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默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的大脑彻底不够用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华默一早打电话到局里请假,告诉上司他今天不能去上班。他正结结巴巴编造理由时,上司吃惊地说:“华默,你没事吧?今天本来就是你的休息日啊。”
华默一拍脑袋,这段日子他紧张得什么都忘了。今晚七点,按照第三盘磁带的内容,凶案即将发生。当然,很可能不会是七点。华默想着前两次凶案的规律,第一次是发生在八点,第二次是发生在九点,那么这一次,会不会是发生在十点?
无论如何,他都要在那里守候到十点。他记得上次的教训,关键时候,对方可能又会用威胁妻子的办法让他分心,所以今天,他早早让妻子回她娘家去了。
现在是午后,时间还早。按照顾金城秘书的说法,顾金城要下午才从外地回来,所以现在根本见不到这个人。他也不能见这个人,那会让对方陷入慌乱之中,他要以顾金城为诱饵,逮到那个戴面具的人。最关键的是,他还要保证顾金城的安全。
华默没有开车,而是坐出租车来到了华盛街11号。奇怪的是,今天这家月亮商行没有营业。为什么好端端地不营业?除非是得到了老板的指令。也许今天对顾金城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所以他才让自己的商店不营业。
好在华默昨天已经来过,熟悉前前后后的地形。他从一条小巷子绕过去,翻过围墙,到了这栋建筑物的后院——昨天他来过的草坪上。草坪周围有一些低矮植物和几棵大树,环境很好。
四处寂静无声。华默走上楼梯的转角处,透过窗帘的缝隙往里看,然后他把脚支在梯子的扶手上。这个距离,他可以斜着身子进入屋内。当然前提是窗子必须开着。
现在才三点,他不能一直守在这儿。他翻墙出去,到附近找了家茶馆,静静地等候。
夜幕降临了。华默再次来到那后院,依然寂静无声,不知这顾金城回来了没有。他悄悄地走上楼梯的转角处,没听到屋内有丝毫动静,而现在已经快到七点了。
七点是个关键时刻。虽然前两次凶手都没有在七点下手,但谁知这次他会不会忽然守信用了呢?华默静静地等着,手紧紧握着裤兜里的点22警用左轮。
七点一刻,什么动静也没有。
华默很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可他不能大意,今晚是他唯一的机会。
又过了半个小时,他腰酸背痛——这是由于高度的紧张造成的。
八点半,还是没有动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华默从梯子上下来,靠墙坐在草坪上。
不对,他想,如果凶手要来杀人,那必然要从这个院子里进来,因为从前面的街上是没办法进来的——店门是关着的。如果要从后院进来,而他守在这里,凶手自然是不会来的了。
可是凶手既然用磁带告诉了他地址,不就是希望他把守在这里吗?
事情的逻辑总是这么奇怪,始终无法用一种符合逻辑的因果关系来解释这一切。华默站起来从墙边翻了出去,慢慢地走到巷子口。
凶手没有出现,而凶手的目标似乎也没有出现——顾金城还没有回来。也许他回来了,只是没有回家。如果他一直不回家,事情又会怎么样?各种可能性太多了。华默在街上走了一圈,再次翻进围墙里。现在是九点半了,他忽然看见顾金城的起居室亮起了灯光!
该死!他轻轻地走到墙边,但是没有听到屋内的声音。难道凶案已经发生了?他屏住呼吸,悄悄走上楼梯的转角处,隐约可见里面有人影在晃动。应该是顾金城,他已经回来了。
现在是九点四十分。华默确定,凶案发生的时间将是在十点。三次凶案,时间每次都向后推迟一个小时。
忽然,他感觉屋内的人走到了窗边,华默立刻猫腰走下楼梯,身体紧贴着墙边。接着,他听见有人拉开了窗帘,打开了窗子。然后那个脚步声离开了卧室。
快到十点了,如果凶手要出现,必然要从这个院子里进来。华默看了看那两棵枝叶茂盛的大树,他想自己可以爬到树上隐蔽起来,可是这样的话,要是有突发事件,他根本来不及处理,好在大树旁边有几株低矮的植物,那正是很好的藏身之处,凶手若是从院墙进来,根本看不到他。
十点钟。没有人从墙外进来,顾金城起居室的窗户里也没有异常声音传出。华默告诉自己要耐心等待,一定要耐心等待。与此同时,他的目光扫视着每个角落。
忽然,他听到窗户里传出声响,那似乎是什么东西撞击的声音,还有一个人低沉的呻吟。没错!那是人的呻吟声!
