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西用枪顶着加百列的额头,揭掉了粘在他嘴上的胶带。
“你是谁?”
加百列没有回答,警探把枪口用力顶在他的太阳穴上。
“我是本杰明·斯特恩的朋友。”
“老天!怪不得他们都在找你。”
“谁在找我?”
“所有人,意大利国家警局的人,宪兵队的人,整个意大利都在搜捕你。”
罗西从夹克衫口袋里拿出了一张传真,拿到加百列眼前,手中的枪仍旧没有移开。加百列在强光下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上面是一张照片,虽然像素不高,有些模糊,一看就是用远摄镜头拍的,不过足以让加百列认出上面那个人就是他自己。他看了一眼自己当时穿的衣服,正是假扮埃胡德的时候穿的。他回想了一下,慕尼黑……奥林匹克村……韦斯肯定一直在跟踪他。
罗西把照片从加百列眼前挪开,像拉开序幕似的。加百列再次看到了阿莱西奥·罗西的脸。警探身上混杂着汗臭和烟味,衬衫领口潮乎乎、脏兮兮的,就像所有极度焦虑的人一样。
“这张照片已发送给了罗马周围方圆一百英里范围内的所有警局。梵蒂冈安全局说你一直在跟踪教皇。”
“这不是真的。”
意大利警探终于放下了枪。加百列太阳穴上被枪抵过的地方有点疼。罗西把拿枪的右手放在腿上,把灯朝墙的方向扭了过去。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加百列如实地告诉了他。
罗西说:“他们把马龙也杀了。你就是下一个目标,我的朋友。等他们找到你,就会杀了你。”
“他们是谁?”
“听我一句劝,席德勒先生,嗯,不管你他妈的叫什么。离开意大利,如果今晚能动身,那再好不过了。”
“你不把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我是不会离开的。”
意大利警探歪着头,说:“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你没有资格谈条件,不是吗?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救你一命。如果你不听我的劝告,那随你的便。”
“你得把知道的事情告诉我。”
“你得离开意大利。”
加百列说:“本杰明·斯特恩是我的朋友。我需要你的帮助。”
罗西用焦急的目光看了加百列一会儿,然后起身去了洗手间。加百列听到水流到水槽里的声音。一会儿过后,罗西回来了,手里拿着—条湿毛巾。他把加百列拖到自己这边,把他手腕上的胶带解开,然后把湿毛巾递给他。加百列把脖子上的血擦了擦,罗西走到窗前,把薄薄的窗帘拉开一道缝。
他一边往大街上张望,一边问加百列:“你在为谁效力?”
“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还是不回答的好。”
罗西小声说道:“主啊,我到底是在干什么?”
警探拉了一把椅子到窗边,继续盯着大街看了好长时间。然后,他关掉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从头到尾告诉了加百列。
菲利斯阁下是一位老教士,已经退休好长时间了。六月的一天夜里,他在圣吉奥瓦尼·埃杰利斯塔学院自己的房间里失踪了。直到第二天晚上,人们还是不见他的身影,于是同事们决定报警。这所学院不在梵蒂冈的行政区管辖范围内,所以意大利相关机构接管了这个案子。意大利国家警局的阿莱西奥·罗西被分派到了这个案子,当天晚上他就去了教士所在的学院。
罗西之前调查过神职人员犯罪的案子,也查看过很多教士的房间。让他感到吃惊的是,菲利斯的生活太过于俭朴了。没有任何私人的书面资料,例如日记以及家人或朋友的来信。只有几件穿旧了的教士服、一双鞋子、一些内衣、几双袜子,还有一串旧念珠、一件粗布衬衣。
调查的第一个晚上,罗西审讯了二十人。他们的供词全都一样。老教士失踪当天,他和往常一样,下午的时候去花园散了一会儿步,然后去教堂做了祈祷和冥思。晚饭的时候,人们就没有见到他,几个学生和其他几名教士以为他因为劳累或是身体不适才没有去吃晚饭。就这样,直到深夜,人们才发现他人不见了。
