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继续被撞,咣!咣咣!一次比一次力量大,差点儿把我的骨头震碎。我闭着眼睛,用尽浑身力气抵着病床,不让它从X光机中震开。铁门在每次撞击下都会现出一条五公分左右的缝隙,但在我死死抵住的情况下,仍然没能把门撞开。
我手里紧握着钢管,用后背顶住病床。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铁门被撞开,就只能拼命了。门又接连响了几下就停住,随后没了动静。
五分钟过去了,外面还是没有动静。我不敢松懈,身上的汗像蒸桑拿一样流个不停。防护服密不透风,捂得我要出现虚脱症状。又过了几分钟,我仍然不敢动,日本人的忍耐力我很了解,他们会像猫守在鼠洞旁那样等上几个小时。我喘气如牛,就盼着他的伤口能成功感染病毒,迅速发病。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门外隐约传来喘息声。我暗喜,是不是这家伙开始有了发病症状?喘息声渐渐向走廊东面而去。我心想,总躲着也不是办法,于是用钢管顶着病床,身体尽量向铁门方向靠拢,从门缝里向外张望。
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那日本人的背影,只见他拎着日本刀,疾步向楼梯门方向走去,似乎有点着急。我目送着他推开楼梯门拐下楼梯,这才敢把病床移开,悄悄走出来。
日本人并没有折回来,他应该是去找疫苗了。地下一层的设备中心冷库里有很多疫苗,他只能去那里寻找。如果被他找到十几支,那对我就不利。不行,我得去阻止他!
我从另一边的楼梯朝楼下跑去,到九层的时候,忽然听到楼梯间里的走廊处似乎传来关门声。我立刻警觉,手握钢管进了楼梯间,顺走廊向声源处慢慢摸去。拐个弯快到注射室时,听到附近有人在低声说话,虽然听不清内容,但听声音就知道是刚才那两个保安公司的人。
再悄悄走到注射室的大门旁边,声音变清楚了,从谈话内容判断,这两人正在小声商量对策。其中一个隐约地说:“你说那姓唐的小子会不会被日本人给砍死?”
“不知道,别考虑他了,想想我们自己吧,他要是真死了,我看其实也不一定是坏事。”另一人回答。
“对对,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到地下一层中央控制室恢复无线信号,打电话求救了。你说可真怪,为什么今天中日友好医院与外界一点联系没有,外面也不来查看?”
“你懂个屁!现在医院属于封闭状态,为了防止病毒传播,方圆几公里的人都被疏散,商店、学校、工厂全都停工停业停课。后来病情得到控制,军区派来的军队也撤了,只留下十几个像我们这种倒霉的安保人员留守。今天早上病人突然发疯,据说还没等陈主任给卫生局打电话,电话和无线信号就被人给掐断了。这些天医院情况好转、平安无事,所以卫生局和市政府也没怎么主动询问,除非医院方面有事,才会打电话通报情况。”
“哦,原来这是样,那咱俩就这么傻等着吗?”
“只能等,唐虎不是说那个叫渡边的日本人受伤了吗,那我们就等他病毒发作,到时候一大群疯狗互相咬。据说那些发病者都丧失了使用工具的能力,如果渡边发疯,那他手里的日本刀也不足为惧了,以我俩的能力,干掉一个发疯的患者,应该不是问题吧?嘿嘿!”
这两人的对话我听得清清楚楚,真是又气又笑,不过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医院闹翻了天,外界却没人来查看的原因。我猛地推开铁门,两人在门后站着,被我吓得都“啊”地叫出声来。
我心中暗笑,就这种水平也能做保安?两人看着我,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情。看着这两人脸上狼狈的伤口和张大嘴的表情,我突然很想笑。
“你、你怎么能出来——”那其中一人刚发问,马上觉得失了言,立刻改口说,“哎呀,你把那个日本人给摆平了?你真厉害!”
我冷笑道:“少跟我来这套!你们俩还真够义气,自己跑了却不通知我门锁已经坏掉,保安公司就是这么教你保卫人民安全的?”
那人脸上变色,立刻辩解道:“你胡说什么?我们是情急之下才跑远的,那日本人身上有磁卡,完全可以打开铁门!”
“得了吧,防辐射室的铁门可以在里面反锁,你们不知道?”我冷笑着说。
两人假装非常意外:“什么,那门还能反锁?这个我们可真不知道,你看你,这是误会我们了,是吧?”两人边说边互相点头,惋惜之色溢于言表。
我还要讽刺他们几句,可又一想全都白费,对这种人没什么可说的,搞不好这两人恼羞成怒起来,反而对我不利。我看了看他们,冷冷地说:“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那日本人还会再来,咱们各自保命!”
