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杰奎琳沿着埃尔金大道朝梅达谷地铁站走去,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一向以来她过的是过分享乐的生活——太多的金钱,太多的男人,好东西都是唾手可得,不在话下。坐地铁上班,如此普通的事情反而让她感到一种安慰,虽说上班只是为了掩护身份。
她在书报店买了一份《泰晤士报》,然后走进车站,顺着阶梯一直来到售票厅。昨天晚上她已经研究过地图了,也记下了地铁的路线。线路的名字真有意思:千秋节,黄环,绿区,维多利亚。要想去圣詹姆斯的画廊,她得从梅达谷乘贝克鲁线到皮卡迪里广场站。她在自动售票机上买了一张票,然后穿过闸口,踏上了通往月台的自动扶梯。到目前为止,一切还好,她心想。伦敦啊,又多了一位上班族女孩。
她原想看几分钟报纸,放松放松,然而列车一到站,她的想法就打消了。香烟的烟雾浓密,无药可救,车上乘客挤得贴着玻璃。杰奎琳一向注重保护她的个人空间,于是打算等下一列车,看看情形是否会好些。她看了看表,却发现没有时间可以耽搁了。车门打开,却只有几个人下车。似乎车上没有她站立的空间了。伦敦本地人会怎么办呢?她夺路上车,将手袋紧紧贴在胸前。
列车猛然启动了。站在她旁边的男子将昨晚的啤酒酒气径直喷在她脸上。她牵动颀长的身板,向后仰头,闭上双眼,吸了一口门缝间渗漏进来的新鲜空气。
几分钟后,列车到达皮卡迪里广场。户外的雾霭变成了小雨。杰奎琳从手袋里抻出雨伞。她快步走着,努力赶上自己周围办公室一族的脚步,对于迎面而来的车辆,还要精微地改变行进方向。
拐到杜克街,她朝身后一瞥。离她数英尺外,加百列身穿皮夹克,黑色牛仔裤,正紧紧跟随。她沿着杜克街向南走,一直来到梅森场的入口。
加百列经过她身边时,用手肘顶了她一下:“你没有尾巴。替我向朱利安问好。”
画廊同加百列事前描述的一模一样,嵌在一家运输公司和一家酒吧中间。门边上有一块面板,面板上有两个按钮,分别对应着两个名字:卢卡斯旅行社,伊舍□德艺□馆。她按了按钮,等了等,又按了一次,随即看了看表,又按一次。没有反应。
她穿过梅森场,又走上杜克街,找了家可以坐下等人的小咖啡馆。她点了咖啡,带着《泰晤士报》在窗边坐定。十五分钟后,也就是九点二十分整,她看见一名穿戴时髦的灰发男子疾步沿杜克街走来,急急忙忙的,倒像是急着参加自己的葬礼。他矮身穿过门洞,消失在了梅森场内。伊舍伍德,她心想,没错了。
她将报纸塞进手袋,悄步走出咖啡馆,尾随着他。她跟着他穿过梅森场,直奔画廊。乘他开锁的时候,她喊道:“伊舍伍德先生,是你吗?我一直在等你。”
伊舍伍德转过身。他微张着嘴巴,看着她走过来。
“我是多米尼克·伯纳德。我想你今天早上也等着见我。”
伊舍伍德迅速清了清嗓子,看他的神态,好像是想不起来哪一把钥匙是用来开办公室门的。“是啊,对,没错,呃,”他结结巴巴地说,“太抱歉了,该死的地铁,你理解的。”
“我来给你拿箱子吧。也许那样你会顺手些。”
“喔,也好,你是法国人。”他说着,听起来似乎是对她的最新发现,“我能说流利的意大利语,不过我的法语恐怕是很糟糕的喽。”
“我肯定我们用英语就可以交流得很好了。”
“是啊,当然。”
最后,他终于自己搞定了门锁。他打开门,姿态有些殷勤过度,等着她先走上楼梯。到了楼梯平台处,伊舍伍德在旅行社门前停下来,审视着—张海报上的女孩子。他转过头,看了杰奎琳一眼,然后转头又盯住了那照片上的女孩:“你知道,多米尼克,她这可真像你的孪生姐妹。”
杰奎琳微笑着,说道:“别傻了。”
伊舍伍德开了画廊的门,带杰奎琳来到前台。
“有个叫奥利弗·丁布尔比的男人今天上午会来访。他看起来就像一根英国香肠裹着一身西装。他到了就把他请上来。在此之前,允许我带你在画廊里四处看看。”
他递给杰奎琳一对穿在蓝色松紧带上的钥匙。“这是给你的。我俩不管谁离开画廊,门要锁好。解锁密码是五,七,六,四,九,七,三,二,六。记住了?”
