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中午,西湖边的楼外楼总店里已经挤满了各地的游客。这家杭州最出名的老字号声名显赫,鲁迅、郁达夫、蒋介石、陈立夫……无数的大人物都曾是座上客。这里的最佳观景包厢最低消费要五千元,今天这个五千包房里早早地上了一桌客人,其中不乏美女帅哥,也有白发苍苍却风度逼人的老头和打扮得十分洋气的胖子,最不起眼的是坐在首席的一位矮个子中年男人,但在座的却都对他很敬重。良辰美景,美食在前美人在侧,整间屋子里洋溢着两个字——开心。
“前辈,这笔钱是您的,如果不是您的指点,我们根本什么也做不成。”老韩双手奉上那张三千万的银行本票。
“诶,算了,我不缺钱花,也是你们够聪明,换几个人未必能骗过那个姓关的。哼,谁让他儿子一直欺负我儿子,这也算报应。”无非子心里始终惦记着儿子。
“这万万不行,这钱您一定得留下,我们做晚辈的孝敬您都是应该的,怎么能……”老韩最怕就是欠人情,无非子辈份又那么高,他的人情更加不能欠。
“算了算了,我就收一半吧,你们活了这么久,不能白干。”无非子勉为其难地收下那张本票,又开出一张一千五百万的支票忙递给老韩。他心情不错,准备好好跟晚辈们聊聊,“你们可知这玩弄扎飞之术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还请前辈赐教。”老韩坐在无非子身边,毕恭毕敬。
“西汉时期有个人叫做栾大的,在汉武帝面前玩弄两枚棋子,让两枚棋子一会儿你追我逐,一会儿互相推诿,汉武帝大为震惊,把栾大视为神人,还把公主许配给他……”
“这两枚棋子可是两块磁铁?”司徒颖插了一句。
“不错,你也很聪明。靠两块磁铁当上了驸马爷,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合算的买卖了。”无非子点了点头,“可惜小陆不肯当我的关门弟子,否则我看你们二人不论是体质还是机智,都很合适双修。”
“前辈,您说什么呢。”司徒颖第一次羞红了脸。单子凯和梁融在一边很及时地开始取笑她。
“其实扎飞还是很能赚钱的,玄机子当年这条路没有走错,不仅咱们中国人玩这套,全世界都玩这套。”无非子见闻广博不愧为老前辈,接着又讲了几个故事。
十八世纪有个美国人买了块巨大的石膏石,请人把石头雕刻成一个巨人的模样,在石人上淋上硫酸,然后埋在地里。一年后,他假装挖到了这个巨人宝贝,开始收取门票赚钱。不到两个月,就赚了十万美元,这在当年也是天文数字。
还有一个澳大利亚人联合电视台制作了一档专门揭秘骗局的节目,骗局中就有所谓的“灵媒”。他们自己打造了一个灵媒,能在灵魂上身时心跳暂停,也能说出很多观众的心里话,于是风靡一时。揭秘后的真相是他老婆混在观众群里,到处打听人家的秘密,心跳暂停也很简单,就是在胳肢窝里主血管经过的地方贴块橡皮擦,只要用力挤压就能造成暂时的血液循环不畅,这就能让心跳暂停几秒钟。
“北京还叫北平的时候,我跟一位出名的老相士打过几回交道,不论是谁找他算卦测字都得预约。每次客人去时都会发现很多人在排队,其实那都是托。在等待的时候这些托就会跟客人搭话,然后书童就在一旁把客人要问的事和家庭背景记下,提前告诉里面的相士,这才有了百测百灵的名声。”年纪大了总是喜欢忆旧,老韩最近动不动就说一些陈年往事。
“师父,虽然我没有行过拜师礼,但请让我给您敬上一杯师父茶吧。”陆钟端着一杯西湖龙井,在无非子面前双膝跪下。这些日子无非子教了他不少东西,还把自己的道号也借给了他,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缘份一场,不必拘礼,这些俗气的套路就不用讲究了。”无非子大大方方地接过茶,品了一口,“我不爱热闹,这几天跟你们在一起,过得还挺开心。”
“我也该敬您一杯,感谢前辈给我们这个机会。”老韩端起酒杯先干为敬,虽然他也很高兴,但眼中有着掩盖不住的倦色,这场庆功宴他是强打着精神来的。这阵子搜寻甲骨化石四处奔波,前几天竟然咳出了血来,为了照顾他的身体,这次他的戏份很少,只是扮了把卖甲骨的老头。
