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阁楼
周荣在QQ上认识的这个网友叫“鱼儿笑”,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女人。住在与他相隔不过六十里的小城里,从这段时间的聊天中,周荣得知她单身独居,无固定工作,深居简出。周荣想,这样的女人最容易被他这种成熟男士吸引,因此,当女人提出见面的想法之后,他一点也不意外,找了个出差的借口,和老婆交待了一下,便启程来到这个小城。
到达的时候是傍晚,下起了微微的小雨,火车站出来,看到的是湿润,油亮的马路,昏黄的街灯,灯下绰约多姿的梧桐树。周荣深深吸了一口凉爽潮湿的空气,入秋以来,这不是第一场小雨,但此时的周荣站在这个地方,仿佛置身于一场梦境,身处一个陌生的国度,一切工作、生活中的烦恼、郁闷此刻都离得很远很远,象是发生在上辈子的事情。
鱼儿笑没有来接他,只是在信息里留了个地址,她知道他找得到,因为他对她说,只要你在的地方,不管多么的隐蔽,都能被他逮到,因为,她注定是属于他的,这话让她哈哈笑了很久。
这是一个懂得风情的女人,周荣心里暗暗庆幸。他打了一部车,十块钱,司机便会帮他找到这个妖娆女人。
妖娆的女人此刻正坐在电脑前,显然她今天是作过了精心的打扮。不管是头发眉毛还是嘴唇,又或是衣服搭配,指甲修剪,都显得一丝不苟。这时候,与其说等待,不如说她全力全意在搜索着什么。
鱼儿笑的桌子旁边放着一个大水杯,杯子旁有个大大的烟灰缸,形状很特别,象个鱼缸,可能就真的是鱼缸改制。桌子上还有几个药瓶子,奶白色,盖子松落,有个盖子压在烟盒上。这个桌面有些凌乱,却是非常自然的一幅素描静物构图。
鱼儿笑这个女人长得过于普通,不过眉眼间却有十足的媚意,细细尖尖的眼角带出一条如丝的纹,这是个要命的相格,据说这叫美女索,比美女痣还要命,索能套死人嘛,这当然是指要男人的命。有个男人就很聪明,在网上和她风花雪月了三年,结果在被套死的一刻前,男人妻子出现了,挥刀断索,把她逼到了这个小城里。
这个聪明的男人也长得很普通,从此时鱼儿笑的电脑屏幕上看来,无非浓眉大眼阔嘴的男人相而已,另一张全身照上还暴露了啤酒肚,真人闻者可惜可叹。鱼儿笑这时候也苦笑,曾经的一场无耻的游戏而已。
关掉照片,鱼儿笑喝了口水,打开日记本,写道:
漆黑一团的不只是夜晚,
还有我的心。
灯光与星光,和月光,
都可视为回光返照,
三年一梦,
三十年一轮回,
凝成一夜,
他即将到来,
复制那个传奇,
转动我的轮回。
现在是七点一刻,一个小时后,我将步入轮回,亲爱的人和我爱的亲人们,饭在地里,努力耕耘吧。
周荣打的车在巷口停了下来,司机说,他要找的地方就要巷子深处,车开不进去,周荣觉得可以开进去,司机说,里面调不了头。周荣便给了钱下了车。
下车的时候,那个瘦小精干的司机突然伸头对他说了一句“祝你好运”,周荣转头看了他一眼,这种尖嘴猴腮的长相是他讨厌的类型,所以并没有说谢谢,甩门而去。
小巷阴暗得发紧,不过找到地址上的门牌没费什么劲,这是一栋二层小洋楼,非常非常的陈旧,房子表达的意思很明确,当初的主人很有钱,建了楼后开始一代不如一代。门口有个小铁花门,他迈上去拍了拍,沉重的声音在里面嗡嗡作响。同时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旁边都是一些一代不如一代的楼,似乎都没住人。只有这家透了点灯光。
门内没有反应,听不到丝毫声音,他正想再敲门,旁边突然响起一个苍麻的声音:“你找谁啊?”
周荣着实吓了一跳。回头看到路灯下站了一个中年妇女,干干瘦瘦的,头发高高挽起,脸色有些灰白,眼窝深陷,鼻子高且尖,不似中国品种。周荣突然觉得有些面熟,不过一时记不起来。
我找鱼……周荣突然想起他只知道对方网名,一时舌头打结,不知所措。
小鱼是吧,她住二楼。女人面无表情,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周荣的脸,令他发怵。
我,我知道,我正在敲门,呵呵,周荣堆起笑脸说。
她听不到,只有我能开门。女人耸耸鼻子。
那——周荣伸手毫无意义地在门和女人的方向比划了一下。
你过来,女人几乎是命令的口气对他说。
周荣听话地步下台阶走过去,女人的口气里有不容置疑的魔力,这让周荣后来才觉得有些怕怕。
女人只有周荣的胸口高度,却有居高临下的气势,她打量着他,问,你找小鱼干什么?
