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维·亚丁在机场接到了加百列和沙姆龙,接着驾车带他们进入蒙特利尔。他有一头浓密的卷发,一部浓密的大胡子,身材魁梧,像个橄榄球选手。由于他块头大,有不少人觉得他傻,他其实才不傻呢。加百列曾和他在学院里做过同学。虽说两人身型差异巨大,却是技击格斗课程中的一对搭档。没等课程结束,亚丁已经弄断了加百列两根肋骨。当时,加百列也还以颜色,一个肘锤,打得亚丁下巴脱臼。后来他俩被送到医务室治疗,亚丁这才承认,是沙姆龙唆使他下的手——他想测试一下加百列对疼痛的耐受力。加百列听了恨不得把沙姆龙的下巴也揍脱臼。
“人家说今晚要降温到零下三十度,”亚丁一边说着,一边沿着高速路往市中心疾驶而去,“我给你们带了些大衣和手套。我还给你带了这个,加百列。”
他递给加百列一只不锈钢枪盒,里面装的是一支点二二口径的伯莱塔点射手枪。加百列抚摸着枪筒和核桃木把手。枪摸上去是冷的。他合上盖子,将枪盒放在座椅下面。
沙姆龙说道:“谢谢您的天气预报,兹维,可是杰奎琳究竟去了哪里?”
亚丁迅速地介绍了此前的情况。从巴黎飞来的航班晚点二十分钟。亚丁的团队在她们通过移民局和海关后盯上了她们。那个女孩在赫兹公司租了车,把车开到了市中心的伊丽莎白女王酒店。她把杰奎琳交给一个男人,四十几岁,衣装体面,相貌也不错。他们上楼,进了一间房间。亚丁在酒店安插了一位特工,职务是前台领班。他说那家伙是当天早些时候入住的,使用的名字是卢西恩·达沃。房号1417。
“照片?”沙姆龙充满希望地问道。
“办不到,头儿,那样的条件下,不可能的。”
“是不是塔里克?”
“有可能。难说。”
“那女孩怎么样了呢?”
“交接完毕后她离开了酒店。勒内·莱维斯克大道上停着另外一辆车,把她接走了。我没有跟踪她。我觉得我们的人手分配不开了。”
“你有多少人?”
“三个有经验的男人,一个女孩是你从学院给我调来的。”
“他们是怎么布置的?”
“两名组员在酒店大堂,扮作购物者。另外两名在外面的车里。”加百列说道:“咱们在大堂前台的朋友能不能把我们带进房间去?”
“当然。”
“我想在他电话上安个‘镜子’。”
“没问题。我从渥太华带来了一套家伙。我们可以在酒店另找个房间作为监听站。不过,那就需要一名组员长时间守在那儿。”
“为了监听电话而调动一名组员,绝对值得。”
“我会派新来的女孩去。”
。“不,我需要派女孩上街。”
亚丁瞥了一眼沙姆龙:“新的问题来了,头儿。”
“什么问题?”
“勒夫。”
“勒夫怎么了?”
“我在等你的飞机的时候,曾经和站里联络过。”
“怎样呢?”
“莫迪凯在我们走后打过电话,询问日常维护的事情。显然,他告诉了勒夫,全站人都失踪了,因为才过了半个小时,勒夫就从行动部中心发了信息,询问到底他妈的出了什么事。”
“怎么答复勒夫呢?”沙姆龙厌烦地问道。
“我编了一套故事,交给秘书小姐去应付了。她汇报说,我们收到一条加拿大情报部门的内线报告,据说伊斯兰圣战组织一名成员就住在魁北克市,所以我们全体赶去看看。勒夫随后又放了一炮:‘谁授权的?请提供伊斯兰圣战成员的姓名。’大致就是如此。你现在了解了吧,头儿?”
沙姆龙轻声骂了一句:“回去以后给他发个信儿,就说情报有误。”
“听着,头儿,我们回去以后还有很长路要走。可你很快又要退休了,勒夫就有可能接手这个位子。他可以让我过得很惨。他就喜欢这一套,这个畜生。”
“我来操心勒夫吧。你照我说的做就是。”
“听从指令,对吗,头儿?”