“那不行啊,你不能丢下我们不管,你知不知道疫苗存放在哪里?快带我们去,我们急需这破玩意!”两人却不干了。
这番话气得我肺都快炸了,但我不怒反笑:“不好意思,我刚才送你们的那支疫苗还是李医师给我的,我不知道疫苗存放在哪儿,你们自己去找吧,拜拜!”
“站住!你这个骗子,肯定知道疫苗放在哪儿,你怎么能见死不救?”两人瞪起眼睛,看来是要玩横的。
我在心里暗骂这两个混蛋,但脸上仍然不动声色,说:“那个渡边军医因为感染了病毒,所以才会弃我而去,你们真以为我有李小龙的本事,能把他打退吗?他是这次病毒事件日方特派的三名专家之一,对中日友好医院的各项设施功能非常了解,肯定知道疫苗存放在哪里。只要找到他,问题就解决了。”
“是吗?太好了!那个叫渡边的日本人在哪里?你真笨,为什么不跟着他?”两人开始不讲理。
我就算再能忍,此刻也气得冒火,骂道:“你们说话走不走脑子?那家伙手里拎着日本刀要砍我,我不逃走,却在后面跟着他的屁股?你们两个怎么知道逃跑,为什么不跟着他?”
这两位当然知道这个理,可人就是这样,在关系到自己生命安危的情况下,就已经失去了起码的是非观,只关心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他俩同时被噎了一下,脸涨得像猪肝,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其中一位蹦出两句:“我们……我们哪里知道那个渡边军医是此次病毒事件日本派到H市的专家?你要是早告诉我们,我们就、就……”
“就什么,就敢当面向他要疫苗?”我冷笑道,“我看你们还是少废话,这病毒的潜伏期很短,也就半个多小时,你们现在马上到地下一层去找疫苗,也许还来得及。再磨蹭十几分钟,病毒开始发作时,到那时候别说找疫苗,估计你们连2加2等于几都不会算了!”
这番话把两人说得半身冰凉,他们急得在地上直蹦,都快哭出来了:“这可怎么办?快去找疫苗啊,快去啊!”两人嘴里光说急,身体却不动地方。最后有一人说:“唐虎兄弟,你是好人,我们知道你是英雄。我俩现在行动不便,又感染了病毒,你去地下一层对付那个渡边,怎么样?”
“嗯,如果我被渡边的日本刀砍掉了脑袋,说不定还能追认个烈士,是吧?”我非常认真地问。
两人连连点头:“对对对,肯定能,国家一定能追认你为烈士!我跟你说,这个烈士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像我们这种水平,想当都当不上啊!”
我点点头,转身朝楼梯口走去,我已经懒得和这种家伙废话,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可这两人又不干了,他们怀疑地问:“哥们,你真的去帮我们弄疫苗吗?”
我不由得笑了。
可笑的人,可悲的人性。在紧急时刻,人的卑鄙和自私显露无疑。他们既想让我冒送死的危险去帮他们找疫苗,却又连自己都不相信我会愿意这么去做。
“你们自己相信吗?”我回过头,慢慢地问。
两人终于发怒了,其中一人上前就要来揪我的衣领,我把钢管举起,那人停住不动,他们也是大半天没吃饭,饿得没了力气,不然凭着他们在保安公司接受的训练,收拾我这个门外汉问题不大。那人怒道:“你真卑鄙!明明不愿意帮忙,却又嘴上骗我们!”
我已经笑不出来了,咬着牙说:“难道只有你们长脑子,我脑袋里都是大米粥?你们自己不自救,却让别人去冒险,真他妈会打算盘!”
那人把嘴一撇:“谁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命?我们是保安,不是你们的保镖!”
“废话,我也不是你们的保镖!”我怒道。
那人冷笑几声:“如果你不去找疫苗,我俩也不会让你舒服,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两人说完共同走上几步,像狼一样盯着我。
我看着这两人强壮的体格,心里也没底,干脆来个缓兵之计。于是我说:“就算你们俩没感染病毒,我也要去寻找疫苗,不然被渡边抢在前面就麻烦了。你们就在这等着吧,至于我能不能找到,那得看运气。”
那人脸色缓和了些,仍余怒未消地说:“早这么说,我们就不用废话这些话了,那你还不快抓紧时间去找疫苗?就为了保护你们这些废物,害得我们整天在这个破医院里把守!”
