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我和小王上街找到一家户外军品商店,店里还真有防毒面具,纯粹的中国制造,看上去像二手货,面镜玻璃上都是手指印。不过没事,能用就成。老板拍着胸脯保证说这面具是半年前进的货,当时就在开水中蒸过十二个小时,又用紫外线灯照射三天,绝对无毒。
我们当然相信,半年前还没有现在这些怪事呢,当即掏钱买下。回招待所取背包的路上,我俩就把防毒面具戴上了。本以为会招致路人的嘲笑,却没想到路人看到我们这副打扮后,不但没有笑话,反而直奔那家户外军品店而去。
看来老百姓也意识到这段时间F市的反常了。我俩加快脚步回到招待所,电视机还开着,正在播早间新闻:“最近我市发生了几起反常事件,本来只是巧合,但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却趁机煽风点火,谣言惑众,说F市开始流行病毒,一些不明真相的市民纷纷到药店抢购消炎药品和口罩等物。有专家指出,这是中国人遭遇非典之后的心理后遗症,是一种极不健康的行为和心态,希望大家能够分清是非,免受不法之徒的蒙骗。”
“怎么回事?”小王说,“政府开始辟谣了?”
我说:“这也是正常的,为了不引起大面积恐慌,主导媒体必须这么做,除非事态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我们正收拾着东西,突然听到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女服务员跑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卫生局的人来了,说我们招待所卫生安全不合格,要立刻查封!”
“嘿,正好要退房呢,现在我们就走。”我和小王拎起背包就要下楼。
女服务员却说:“卫生局的人说了,大门要立刻封锁,谁也不能出去,还有公安局的人也来了,联合执法。”
我大惊:“什么?谁也不能出去?”
“是啊!”女服务员满脸无奈,“连我们经理出去都不允许,现在他们正锁大门、贴封条呢!”
我怒道:“开什么玩笑?旅馆卫生安全不合格凭什么不让旅客离开?我下去看看!”
还没走到楼下,就听到旅馆经理在叫嚷:“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我是经理,还要去税务局交税,今天是最后一天!”
“以后再交吧,现在税务局也关门了!”两个头戴黑色防护罩、身穿黑色制服的人冷冷地回答。这时我看到,在他们衣服的前后都印着四个醒目的白色大字:特别防疫。
见到我从楼上走下来,一名黑色人指着我说:“快下来,接受检查!”我刚走到前台处,两人就走过来,手持一个类似无线pos机的东西在我额头上一扫,滴滴几声响起后,他们又用左手摁住我肩膀说:“别眨右眼!”又用那东西在我眼球上扫了两下。
其他闻声而出的旅客也都被迫接受这种检查。其中有几个男子不太高兴,伸手将黑衣人推开后质问:“你是干什么的?凭什么不让我出门?”
一名黑衣人从门卫室走出来,胸前印着一串英文:police,腰间挎着黑色的牛皮枪套,崭新的92式手枪插在套里,旁边还有两个牛皮弹匣套和明晃晃的手铐。
这几个男子,顿时明白了这是警察和卫生部门联合执法,也就不再吭声,乖乖地接受检查。
窗外一片嘈杂声,众人透过玻璃窗向外看去,只见街上不知什么时候停着很多黑色警车和白色的救护面包车,很多穿黑色制服戴防护面罩的人在街上来回穿梭。无论是饭店、旅馆、网吧,还是ktv和商场超市,都已经在黑衣人的监督下关门贴封条,很多有急事的人被堵在屋里,与黑衣人发生了语言和肢体冲突,一些情绪特别激动的人已经被警察塞进警车里。
“这是……这是怎么了啊?”旅馆经理望着窗外的混乱场面,喃喃自问。
我上前客气地问道:“请问几位同志,能让我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有个警察把一张卡片扔给旅馆经理说:“你们旅馆里备有食物吗?有多少?”
旅馆经理忙乱地回答:“哦……有,我们有个小超市,里面的东西够几十人吃几天的。”
“如果没了食物就打卡片上的电话,如果有人感冒发热,或者出现其他任何身体、精神上的异常,必须马上打电话,听到了吗?”警察严厉地说。
经理连连点头。警察又说:“没有我们的允许,任何人不许走出大门一步!”说完所有的黑衣人都走出去,把旅馆大门用铁链锁上,并贴了封条。我看到街上每隔几百米就停着一辆警车,很多警察和卫生部门的人都穿着黑色制服,在街上来回巡视。
大家见警察走远了,这才敢凑到门前,纷纷议论:“这到底是怎么了?搞得这么恐怖,小题大做了吧?”
