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向米处长告假,回到佛山照顾兰姨。随着《黄飞鸿》系列电影的热映,到佛山习武的人越来越多,武校也日益兴旺起来。英才武校的校舍翻修过了,还建了两排新的学员宿舍。只有教工宿舍还是老样子,在红瓦白墙的新学员宿舍的对比下,多少显得有些寒碜。兰姨的家亦一切如故,只是墙上多了一个相框。黄世荣的遗照被放在他父亲的遗照旁边。穿着橄榄色警服的阿荣与穿藏蓝色警服的父亲并列在一起,让每个走进这间小房的人心里都充满了沉重感。兰姨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床上,看着父子俩的照片精神恍惚。
“兰姨,吃饭吧。”
陈娇摆好饭桌,对呆呆地坐在床上的兰姨叫了一声。兰姨好像没听见。陈娇连续叫了三声,她才慢慢回过头。
“我不饿。”
良久她才应了一声。
“兰姨,你总不吃东西怎么行?身体垮了怎么办?”陈娇着急地说。
“我活着有什么用啊?阿荣爸早早就走了,幸亏留下阿荣陪我,现在阿荣也走了,就留下我一个孤老太婆,活着有什么意思?让老天爷把我也收走算了。”
兰姨说完躺倒在床上,将身体转向墙壁,任陈娇怎么叫唤都不理。兰姨对陈娇的开导置若罔闻。她似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每天在陈娇的强迫下勉强吃一点食物后,便躺在床上。
一天与陈娇说不到三句话,对来看望的邻居也是淡淡的。陈娇对兰姨的状况无能为力。她自己的状况也糟糕透了,几乎每夜都从同样的噩梦中惊醒过来。她在一个漆黑的洞穴中,蝙蝠朝她飞过来,撕拉她的头发,滑腻腻的翅膀抽打她的脸。她朝洞外逃去,落入河中。肆虐的暴风雨中,一个女人拼命把她的头按入冰冷的河水。她挣扎着,大声呼救,一个男人从远处游过来,把她往河岸推,她看清男人是阿荣,他的脸在河水里惨白得变形,她心一慌,挣脱他的手,身体迅速地往下沉。每次尖叫着从梦魇中醒来,她都惶惶不安,喘着粗气,全身浸着汗水。她觉得自己现在是一具行尸走肉,已经没有了情感。每天强撑着起床到市场采买,做好饭菜,端给兰姨。兰姨总是吃两口便放下。她自己也毫无胃口,看着桌上的食物甚至感到恶心。在一周之内,她的体重下降了三公斤。一天早晨,她在门口晾衣服的时候,昏倒在地上。陈娇被兰姨和邻居们送进医院。
“陈娇怀孕了。”
当医生宣布陈娇已经怀孕两个月时,她吓了一大跳。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的事,精神高度紧张,让她忽略了经期迟迟不来这回事,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怀孕。听到医生的话,她一下蒙了。
兰姨听到这个消息后,浑浊的眼睛顿时放出光来。她拉着陈娇的手,急切地问:“孩子是不是阿荣的?我知道你们三年前就睡过觉了,两个月前阿荣告诉我他在深圳遇见你了,你们是不是又睡觉了?这个孩子是不是阿荣的?”陈娇不知所措地看着兰姨,不知如何回答。
“是不是,是不是?”兰姨着急地问。面对兰姨充满期待的眼神,陈娇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老天有眼,我们黄家有后了!”兰姨激动地抱住陈娇。兰姨不放心,又跑去找医生问陈娇的情况,医生拿着刚做的B超图告诉她:“胎儿发育情况良好。只是你儿媳妇有点营养不良,回去好好给她补补吧。”
兰姨一把抢过B超图,贴在胸口,好像贴着未来孙子的身体。她忙不迭地对医生说:“谢谢医生,谢谢医生。我回去就给她补!”回家之后,兰姨把陈娇扶到床上躺着,拉着她的手恳切地说:“阿娇,你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生了这个孩子,你就是我们黄家的功臣,是兰姨的恩人,阿荣在地下也会感谢你的。答应我,好吗?”陈娇说:“兰姨,让我考虑一下好吗?”兰姨失望地放开她的手。
“兰姨不逼你,你考虑一下吧。我去菜市场买只鸡,给你炖汤。”