“你们真的确定云华会回来找我?”无非子有些疑虑。
“您就放心吧,昨晚去收超声波发射器的时候,我特意在桥边的树上放了一颗摄像头,贵公子在桥上守了一个通宵,一定是在琢磨那个魔术究竟是怎么回事。依我看,他对这一行是真感兴趣了。”梁融所说的超声波发射器就是那个让鱼和水蛇都浮出水面的秘密武器。
陆钟想起那晚上官云华站在门外的无奈。这些日子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小子,让他认清那帮人根本不是真正的朋友,也不值得他浪费时间,让他慢慢找到方向,对无非子的一切开始感兴趣。也只有当他自己认识到这一切,才能改变他的命运。
“也许他现在已经回问馆去找您了呢。”这几天来司徒颖扮演的慕容一直把上官云华当自己的弟弟看待。
“那我得先回去了,要是他没回来我可要找你们的麻烦。”无非子是个急性子,听完司徒颖的话连饭也不吃了,临走却又想起一件事,对老韩说:“你啊,晚了,不可能去根了,我这个法子最多也只能帮你多活三年而已,赶紧把想做的事都去做了吧。”
无非子确实不凡,他的天眼早就看出了老韩的肺癌和心事。他拿出四方红色的符纸,上面画着极为复杂的符字,对着符纸做过法后,分贴在老韩的前胸和后背,那是对应肺部的位置,然后交代他等到符纸完全变黑再摘下来。做完这些,无非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就是祝由科?”单子凯和梁融同声问道,这阵子他们给陆钟做助手也长了不少见识。
“不会吧,这玩意真能治病?”司徒颖极为怀疑。
“别这么说,心诚才会有用,这办法能流传数千年,肯定有它的道理。”陆钟看着那符纸上古怪复杂的花纹,心里其实也没底,但他不敢不信,眼下老韩身体每况愈下,也只能试试看了。无非子不是凡人,希望他的符真能有效。
“我信。五十年前我在湖南沅陵看过有人画了几张符,就让整间屋子都不进老鼠。四十年前,我还见过有人用几句咒语和几张符把我兄弟身上的一个大脓包给治好了,民间的高人和异术永远超乎我们的想象。据我所知,咒语就是练功人练到一定程度时所发出的特定声音,有点类似次声波,对人体可以产生共振,共振效果好就可以达到治疗效果。”老韩对祝由之术颇有信心,“江相派门下有乾、坤、坎、离四大房,取天地交泰,水火相济之意,你们可知,这两句话其实也是道家修炼的根本,那真正的洛书上也有这层意思。无非子前辈和咱们江相派本是一家啊。”
听完老韩的话,陆钟忽然明白了师父的心意。这一趟并不完全是为了让自己学习扎飞术,老韩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何尝不清楚,可他心里还有一件最最重要的大事悬而未决。剩下的秘籍是否还在人世,又究竟藏在哪里?不知道为它们还要付出多少时间和代价,师父还能等到那一天吗?不管怎么样,老韩一生洒脱,自己必须全力以赴让他不留下遗憾。
窗外一阵暖风吹了进来,老韩拍拍胸前的符纸:“这东西还真神,一贴上去就觉得胸口舒服很多,也不闷了。”
“干爹,我不让你死,你要活到一千岁。”司徒颖搂着干爹的手撒起娇来。
“一千岁,那我不成妖怪了,哈哈。”老韩心情好多了,一个劲地给大家夹菜,“这么好的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一会儿还得去收拾东西,今晚咱们就要赶去昆明,花家山庄我可有好多年没去了。”
“咱们不再玩两天?这几天忙着干活连雷峰塔都没去看呢。”单子凯有些不情愿,苏杭美女天下闻名,没来得及泡个MM就走实在是憾事一件。
“是啊,我也想逛逛绸缎庄。”梁融惦记着那些美妙的真丝制品。
“下次吧,你们都还年轻,有的是时间。”老韩的确是没时间了,即使没有病痛,他的生命也进入了倒计时。
“好吧,听您的,今晚就走。”司徒颖知道老韩的心思,带头答应了,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关星锐。“好姐姐能不能别走,我们再培养培养感情,你长得真的很像我初恋。”