亚丁的手机轻轻鸣叫起来。他掀开手机,凑到耳边:“喂?”
过了一阵。
“什么时候?”
又过了一阵。
“在哪里?”
又是一阵,这次稍长些。
“粘着他们。不过别忘了你是在和谁打交道。保持安全距离。”
他挂断了通话,将手机丢在仪表盘上。
“什么事儿?”沙姆龙问道。
“他有动作了。”
“杰奎琳呢?”
“他们在一起。”
“在哪里?”
“看样子他们是去购物了。”
“给我照片,兹维。我需要确定的确是他。”
加拿大有两个蒙特利尔。一个地表的蒙特利尔,入冬后它就成了雪域荒原。冰冷的北极风在摩天楼之间咆哮,在河边的老城街巷间逡巡呼啸。还有一个地下的蒙特利尔,那里是灯火的迷宮,商店、咖啡厅、酒吧、时尚时装店、自由市场蜿蜒蛇行,密布于市中心的地下。游客大可以走过几个街区而不用踏足户外半步。
这倒是个合适的地方,可以画个句号了,就是此地,杰奎琳心想。两个世界,两层天地,两套现实。我是杰奎琳·德拉克罗瓦,是模特。我还是多米尼克·伯纳德,伦敦伊舍伍德艺术馆的秘书。我是萨拉·哈勒维,来自马赛的犹太女孩,以色列情报机构的特工。我的层面比蒙特利尔还要丰富。
她和他并排走着。他的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头,为的是替她引路,帮她穿过晚间的购物人群。一张张面孔,从杰奎琳眼前涌过,像万花筒里的图像。她审视着他们,漂亮的法国男孩女孩们,阿拉伯人,非洲人,犹太人——这就是蒙特利尔,一张种族的拼图。如果不是这里粗钝的法语口音,她也许会忘了自己已离开了巴黎。
他在查看,查看他们有没有受到跟踪,杰奎琳看得出来。他会在店门前停下来,突然改变方向,找寻借口重复走一段路。她希望沙姆龙的团队能应对得法。否则,塔里克会发现他们的。
他们穿过了圣凯瑟琳街下面的一组专卖店。在一家店里,她买了一件及踝的内衬羽绒大衣。另一间店里买了顶皮毛的帽子,在第三间店里,买了两条牛仔裤和几条加长内裤。最后,在一家专卖户外用品的店里,她买了一双保暖靴。从始至终他都不离她左右。她走进更衣间试穿牛仔裤的时候,他也守在门口,笑容可掬地看着导购小姐。所有的东西都由他用信用卡买单。持卡人的名字是卢西恩·达沃。
购物结束后,他们朝酒店走去。她想,你们还在等什么?现在下手,干掉他。可他们不能在这里下手,不能在蒙特利尔的地下商城做这种事情。几分钟之内,整个购物中心就会被封锁。加百列和他的队员都会成为瓮中之鳖。他们会被捕、遭到审讯。警方会找到线索,牵出以色列的情报机构,沙姆龙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他建议晚餐前去喝杯咖啡,于是他们来到酒店附近的一间咖啡馆。他呷着咖啡的时候,杰奎琳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本旅游指南。某一刻,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处方药的药瓶,然后吞了两枚药片。五分钟过后——她知道时间,因为整个出行过程中,她都在运用沙姆龙的警觉训练法——一名灰衣男子在邻桌坐下。他将自己的公文包放在地上:黑色皮革,两侧是软皮的,金色锁扣。男子坐了几分钟,起身走开了,将包留在身后。塔里克喝完咖啡,若无其事地将公文包和杰奎琳的东西一道拿起来。
两个蒙特利尔,两重现实,回酒店的路上,杰奎琳想着。在一重现实里,他们刚刚去购物了。在另一重现实里,塔里克刚刚花了一个小时,査看他们是否遭了跟踪。而且,塔里克还拿到了他的枪。