周荣说,我们是朋友,约好了今天来看她。
她是不能看的。女人的口气异常迅速。
哦?为什么?周荣不解,他在猜测着这个女人的身份。
女人突然尖笑了一下说,你不用猜了,我是房东,她租了我的二楼后面一个房间。
周荣点点头,堆起假假的笑容。
女人一直还在打量他,非常的仔细,口里不停地说:你眉心带结,刀尖滴血,法令拐角,黄泉自找,下巴断须,只在七七,咭咭……
周荣一时愣住了,旋即愤怒起来,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竟然一见他就满口晦气,正想发作,这时一阵寒风带雨吹过来,哆嗦了一下,那女人却仰起脖子咭咭直笑,搞得他冷气直冒。
周荣欲要转身离去,那女人叫住了他,快步走过去,掏出钥匙打开门,说,你走到尽头上楼梯,二楼左边最后一间就是。
周荣头也不回就蹬蹬进去了,女人在后面打开了灯,房间一下子明亮起来,他注意到这里的家俱虽然简单,却都是古董级,如果换一种心情,他会好好欣赏的。
鱼儿笑开门的时候,躲在门后面,周荣踌躇了一下,感觉到了门后的呼吸声,他笑了笑,刚才的不愉快一扫而空,突然抬脚窜进去,顺势伸手把门后的胳膊肘儿往怀里一拉,那人儿只啊了一声,就整个人倒在了他怀里,同时两张嘴巴迅速粘在了一起。这时候,周荣才腾出一只手把门轻轻关上。
房间弥漫着浓浓的胭脂味,他们吻了许久,然后倒到床上,接着就是做爱,没什么特别,就是双方都很冲动和激动,完事后都很累,双双靠在床沿,周荣点了根烟,又递了一根给小鱼,小鱼接了,周帮她点上。这时候,周说了他进来后的第一句话:“你的房东有些怪怪的。”
“呵呵,她给你算命了吧,别理她,她就是这样,神经兮兮的。”小鱼笑得很放松,眼睛只盯着袅袅升起的烟雾。
“你整天和她住一起,多累。”周说。
“不会啊,她不会打扰我的,我天天呆房间里。”
“你们不见面?”周问。
“她有时会做多了菜叫我吃饭,她对我很好,是个好人。”
“你是个坏人,嘿嘿,”周说完伸手握了握小鱼的胸口。
小鱼突然很用力地拨开他的手,腾身坐了起来,使劲盯着他看,神色凝重。
周荣不知所以然,尴尬地说:“我是开玩笑的,你生气啦?”
小鱼依然没有说话,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我真的开个玩笑而已,”周荣觉得很没趣,这个女人太小气,和刚才放纵的叫喊天壤之别。
“我真的是个坏人,”小鱼一字一句地说。
周荣笑了,要伸手去抱她,被她又一次挡开了。
“你觉得我靠什么活着?”小鱼问,表情非常僵硬。
周荣心里一紧,不好的感觉冒了起来。
“哼哼,就是勒索你们男人呗。”
周荣冷冷一笑,这问题他在火车上想过,甚至在上火车之前也想过,所以还特意带多了一些钱。于是他问:“你要多少钱?”
“十万。”
周荣一听跳了起来,迅速穿上裤子,小鱼依然坐着看他。
周一边系着裤子一边问:“你凭什么能要这么多钱?”
小鱼哼了一声,呶呶嘴向电脑台说:“那个摄像头,把刚才的情景全部录了下来。”
周荣走过去,晃晃鼠标,屏幕清晰起来,果然画面是对着床上。他按了快速回放,刚才激情的一幕清楚播放了出来。
周荣转过脸去,深深看着床上的小鱼,狞笑了一下说:“我现在就把它们删掉。”
小鱼笑了,笑得很灿烂,还笑着说:“我象一个这么笨的人吗?”
“难道我删不掉?”周荣也笑着反问,对于删文件,他自认还是会操作的。
“唉,”小鱼叹了口气,说:“实话告诉你吧,这个软件会每两分钟保存一次,我设置了每次保存的地址都不一样,每一个文件都会自动拷贝一份直接发送到我的各个邮箱,而且这些保存地址我分散在各个系统文件夹里,有一部分还是隐藏属性,最浅的文件夹有六层,每一个保存文件都会自动换成其它后缀名,你想想吧,要完全删干净,我自己都需要三个小时以上,没有我的配合,你可能这辈子都删不干净,就算砸了电脑,发邮件里的部份你也无能为力,你查到了地址,也没有密码……”说完,小鱼可怜地看着他,还轻轻为他叹了口气。
周荣目瞪口呆地听完小鱼这一番雷击般的说明后,头脑一片混沌,眼前的美人顿时化作恶魔,獠牙舞爪仿佛一只大章鱼。
小鱼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取了一件外衣披上,并没有起床的打算,又点了根烟抽起来。她在等待着周荣说话,不管他会说什么。
周荣耷拉下脑袋来,想了半天,心跳也快了不少,一会抬起头来,竟然是泪眼滂沱,“小鱼,我我……我可能没有那么多钱,你可以少……少要一点吗?”