“不会吧,我长得更像你妈!”司徒颖可不是好脾气。
关星锐大概从没被女生这么对待过,一时语塞,愣了好半天才说:“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吧,要不然你早就跟我在一起了。”
“你会说人话吗?”司徒颖对这位公子爷越来越鄙视了,看起来傲得要死,其实除了会败家和攀比外什么本事都没有。
“我可以改的,你喜欢什么类型?我有钱,我可以捧你当明星,我还可以……”手机被司徒颖塞进了茶杯,关少爷的声音被完全淹没。任务结束,关少爷只当慕容莹莹去了法国,永远不会知道真正的慕容莹莹是司徒颖从小玩到大的闺蜜。慕容家族和司徒家族有着密切的关系,所以她才能轻而易举借到慕容莹莹的玛莎拉蒂。
“多喝一杯吧,吃完这顿饭要出发去花家山庄,你们又要辛苦了。”老韩敬了大家一杯十八年陈的女儿红。他始终惦记着秘籍,段七说过知道秘籍下落的只有花不毁和花不如。花家山庄远在昆明,这一路又是千山万水。
“您说过的那位天下第一徐娘花不如也在花家山庄吗?”老韩对花不如的评价让司徒颖很感兴趣。
“当然,见到她你会觉得不虚此行。”老韩微微一笑,神秘兮兮地说。
“真有那么漂亮?那咱们还等什么,赶紧上路吧。”对美人同样感兴趣的单子凯干尽了杯中酒。
梁融小声提醒道:“人家那年纪都能当你妈了。”
“怕什么,这年头连性别都不是问题了,年龄更不是问题。”单子凯大咧咧地笑道,“师父,要是她老人家实在漂亮又跟我投缘的话,我能认个干妈不?不乱辈吧。”
“鬼崽子。”老韩不置可否地笑了。
大家都笑了,今天的酒实不愧是十八年的陈酿,入口甘鲜回味无穷,酸甜苦辣尽在其中。陆钟心里充满了期待,上次与花不毁的合作虽然短暂,却格外投缘,但愿此行顺风顺水,大家可以好好坐下来喝上一杯,闲话南北,何等惬意。身为老千,他最大的心愿并不是赚多少钱,但求无拘无束,有几个真正的朋友,享受最简单的乐趣。
吃喝完毕,离别的时候到了。
陆钟察觉到身后有道目光在注视自己,是司徒颖。他何尝不知那目光众不同的热度,可他从来没勇气去回应那双炙热的眼睛。也许是女儿红的作用,陆钟心头一热,忽然冒出个念头,可很快又被他自己给消灭了。也许真会有那么一天,也许十年八年还不够,这对她太不公平了。这么想着,脚下就慢了两步,不自觉地跟司徒颖走成了并肩。
“想什么呢?”司徒颖的慧眼似乎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俏皮地歪过头,盯着他瞧。
“我在想,五千块吃个风景,到底划不划算呢?”训练有素的陆钟眼也没眨一下。
“切。”司徒颖翻了翻眼皮,像是不信他的话,走快两步追上老韩,挽着干爹的手臂,扭着纤细的腰肢,在大厅里众多食客惊艳的目光中飘然而去。
无非子赶回问馆时,上官云华正爬在围墙上,试图溜进去。
“您还在这里?”上官云华很惊讶。
“我一直在等你。”无非子微笑着,他很开心,如陆钟所说,儿子自己找上门来了。
“那些人呢?他们是谁,他们去了哪里?”上官云华一肚子的问题。
“你先下来,我慢慢告诉你。”无非子很确定,这一次不会让儿子再从身边离去。
……
十天后,老关和小关带着“洛书”去了拍卖公司,专业鉴定师仔细检查后确定,那不过是一块普通的龟甲化石,上面的图案全都是用激光刻上去的,绝对不可能是传说中的洛书。
足足半年后,断桥中间夹着一位魔术师和白娘子显灵的事情还在民间流传,且越演越烈,到最后成为一个不解之谜。五年后,美国探索节目和英国BBC纪录片节目组派专人来杭州考察,两队人马在楼外楼邂逅,商谈携手制作《神秘地球之不可思议全纪录专辑节目》。
画灯点燃:事先在墙上挖一个小洞,洞内填枚小小的樟脑球,天然樟脑燃烧时会有火焰和黑烟,看起来跟油灯很像。只要樟脑够小,和观众又有一定的距离,就不会被看穿。
血手印:先在宣纸上喷洒一层酚酞,晾干,看起来和普通纸一样。表演时手上沾点碱水,酚酞遇碱会发生化学反应变成红色。要褪色也容易,在清水中加入一点白醋,酚酞遇到酸性物质发生还原反应,红色褪去。