有人对经理说:“老板,你好歹也是旅馆的负责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经理哭丧着脸说:“办法?我有什么办法啊?你没看到警察都来了,他们腰上的枪可不是塑料的!”
这时突然看见街上一阵大乱,只见一个少妇像疯了似的乱跑,几名黑衣人前后夹击,才把她给抓住。少妇疯狂挣扎,衬衣的扣子都挣脱了,露出里面的黑色胸罩和白皙皮肤。少妇突然咬住警察的手腕,死也不松口,旁边几个男人都拉不开,好像她在一瞬间被大力神附了体。
瞬间那少妇口吐白沫,身体慢慢瘫倒,警察这才把手臂从她嘴里拽出来,结实的防护服居然被少妇的牙齿给咬坏,手臂鲜血直流。
旁边卫生局的人取出探测器在少妇额头一扫,又拨开她的眼皮扫了一下,立刻神色大变,两人连忙用胶带缠住她的嘴,再把双臂反剪铐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抬上医疗车。
被咬伤的警察接受了简单的包扎后,也坐进刚才装少妇的那辆医疗车里,车随后开走。
我们看得心惊肉跳,不再说话,旅馆里死一般的寂静。过了很久,小王才呆呆地问:“这是……是狂犬病大面积爆发吗?”
“不知道!”旁边有个中年男人说,“狂犬病也不用这么戒严啊!”
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紧紧抓着男友的手,低声哭泣:“大峰,我怕,我要回家!”
男孩抱着女孩,安慰道:“没事,不管是什么病,我们都没有被染上,过几天就好了。”
忽然有个男人瞪起眼睛,大声骂着:“他妈的,什么破事搞这么复杂?老子还赶着签合同呢,耽误了算谁的?”
看着这男人愤怒的表情,大家都在向后退,旅馆经理偷偷的瞥了一眼那张白色卡机上的号码,慢慢掏出手机。
那男人立刻反应过来,连声道:“别别别,别打电话,我没事,就是有点着急。我有个四百多万的合同啊,这一下全给耽误了,我赔不起啊……”说完他靠着墙壁慢慢的坐在地上,垂头丧气的。
大家这才都松了口气,经理把卡片放回衣兜中,对大家说:“现在着急也没用,骂娘也不好使。听我的指挥,大家马上都回到自己的客房里去,由我和服务员负责分配食物和水,按性别和人头分吃的,任何人不许无理取闹,否则我立刻视为他感冒发热,都听到了吗?”
毕竟经理是见多识广的人,能震得住场面,所有人都没什么意见,默默地回各自房间去了。
小王把背包用力摔在沙发上,大骂道:“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我和你跑这个鬼地方来干什么?这下可好,连家都回不去了!”
“别发牢骚了,要说我还得感谢你的短信,不然连我的命也得搭上。”我倒了两杯水,把其中一杯递给他,“我总觉得这次的戒严有点蹊跷,会不会与牛林他们有关?”
小王一口气把水喝光,眼睛一翻说:“那还用说?依我看,肯定是那三名护士又感染了其他人,才造成这么严重后果的!”
我打开电视机,里面正在插播新闻:“最近F市发现数例狂犬病感染者,经调查与上个月的两千条狗运输事件有关。现在政府已经采取紧急措施,暂时封闭全市的公共场所,等将所有感染者隔离后即可恢复,请市民不要恐慌,尽力配合政府的工作。”
我按遥控器换了个台,还是新闻:“据最新消息,L省卫生厅已派出调查组进驻F市,查实瘟疫确为上次的狗运输事件造成的。二十多天前,一辆载有两千三百条活狗的运输车在高速公路上翻车,导致八百多条活狗逃跑,并咬伤周围市民。这次的狂犬病事件就起源于此。我们请来了H市生物研究所的刘大江博士,为我们讲解一下有关狂犬病方面的知识。”
主持人旁边坐着个六十几岁、身穿黑色西装的秃顶男人,他说道:“狂犬病是一种潜伏期不固定的病毒,在秋季则会缩短,但只通过血液传播,只要不被感染者咬到或血液接触,就不会被传染,所以市民们抢购口罩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还有这种事情?看来真是狂犬病了。”我说。
小王却不以为然。
一连几天内,大家只能待在旅馆的房间里,靠打扑克、看电视和互相串门聊天打发日子。
这天下午无聊至极,我和小王正与那个耽误了几百万合同的山东汉子打扑克,女服务员忽然跑上来,气喘吁吁地说:“唐、唐先生,卫生局的人来找你!”
“找我?”我有点心虚地问:“找我干什么?我又没发烧!”