我转身准备离开,忽然那人又对我说:“唐虎,差点忘了,刚才我在楼上捡了一把手枪,里面还有两颗子弹,如果你遇到渡边就用枪射他,要是能成功地用枪打死他,那就省事多了。”
另外那人担忧地说:“你不是说那枪是用来最后保命的吗?他没受过射击训练,浪费掉最后的子弹,我们可就什么保险都没了。”
“他去找疫苗也要冒很大风险。”那人总算说了句人话。
他们这番话倒是让我真正高兴起来,我连忙返回身:“真的吗?太好了,快把枪给我!”那人走到我身前,把手伸进口袋里,却掏出了一把浅绿色柄的军用匕首。
“这是什——”还没等我说完,那人突然伸手抓住我左手的钢管,同时大叫道:“快,快把他按住!”
另外那人配合得很默契,立刻冲上来把我放倒在地并死死按住。我想挥钢管还击,但那人牢牢抓着,显然这两位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后面那人急促地问:“老万,是要宰了这小子吗?”因为他看到这个被称作“老万”的人举起军用匕首。
老万道:“不,用匕首划破他的头罩,让他也感染病毒,这样他就必须得去尽力寻找疫苗。”
那人惊喜地说:“太对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这两人居然卑鄙到如此地步!老万举匕首就来划我的防护服面罩,我用右手努力去挡他的胳膊,左手松开钢管,挥拳击在他脸上。
老万眼睛挨了两拳,怒道:“先把这小子打昏!”两人拳脚相加,打得我脑袋嗡嗡直响,好在两人都饿着肚子,不然我早就昏死过去了。我大喝一声,伸腿把那人踢开,但老万的匕首也到了,嗤!我的头罩数层布料全被锋利的军用匕首划破,脸上也割了个口子。我只觉得脸上一凉,随后又是疼痛,一股热流从脸上慢慢淌下来。
见目的达到,老万立刻弹起起来,退后好几步,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怒不可遏,捡起钢管冲上去就砸。两人左躲右闪,人没打着,反倒累得我呼呼直喘。老万骂道:“姓唐的,还真以为我们怕你?我一刀就能把你捅死!我劝你还是省点儿精力去找疫苗吧!”
我单手拄着墙,用钢管指着两人大骂:“你们两个人渣!亏你们还是安保人员,居然卑鄙到这个地步,真他妈不是人,你们是畜牲!”
“嘿嘿嘿——”老万伸臂拦住被我骂怒的另外那人,讪笑道,“随你骂吧,反正又没人知道,也没人看到,去不去是你的事,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老万很狡猾,他算准了人人都有求生欲望,而我能在中日友好医院病毒爆发事件中幸存下来,除了机敏的头脑之外,也是有强烈的求生欲在背后作支撑。在这种情况下,我当然不愿意和他俩一起陪葬,肯定会想尽办法去找疫苗,然后那两人就可以坐收渔利。这种方法,和冷战时期美国总统肯尼迪用引发核大战来威胁俄国从古巴撤回远程导弹基地是一个道理。
我捂住脸上的伤口,鲜血顺手指缝流出来,气得几乎要把嘴唇咬破。这大半天斗患者、战疯子,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就是怕自己感染上病毒,结果做梦也想不到,没被患者和敌人打倒,却栽在自己人手上,这岂不是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老万斥道:“磨蹭什么,还不快去找疫苗,难道你想等死吗?”
我用眼睛狠狠地盯着他:“你们俩不会有好下场。”
两人发怒了,上来就要攻击,我举起钢管应对。老万说:“别和他浪费时间了,这家伙会听话的,别理他!”
我不得不佩服这个人的心理素质,但我也想通了,既然事已至此,多说话也是无用,我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就算没感染病毒,渡边找到疫苗后照样能坚持几个小时,到时候他还会四处找我的麻烦。我只有主动出击,才是解决问题的最终办法。
拎着钢管,我慢慢转身向楼梯口走去,老万在后面带着讥讽地大声说:“动作快点,耽误了时间你可赔不起!”
听了这话我并不觉得可笑。没错,我确实赔不起,如果失败,不但自己搭上性命,而且还会让H市上千万人有感染病毒的危险。又听到身后那个人在问:“老万,我们要跟上他吗,万一这家伙找到疫苗不告诉我们怎么办?”
