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万连忙说:“真的吗,那太好了,你快去看看!”
“什么东西!”我嘴里嘟囔着,转头对女护士说,“我先去找那个日本人,回头再来救你,你坚持一下!”
她眨了两下眼睛算是回答,又对我说:“我身上有……有两支疫苗,用得上的话,就拿去。”
我高兴得差点蹦起来,连忙问:“在哪里?”
依照她的话,我从她口袋里取出一个长方形的硬纸板盒,撕开封口,里面果然有两支淡蓝色的玻璃注射器。我来不及客气,取下塑料保护帽和推注签,将注射器针头对准手腕上的静脉血管,把疫苗注入体内。
“你感染了?”她语气有点焦急。
打完疫苗,我长吁了口气,回答道:“是的,没事,不用担心我,这至少能延缓两个小时不发病。”
她闭上眼睛,表情很痛苦,不知是自身的疼痛,还是为我的感染。我站起身,把另外一支疫苗放进口袋。这时耳机中又传来老万的声音:“喂,你得到疫苗了?有几支?给我们用吧!”
“凭什么给你们用?我自己也感染了病毒!”
老万恶狠狠地道:“姓唐的,我要是不把疫苗送回来,我就要你好看!”
我摘下塞在耳朵里的耳机,把麦克风放在嘴边,一字一顿地说:“你自己来取。”然后从口袋里拽出无线耳机的发射器扔在地上,拎起钢管,啪!塑料方盒的发射器被打得粉碎,再飞起一脚,把坏掉的耳机远远踢进走廊中。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变黑,只有走廊中的红色应急灯亮着。借助昏暗的灯光,我顺着走廊朝西北方向拐了两个弯,前面就是第二储存室,门大开着,门口横七竖八的躺了几具发病者尸体。我警戒地站定,侧耳听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走到储存室门口向内观看,并没有人在里边。
我走进储存室。里面的防盗铁门也开着,里面很宽敞,约有二十多平方米,有很多整齐的金属柜子。有个柜门敞开着,柜前的地上躺着一名身穿防护服的人。我走过去仔细看,见这人的头罩已经扯破,脸上也被抓得血肉模糊,显然死了很久。地上散落着十几支被踩碎的疫苗玻璃碎片,流出来的疫苗液体还没干,同血迹混在一起。
我仔细地观察敞开的这个柜子,里面原本都装有冷藏机,现在虽然断了电,但仍有一丝丝凉气冒出。里面有几排放置疫苗的塑料架,但疫苗都不见了,两个架子被扔在地上。
“疫苗哪里去了?”我奇怪地自言自语。
我蹲在地上,仔细看着这些被踩坏的疫苗“遗体”,又看了看地面上那些拖动的血痕和这名医护人员尸体脖子上的伤口。伤口非常不整齐,是被牙齿硬生生撕裂的。我弯腰将尸体翻过来,下面赫然还压着一支疫苗。
我把疫苗捡起来收好,又看到附近的柜子边放着一叠整齐的白色布袋,其中有个口袋拖出了一半。
看到这些,我能大概估计出当时的情况:发病者开始暴乱,有些医护人员的防护服被扯坏或咬破,他们来到四层的第二储存室寻找疫苗自救,结果却被疯狂追赶上来的发病者咬死,导致很多疫苗在搏斗中被踩坏。后来渡边到四楼寻找疫苗,他把所有完好的疫苗都搜走了,顺手从那叠白色布袋中抽出一个用来装疫苗,只有压在尸体下的那支没发现。
情况都摸清了,可渡边又去了哪里?只有地下一层的“第四办公区”是他的藏身之所。可他既然有了那么多疫苗,足以坚持数十个小时不发作,却为什么不来寻找我的而是逃走?
解释只有一个:那间办公室里肯定有对他来说极其重要的东西。
渡边之前一直在拼了命地寻找我,要把我除掉而后快,是怕我干扰他干坏事,可现在他却急着回办公室,是不是要用上那些重要的东西?启动,或是毁掉?