华默恍然大悟,凶手可能早就潜伏在屋里了!他飞快地冲上梯子,从窗户里看去,一个头戴黑面具,穿着黑靴,戴黑手套的男人,正手握着一把半米长的刀在挥舞,而地上躺着一个人,上半身被麻布口袋套住,正在翻滚挣扎。
忽然,那个面具人手里的长刀向下砍去,“住手!”华默大喊着,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前两次血案的现场,闪过妻子险些被花盆砸中的场景,“砰”的一声,他射出了子弹。子弹正中面具人肋下,那人大叫了一声,丢掉手里的刀,挣扎着向门口跑去。
不能让他跑掉。华默毫不犹豫地再次开枪。然后他一跃而起,跃上窗台,跳进屋子里。
华默解开地上那个人身上的麻布口袋,“你没事吧?”他喘着粗气说,“现在你安全了。”
“你……你……”这个人已经吓傻了。
“你是顾金城先生吧?”华默看着这个男人,把枪别回腰间,“没事了,我是警察。”
“我不是顾金城……”这人颤抖着说。
“什么?你不是?那你是谁?顾金城先生在哪里?”
这人颤巍巍抬起手来,指着躺在地上的面具人:“他……他才是顾金城。”
“你说什么?!”
“我说……那个人……才是顾金城。”
“等等,你说他才是这家商店的老板顾金城?”
“是的……”
“那他刚才为什么那么对你?你又是谁?”
“我……是他的朋友……我们是……闹着玩的……”
闹着玩的?华默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的大脑彻底不够用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亦水岑早上醒来时吓了一跳,他看见阳浊躺在他的沙发上。他飞快地冲过去拉起律师:“快醒醒!为什么你会在我家里?”
阳浊睁开眼睛:“你忘了?昨天我们喝酒到深夜,然后你醉倒了。”
“是吗?我还以为……”
“你以为我刚才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是不是?”
亦水岑点上一支烟,“很高兴你还活着。”
他们边吃早餐边看电视,新闻里正播放着那个晚会的预告。
“晚会就在今晚。”亦水岑盯着电视屏幕说。
“是啊,”阳浊叹了一口气,“如果占星师的预言正确,再过不到十个小时,就又会有悲剧发生了。”
“我一直很怀疑。那几个大腕要到场,现场有警察和保安严密地看护,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行凶?”
“这可不一定,你看电影里的暗杀行动,保安怎么挡得住?”
“可生活终归不是电影。再说,故人有必要这样兴师动众吗?我本来以为受害的将是路东,因为他好歹是个大人物。而冯嘉,他只是个普通角色而已,干吗费尽心机暗杀他?”
“也可能是这样,”阳浊说,“占星师只是信口胡说,当昨天你把事情告诉大家后,他知道参加晚会的有两个持牌人,分别是路东和驯兽师,于是他就胡猜了一个。”
“胡猜?这可不像他的作风,他明显希望自己的预言变成现实。”
“是啊,也可能是这样,他知道自己之前的预言碰巧都准确了,就以为那个故人是按他的预言来杀人,所以他就胡猜了驯兽师。他认为故人就在持牌人中,并且一定会对驯兽师下手。”
“这也不是没可能。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只是个想出名的家伙而已,根本就和凶案没关系。”
“这只是我的猜测。”阳浊想了想,“如果我是故人,说不定我真的会按占星师的预言对驯兽师下手。”
亦水岑呆呆地盯着阳浊。阳浊笑了起来:“当然我不是故人,只是作个比喻。”
过了一会儿,阳浊说:“你觉得有必要去找那驯兽师谈谈吗?如果真有危险,让他别参加那个晚会了。”
“他不会同意的,他们这样的人,为了表演可以不顾性命。况且是这么重要的场合,忽然退出等于是自毁前程。”
敲门声响起。
“又有持牌人上门?不会是那个商店老板顾金城吧?”
亦水岑打开门,居然是那个叫钝刀的男人。
“亦先生,没想到是我吧。”
“你来做什么?”
“这就怪了,我也是持牌人,大家都是自己人,难道我不能来吗?”
“进来吧。”
钝刀毫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啊,阳律师也在。亦先生,你和阳律师走得很近啊。我得提醒你,最危险的总是在你身边的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阳浊愤怒地说。
“我没说你,你不必紧张。”
“我不紧张,因为我不可能是故人。”
“每个人都这么说,但总得有个人是故人吧。”
“哼,我看你最可疑,你来历不明,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说过我没有工作。你尽管当我是故人好了,反正你也没证据。”
“证据迟早会有的,”亦水岑说,“你来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哦,我主要是来问问,你对整件事情是怎样考虑的?我觉得这件事情很有趣,想跟你聊聊。”
“我可以相信你吗?”