火中莲:取一枚体型饱满的干燥湘莲,小心地将莲心挖空,只剩下外面的一层。用通草做荷花一朵,上色,再连上通草做的荷茎。用细铜丝盘曲成弹簧,穿入荷茎之内,将收拢压缩的荷花和荷茎藏于空心莲子,用白桃胶粘合。当莲子遇到高温,白桃胶融化莲子绽口,铜丝弹簧便将荷花弹出,随着温度越来越高,呈现出慢慢绽放的姿态。需要及时将花摘下,以免火烧,露出端倪。
书中陆钟把摘下的荷花扔给司徒颖,司徒颖手上早已涂有白磷,只消轻轻摩擦很容易就会点燃通草做的纸花。
凭空消失:障眼法,两只皮鞋底部各藏有两枚小小的闪光弹,还有若干白磷和其他化学粉末。药粉摩擦生热后产生大量烟雾,白磷燃点低,摩擦生热后产生光和热,引发闪光弹,观众们会有短时失明,就可以趁此机会快速离开。
烧不断的红线:红线事先用盐卤水浸泡,其中含有氯化钾和氯化镁,这样处理过的红线内部受到氯化物的保护,看起来在燃烧,其实并没接触空气,所以不会烧掉。陆钟准备好的红绳前面一截是用盐卤水泡过的,上官云华拿到的没有经过处理,所以很快就烧断了。
断头术:断头台是特制的,有小机关,内可藏假人头一个,铡刀也是特制的,古人称之为一匣藏二刀,看来厚重其实中空,且刀刃未开安有机簧,一旦落下脖颈处的圆形弹片(从台下看起来就是刀锋中的一部分)会缩进去,并不会真的砍下脑袋。中空部分可容下事先准备好的仿真血,一旦弹片缩进去,仿真血就会流出,制造逼真的恐怖效果。另外梁融捧走的那个头是假的,梁融做过精细的特技化妆后看起来栩栩如生。梁融不停地在人头前矫正位置和用铁链捆住脖颈,并坚持用黑布套套在头上,全都是障眼法,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遮挡观众视线,时间虽短,已足够铡刀后面的陆钟做小动作。
电锯活人:电锯的齿轮是有机关的,每片齿轮都是一个弯钩,内凹的部分才有刀刃,顺时针运转时便可以切开木头,飞溅的木屑足以震摄观众。而当齿轮逆时针运转时,没有开刃的凸面则会自动收进内槽,看起来运转如飞,其实不会伤人,在锯槽的中间夹层和手柄处也藏有仿真血,一锯下来,血水如水枪般喷射在对面的白纸上,看起来便真的把小关的脖子给切了。另外此局为防小关因恐惧而不配合,早在他上台之初送给他的花中就藏有麻醉剂,只需一嗅就失去知觉,自动自觉躺好,且全程配合。
掌心现桥:陆钟手里的小黄丸是做咖喱的原料姜黄粉,江湖把戏凡现朱红必用黄姜粉。黄姜粉碰到碱液立刻变成朱红,碱液如浓的话,则现血红色。做法前将食用碱水稍为稀释,用毛笔蘸碱水画在手心或者画在白纸上皆可。碱水干后无色颜色,要现色时,加少许黄姜粉一搓一抹即可。最好同时吐点口水上去,口水是弱碱性,可以帮助反应。
超声波发射器:能发射超声波电场,主要针对水中的动物大脑和神经给予刺激,使其严重缺氧浮出水面,还能将深水层的动物击但并不至死。如果不去捕捞的话,几分钟后鱼虾就会苏醒。为了营造效果,梁融还特意去买了几十条水蛇关在画舫的舱下,到时按下按钮水蛇就自己游了出去。
穿越断桥:演出失败是计划好的。陆钟根本就没有进入幕布,白色幕布其实双层,里面一层用的是隔绝光源的超薄反光面料,外面一层才是观众可见的白色幕布。在铁架的四周边框上,装有微型投影仪,陆钟进入幕布的动作全都是事先录好的,可以从各个角度同步播放。所以里面和外面的动作其实不同步,在大家以为陆钟进入了断桥桥体内的时候,其实他已经钻进了船头的一个小洞,把自己藏在船舱下面。他用手机可以看到同步的屏幕画面,等到断桥另一端那双手的影子缩回桥体后,就把心率监控拔掉,让心跳归零,外面的人便都以为他真的破法死了。梁融按下超声波发射器按钮,让水下的鱼和蛇全都浮出水面,司徒颖借机扰乱视听制造混乱,加上最后罗杰的哭戏让老关百分百相信了这个意外的结局。藏在船舱里的陆钟换掉衣服,套上假发化个妆,趁着观众退场,自己也混在其中安然离去。
综上所述,扎飞之术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无非是利用物理或者化学变化让人眼花缭乱,或用障眼法让人以假乱真,把施术者当成神人,信者得其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