学院领导给了罗西一张菲利斯教士近期的照片,还有一份个人简介。菲利斯不是主教士。他一生的职业生涯就是在梵蒂冈的元老院担任公职人员。据院长说,他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段时光是在罗马天主教封圣部度过的。他已经退休二十年了。
开始调查案子的时候线索少得可调查也没什么进展。第二天早上,他把这位失踪教士的详细信息输入到了意大利国家警局的数据库里,又把照片传给了意大利所有的警局。他从数据库里搜索信息,看看最近是否还有其他教士失踪的记录。罗西办案不凭灵感,也没有固定的套路。他只是不想有什么难对付的人物在意大利到处杀害教士。
不久,罗西发现了惊人的信息。菲利斯失踪的前两天,还有一位住在都灵、名叫曼奇尼的教士也失踪了。和菲利斯一样,他也是从梵蒂冈退休的,职业生涯最后的一段时光在天主教教育部度过。他住在专门为退休教士提供的住处,和菲利斯教士一样,他似乎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这两起失踪事件让罗西心里泛起了很多疑问。两件案子之间有联系吗?曼奇尼和菲利斯两人认识吗?他们曾经共事过吗?罗西觉得,是时候和梵蒂冈方面谈谈了。他和梵蒂冈安全局取得联系,要求调出两位失踪教士的个人档案。结果,梵蒂冈方面拒绝了罗西的要求。不过他们给了他一本据说是记载着元老院所有神职人员工作简历的备忘录。据备忘录记载,他们在元老院担任的是一系列低级的工作,而且在变换岗位的时候,级别一次比一次低。罗西感到沮丧,随后又想起了一个问题:他们俩认识吗?调查结果显示,他们可能在某种社交场合碰过面,不过从来没有共事过。
罗西确定,梵蒂冈方面肯定把一部分档案藏了起来。他决定绕过罗马和梵蒂冈安全局,自己去查找全部的资料档案。罗西的妻子有一个在梵蒂冈任神职的兄弟。罗西请他帮忙,对方不情愿地答应了。―周之后,罗西拿到了全部个人档案的复印资料。
加百列问道:“他们彼此认识吗?”
“有可能。战时,菲利斯和曼奇尼都在教廷国务院工作。”
“哪个部门?”
“德国办公室。”
罗西又仔细查看了一遍大街上的情况,然后继续讲。他曾要求各地警方对另一位失踪的教士进行调查,一周之后,他收到了回应。这次的调查结果很离谱,不过当地警局还是决定把报告交给罗西。在意大利境内有一座小镇,离奥地利边境很近,镇上有一名上了年岁的寡妇失踪了。当地相关部门因寻找未果而决定放弃,如今,这名寡妇已经被认定死亡。为什么她的失踪会引起罗西的注意呢?因为她当过十年修女,直到1947年为了结婚而放弃了做修女的誓言。
罗西决定把这件事报告给他的上级,要求他们给梵蒂冈方面施加压力,以取得更多失踪教士案的信息。要求遭到了拒绝。法国戛纳港口上游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一座名叫浩海的城镇,那个修女的女儿就住在那儿。罗西向上级提出申请,要到法国去拜访她,也被拒绝了。上级回应说两个失踪案件之间没有联系,到梵蒂冈去调查肯定没有结果。
“哪个上级说的?”
罗西回答说:“当然是那个老人,卡洛·卡萨格兰德。”
“卡萨格兰德?我怎么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七十到八十年代的时候,卡洛·卡萨格兰德将军是宪兵队反恐组织的领导人。就是他绞杀了‘红色旅’,让意大利重新赢得自由。某种程度上,他是个民族英雄。现在他在梵蒂冈安全局工作,不过在意大利情报以及安全组织中,他仍然被信奉为神和绝对的真理。凡是卡萨格兰德说的话,大家都得听。只要卡萨格兰德想要了结的案子,就必须了结。”
加百列问道:“谁是背后的主使?”
侦探耸了耸肩,心想,我们现在谈的是梵蒂冈,我的朋友。“不管谁是背后主使,反正梵蒂冈方面不想让人查这件事。现在这种情况下,沉默是金,卡萨格兰德正在利用他的影响力给意大利警方施压。”
“那个在意大利失踪的修女——她叫什么名字?”
“瑞嘉娜·卡尔卡西。”
……去找瑞嘉娜修女和马丁·路德。之后你就会知道,在那个修道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战时,在放弃当修女之前,她待在哪家修道院?”
“我想,应该是北边的什么地方。”罗西回忆了一下,“啊,是的,叫圣心修道院。在加尔达湖岸边,一个名叫布冷佐奈的镇子上。一个漂亮的地方。”
楼下大街上出了些状况,引起了罗西的注意。他往前探了探身子,把窗帘全部打开,从窗户仔细地往外看。他跳过来,抓起加百列的胳膊。
“跟我来,快!”