杰奎琳点点头。伊舍伍德不太相信地看着她,她迅速重复了那一串数字,没有出错。伊舍伍德显然很惊奇。
他们走进一座小电梯,里面仅能容下两名乘客。伊舍伍德将钥匙插进安全锁孔,扭动钥匙,又按下了标着“B”的按钮。电梯哼哼唧唧地摇晃起来,然后才缓缓下行,停下来的时候轻轻一顿。门开了,他们进入了一间阴冷、黑暗的房间。
“这是坟墓。”他说着,扭亮了灯。这是一间狭小的地下室,塞满了大小画幅,有的装框了,有的没装,就搁在墙内的凹槽里。“这是我的仓库。数百件作品,很多都很值钱,但更多的是放在市场上不太值钱的,或者是根本不值钱的,所以这个地方灰尘越积越多。”
他带她回到电梯,这次他们是上行。门开了,眼前是一间又高又大的屋子。灰色的早晨的阳光从一个玻璃圆顶流泻进来。杰奎琳警惕地向前走了几步。伊舍伍德拨动一个开关,整个房间又上了一层光。
她似乎踏进了一座博物馆:墙面是乳色的,格调清新,硬木地板抛光后如同上了一层釉彩。木板地面的中央,有一张矮长凳,上面包着深紫红色的天鹅绒。墙上挂的都是巨幅的画布,来自天花板的聚光碘钨灯照亮了它们。雨水柔和地敲打着玻璃穹顶。杰奎琳坐在矮凳上。这里有卢伊尼的《维纳斯》,德尔·瓦加的《基督诞生》,博尔多纳的《基督洗礼》,还有一幅震撼的风景画,是莫奈的作品。
“看得人喘不过气,”她说,“我觉得我到了卢浮宫。你一定经常来这里。”
“当我需要思考的时候就会来。你只要高兴,随时可以来。午餐自带。”
“我会的。谢谢你带我来这儿。”
“如果你想在这里工作,起码要了解周围的环境。”
他们乘电梯下楼,回到办公室。杰奎琳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随手翻弄着纸夹和笔,又试用了一下复印机。
伊舍伍德说道:“你应该知道怎么用这些东西,对不对?”
“我想我一定会很快进入状态的。”
“哦,仁慈的主啊。”他嘟囔着。
奥利弗·丁布尔比于十一点整准时到达。杰奎琳通过安全摄影头审视了他一番,他的确很像一根裹了西装的香肠。她为他开了安全门,请他上楼。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立即收了收肚子,一脸讪笑着说道:“你就是朱利安新聘的女孩吧,”他说着,同她握着手,“我叫奥利弗·丁布尔比。非常高兴见到你。非常高兴,真的,”
“来啦,奥利弗,”伊舍伍德在内间喊道,“来来来,哥们儿。放开她的手,快进来。咱们的时间也不充裕啊。”
奥利弗不情愿地松开她的手,走进伊舍伍德的办公室:“告诉我,朱利,亲爱的。我要是真的买下这地方,那位天使也一同转交吗?”
“哦,快闭嘴吧,奥利弗。”伊舍伍德关上了门。
杰奎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琢磨着如何使用传真机。
下午四点,一个电话打到了烤肉卷饼工厂。加百列整整等了三分二十秒才等到尤瑟夫接听电话。他知道这期间的精确间隔时间,因为后来他用秒表测量过。尤瑟夫没来的时候,他所听到的是厨房里厨工们的饶舌,说的是黎巴嫩的阿拉伯语,穆罕默德是下午的当班经理,他正尖声吆喝着一名侍者,要他去清理第十七号桌。尤瑟夫最终来到电话前的时候,似乎有些轻微气喘。接着,整段谈话延续了三十七秒钟。通话结束后,加百列反复倒带,无数次地听着录音,最后卡普唯有哀求他别再听了。
“相信我,加布,这里边没什么特别的阴谋。两个男人,他们说的都是上哪里喝一杯,把女孩子弄上床的事情。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泡妞的吧,啊?”
然而加百列为的是下一步的行动,他要派杰奎琳前往对方的地盘,还要确保不把她送进圈套。所以,他又听了一遍——“咱们今晚还出门吗?”
“当然。去哪呀?”
“大当家酒吧,来彻斯特广场,九点。”
“我会去的。”
停。倒带。播放。
“咱们今晚还出门吗?”
“当然。去哪呀?”
“大当家酒吧,来彻斯特广场,九点。”
“我会去的。”
停。倒带。播放。
“咱们今晚还出门吗?”
“当然。去哪呀?”
“大当家酒吧,来彻斯特广场,九点。”
“我会去的。”加百列拿起电话,拨出了伊舍伍德艺术馆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