女服务员说:“我也不知道啊,你快下去吧,他们在等你呢!”我跟着她下楼,看到四名身穿黑色防护服的特别防疫人员正站在大门处。我走到他们跟前,其中一人掏出证件向我出示:“我们是L省特别防疫中心的,你是唐虎吗?”
“是我,有什么事?”
那人说:“请跟我们到F市公安局去一趟,有事情向你询问。”
我心里一惊,到公安局去?但从对方的语气判断,应该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没把我当成坏人。反正也没做亏心事,走就走呗!
防疫人员把一个黑色的大袋子扔给我说:“请你把防护服换上,抓紧时间,我们的时间很紧。”
袋子里面是一套连身的黑色制服,还有个防护面罩,和执法人员穿的一模一样。我笑道:“看来我的待遇还不错,等一下,我马上换好!”我拿着制服回到房间里,穿好防护服。
小王和山东汉子问:“他们找你什么事啊?”
“我也不知道,你们在这儿等我,有事用手机联系。”我换好制服后下楼,刚走出大门,工作人员迅速又把大门锁好。我上了印有“特别防疫”的白色面包车,沿大街一路向北行驶。街上非常冷清,几乎没人行走,只有警车和医疗车在路上缓慢驶过。
这制服看着很酷,但穿上后却感觉捂得难受。我说:“你们整天穿这衣服也够辛苦的,幸好现在是十月份,要是七月,那不和洗桑拿一样啊!”
车上的人都面无表情,也没人理我。我自觉没趣,也就不再说话。
二十多分钟后,面包车来到市公安局大院门前。两名身穿印着police字样黑色制服的警察走出来,把我带到四楼会议室。
屋里坐着三个人,个个表情严肃,如临大敌。见我进来,中间的五十几岁中年男人问:“你是唐虎吗?”
“是我,谁找我?”
中年男人说:“我叫王永庆,是F市公安局的局长,这位是市卫生局局长韩琦,这位是H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院长戴春江。”
王局长又问:“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
“我哪儿知道啊?正想问各位呢!”我强作镇定地说。
王局长问:“10月2日,你和四名同学到东山探险野营,对吧?”
我点点头说:“他们都是我的大学同学,怎么了?”
“后来他们都生了病,最后病发身亡,这些你都清楚吗?”
“清楚。事情经过医生和警察同志向我解释过了。还有什么疑问吗?”我说。
王局长冷笑几声说:“疑问?解释清楚?恐怕没这么简单!”
旁边的韩局长清清嗓子,开了口:“你们一行五个人上东山探险,偏偏只有你当天下山返回,为什么呢?”
我心里一凛,原来他们又在纠缠这事。“我不是都说了吗?我的朋友小王提醒我说下午可能要下暴雨,我怕山上发生泥石流,劝大家下山。可他们都不信,我只好自己回去,那样的话,一旦下了大雨,我还能带人去救他们。”
三个男人都笑起来,似乎听到了世上最滑稽的笑话。我有点生气了,问:“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们怀疑我给他们四个下了毒吗?”
王局长说:“从理论上讲,是有这个可能性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对警方说实话。”
我生气地问:“说什么实话?你们什么意思?我可什么也没做!”
王局长笑着说:“什么也没做,那你紧张什么?”
“你们把我带到公安局来,难道还不让我紧张?”
他倒一点也不急,慢悠悠地问:“你大学是在吉大读的吧?专业是神经病学科。”
“你们调查得很全面,没错。”
“你还是个业余作家,出过几本悬疑推理类的小说。”
“是的。”
王局长站起来,双手扶着桌子说:“今天让你没别的意思,其实是想让你配合我们,来搞清楚这个病毒爆发事件的起因。你懂犯罪推理,又是学生物研究的,相信能给我们提供一些帮助,最主要的,你是当事人之一。”
我苦笑道:“王局长,我不是警察,破案应该是你们的责任吧?”