看着兰姨蹒跚的背影,陈娇心里满是酸楚。晚上,当兰姨捧来一碗鸡汤,用哀求的眼神询问她时,陈娇清晰地回答:“兰姨,我想好了,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兰姨那张沟壑纵横的脸顿时挂满泪水。
“谢谢你,阿娇,我替阿荣爸爸和阿荣谢谢你。”
陈娇也哭了。
“能为阿荣哥生个孩子,算是我对他的一点报答吧。”
阿荣和婉柔死后,陈娇万念俱灰,精神已被愧疚和悲伤摧毁。若不是意外得知怀孕的消息,这个悲伤也许会要了她的性命。那天在武警医院,她一天两次出入太平间后,就有了寻死的念头。当一个人精神崩溃信念枯死时,自然会想到以死解脱。回到佛山武校,面对同样失去生机的兰姨,更加重了她的这个想法。她曾经无数次地想过,若兰姨也去世了,她一定不会再苟活于世。怀孕,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消息改变了她的想法。陈娇决定把孩子生下来,除了想安慰兰姨、报答阿荣外,还想借怀孕生子逃避继续工作。她决定退出组织,留在佛山与兰姨和孩子过普通的生活,给兰姨养老送终。
陈娇就这样在佛山住了下来。在知道自己怀孕后,妊娠反应就来了。嗜睡,闻到油腥味便恶心。兰姨重新焕发出生机,每天一大早就起来去菜场买菜,为陈娇烹饪营养菜肴成了她的首要任务。家里的厨房从早到晚都飘着炖汤的香味。汤炖好后,亲手端给陈娇。有时陈娇刚喝下去便吐了。吐完之后,兰姨会再去盛来一碗,站在旁边看陈娇喝下去。好在这种不适反应不久就消失了,在兰姨的精心照料下,陈娇渐渐地胖了起来。陈娇每天在家待着,偶尔出去散散步。她到书店里买了几本关于幼儿喂养和智力开发的书籍杂志,还买了几张可爱的胖娃娃的画像贴在床头。这些都是现代胎教倡导的——怀孕的时候常看漂亮孩子的画像,生出来的孩子也会漂亮。陈娇这次回佛山,忘了带手机充电器,电池耗尽后,手机便罢工了。她也乐得过这种无人打扰的日子。
她渐渐地开始享受这种悠闲的生活,希望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可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陈娇可以假装忘记组织,但组织不会忘记她。一个月之后,米处长出现在兰姨的家。当着兰姨的面,米处长只说自己是陈娇在深圳的公司的领导。陈娇请假回家探亲,逾期不归,公司联系不上她,所以她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兰姨听说是陈娇的领导,态度殷勤地倒茶让座,然后告知陈娇怀孕的消息。并说是自己不让陈娇回去上班的,将责任一股脑揽了下来。听说陈娇已经怀孕三个多月,米处长脸上显出惊讶的表情,她看了看陈娇,将目光在她的腹部上停留。陈娇下意识地护住了还未现形的小腹。
“阿娇肚里的孩子是我儿子的遗腹子。虽然阿娇和我儿子没有正式举行婚礼,但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邻居们都知道,阿娇是我的儿媳妇。”
兰姨指着墙上的相片告诉米处长,“这个就是我儿子,是一名公安,两个月前刚刚牺牲,原本以为我们黄家要绝后了,老天有眼,在阿娇的肚子里留下一个孩子。现在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们黄家的希望,我一定要看着她把孩子生下来。阿娇在生孩子之前都不能回深圳上班了,你们还是另外找人吧。”
米处长看着黄世荣的相片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指着旁边那张相片问:“这个是黄世荣的爸爸吗?”
“是的,阿荣爸爸也是一名公安,七二年就牺牲了。阿荣从武警部队一复员就进了公安厅,说是照顾烈士遗孤。没想到,他工作才一年,也成了烈士。”
兰姨说着泣不成声。米处长的眼睛也有些红了。她沉默良久,对兰姨说:“我能和陈娇单独谈谈吗?”