我带着猜疑走出来,另一侧的楼梯口就在附近。我从楼梯向下走,来到一楼时,忽然听到从大厅那边传来沉闷的撞击声。我连忙循声而去,穿过大厅,地面上伏着几十具尸体,仍然保持着上午激战时的姿势。李医师的尸体还躺在大理石柱子旁,流出来的血早已变成了黑红色。
我离大门越来越近,撞击声也更清晰了。中日友好医院的大门是自动感应滑动门,后来又临时加装了两道密封度很高的金属气压密封门。在外面只能用磁卡开启,里面则可以用磁卡来控制锁闭模式,在解锁模式下,只需按一个键就能打开这两道气密门。
我看了看里面这道气密门旁边的磁卡槽,液晶屏幕上显示着“解锁”两个汉字,旁边还有unlocked的英文标注,说明现在是解锁状态,只要按下卡槽下方的绿色按钮,气密门就打开了。医院大门的磁卡只有每天的值班院长持有,别人的磁卡是无法改变锁闭模式的。李医师之所以拼了命的和发病者在这里搏斗,就是怕那些家伙无意中按下绿色按钮,把气密门打开,将带有病毒的空气传播出去。
从撞击声判断,最外面那道滑动门应该是已经被撞开了,现在外面的人正在撞第一道气密门。这道门很结实,是按照战争工事的施工标准修的,除了高爆炸弹和装甲车,普通力量很难突破进来。是谁在外面撞门?我从这里看不到外面,于是我连忙再顺楼梯跑上二楼,跑向和大门同一方向的玻璃窗。
刚来到窗前,一束强烈的白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连忙用手拦住,身体闪避到一旁。
光束透过玻璃穿照在走廊里,几个小时没见到光线的我,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环境。这道光束极强,一时间晃得我双眼发酸,眼泪直流。
窗户玻璃都是双层的钢化玻璃,但我还是听到了外面传进来的嘈杂声音。我弯腰跑到另外一扇没有被光束照到的窗前,从窗角偷偷向外看,顿时心中一惊。
中日友好医院的院子里停着四辆汽车,其中有三辆警车,两小一大,车顶部红蓝双色警灯来回旋转闪烁,大警车顶部有一盏小型探照灯,比常规的探照灯小两号,但亮度很强。警车周围站着八名身穿藏蓝色警服的人。另外还有一辆白色面包车,应该是H市卫生局的车。
我激动得直起腰,站在窗前双手用力挥动,同时大叫着:“喂,喂!”
外面的人似乎发现了我,探照灯立刻移动,打在我站着的这扇窗户前。我眼睛又睁不开了,心里想起电影中的情节,担心被警察当成劫匪,再成了枪靶子,连忙躲起来。
“你是什么人?请马上回答!”外面传来扩音喇叭声。
我壮着胆子露出半个身子,用尽力气朝外面喊:“我叫唐虎,是中方专家组成员!”
怕他们隔着玻璃听不见,我连喊了三遍,嗓子都快破了,可外面的人仍然在重复那两句话,他们显然没听到。
这可怎么办?我在大厅里四下扫视,看到大厅角落里有个木制的服务台,已经在激战中被推倒了,大抽屉掉出来,里面的东西四处散落。我从这些东西里寻找,找到几个日记本、三支原珠笔,还有一个大号的签字笔。我连忙拿起签字笔,在日记本封面上画了两下,还好,墨水充足,笔画也够粗。
服务台是木板上贴了一层胶合板的木皮,在搏斗中木皮已经开裂,我扳开木皮用力一扯,把这块约有一米长的木皮揭下来。我迅速用签字笔在上面写下六个大字:
“别进来,有病毒!”
我举着这块大木板站在窗前,希望外面的人能看到。探照灯照在木板上,光线从周围透过,我眼睛还是有些发酸。
楼下的撞门声停住了,外面一阵骚乱,显然是看到了木板上的字。过了几分钟,又有人喊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是谁?亮明你的身份!”
我把大木板放下,在背面又写上几行小字:
“病人开始发疯,所有工作人员都被咬死,渡边军医是间谍,我是唐虎。”
我不知道外面的人是否有望远镜,所以字没敢写得太小,然后再次举起木板站在窗前。几分钟后,外面又喊话了:“现在里面是什么情况?除你之外还有谁活着?中方专家组的陈主任和李医师在吗?你所说的渡边军医又在哪里?”
看来他们有望远镜,可又把我难倒了——木板的两面再也没地方可供写字。我四处寻找可供写字的东西,可大厅里没有。于是我又捡起刚才那块大木板,在边缘处写下两行字:
“除我之外只有两名保安公司的人活着,各楼层有近百名危险的发病者,渡边军医在躲藏中,空气中充满病毒,能让人迅速发病,我也被感染。”
写完后我举着木板站在窗前。外面的人聚在一起交谈片刻,又开始喊话:“医院里断电了吗?那些发病者是什么症状?需要我们采取什么措施来配合你——小心身后!”
