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尔·卡普,原先属于弗吉尼亚州兰利区的技术服务司,最近则诡异地变成了伦敦梅福尔区的卡拉林顿国际保安公司的一员。他在黎明前的静寂中来到了加百列在苏赛克斯花园的公寓,身穿羊毛套头衫,淡蓝色牛仔裤,磨砂皮凉鞋,厚毛线袜,勉强抵挡着早晨的寒气。像蜘蛛般伸开的两臂上,各挂着一只粗呢布包,一只装着他的安装工具,另一只装着他的设备。他把布包放在起居室,气定神闲地评价起了周围的环境。
“我喜欢你在这个地方做的布置,加布。”他操着单调的南加州口音。自从加百列上一次见过他后,他将头发拢成了一个马尾辫,为的是遮掩日渐严重的秃顶。“连气味都显得那么合适。这是什么?咖喱?烟草?还有一点变质牛奶?我想我会喜欢这里的。”
“我真高兴。”
卡普走向窗口:“那么,咱们的男孩儿在哪儿?”
“三楼,在大门的正上方,白色窗帘。”
“他是谁?”
“他是个巴勒斯坦人,意图伤害我的国家。”
“这个我自己也想得出来。你能说细一些吗?哈马斯?黎巴嫩真主党?伊斯兰圣战者?”
然而加百列什么也没说,卡普也很识趣,不再追问。卡普是手段极高明的音频技师,技术人员通常是不能知道太多背景的。他在西方社会贏得了传奇般的声誉,因为他曾成功地监听过一个俄国人同一名特工在布拉格的会谈,凭借的是藏在俄国人宠物狗项圈里的一枚窃听器。加百列是在塞浦路斯认识他的,那是一次美国和以色列的联合行动,使命是监视一名利比亚特工。行动之后,在沙姆龙的建议下,加百列租了一艘游艇,带着卡普做环岛游。卡普的水手素养同他的监视技术一样高明,三天的航程使他们建立起了专业的和个人的纽带。
“为什么找我,加布?”卡普说,“你的兄弟们有全行业最好的玩意儿,为什么需要我一个外人来做这么简单的工作?”
“因为我们的弟兄们最近总是失手。”
“我也听说了。我可不愿意把自己弄到监狱里去,加布,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没人会进监狱的,兰德。”
卡普转头凝视着窗外:“街对面的哥们儿怎么样?他会不会进监狱,或者你对他还另有计划?”
“你问的是什么?”
“我问的是,这位的下场是不是倒在小巷里,带着点二二口径的弹孔?你一出现就总有人稀奇古怪地死去。”
“这是单纯的监视工作。我想知道他和谁说话,他说些什么。按惯例办事。”
卡普双臂交叠,审视着观察的角度:“他是把好手吗?”
“他似乎很不错,在街上的表现训练有素。”
“我可以对窗玻璃做激光传感,不过如果他是把好手,他会采取反制措施,那咱们可就惨了。再有,激光的分辨能力不是很强。它能读出玻璃的震动,将它们还原成声音讯号,不过车流声也能让玻璃震动,还有风,邻居的声音,他的CD机。这不是最佳方案。”
“你想怎么做?”
“我能够从用户界面盒截获他的电话。”
“用户界面盒?”
卡普举起手,指着公寓楼:“你看大门左上方那个金属盒。不列颠电讯的缆线就从那里进入大楼。从那里电缆再分支接到每一家用户。就在那个位置,我能装一只很普通的r/f窃听器,直通他家的缆线。它能将模拟信号发射出来,我们就能通过普通的调频收音机收听他们的电话。”
“我还需要听到房间里的声音。”
“如果你要实现理想的室内监听,你得进入他的公寓。”
“那我们就进去。”
“这么干会把人弄到监狱里去的,加布。”
“没人会进监狱。”
“咱们这位哥们儿有电脑吗?”
“按理该有的,他是半工半读的学生。”
“我可以给他来个‘风暴之灵’。”
“请原谅我,兰迪,我已经好几年不玩游戏了。”
“有位荷兰科学家叫范·艾克,这是他开发的一个系统。电脑可以同监视器通过缆线传输信号,以实现通讯。如果调制精确,接收器可以捕获这些信号的频率。如果他在电脑上干活儿,我们可以通过电脑监视他。效果就好像他工作的时候我们就站在他背后。”
“就这么办,”加百列说,“我还要监听他上班时的电话。”
“他在哪儿上班?”
“埃奇韦尔路上一家餐厅。”
“窃听器的信号没法从埃奇韦尔路传到这里。信号损失太厉害了。我需要安装一只转发器——在餐厅和咱们这儿之间设一个接力站,把信号加强。”
“你需要什么?”
“一辆汽车。”
“我今天就给你弄一辆。”
“‘干净’吗?”
“‘干净’。”
“你是要利用你那些小小的爪牙来替你弄一辆吗?”