“你休想动员她放弃这个孩子!”兰姨说。
“我只是想和陈娇谈一下工作安排。”
米处长说。
“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陈娇站起来。
“阿娇!”兰姨不安地叫了声,想说什么,被陈娇打断了。
“兰姨,你放心,我自己有主意。”
陈娇与米处长走到学校后面的荔枝林里,找了个坡地坐下。
“你怀孕的事为什么不向组织汇报?”米处长问她。
“我害怕……”陈娇低着头喃喃地说。
“害怕什么?”米处长目光犀利地看着她。陈娇突然哭了。
“张婉柔和我哥哥死后,我夜夜做噩梦。我觉得他们都是我害死的。我快要崩溃了!当我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我觉得自己被拯救了,让我有机会向阿荣哥赎罪,向兰姨赎罪……”
“可你年纪还这么小,又还没有结婚,生孩子不符合国家的政策。”
米处长道。
“求求你,米处长,让我生下这个孩子吧。我的心已经空了,现在只有这个孩子在里面,我等着他慢慢长大,一点点填满我的心。如果连他也失去了,我就成了一个没有心的人,和行尸走肉无异……”陈娇哭诉道。
“我理解你的心情。每个蝙蝠完成一个任务后,我们都会派人对他做心理辅导,帮助他走出心理阴影。只有你还没来得及。”
米处长道。
“我不要做什么心理辅导,我只要留下这个孩子。若这个孩子没有了,什么心理辅导都没有用!”陈娇激动地说。
“好吧。你可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米处长考虑了片刻,终于下决心似的说。
“真的?”米处长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让陈娇不敢相信。米处长点点头。她看着陈娇,认真地问:“陈娇,你真的能确定你肚里的孩子是黄世荣的吗?”陈娇涨红了脸,“当然。”
米处长松了口气,“那就好。兰姨比我有福气,有你给她留下个孙子。可怜我的儿子牺牲前连恋爱都没有谈过。”
她伤感地说。
“米处长!”陈娇愧疚地叫了声。
“什么也别说了。你就安心在这里待产吧,顺便照顾兰姨,现在你是她老人家最大的安慰了。”
米处长道。
“谢谢米处长。”
陈娇感激地说。
“不用谢我。我马上就要退休了。这也许是我能给你的最后一点帮助。”
米处长看着陈娇,“这是一个非常残酷的职业,卧底每天都生活在谎言之中,久而久之,自己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不能动真感情是特工的戒律之一,就好比演戏,演员为了打动观众,表演时一定会付出真实情感。这就叫假戏真做。一个优秀的演员,在舞台的帷幕落下的一刻,就应该将自己的情感收回,准备下一场演出。”
“我做不到。两个活生生的人,因我而死,他们都曾经是我最亲近的人。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做不到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做不到收放自如……”陈娇说着,眼里又闪出泪花。米处长拍了拍陈娇的肩,语重心长地说:“没有人天生就能做到这样,都是经过洗礼,才成长起来的。特工,便是特殊的人,用特殊的材料做出的人。”
“可我不是特殊的材料做成的。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人。”
陈娇道。
“你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身手敏捷,头脑灵活,记忆力超强,具备了一名特工的基本素质。弱点是对情感的需求过旺。这或许与你的身世有关,在一个缺乏关爱的环境下长大的人,对情感的需求比在正常家庭长大的孩子要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得此失彼。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也没有无弱点的特工。”
“我觉得我不适合做特工,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希望过普通的生活。”
陈娇说。
“在我们这一行,有许多非常优秀的人才,他们身怀异禀,智勇双全。若是他们用自己的天赋去干其他事,一定能赚来金钱和名气。可他们入了这一行,意味着他们的奉献只能是默默的。他们奉献了自己的青春、才华,甚至生命,不仅不能得到公开嘉奖,而且可能得到的是亲朋好友的误解。但是,国家机器的运转需要有人做这样的牺牲,被挑选上的人只能义无反顾。”
米处长道。
“我没有这么高的觉悟,我真的不想干了。米处长,我退出蝙蝠,可以吗?”陈娇鼓起勇气说。
“蝙蝠属于国家机密,不是你想退出就能退出的。成为蝙蝠需要经过一系列的测试,退出时同样需要组织测试。除非你负了重伤或患有精神疾病,经过鉴定小组鉴定,认为你不能胜任工作了才能退出。”
米处长道。
“我肯定无法胜任工作了,真的,我知道,我再也不能……”陈娇捂住脸,嘤嘤地又哭了起来。米处长的眼里露出怜悯的神色。她轻轻地拍打着陈娇的后背。
“第一次执行任务便遇上这样惨烈的结果,对你来说是太残酷了。你别着急,时间会痊愈一切伤口的。你半年后才生产,还有一年的哺乳期。我为你申请一年半的假期,你就待在家里,好好调养。工作的事以后再想,好吗?”陈娇止住哭声,点点头。
“自从儿子牺牲后,我的某些想法也变了。我发现自己变得有些婆婆妈妈,心也硬不起了。我知道,我老了,不再适合这份工作,该退休了。”
米处长看着远方,缓缓地说。
送走了米处长,陈娇回到家中。兰姨一脸焦急地迎上来问:“你们领导说什么?有没有动员你不要这个孩子?”
