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所说的原因其实是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双目失明的中年美妇。
这个女人就是公司的最初发起人,因为旗下产品名为玫瑰夫人,公司内外的人也都称她为玫瑰夫人。夫人艳名远播,公司内部发行的杂志上,她戴着墨镜自信微笑的封面照其风采不亚于明星。最重要的是她吃过不少苦,起点很低,听说她家庭并不幸福,公司的人也从没见过她的丈夫。可夫人从零做起,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样的规模,公司内刊上写着,全国从事玫瑰夫人产品销售的大约有两万人。
让众多家庭妇女坚定不移地选择这家公司还有个原因,公司是市里的明星企业,公司大部分销售人员全都是各年龄层的女性,连夫人的贴身保镖都是两个女人,从某种意义上讲,的确是解决了不少女性就业问题。每逢政府号召慈善捐款公司也最积极,在全省的商界享有很高声誉。最近召开的推广大会上有人说公司很快就要上市,夫人明年也有可能会被任命为省残联主席。
“我不管你们说的那些大道理,反正我不相信这样的夫人会骗人。夫人就是我的奋斗目标,不管现在有多艰难,我也要一步步朝前走,就算不成功,这辈子也不会遗憾了。”表姐说这番话时大义凛然。
看得出,她把这位夫人当成了偶像。可并不是只要努力就会成功,成功还需要正确的方法、运气和天分。正面说服是行不通的了,唯一的办法就是釜底抽薪,扳倒这位偶像,失去了目标,表姐自然会回到正常的生活。
不过想要见到夫人却不容易,公司的业务遍布全省,来宾和柳州只是业绩比较好的两个地区而已,公司的总部设在广西南宁。
“还等什么,咱们马上就去把这个女人搞定!”这是司徒颖从表姐那里出来后的第一句话。
“别急,咱们不打没准备的仗,更何况这次是为了你的亲人,只能成功,不能失败。”陆钟依然好脾气地笑着,似乎成竹在胸。
据网上的非官方统计,仅在南宁市就有至少五十万传销大军,而整个广西省,这支队伍更达三百万之巨。玫瑰夫人的公司不过区区两万人,却能每年纳税数千万。一个双目失明的女人,从毫无背景走到如今的成功,绝对是个神话。
首要任务还是对夫人深入调查,不过陆钟觉得可能涉及某些敏感人士,为了不留下个人信息最好不住酒店,租别墅。不同于来宾那些每月租金千儿八百的单元房,南宁的房价上了好几个档次,三房两厅,月租四千,晚交订金还租不到。本地人收入不高,豪宅自然是提供给外来传销者的,而且是传销食物链高端的那些人。高档小区里总是停满了外地牌照的豪车,相比起来,来宾那些每天吃土豆喝白粥的人们简直低到尘埃里,同样做传销,也有着天与地的距离。
为了打探清楚那位玫瑰夫人的底细,陆钟决定亲自进入这家公司,看看他们的路数。单子凯使出美男计去泡夫人的秘书,梁融则通过各种可以触及的渠道搜集所有关于玫瑰夫人公司的消息。受了表姐的影响,司徒颖有些不够冷静,陆钟安排她先陪老韩去看病,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难免有些老年病,光是做各种检查就需要好几天。
六天后,大家回到租来的别墅里碰头。
“这位夫人是出了名的难伺候,脾气又大,别看她在外面雍容华贵,其实高中都没毕业,买东西只知道捡贵的来,品味很低还吝啬得要死,动不动就把手下人骂得狗血淋头。”梁融第一个发言,他这几天可忙坏了,跟踪,偷拍,还要想办法黑进公司内部网窃取资料。他边说边按动投影仪的遥控器,大屏幕上出现了玫瑰夫人的生活照。
镜头一:精心打理的短发,白皙细腻的皮肤,举手投足间不时亮出鸽蛋大的钻戒,身边时刻有人陪伴和搀扶,除非回到卧室,否则即使在晚间也从不摘下的深色宽边墨镜,谁也不会想到这位美貌的中年妇人会是盲人。
镜头二:穿着价值数万元夏奈尔套装的夫人坐在车里,表情极享受地捧着一次性塑料碗,碗里盛着黄白相间的臭豆腐,助手帮夫人把臭豆腐送到嘴里。
镜头三:办公室里一大把文件漫天飞舞,夫人满面怒容,她面前的小职员哭得落花流水……
“对了,我要补充一下,夫人的眼睛并不是先天失明的,不知出过什么事,她自己对以前的经历从来不提。”梁融补充道。
“我用两天时间搞定了夫人的秘书,已经弄到了她最近半个月的日程安排,还拿到了公司的账本。”单子凯掏出一本厚厚的打印文件,“这东西本来是加密的,存在公司里一台不能联网的电脑里,怎么样,我还可以吧?”