“就算你不相信我,说出你的想法也没坏处。”
亦水岑想了想,坐下来,“就像昨天调色师分析的那样,我想从十三张扑克牌对应的身份排序着手,不幸的是,从这个方向我没得到什么启发。我和一位人类学教授讨论过,他说这种排序可以代表人类发展的进程,但我想不通的是,人类的发展进程和谋杀有什么关系。”
钝刀点点头:“还有呢?”
“其次,关于故人是不是在我们当中的问题,我不太肯定。因为故人曾在电话里说他并不在这个牌局里面。我想他应该不会骗我,他设计了这么大的一个局,不至于在这种小事情上说谎。”
“这让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些日本悬疑小说,凶手用录音明确告诉侦探,他就是在场的某个人。”钝刀说。
“对,可是故人并没这么做。当然,我倒不排除持牌人中有故人的同伙。”
“是吗?有这种可能吗?”阳浊睁大了眼睛。
“下面说说占星师。我和阳律师常常讨论这个人,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是故人本人?还是故人同伙?还是知情者?还是真的有预言的神力?这很难说清楚。”
“这又让我想起了一些侦探小说……”
“你不要老提侦探小说。”阳浊叫道。
“小说中的情节可以借鉴到生活中,不是吗?”钝刀瞟了阳浊一眼,“有个叫约瑟芬?铁伊的女人,写了部很沉闷的探案小说。故事里,一个会占星术的女人预言了另一个人的死,警察调查了一大圈,最后发现就是这个会占星术的女人杀的人,因为她要证明她的占星术是多么准确。”
“你是在暗示占星师王一笙就是杀人者?”
“我是说有这种可能。至少他有明确的动机。”
“但他没有作案时间。工匠被杀的那个晚上,他正在电视台做节目。”
“他可以雇人,他很有钱。杀人的不是个面具人吗,那他完全可能是雇了个戴着面具的普通杀手。”
亦水岑和阳浊都没说话。
钝刀接着说:“作家、妓女和演员,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但也难说。那个调色师呢?这人很古怪,但却很合我的胃口,如果说他是故人,我看倒有几分像。”
“这人是很怪,”亦水岑说,“我对他的感觉也很模糊。有时我觉得他不是故人,但有时我又觉得他就是故人。”
“还有你提到的那个什么商店老板,他是的概率也很大,因为他并不露面。也许他那时故意跟你见上一面,只是想让你知道他也是一个持牌人而已。”
“照你这样说来,每个人的可能性都很大。”
钝刀哈哈大笑:“事实不就是这样的吗?本来每个人就都有极大的可能啊。其实还有一种可能,阳律师,站在我们的角度,你想会不会有这样的情况,这根本就是亦先生在耍我们。”
“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们怎么知道到底有没有一个故人给亦先生打过电话呢?说不定他根本就没接到过任何电话,是他想出这个办法耍我们的。”
“我干吗要这样做?”亦水岑问。
“因为你不当警察后,生活太空虚了,所以你要自己跟自己玩游戏。你还幻想出了一个极为崇拜你的故人,你根本就是人格分裂。”
“你……”亦水岑有些愤怒,但立刻冷静了下来,“好吧,让我们保留这种可能性。今天最重要的活动就是去看那场晚会。你要一起去吗?”
“我倒是想去,但我要提醒你,门票早就卖完了。”
“这倒不用担心,我能搞到。”亦水岑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很有把握地说,“票很快会有的,如果你愿意去,可以免费得到一张。”
“好吧。”钝刀说,“一起去。”
三人一起出了门。亦水岑说:“现在先去取票。然后去见见那个女孩。”
“哪个女孩?”
“阿阳。顺便给她一张票,让她也去看晚会。”
“万一她今晚有安排呢?”
“我想在这种关头,她是没心思赚钱的。”
阳浊开车到了亦水岑和朋友约定的地方,见到那个搞到票的人——其实就是黄牛党。他们拿了票,亦水岑给阿阳打电话。
“啊,亦先生?你说你有晚会的票?我会去的,现在我去找你还是……你说你把票送过来?太好了!”
阳浊又开车到了阿阳租住的小公寓,亦水岑把票给她就离开了。回到车上后,阳浊说:“这个女孩也有些奇怪。”
“又来了,现在你是不是看每个人都很奇怪?”
“不,她真的一点都不紧张。”
“说不定她才是真正的厉害角色,”钝刀说,“正宗的女杀手。”
刑事调查局的一间审讯室里,华默呆呆地坐着。
走廊上很多同事在低语,刑侦二科的李科长走进来,默默地坐在华默对面。
李科长翻开一页资料:“顾金城,男,54岁,商店经理。于某年某月某日夜间十点十分被警员华默射杀于自家居室内。这就是所有情况。华默,你怎么说?”