“当然要跟着,但不用跟着太紧,快把你的对讲器给他。”老万命令道。
那人连忙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的伸缩塑料线,两端分别是耳机和一个小黑色塑料盒。他走到我面前,把耳机塞到我的右耳中,再将末端的塑料盒放在我手里:“这是我们保安公司内部联络用的无线对讲器,在100米之内能有效接收信号。”
我看了他一眼,苦笑起来,实在猜不出两人为什么要给我这东西,难道他们就不怕我离开后就把它砸碎?老万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说:“唐虎,我们也不像你想的那么坏,如果你真找到了疫苗,或者遇到了麻烦,还是可以通知我们帮忙的,当然,要看情况。”
我哼了几声,转身离开。老万在后面又补了几句:“记住:别想耍花招,你骗不了我们!”
进了楼梯间,从九层向下快步疾走,我的呼吸逐渐沉重起来,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病毒的原因。防护服太闷了,反正已经感染病毒,一条腿已经迈进鬼门关,我还穿着它干什么?
扯掉头罩与防护服之间的子母扣,再拉开拉链,将头罩摘下。闷了几乎一整天,汗水浸透了头发,一接触到空气,顿时感到浑身冰凉。从耳机中传来老万的声音:“喂,你到哪里了?”
“六层。”
老万不耐烦地说:“动作快点吧,我们时间不多了!”
“要是嫌我动作慢,那你自己来找?”我回答。
老万显然被噎了一下,他恨恨地说:“姓唐的,你自己看着办!”
我不再理他,当来到四层时,发现在缓步台上躺着两名身穿防护服的人,其中一个身上防护服都扯烂了,脖子也被咬得血肉模糊,地上全是干涸后的血迹;另外一人的防护服倒是很完整,但也一动不动,似乎死了很久。
看到这个人之后,我有点纳闷。因为今天在医院里我见过很多被患者攻击致死的医疗人员,他们大多是被扯坏了防护服,要么感染病毒,要么被发病者咬死,而像这个全身防护服完整的人还是头一回见到。难道是摔死的?
附近还躺着两名发病者的尸体,我从尸体中间经过时,忽听附近传来一声低微的呻吟。
我吓了一大跳,连忙举起钢管警惕的四下张望,楼梯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并没有活人。
又传来呻吟声,声音虽小,但我还是找到了声音源头——就是躺在地上的那个穿着完整防护服的人。
我连忙走过去蹲下察看,见这人后背朝上躺着,一动也不动。我伸手替他翻了个身,这人顿时发出微弱却又显得极为痛苦的呻吟声,听上去好像是女性。我不知道她什么地方受伤,连忙住手。
我猜测她可能是摔伤了某根骨头,于是我放下钢管,一手翻身,一手扶头,将她的身体翻过来。透过头罩的玻璃窗,看到她是大约二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人,应该是中日友好医院的女护士。她相貌姣好,皮肤白嫩,眼睛半睁着,脸上全是汗珠。
“喂,你还活着?”我问。
女人微弱而费力地眨了几下眼,算是点头回答。
“你什么地方受伤了?是骨头吗?”我又问。
“颈……颈骨,断……”
“你的颈骨摔断了?”我闻言一惊。
她呼吸急促地说:“是……是的……”
颈骨是人体关键部位,受损的话轻者瘫痪,重者死亡。尤其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根本没办法救治。这时,她又说:“打开……打开……头……”
我把耳朵贴近她防护服头罩外侧的扬声器,但还是听不太清,她又重复了几遍,才听到她说的是“打开我的头罩”。
“什么?不行,那样会感染病毒!”我急道。
“我不行了……别管那么多……”她回答。
我当然不答应:“你别急,我会想办法救你,现在你先好好躺着,我要去找一个敌人,如果遇到紧急情况,你就闭上眼睛装死,懂了吗?”
她说:“是不是那……那个拿刀的……人……”
“对对,手里握着一把又细又长的刀,就像日本军官的那种指挥刀——”我怕她不认识日本刀,连忙解释。
她点了点头说:“是,就、就是他……他朝、朝西北方向去了……”
我又问:“你是说这一层的西北方向?”
“是……”她声音微弱地回答。
我忙问:“这层有存放疫苗的仓库吗?”
“有……西北角,第二储存室……”
太好了!原来这一层真有存放疫苗的地方,幸亏有她的帮忙,不然就算到了地下一层也没用。这时从无线耳机里传出老万的声音:“唐虎,你在和谁说话?”
我回答:“在四层有一位幸存的女护士,她颈骨严重受伤,需要立即救治。”
老万道:“重伤的人就别管了,免得拖后腿,你还是快去找疫苗吧!”
“你能不能有点良心?要不是她看到渡边去了四楼的储存室,我能知道这里还有疫苗存放库吗?”我没好气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