喊话者的语速突然变快,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两只冰凉的大手搭在我肩膀上。我迅速转回身,顿时吓得魂都没了。
一个身体强壮、满脸血污的发病者站在我身后,身上的病号服又破又沾满血迹,双眼通红,顺嘴角向外流着脓血,散发出阵阵恶臭。
我连忙缩头下蹲,可那人双手像钳子般紧紧卡住我的脖子。我抬腿踢他肚子,就像踢在橡胶墙上一样。这时,从大厅楼梯间方向又歪歪斜斜地走来几名发病者,看来是我的喊话声将他们吸引过来。我被掐得脸红头胀,连续几脚仍然没能脱离这名壮汉。我双手在他脸上胡乱抓。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喊话声:“用力击打对方肋骨!”
我来不及犹豫,左拳抡圆了捣在这壮汉的右肋处。论体重,我至少比他轻五十斤,但人肋下没有肌肉保护,而我又是在危急时刻拼了命,所以这一拳下去,从手上的感觉显然打断了壮汉的肋骨。
“嗷——”壮汉惨声一叫,右手上的力度明显小了许多。我趁机用力拨开他胳膊,对方只用左手很难掐牢我,我的脖子终于从他手中挣脱,再侧向跑出几步,算是脱离了危险。
壮汉歪歪扭扭地向我走来,好在这些发病者虽然力气大,但身体协调性却不如常人,我跑出去捡起钢管,照着冲上来的另几名发病者脑袋上一阵狂砸,顿时把他们打倒。
我狂奔到楼梯口,正想往地下一层跑去,突然从二层缓步台传来喝声:“唐虎,站住!”
我抬头一看,却是老万他们。他俩边急奔边叫道:“快把疫苗拿出来!”
我没时间和他们废话,继续向地下一层跑去。他俩更生气了,像碰到第三者似的没命追我。来到地下一层,我朝“第四办公区”直奔,正考虑办公室的铁门怎么打开时,却发现大门居然敞开着,里面传出一阵阵杂乱的声音,有哭喊,有呻吟,有低叫。
来到办公室门口,我偷眼向里一看,好家伙,七八个发病者正在屋里梦游,他们四处乱翻,几张办公桌和文件柜里的东西被扔得满地都是。两名发病者正在抢夺一株从花盆里扯出来的令箭花,边抢还边往嘴里送。
我连忙缩头回来,以免被他们发现。这时老万两人赶到,脸上带着恶狠狠的表情,恨不得把我给生吞了。我对他们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疫苗轻轻扔进屋里,然后继续向走廊另一端跑去。
屋里的发病者都看到我了,立刻都转身向门外涌出。老万大骂:“王八蛋,你给我回来!”
两人跑到办公室门口,正在犹豫是先追我还是先捡疫苗时,那几名发病者刚好冲出来,看到老万他们后,发病者就像饿了半个月的狼,同时猛冲过来。
这可把老万他们俩给吓坏了,见到发病者就像骡子见老虎,也顾不上去捡疫苗,转身没命地逃跑。几名发病者随后紧追,我因为拐到走廊另一侧,没被他们发现,这样一来,七八名发病者就都被老万他们远远引开。
杂乱的脚步声伴着嚎叫声越来越远,我这才迈步走进办公室。这间办公室与院长办公室是同一个级别,平时都是锁着的,无人办公,自从日方专家组进驻医院后,才开辟为第二个控制中心,由渡边军医直接管理,他每天都吃住在这里,倒是很敬业。
我也是第一次走进这间办公室。这里的灯是亮着的,看来有小型的发电机供电。房间左侧还有个白色的铁门,我先把大门关上,以免那些发病者和老万他们杀回来,门锁“喀”的一声自动闭合上。地上那支疫苗居然没被踩坏,我捡起来收好。来到白铁门前伸手推了推,锁得紧紧的,渡边军医到底在不在这里?我也不知道。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听到从里面传出一些声音。我把耳朵紧贴铁门仔细听,是个男人在说话,语调中带着愤怒和仇恨,很像渡边的声音。正听着,说话声忽然停顿片刻,然后响起隐约的脚步声,好像是朝门的方向走来。我连忙闪身躲在一个金属文件柜后面蹲下,手里紧紧握着钢管。
白铁门处响起轻微的喀喀声,好像有人在转动门把手,然后又是开门声。我心脏“咚咚”狂跳——除了渡边军医,这里不会出现第二个人!
随着脚步声响,有人走出来,我不敢露头去看,悄悄跪在地上,从柜底的缝隙向外看,只能看到两只穿着白色防护靴的脚,还有一个闪着寒光的刀尖。
不用说,这人就是渡边武运。
他先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又向办公室大门走去,把门打开一道缝隙,向外张望着。他停顿片刻后,才慢慢走出办公室大门。
我心头狂跳,暗想机不可失,那个白铁门的房间肯定有机密。于是我迅速冲出文件柜,向白铁门方向悄悄跑去。手刚摸到白铁门框时,办公室那半开着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我回头一看,竟是渡边杀了回来!
