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兹·纳沃特对搜身颇有经验。克劳斯·哈尔德对他的工作十分擅长。他从纳沃特的衬衫领子开始搜起,一直搜到他的阿玛尼的裤脚。接着他的注意力转向了公文箱。他的活计做得很慢,关注细节宛如僧侣。搜查总算结束了,他又将一切物件仔细地恢复如初,然后合上箱子,扣上锁扣。“沃格尔先生现在就见你们,”他说道,“请跟我来。”
他们穿过寓所中央的走廊,经过一道双开门,进入一间客厅。埃瑞克·拉德克穿着一件斜纹夹克衫,配了一条铁褐色领带,在靠近壁炉的地方坐着。他的小脑袋向客人点了一下,算作致意,却没有站起来的意思。纳沃特心想,拉德克已经习惯了坐着迎接客人。
保镖静静地溜出去,又回手把门合上。贝克尔微笑着上前一步,同拉德克握了手。纳沃特根本不想碰这个屠夫,不过眼下的情势容不得他作别的选择。那只递过来的手又干又冷,握起来很坚定,没有颤抖。这一握是一道试题。纳沃特自认自己是答对了。
拉德克朝着空椅子一指,随即伸手握住了自己椅子扶手上的饮品。他又开始来回转杯子,右边两次,左边两次……这样的动作让纳沃特胃里直泛酸水。
“我听说你的工作很出色,兰格先生,”拉德克突然说道,“你在苏黎世的同事当中有非常好的名声。”
“全都是谬赞,我向您保证,沃格尔先生。”
“你太谦虛了,”他转着杯子,“你几年前为我的一个朋友工作过,那位先生的名字叫海尔穆特·施耐德。”
你这是在给我下套呢,纳沃特心想。他对这一招早有准备。真正的奥斯卡·兰格向他提供了以往十年的客户名单,纳沃特早就把它背下来了。海尔穆特·施耐德这个名字并没有在名单里出现过。
“过去几年我服务的客户太多了,不过其中似乎没有施耐德这个姓氏。也许您的朋友把我同别人搞混了。”
纳沃特低下头,打开公文箱的锁扣,掀开盖子。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拉德克的一双蓝眼睛正盯着他的眼睛。那只杯子依旧在椅子扶手上转动着。拉德克的眼睛里有一种骇人的静寂。这种感觉,似乎是在接受一张画像的审视。
“也许你是对的,”拉德克的语气有转圜调和的意思,却与他的表情并不吻合,“康拉德对我说,为了清算账户的资产,你要求我在一些文件上签字。”
“是的,不错。”
纳沃特从公文箱里取出一个文件夹,又将公文箱放在脚边的地上。拉德克盯视的目光跟随着文件箱垂下去,随即又到纳沃特的脸上。纳沃特打开文件夹的封面,随即抬眼望去。他开口正要说话,却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尖锐的电子铃声对纳沃特敏感的耳朵来说,就像墓地里的尖叫。
拉德克没有挪动。纳沃特朝彼德麦式样的书桌瞥了一眼,电话铃第二次响起来,第三声。接着它突然静下来,似乎是尖叫的人被捂住了嘴。纳沃特能听见哈尔德说话,只听这位保镖的声音从走廊的另一台话机传过来。
“晚上好……不,对不起,不过沃格尔先生这会儿正在开会。”
纳沃特从文件夹里取出第一份文件。此刻拉德克已经明显分了心,他的目光望向远处。他是在听保镖说话。纳沃特朝桌子挪近了一点,将文件转了一个角度,让拉德克看见。
“这是第一份需要……”
拉德克仰起头,示意安静。纳沃特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开门声。保镖走进房间,走到拉德克身边。
“是曼弗雷德·克鲁兹,”他耳语道,“他想和您说句话。他说十分紧急,不能等。”
埃瑞克·拉德克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电话机。
“什么事,曼弗雷德?”
“是以色列人。”
“他们怎么了?”
“我有情报显示,过去的几天里有大批特工人员在维也纳聚集,意图绑架您。”
“你的情报够精确吗?”
“最起码可以让我判定,您继续留在家里是不安全的。我已经派出了一个国家警察的小组,接您出来,送去一个安全的地点。”
“没有人能进入我这个地方,曼弗雷德。我在门外布置了配备武装的保安。”
“我们是在对付以色列人,沃格尔先生。我要您离开寓所。”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不过请你的警察小组撤回吧,克劳斯能应付得了。”
“一名保镖是不够的。我要对您的安全负责,我要把您置于警方的保护之下。我必须坚持己见了。我所得到的情报是很确切的。”
“你的警官什么时候到这里?”