“唉……”王局长又坐下了,“你也看到了街上的情况。现在F市的所有警察和保安都派出去执行任务了。我们已经向H市局和省厅申请,从兄弟城市火速调配警力支援,但这也需要时间。为人民的安全着想,我希望抓紧一切时间,来弄清楚这个事。”
我点头表示理解:“其实我早就觉得这事不太对劲儿,建议你们先从近段时间F市新闻中播报的那些行为异常者身上下手,调查一下他们的身份和职业,看看和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关系。”
王局长扔过一张纸,道:“这些人之间的关系,我们还没来得及调查,但他们的发病结果都相同。”
我接过纸一看,顿时惊呆了,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我在新闻中看到的那些行为怪异的当事人——步行街上咬女友的男子、下棋时打死棋友的老头、酒桌上狂吃玻璃杯的业务经理、在幼儿园咬小朋友耳朵的孩子、浑身长鱼鳞的幼儿园老师、吃肉串时往自己身上扎铁钎子的食客……这些人都病发后进入医院,最后的结果相同:浑身长满脓泡,腐烂而死。
最下面的人我很熟悉,就是那个叫吕雯的电视台女出镜记者,她居然也染病身亡!这是为什么?我大脑急速运转,能把她和感染者联系到一起的,只有她曾经在步行街事发现场停留过这个原因了。
“我建议立刻调查每个异常发病者之间的联系,我有一种直觉,他们之间肯定不是素不相识!”
一直没说话的戴院长扶了扶金丝眼镜,说:“他们不可能都是朋友吧?这种可能性太低了。”
我道:“不是朋友,而是发生过接触。听说过六人理论吗?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想认识另外任何一个人,不管是首富还是国王,最多只需通过六个人就能做到。”
王局长想了想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些人虽然互相都不认识,却极有可能存在着某种类似蜘蛛网的关系,就像你和我,你的老师的孩子的同学的舅舅,很可能就是我的同事,对吧?”
“没错!”
王局长说:“还记得那个在步行街咬伤女友的小伙子吗?牛林入院当天,他曾经因拉肚子住进医院,病床和牛林紧挨着。”
我的脑袋顿时“嗡”的一下变大,原来源头就在这里!从牛林等人口鼻流血时,其实病毒就已经开始传播了,而不是章院长说的从6号他们长脓包开始。
“那我能帮什么忙?”我问道。
王局长说:“我希望你能带领警方去你们当初爬五顶山的沿途看看,你也知道,五顶山地形复杂,我们又不知道你们都到过哪些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出感染病毒的根源所在。”
我说:“好,我的手机上还保留着那时候的gps行进路线,但我离开后他们到过什么地方,我就不知道了。”
王局长很高兴:“没关系,等H市的支援队一到,我们就马上出发……”这时,突然外面大乱,有人推开会议室的门闯进来。
进来的警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局、局长,不好了,外面有几十个病毒感染者像疯了似的在街上乱跑,见人就打就咬,有几个已经闯进公安局大院!”
“什么?”我们都站起来。
那个警察焦急地说:“我们、我们快顶不住了,又不能开枪,现在怎么办?”
戴院长吓得脸都白了:“他们、他们可能是过了病毒潜伏期的感染者,非常容易传染给别人,我们快把防护面罩戴上!”
韩局长说:“那两百个防护面罩在哪里?”
“在一楼的仓库里!”
那名报信的警察连连摆手说:“不行,感染者已经冲进来了,千万别被他们咬到。听防疫部门的人说,不管是谁,只要被咬上就必死无疑!”
我说:“你们不是有枪吗?”
王局长立刻厉声说道:“他们是F市的百姓,不是魔鬼野兽,怎么能向他们用枪?他们也是受害者!”
“不,他们已经不是普通的老百姓了,发病者的血液和大脑细胞已经完全被病毒控制,他们体内神经元只保留着动物最原始的生存本能——攻击和进食,也就是说,他们已经不再是人类了!”戴院长大声说。
“那也不行,绝对不能朝百姓开枪,李天明,你快用手台通知值班各处,就算被咬死也不许开枪,否则按违命处理!”王局长下了死命令。
那叫李天明的警察只好立即用无线对讲机通知在楼下的几名值班警察。我说:“那你们总有警用器械吧?电击棍和警棍有吗?”
李天明说:“有,在三楼的储备室,你们跟我来!”大家来到三楼,隐约听到从一楼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其中还夹杂着警察的呼喝声。李天明用钥匙打开储备室,靠墙几排黑色木柜上面整齐地码放着警棍、电棍和甩棍等物。
李警官用钥匙打开木柜的玻璃门,取出几根挂着编号牌的长型电击棍,交到王局长和我手里,给韩局长和戴院长的则只是普通的警棍。李警官再告诉我们扳下安全窗,把开关向上推就可以使用了,但要注意别误伤自己人。
“为什么不给我电棍?”戴院长和韩局问道。
李警官看了看他俩:“我们都是公安战线的人和年轻人,而你们年纪大,手脚不灵便,误伤自己就惨了。”
“这里还有一些口罩,大家先戴上!”李警官从一个铁柜子里取出几个用无毒塑料袋真空包装的深蓝色的口罩,我们撕开包装,把口罩戴上,一股强烈的消毒水味直刺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