“没有。她批了我一年半的假期。”
陈娇答。
“居然有这么好的事!一年半!”兰姨的脸上笑成一朵菊花。
“你这个领导看起来挺严厉的,我以为不好说话呢,没想到她有这么好的心肠。你们公司是干什么的?一年半不去上班没事吗?”
“贸易公司。老板是女的,我是她的保镖,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能去保护她,给我放长假是没办法。”
陈娇道。
“你原来是保镖啊,一年半以后也别干了。你有了孩子,不能再去做这种危险的工作。懂吗?”兰姨忙说。
陈娇突然觉得疲倦极了,她打了一个哈欠,往里屋走去,嘴里含糊地应道:“以后再说吧。”
半年后,陈娇在佛山市人民医院产下一名女婴。女婴出生时体重为2650克,阿氏评分满10分。兰姨对陈娇生下的是女孩虽然有些失望,但孙女的出世还是极大地激发了她当奶奶的热情。她尽心尽力地伺候陈娇坐月子,每天为陈娇煲下奶的汤,洗孩子的衣服尿布。陈娇心里过意不去,想要分担一点,但陈娇一要干什么,兰姨立即跑过来嚷着说你别动你别动,你要什么我来拿,你的任务就是把孩子养好。陈娇按照广东妇女坐月子的风俗,在头上扎了一条毛巾,一个月不能下床。每天给孩子喂完奶,便在床上躺着,看着怀里的婴儿,看着忙进忙出的兰姨,心想,从此就这么生活下去未必不是一种幸福。但这种安宁的小日子注定不属于21岁的陈娇。灾难再次降临了。孩子出生后的第16天,兰姨心脏病突发,送到医院抢救无效,不幸去世。陈大龙带着陈美来到佛山,协助陈娇处理兰姨的后事。兰姨火化后,她的骨灰盒与儿子的并排放在殡仪馆的骨灰存放处,等待一年后迁回乡下老家埋在丈夫的墓旁。办完兰姨的丧事,陈娇的精神彻底垮了。因为极度悲伤,吃不下东西,她原本胀鼓鼓的乳房迅速干涸,孩子没有奶吃,日夜啼哭。
陈娇束手无策,每日抱着孩子以泪洗面。陈娇患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她的情绪沮丧,焦虑,易激怒。孩子哭时,她会突然发火,把孩子扔到一边,过了一会儿又被沉重的负罪感俘获,把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痛哭。她开始出现幻觉,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要伤害孩子,又担心自己养不活女儿,每天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日夜失眠。没几天,自己和孩子都被折磨得瘦骨嶙峋。陈大龙的假期到了,他想把陈娇母女带回吉林,陈娇不愿意离开广东,陈大龙只好把孩子带走。陈大龙为外孙女起名果果。小果果是在广州开往北京的火车上满月的,姥爷和小姨轮流抱着她,小姨还给她唱了一首歌。离开了母亲的小果果十分乖巧,不哭不闹,喝饱了牛奶就睡觉。她和小姨似乎很投缘,小姨唱歌的时候,她露出了人生的第一次微笑。送走了父亲和女儿,陈娇没有勇气回佛山那间小屋面对墙上那三张遗像。她从广州火车站出来,踽踽独行,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傍晚的时候,她来到广州大桥上,从桥上跳了下去。陈娇被救起后,在广州市人民医院做了短暂治疗,之后被组织送进武警总医院,安排了心理师对其进行心理疏导治疗。治疗持续了一段时间,效果不佳。陈娇的情绪反复,狂躁不安,记忆也开始出现混乱,一见到穿制服的人就大叫:“我不是蝙蝠,放我出去!我要回家!”在是否将陈娇送到精神病院治疗的问题上,组织上出现了分歧。在刚退休的米处长及陈娇的教官贾仕霖的坚决反对下,将陈娇送进精神病院的提议未获通过。考虑到陈娇正处于哺乳期,组织破例同意陈娇退役,并将她送回吉林老家。回吉林的头两个月,陈娇的情绪依然不稳定,被沮丧、自责、焦虑等不良情绪控制,很少照顾果果。渐渐地,她习惯了林区小镇的单调生活,精神状况逐步好转,一点点地把注意力放到女儿身上。
一转眼,果果半岁了。一日,陈娇给果果喂饱了牛奶,抱着她坐在炕上。陈娇的妹妹小美在旁边逗果果玩。小美原来在林业局做临时工,与父亲去广州把果果接回来之后,就没去上班,专门在家带小外甥女。18岁的小美很有做母亲的天分,她无师自通,居然把照顾婴儿那些烦琐的事情干得有条不紊。没有母乳喂养的果果虽然算不上胖娃娃,但身体发育得很正常。