“随时。准备出发吧。”
他挂了电话,看了看坐在炉火边的两个男人:“对不起,先生们,我恐怕是遇上了紧急情况。咱们必须改日再约了。”他转身对保镖说:“打开大门,克劳斯,把外套给我拿来。马上。”
大门的电机转动起来。莫迪凯坐在梅赛德斯-奔驰的方向盘后面,望着后视镜,只见一辆汽车从马路上开进了车道,蓝色的警示灯急速闪动着。那车在他后面猛地一个刹车,停了下来。车上走下两个汉子,直奔正门的台阶。莫迪凯伸出手,轻轻扭动了车钥匙。
埃瑞克·拉德克来到走廊。纳沃特收拾好公文箱,站了起来。贝克尔僵坐在原处没动。纳沃特伸手勾住银行家的腋下,把他拽了起来。
他们跟着拉德克进了走廊。蓝色的紧急信号灯光旋转着闪动在墙壁和天花板之间。拉德克站在保镖身边,悄悄在他耳边说着话。保镖抱着一件外套大衣,面色紧张。他一边替拉德克套上大衣,一边盯着纳沃特。
敲门声响起,两记尖锐的回声在天花板和走廊的大理石地板之间响起来。保镖放开拉德克的外套,转身去开门。两名身穿便衣的男子推开他闯进了室内。
“你准备好了吗,沃格尔先生?”
拉德克点点头,转过头再次望着纳沃特和贝克尔:“请再次接受我的道歉,先生们。给你们带来了不便,我非常抱歉。”
拉德克走向门口。克劳斯与他并肩,一名警官堵住他,伸手按在保镖的胸口。保镖挥手拨开。
“你搞清楚你在做什么!”
“克鲁兹先生给了我们非常确切的指令。我们只带沃格尔先生一个人去接受保护性拘留。”
“克鲁兹绝不会下这样的命令。他知道的,先生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一贯如此。”
“对不起,可这是我们接到的命令。”
“让我看看你的警徽和证件。”
“没时间了。请吧,沃格尔先生。跟我们来。”
保镖退后一步,把手伸进了夹克。他的手枪刚一出现,纳沃特已经飞身扑上来,伸左手攥住保镖的手腕,将手枪扣在他自己的肚子上,右手从后面奋力发出两拳。第一拳打得哈尔德摇摇晃晃,第二拳打得他双膝弯了下去。他的手松脱了,格洛克砰然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拉德克看着手枪,刹那间似乎想伸手去捡,却终于改了主意,疾步奔进了没有关门的书房,回手一摔,将门反锁了。
纳沃特试了试把手。锁死了。
他退后几步,肩头向门撞上去。木屑飞溅,他跌撞着冲进昏暗的房间,又挣扎着立定了脚跟,只见拉德克已经移开了伪装的书架,正站在一间电话亭大小的电梯间里。
纳沃特趁着电梯门还未合上,飞步冲上去。他的双臂伸进了电梯,揪住了拉德克的外套前襟。电梯关门时撞在了纳沃特的左肩上,拉德克抓住他的手腕,想要挣脱。纳沃特牢牢揪住不放。
奥代德和泽尔曼赶来帮忙。泽尔曼个子较高,从纳沃特的头顶伸出手去,扳住了电梯门。奥代德从纳沃特双腿间滑进去,从下面使力。合力之下,电梯门终于再次打开。
纳沃特拖着拉德克出了电梯。这会儿已经没时间再演戏使诈了。纳沃特单手捂住了老头儿的嘴,泽尔曼抓住了他的双脚,合力把他抬了起来。奥代德找到了开关,熄灭了吊灯。
纳沃特瞥了一眼贝克尔,“上车,走啊,你个笨蛋。”
他们掳着拉德克下了台阶,走向奥迪车。拉德克一路扳着纳沃特的手,想挣脱他嘴上的铁钳,一边双脚猛踢。纳沃特听见泽尔曼低声咒骂。不过,即便如此剧斗之中,他还是管住了自己,骂人也只用德语。
奥代德掀开车后背的门,随即跑着步从车后绕到驾驶室,坐在方向盘后面。纳沃特将拉德克粗鲁地推进车尾,下死手按倒在座椅上。泽尔曼也挤上了车,又回手关了门。贝克尔爬上了梅赛德斯-奔驰车的后座。莫迪凯猛踩一脚油门,奔驰冲上了马路,奥迪紧紧跟随。
拉德克的身体突然僵住了。纳沃特松开了捂在他嘴上的手,奥地利人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你弄疼我了,”他说,“我不能呼吸了。”
“我让你起来。不过你得老实点,不许再企图逃跑。你能保证吗?”
“先放了我。你压死我了,你个笨蛋。”
“我会的,老东西。不过得先帮我个忙,请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叫沃格尔。路德维格·沃格尔。”
“不不,不是那个名字。你的真实姓名。”
“这就是我的真名。”
“你打不打算像个人样儿地离开奥地利?要是不,我这一路就坐在你身上了。”
“我要坐起来,你弄疼我了,他妈的!”
“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静默了一阵子,然后嘟囔道:“我的名字叫拉德克。”
“对不起。我听不见。能再说一次你的名字吗,拜托了?这一次大声些。”
他深吸了一口气,身体更僵硬了,倒好像他此刻正站着立正的姿势,而不是横躺在汽车后座上。
“我的名字——是——二级突击队大队长——埃瑞克——拉德克!”
在慕尼黑的保密公寓里,消息在沙姆龙的电脑屏幕上闪出来:包裹已经收到。
卡特尔拍打着他的后背:“他妈的!他们抓住他了。他们真的抓住他了。”
沙姆龙站起来,走到地图前:“抓人从来都是行动中最简单的一步,阿德里安。把他带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凝视着地图。还有五十英里到捷克边境。开吧,奥代德,他心想,打起十二分精神,用心地开车吧,就像这辈子从没开过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