分开对这些人下手的,只是碰巧遇上阿阳。钝刀一个人处理不过来,所以就只抓走了作家。”
“那现在就去西区!”
“不,南宫,我一个人去,你别去。”
“为什么?”南宫吃惊地说。
“这终究是我的事情,我要自己解决,况且,去的人多了会打草惊蛇,万一和他们遇上,我的身份是持牌人,而你的身份是警察,这样说不定……”
“说不定对揭示真相不利是不是?”南宫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想法。”
“你要出现在需要你出现的时刻,知道吗?”亦水岑拍拍朋友的肩,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如果你要帮我的忙,把枪借我一用。”
南宫一怔,“别让我为难,亦水岑,你也知道这是什么性质。”
“南宫,六年前我是个带枪的警察,我却很可能办了一件错案,并造成了人命,你知道吗?”
南宫顿了顿,“我不会借枪给你。”
“谢谢。”亦水岑转过身对阿阳说,“我们走吧。”
他们在路边打车的当儿,阿阳说,“我看到你挨在他身上的时候,从他兜里偷了东西。是什么?”
“一把点22的警用小左轮。”
“奇怪,南宫警官为什么要把枪放在那个位置?你的动作又不是很快,为什么他没有察觉?”
“他只是为了让我能够拿到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