我没有退路,闪电般地冲进屋内,反手关上白铁门,仅用零点几秒的时间就看清了这扇白铁门用的是和大门相同的半圆形牛舌锁。
啪——门关上了,锁舌闭死,我刚要长吁口气。门外传来“嘀”的声音,我心中一惊,是刷磁卡的声音!我立刻再将门锁下方的金属钮拧了半圈,将门彻底锁死,这样的话,即便外面用磁卡也打不开了。
铁门轰隆隆地晃动着,看来渡边在外面正在用力拉铁门的扳手。中日医院医院的每个房间的铁门都有防盗设计,别说渡边,就算大力神下凡也拉不动。其实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中日友好医院的很多设施,无论是设计还是施工方面,都几乎达到或超过了军事设施的标准。就说这里的所有房门,除病房之外,都是坚固的防盗金属门,其实完全没必要啊!又不是财务室或储存室,至于修这么结实吗?
我长吁了口气。虽然我暂时安全了,但被困在这个房间里,也不知应该笑还是哭。外面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骂声:“八嘎牙路!阿那塔达基瓦达来毛依基拉来那依!”
还是这句话,我对日语是半瓶子醋,连五十音图都背不全。那天我躲在垃圾房里时就听渡边说过这句话。后来我找懂日语的李医师,按读音念给他听,他说那“你们都要去死”的意思,还问我是谁说的。我没说实话,随便找个借口就搪塞过去了。
我本想张嘴回骂渡边几句,但又觉得浪费时间。我回头环视四周,发现这里才是中央控制室所在地,和院长办公室一样,墙上嵌着一个白色的金属柜,柜门是玻璃的,里面密密麻麻有上百个控制开关,从开关下面标注的文字来看,分别控制着监控器、窗户锁、电灯、消毒系统和灭火器等设备。
这个控制箱比稻本院长办公室里的那个控制箱低了一些,距离地面不到半米,要蹲在地上才能操作这些开关,好像是专为了小孩设计的,感觉有点别扭,而且完全无用。
文件柜旁挤着一张铺有军绿色棉被的钢板床,看来是渡边的下塌之处。床铺枕头很凌乱,上面随意地扔了本书。我过去拿起书看看封面,是一本日文小说,上面写着“忧国”两个很大的黑体字,封面背景是一个黄昏时分站在海边的男人背影,身穿黑色风衣,腰间佩有日本刀,虽然看不到正脸,但也能感觉到他神情中的落寞。
这本书我没看过,但却知道是日本著名作家、军国主义支持者三岛由纪夫生前最喜欢的一本书。渡边喜欢看他的书并不意外,既然是日本的军医,又在中日友好医院留下做间谍,干这个最危险又无退路的事,没有点武士道牺牲精神,肯定是干不了的。
“唐虎,你输了,我赢了!”外面传来渡边武运那凶狠的嚎叫声。
我哼了两声:“渡边军医,现在说这话还有点早吧?你已经感染了,而那些疫苗你好像并没带在身上。就算刚刚注射过疫苗,最多再过一个小时,你还会发病,到时候再谈输赢也不算晚!”
渡边恶狠狠地骂道:“混蛋,你为什么要阻止我?真是愚蠢的行为!”
我把小说扔回床上,说:“你要害我的国家和人民,却问我为什么阻止你?脑子没坏掉吧?”
“哈哈哈,最终的胜利永远属于大日本帝国,属于大和民族!”渡边仍然嘴硬。
我懒得理他,摸了摸口袋,那部htc手机还在里面。我掏出手机一看,屏幕显示信号全无,但电池电量还有一半。我走过去看那个控制箱,想把移动设备信号打开,再试试能否和外界进行电话联系。
蹲在地上,我努力地搜索相关的开关,心想这控制箱为什么设计得如此低?我左手紧紧扶住控制箱的边框,伸长脖子在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开关中寻找。首先看到了“窗锁”的开关,连忙扳到锁闭状态,又找到了电灯开关,接着再开启电源。
屋里的灯原本就是亮着的,所以并没什么变化。但我忽然想过来,下午我已经把配电室的总电闸给断掉了,别说窗锁和电灯,包括移动设备放大器这些东西也都无法使用。
“唐虎,你把门打开,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渡边又在外面大声说道。
我没理他,心中非常沮丧,最后与外界联络的机会也没了。我左手用力扳住控制箱外壳,准备把腰直起来。忽然手上一晃,控制箱居然动了一下。我连忙用右手扶地,怎么,这控制箱要掉?不是用螺栓固定在墙上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