“帅哥出马,一个顶俩。”陆钟笑着搂了搂他的肩,顺便接过那本账本翻看起来。他是学金融的,而且天生对数字敏感,没看多久就看出了名堂,“从他们的现金流模式完全可以看出,这是货真价实的传销。”
“这个女人很不简单,名下还有几家美容院,经营着自己的化妆品,这么一来她们就不算没有店面的传销,而且正在向上头申请直销资格。不过听秘书说,她最近有个大计划,要跟个有来头的人参股做什么纯资本运作”。单子凯搜集的情报很到位。
“这个纯资本运作的起点很高,入门费都要六位数,对象都是些真正的中产阶级。这几天我跟这家公司的人过得挺不错,吃饭都是五星级酒店,上千人的大聚餐,很气派的场面。那些人都抽软中华,公司里不少人开宝马,同桌吃饭的不少是博士硕士还有退休的外地高干,中石油也没这么大的谱。普通人一看那架势绝对晕菜,看来这位夫人制定的心理战术很不错,我都有点佩服她了,咱们可能都弄不了这么大的场面。”陆钟说的是心里话,骗几个人和骗成千上万人的成就感是绝对不一样的。
“这些人真的都赚到钱了?”梁融怀疑地问道。
“当然有人赚到,就算是打仗也得塑造几个英雄,否则谁还冲锋陷阵,不过绝大多数人是赚不到的。要不你以为来宾那些吃糠咽菜的人投进去的钱都去哪儿了?”单子凯不等陆钟回答就插了一句。
“俗话说瞎子精,哑巴毒。这位夫人的段位肯定不低,总的来看,她的弱点并不多,而且周围总是有人,不太好下手。”陆钟不无担心。
“咳咳……”一直没出声的老韩咳嗽两声开腔了,“别看我这几天在医院,信息量不会比你们少。”
“师父,您的身体怎么样了?”陆钟递上茶水。
“干爹,你身体……”司徒颖刚想说点什么,却被老韩给制止了。
“咱们先说说夫人,四十多岁,漂亮,资产数亿,没男人绝对不可能,不少人传她是某位领导的情人。”老韩还在咳嗽,却照旧点燃了雪茄,好像没有烟的陪伴他就不能进入状态。
“您说的是,我也想到了这点,不过没找到确切的证据。”陆钟补充道。
“她的确有位秘密情人,不过我想说的还是她年轻时候的事。据说她不到二十岁就做了未婚妈妈,男人比她大很多,在外面一直有很多女人,又好赌,她儿子才三岁,他就跟其他女人跑了,还带走了儿子和家里的全部存款。她急得大病一场,后来眼睛就越来越不行。她对男人失去了信心,凭吃苦耐劳赚到了第一桶金。失明后她的嗅觉忽然敏感起来,为了进修调香师的课程她出了趟国。那次出国改变了她的命运,她遇到了一位华裔芳疗大师。玫瑰夫人这个品牌就是那位芳疗师研发的,大师跟夫人很投缘,夫人用四处借来的钱成为了国内总代理,开始发展她的传销事业。她的公司总部本不在这里,去年全国范围打击传销的行动后,她和其他几家传销公司一起把总部迁到了南宁。每次推广大会上夫人都告诉公司里的女人们,不要依靠男人,要自强自立。她很聪明,对女人来说,不幸的经历比什么都有说服力。”老韩说完,长长地吸了一口烟。
“师父,您这几天不是在医院吗,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单子凯感叹道。
“呵呵,人在医院就不能耳听八方了?我虽然老了,朋友还是有几个的。”老韩刚出道时听说过杜月笙的一句话,几十年来不曾忘:存钱再多不过金山银海,交情用起来好比天地难量。
“夫人的眼病应该是遗传,她母亲和外婆都是三十多岁双目失明,除非换眼角膜,否则没有根治的办法。”老韩清了清嗓子,“她对那个男人恨之入骨,后来也没有再婚过,这几年一直在打听他的下落,应该是想找到儿子,但没有线索。”
“她虽有可怜之处,但不幸的命运并不能成为害人的借口,她受过生活的苦,现在却让更多的女人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这更罪不可恕。”司徒颖咬牙切齿道。在来宾那几天的所见所闻,她对传销已是深恶痛绝。
“可惜夫人出入都有保镖护身,我们很难接近。”陆钟微微皱起眉头。
“我打听到夫人每周都要去三次自家的美容院做香薰SPA,而且每次都是使用为她一个人设置的私人房间。”司徒颖抱起双臂,得意地看着陆钟。
“好,总算有地方入手了,不过先别急,咱们从长计议。”陆钟欣慰地笑了,这支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很优秀,能跟他们在一起合作,真是省心省力。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闪了。”梁融一反常态地提前离开,脸上还带着掩饰不住的开心,神秘兮兮地钻到自己房里。
“他这是怎么了?”老韩有些不解,梁融对公事向来稳重负责,不像今天这样。
“干爹,我知道哦。”司徒颖平素跟梁融关系最好,马上八卦,“他网恋了。”
“网恋!”陆钟惊道。
“是啊,网恋。他天天挂在网上,网恋也很正常啊,听说对方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名字也很妙,姓包,包甜。”司徒颖见怪不怪的样子。
“包甜!西瓜呀。”单子凯差点把嘴里的水给喷出来,他第一次见网友时曾被恐龙给吓坏了,至今心有余悸。
“凯子哥,难道就许你们放火,不许人家点灯?”司徒颖话是冲单子凯说,眼角还扫到了老韩,这一老一小两位不正经可是一有空就去泡美眉的,居然还敢说人家。
“别这样叫我,会倒霉的……”单子凯嘟囔着,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连最内向的梁融也有意中人了,陆钟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