加百列出现在大堂服务台前,询问哪里的餐厅有好吃的。前台服务生名叫吉恩,矮小、整洁,一抹小胡子,脸上带着酒店行业惯有的僵硬微笑。加百列快速地说着法语。那侍者以相同的语言应答着他,有一家很棒的巴黎风格小店,名叫亚历山德拉;接着递给他一本折叠好的导游地图,又告诉了他地址。加百列将地图塞进他夹克衫内侧胸口的口袋里,谢过前台,走了。然而他没有出门上街,而是大步穿过大堂,乘上电梯,来到十五楼。
他迅速穿过走廊,右手拿着一只塑料购物袋。袋子是从大堂的一间精品店里拿的,袋里装的是一部酒店的制式电话,外面裹着餐巾纸。他来到房间门口,从口袋里拿出地图,打开。其中包着一张信用卡样子的卡片,它就是塔里克的房卡了。把手上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加百列将房卡插入槽口,再拔出,开门进屋,又静静地合上房门。
为了设立指挥所,亚丁在雪立顿酒店定了套房,距离勒内·莱维斯克大道的伊丽莎白女王酒店只有几个街区。加百列走进套房的时候,沙姆龙已经在里边了,一道的还有亚丁和一名黑发女孩,据亚丁介绍,她叫黛博拉。她让加百列联想起莉亚——牵起许多的记忆,却是他此时此刻不愿意发生的。床上摊着一张巨幅的蒙特利尔街区图。沙姆龙将眼镜推到了额头上,正一边踱步,一边揉着鼻梁骨。加百列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紧紧握住,温暖着自己的双手。
亚丁说:“他们回房间了。‘镜子’传回了他们的谈话,效果太完美了。干得漂亮,加百列。”
“他们说了些什么?”
“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我派了个人去收取磁带。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那伙计会打电话报告。”
“他们出门都去了哪些地方呢?”
“主要是买东西,不过我们认为塔里克可能拿到了一支枪。”
加百列猛地放低了手里的咖啡杯。
“当时是黛博拉跟踪他们,”亚丁说道,“她看见了整个经过。”
她迅速描述了咖啡厅里的场景。她说的是美国口音的英语。
“杰奎琳表现如何?”
“她看起来不错。有点累,不过气色还好。”
电话铃响起。亚丁不等它响第二声就接起来。他无言地听了一阵子,然后放下听筒,抬头看着沙姆龙:“他刚刚在圣丹尼斯大街一家餐厅订了—张桌子。”
“那一带什么状况?”
“咖啡馆、商店、酒吧、迪厅,大致是那样,”亚丁说,“很繁忙,很波西米亚风。”
“这样的地方我们能展开监控行动吗?”
“绝对能。”
“在这种地方,杀手能不能接近目标?”
“没问题。”
加百列说道:“逃逸路径怎么样?”
“我们有几条路可走,”亚丁说,“你可以向北,到外山区,或是去皇家山区,又或者向南直接上高速公路。其他队员可以隐藏在老城区。”
外面有人轻声敲门。亚丁先是隔着门对外面喃喃说了几句,然后才开了门。一名娃娃脸的金发蓝眼男子走进房间。
“我拍了一些他们的录像。”
沙姆龙说道:“咱们来看看。”
小伙子将便携摄像机连接在电视机上,将录像带播放出来:杰奎琳和那个卢西恩·达沃穿过地下购物中心。录像是从上一层隔着栏杆拍摄的。沙姆龙微微一笑:“是他,没错了。”
加百列说道:“你从这个角度怎么能知道?”
“瞧瞧他。看看这些照片。就是同一个人嘛。”
“你肯定?”
“是的,我肯定!”沙姆龙关掉电视,“你怎么回事啊,加百列?”
“我只是不想杀错了人。”
“就是塔里克,相信我。”沙姆龙低头看着蒙特利尔的城区图,“兹维,圣丹尼斯大街在哪儿,指给我。我今晚就要把事儿办完,然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