第一批警官涌进了旅馆前门:先是两个意大利国家警局的便衣警察,后面跟着六个胸前挎着机关枪的宪兵队队员。罗西带着他穿过公共休息室,穿过短廊,打开一扇金属门,跑进后院。加百列听到警察上楼朝自己那间空屋子走去了。他们成功地躲过了第一批警察的追捕。马上就会有更多的警察。
院子那边有一条过道通向和乔贝蒂大街平行的街道。罗西抓着加百列的前臂,拽着他往那里跑。加百列听到冲向二楼的那些人已经冲进了自己那间空屋子。
罗西突然停住了,另外两名宪兵正从过道那边跑过来,带着已经准备就绪的武器。加百列从后面推了一下罗西,他们又开始往前走。宪兵队的人已经到了院子里,停下来把子弹上了膛,等他们到了射程之内便开起火来。加百列看得出来,投降并不是明智的选择。他往前一跃,趴在地上,躲过了头上的第一轮扫射。不过罗西的动作就没那么快了。他肩部中了一枪,倒在地上。
罗西手中的枪掉在了离加百列左手边三英尺远的地方。加百列伸手把枪拽过来,支着胳膊肘,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一个宪兵队队员倒下了,接着另一个也倒下了。
加百列爬过来,到罗西身边。他的右肩受了伤,正在大量出血。
“你从哪儿学会那样开枪的?”
“你现在能走吗?”
“扶我起来。”
加百列把罗西从脚下拉起来,一手抱住他的腰,扶着他朝过道入口跑去。经过那两个死亡的宪兵队队员身边时,加百列听到了身后的喊声。他的手松开了罗西的腰,从地上捡起其中一人的机关枪,单腿跪地,把旅馆的一面墙当作靶子,开始一阵扫射。他听到了喊叫声,看到那些人卧倒在地上隐蔽。
加百列随手抓了一梭子弹塞进机关枪里,然后把罗西那把九毫米口径的伯莱塔手枪插在了裤带上。他抬起罗西的左臂,把胳膊伸过去抱住他的腰,拖着他穿过过道。就在快要到达街面的时候,又出现了两个宪兵队的人。加百列立即开火,把他们打倒在地。
来到了大街上,加百列犹豫了。左侧有辆车正在朝他驶来,车灯—闪一闪,鸣着车笛;右侧也有四个人走来;马路对面是一家餐饮店。
加百列继续往前走,过道里又传来几下枪声。他朝左边躲去,藏在一堵墙的后面,然后想赶紧把罗西也拉过来,不过这次,罗西的后背又中了一枪,随即又一轮子弹穿透了他的腹部,整个人不动了,胳膊大张,头朝后仰着。
加百列没办法救罗西。他飞速地跑过街道,使劲拽开餐馆的门。他闯进餐厅,人们看到他手里拿着机关枪,一阵慌乱。
见此情景,他用意大利语喊道:“恐怖分子,恐怖分子!现在都出去,快!”
屋内所有人都站起来,朝门口跑去。当加百列正要朝厨房跑去的时候,听到后面宪兵队的人无奈地朝那些顾客喊,叫他们让开。
加百列快速跑过那间小厨房,从惊讶的厨师和服务生身边冲过,踢开了后门。他面前是一条狭窄的小胡同,左右不到四英尺宽,味道刺鼻,黑漆漆的,像矿井通道一样。他“砰”的一下把身后的门关上,继续往前跑。几秒钟后,后门被撞开。加百列转过身,朝着身后的胡同开枪。门又关上了。
胡同的尽头,是一条宽阔的大马路。右面是圣玛利亚大教堂的正门;左面是宽阔的维托利奥·伊曼纽尔二世广场。他把枪扔到胡同里,不顾来往的车辆,往马路对面穿过去。车喇叭声四起。
他又迂回地穿过了几条狭窄街道,来到罗马圆形大剧场附近的大公园。他挑了一条光线暗的小路往前走。宪兵队各大机构已经启用了探照灯搜捕他,加百列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十分钟后,加百列来到河边。路堤上有一处公用电话,他拨通了之前任何紧急情况都没有拨过的号码。电话铃响过一声后,传来了一个令人感到安心的年轻女人声音。她用希伯来语和他说话,简直是他听过最甜美的声音。他说了一句暗语,又报了一串数字。电话那边的女孩儿用几秒钟的时间把数字敲进电脑里。
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遇到了麻烦,需要你来接应我。”
“你受伤了吗?”
“不严重。”
“你现在的位置安全吗?”
“暂时是安全的,不过撑不了多久。”
“十分钟之后再打个电话。这之前请继续隐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