“我以为他要行凶。”华默喃喃地说。
“他手里拿的只是一把塑料刀,那个躺在地上的男子叫张文,据他自己说,他是顾金城的朋友,他们是在玩一个杀手游戏。”
华默将头抬了起来:“他是这么说的?”
“是的。刀是假的,我们只能相信他的说法。”
“他在撒谎!”
“现在他不是重点,你才是重点,你知道吗?华默,两个大男人想怎么玩游戏都不犯法,你却冲进人家的私人院子,用警用手枪要了他的命……”李科长叹了口气,“华默,你叫我们怎么办呢?”
“顾金城死了?”
“不然你以为怎么着?你的第一枪就足以致命,子弹从肋骨缝隙间穿过击中右肺叶,半个小时内必然窒息死亡。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当然还有你那第二枪的功劳。”
“你们有没有查出……他就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华默表情呆滞。
李科长叹了口气:“他是穿着和凶手一样的衣服,但这无法作为证据。华默,我们可以理解为你开枪是救人心切,可他用的是假刀。这个顾金城没有违法纪录,他只是一个普通公民,而你是警察。”李科长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
一阵沉默之后,华默低声问:“你们打算怎样处理我?”
“处理?华默,我们可以把你交给上头,实际上他们已经开始过问了。不过局里说这件案子和前两件案子有牵扯,扑朔迷离,暂时缓一缓。现在的关键是,你是怎么到那院子里去的。”
“我路过那里,听到里面的响动,就翻墙进去看看究竟。”
“对,很明显是这样,是吧?”李科长说,“事情其实很简单,复杂的是那个死掉的顾金城,以及那个张文。谁知道他们是在玩变态游戏还是在怎么着?还有,顾金城真的可能是前两次凶案的凶手,不然他哪来那套行头?”
“那个张文的供词怎么说?”华默忽然问。
“哦,那个家伙,他吓得屁滚尿流。他说自己是顾金城的朋友,然后顾金城突发奇想要扮演杀手,他觉得好玩就同意了……这听起来是有些不可思议,但你无权禁止人家玩游戏。关于你的方面,他没说什么,他说他的头被蒙在布袋里,手也被象征性地绑着,他刚装出临死前的号叫,就忽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住手’,紧接着就听到了一声枪响,然后你告诉他安全了,就这些。”
“你是说,没有什么对我不利的?”
李科长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我想要你知道的是,主观上来讲,你并没多大错误,但客观上来说,你毕竟是杀了人。由于这是特殊案件,所以我们暂时向外封锁了消息。这件事情要是给媒体报道出去,那莱辛城又热闹了。但我们毕竟是要解决这件事的,华默,我们现在都得熬着,直到侦破面具杀手的案子。但是,你暂时不能工作了,明白吗?”
“明白了。”
李科长转身向外走,华默忽然灵光一闪,大声说:“如果我之前收到消息说有凶案要发生,我才去现场一探究竟,结果就发现了那一幕,是不是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了?”
“你说什么,华默,你之前收到了情报说有凶案要发生?”
“是的。”
李科长立刻坐回到位置上:“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从开枪到现在,我都傻了。”
“你从谁那里得到凶案将发生的信息?”
“我收到一盒磁带。”
“磁带?在哪里?”
“在我家。”
“马上让人去取,或者叫你老婆送来。”李科长想了想,“不行,还是叫警员去取。”
一个小时后,磁带里的声音在李科长办公室响起。
听完磁带后,李科长紧锁眉头,“这是在哪里发现的?”
“汽车后座。”华默想起第一盒磁带就是在车里发现的。
“你不会不关车窗吧?”
“我也不知道对方是怎样放进去的,也许是在某个我不注意的时刻。”
李科长对身边的人说:“立刻对磁带作声纹分析。”然后他望着华默,“磁带里说这是第三次杀人,前两次呢?前两次有没有收到同样的消息?”
“没有。”华默知道自己现在只能这样说,如果他不想惹出更多的麻烦的话。
“如此说来这真是同一个人所为。可这家伙为什么要选择你呢?”
“这也正是我想弄明白的。”
“这就奇怪了,那个张文现在也变得可疑了。华默,你发现磁带后为什么没交给局里?”
“我以为这只是一个恶作剧,要不然就是某个空虚的浑蛋干的。说实话,要不是碰巧休假,我根本不会去华盛街一探究竟。”
李科长点点头:“这我可以理解。看来事情还真的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