“别操心我用什么办法弄了。”
“别偷,拜托了。我可不想捧着个烫手山芋。”
就在此刻,尤瑟夫出现在对面窗户里,察看着楼下的街道,一如往常的惯例。
“这就是咱们的哥们儿?”卡普问道。
“就是他。”
“给我露点底,加布。你究竟想如何进入他的公寓?”
加百列抬头看着卡普,微笑道:“他喜欢女孩子。”
第二天的凌晨两点,加百列和卡普溜进烤肉卷饼工厂后面的小巷。为了摸到用户界面盒,卡普不得不站在一个巨大的垃圾桶顶端,熏着腐烂的气味,施展平衡术。他撬开锁,打开一扇小门,口里叼着一枚笔式电棒,在纤细的光线下,静静操作了两分钟。
加百列在下面站岗,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小巷的入口。“还要多久?”他嘟囔着。
“还要一分钟,要是你能闭嘴的话。如果老跟我说话,就得两分钟。”
加百列又朝巷子里望了一眼,只见两名穿皮夹克的男子朝他走来。其中一人捡起一只酒瓶,在一面墙上摔了个粉碎。他的伙伴笑得几乎摔倒。
加百列背着卡普走远了几英尺,倚住一面墙,假装酒醉恶心。两名男子走近他。块头大些的那位抓住了他的肩膀。他的右颊上有一条白色的疤,浑身泛着啤酒和威士忌的味道。另外一位傻呵呵地咧嘴笑着。他很瘦,剃着光头,白森森的皮肤反射着巷子里昏暗的灯光。
“求你,我不想惹麻烦,”加百列用法国口音的英语说道,“我只是醉了,恶心,拜托了。”
“癞蛤蟆,”秃头的那位吼道,“他一看就是个基佬儿。”
“求你,我真的不想惹麻烦。”加百列重复道。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出一叠揉皱的二十英镑钞票,递了过去:“我的钱你拿去吧,放过我。”
然而大块头一把打掉了加百列手上的钞票。接着他挥起了拳头,抡圆了朝加百列的脑袋砸去。
十分钟后他们回到了公寓。卡普坐在餐厅的桌子前,面对着他的设备。他拿起一只手机,拨通了餐厅的号码。拨通以后,他放下电话,调响了接收机的音量。他听见预先录好的录音传来,说烤肉卷饼工厂现在打烊了,第二天十一点三十分重新开门。他又拨通了一次,再次听到接收机里传来相同的录音。窃听器和转发器运转正常,工作状态完美。
他一边收拾着自己的家伙,一边想到了加百列对他今晚工作的协助和贡献。依据卡普的心算,他的“助阵”刚好延续了三秒钟。具体过程卡普根本没有看到,他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工作上,只是听见了身后的故事。一共四记凌厉的出拳声。最后一拳最狠,卡普分明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安装完毕以后,他关上界面盒的门,这才回头査看。那一幕他永远忘不了:加百列·艾隆,俯身看着脚下的一对冤大头,轻手轻脚地分别摸着他们的颈动脉,确认自己并没有把他们打死。
次日早晨加百列出门买报纸。他穿过蒙蒙细雨来到埃奇韦尔路,在书报店买了一份《泰晤士报》。他把报纸揣在夹克衫里,穿过马路,走进一家小超市。他买了胶水、剪刀,又买了第二份《泰晤士报》。
加百列回到公寓时,卡普还在睡觉。于是他坐在桌前,面前铺着两张白纸。在其中一张的顶端,他写下了安全清点报告——绝密,而收件人就是罗姆,这是首脑的化名。
加百列写了十五分钟,右手有节奏地划过纸面,左手按着前额。他的文风简洁精练,这是沙姆龙所喜爱的。
写罢之后,他拿起一份《泰晤士报》,翻到第八版,小心地剪去一则男士服装连锁店的大块广告。他将余下的报纸丢掉,随即拿起第二份报纸,翻到同样的版面。他将自己写好的报告盖住服装店广告的版面,再将裁剪下的版面盖住报告,用胶水粘在相同的位置上。他折好报纸,将它放进一只黑色旅行包的侧面夹层里。接着他穿上外套,单肩背上旅行包,出门去了。
他走到大理石拱门,进了地铁。他在售票机上买了一张票,穿过闸口前,还打了一通电话。十五分钟后,他到了滑铁卢站。
沙姆龙的递送专员正等候在欧洲之星列车售票厅内的一间咖啡店里,手拿塑料购物袋,袋上印着一种美国香烟的广告。加百列坐在邻桌,喝着茶,看着报纸。茶喝完了,他就起身走开,将报纸留下。递送专员默默地将报纸滑进购物袋里,随即向反方向走去。
加百列站在站台上等待着列车到站的广播。十分钟后他登上了一列驶往巴黎的欧洲之星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