“姐,你看果果长得像谁?”小美问。陈娇看了看果果,说:“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看不出来。”
小美端详着果果,对她的五官逐条分析。
“我看呀,果果的嘴巴有点像你。小孩的鼻子还没开始长高,看不出来像谁。你最有特点的是眼睛,眼角往上飞,是标准的丹凤眼,果果的眼睛是往下弯的,和你不太像。像他爸爸吗?我只见过阿荣哥的相片,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别人都说女孩一般像父亲多一点,是吧?”小美问。听了妹妹的话,陈娇也开始仔细端详起果果,越看越狐疑。她试图在果果脸上寻找一点与阿荣的相似之处,阿荣的浓眉大眼在细眉细眼的果果脸上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反而隐约可以看出另一个人的轮廓来。
“不可能!”陈娇在心里断然否认了这个想法。她把果果猛地交到小美手上,不敢再看。可越不敢看,就越想看,她忍不住又把果果抱过来。果果这时突然冲妈妈笑了。这个笑容让陈娇心里一震。她问妹妹:“果果是什么血型?”
“O型吧。我记得果果的保健手册上有。”
小美答。
“快把保健手册找出来!”陈娇命令妹妹。小美疑惑地看了看姐姐,起身去找,过了一会儿便把保健手册递给姐姐。陈娇果然在手册的血型那一栏看到“O”字。她的脸色变了,对妹妹说:“跟我去长春一趟!”
“去长春干吗?”小美莫名其妙地问。
“再去验一次果果的血型!”陈娇道。
在长春市的省人民医院,陈娇拿到果果的血型报告,上面依然清晰地写着“O”型。她拿着报告单在化验室前徘徊,几次想开口询问欲言又止的模样,终于引起了一个女化验师的注意,她出门问道:“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医生,我想请教一下孩子与父母的血型有什么遗传规律吗?”陈娇问。
“当然有啊。”
女化验师答。
“妈妈的血型是B型,爸爸的血型是AB型,孩子的血型可能是O型吗?”陈娇小心翼翼地问。7年前阿荣哥当兵时做过体验,他的血型是AB型。当时阿娇和阿荣还就血型问题讨论过,为两人血型不同将来不能互相输血而遗憾。
“绝对不可能!B型血和AB型血的父母,他们的孩子的血型只有三种可能,A型、B型或AB型,绝对不可能是O型!”女化验师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没有例外吗?”陈娇不甘心地问。
“没有,孩子的血型在这三种血型之外,只能说明两个问题,一是孩子抱错了,二是孩子的父亲搞错了。”
女化验师拿过陈娇手里的化验单,看了看:“你是B型?孩子是O型?”陈娇点点头。
“孩子爸爸的血型可能是O型、A型或B型,绝不可能是AB型。若不放心,可以叫孩子爸爸来做DNA亲子鉴定。”
“不用了,谢谢你。”
陈娇从化验师手里拿过化验单,转身要走。
“还是叫孩子的爸爸一起来再验一下保险些!”女化验师在后面追着喊了一句。陈娇没有回头。她跑到医院门口与抱着果果的妹妹会合。妹妹一见她便问她去哪里了,陈娇什么也不说,一把抢过孩子抱在怀里。原本睡着的果果被惊醒了,放声大哭起来。陈娇看着哭泣的女儿,全身都陷入了难以名状的恐惧。果果不是阿荣哥的骨肉!她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她在这方面是很小心的,每次与波仔做爱,她都要求对方戴套。虽然波仔不太情愿,但在她的坚持下,在射精前还是把套戴上了的。那天晚上,她和阿荣做了三次,两人都没有采取任何避孕措施。所以知道怀孕之后,她才这么肯定肚里的孩子是阿荣的。她也知道,理论上没有一种避孕措施是百分之百安全的,但陈娇怎么也想不到,她与波仔发生过这么多次关系,都没有怀孕,偏偏在她与阿荣哥做爱之前的前一天晚上怀上了。命运开的这个玩笑,实在太大了。陈娇呆呆地看着怀里的女儿,有一种神魂离窍的感觉,突然间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