“行,”小鱼爽快地说:“九万吧,不能再少了,我两个月才干一次的。”
“两万行不行,你看,我有老婆小孩,小孩在读书,我只是上班拿工资,没有什么储存……求求你了,”周荣哀求道。
小鱼冷笑了一下,鄙夷地看着这个垂头丧气的大男人,讽刺道:“别求我,你刚才一进来不是挺男人的嘛,话都懒得说,抱起老娘就干上了,老娘我就喜欢你这爽快劲,呵呵,”说完又深深吸了一口烟。
周荣抬头死死盯着小鱼,嘴巴欲言又止,哆嗦了几下。
小鱼见了扁扁嘴说:“你只有两条出路,第一,马上取钱去,第二,杀了我砸了电脑,嘿嘿,谅你也不敢走第二条,是个爷们就赶紧穿了衣服去取钱,老娘明天就可以出去旅游了,我可告诉你,今晚我见不到钱,明天整个网上和你老婆家,单位里,全是这部免费电影了,反正老娘是无所谓,一心想拍拍三级片出名,没想到拍的东西一次都没卖出去,每次都给你们臭男人买回去了,哈哈哈……”
周荣咬咬牙,脸色由青转灰,头发仿佛要竖起来。
小鱼又抬眼看了看钟,再看看周,晃了晃身子,拍拍有点沉重的脑袋说:“八点了,再晚怕你找不到人筹钱,行,今晚看样了是拿不到现金了,银行也关了门,这样吧,你给我写欠条,然后我听着你挨个朋友打电话,直到凑够了这个数,笔和纸都在旁边桌子上。”
周荣下意识地看看桌子上早已准备好的纸笔,那笔正压在纸上,笔尖对着他,仿佛在嘲笑着他。
“快写吧,要不先打电话也行,”说完小鱼跳下床来,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跌倒,他勉强站住了,抓起手机递过去,“你用我电话也行,充足了电,老娘的耐心有限,快打啊。”说着还把手机往他身上拍着,周荣怒吼了一声,使劲把小鱼猛推到床上,小鱼站立不稳,仰面倒了下去。
小鱼被这一推,一下子激怒了,歇斯底里般尖叫起来:“你要干嘛——想杀了我吗——来人啊——有人强奸——杀人——”
周荣热血一冲脑门,顾不上许多了,小鱼这一喊扯断了他某根一直绷紧的神经,他扑过去,紧紧捂住她的口,不让她再喊出来。
小鱼的身体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只是张着两个惊恐的眼睛望着他,身子使劲扭着着,喉咙里还发出拼命的呀呀声,这一挣扎更加令到周荣疯狂起来,干脆拉过枕头盖住她的脸,最后一刻,小鱼的眼睛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正好是八点一刻,她感觉到胸口炸裂般的撕痛,脑袋沉得象塞了块大木头……
周围死寂一片,周荣无力地瘫坐在房间的地上,双腿曲在一边,手臂有些酸软无力。床上横摆着一具正在慢慢冰凉的尸体,枕头还压在她的脸上。房间里依然散发着浓浓的胭脂味道,在周荣闻来,这是死人的味道,如同地狱里飘来的信息。
周荣扯扯头发,此刻他的脑袋空空如也,耳际的头皮一阵阵强烈地收缩,非常有节奏感。他想站起来找根烟,眼睛漠然地在房间里搜索烟盒,突然眼角仿佛看到门下边的空隙里有一双脚在站着。他心脏象被绳子扯了一下,就要从喉咙里被扯出来一样,眼睛惊恐地死盯着门缝。那双脚一动不动,脚后走廊的灯光绕过脚跟射进房间里来。
周荣屏住呼吸,暂时把床上的死人抛开了一边,他双手支地,和膝盖一起,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那双脚。当他摸到门前的时候,轻轻站了进来,手慢慢放到门把上,深深闭了口气,突然手上一用力,把门猛然打开。
门口并没有人,他把头探出去张望,走廊上也没有人影,他狐疑地退回来,把门关上。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刚才上楼梯的时候,他并没有打开任何的走廊灯,自己也是借着月色走进来的,这灯是什么时候开的呢?
房东?
周荣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想起来,这屋子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人的,房东肯定刚才听到了小鱼的叫喊声,虽然只有两声,不过,如果刚才看到的脚是房东的话,这个小个子女人不可能跑得这么快,且一点声音都没有。
周荣这时候由于脑子的活动,杀人的后劲有些缓了过来,他看着床上小鱼的尸体,她的眼睛并没有电影上通常窒息的那样睁着,反而是很安详地闭了起来,嘴角带出的表情也象是睡着了在做着一个幸福满足的梦。
周荣看着死人,心里的杀人恐惧一点一点冒了出来,他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杀人偿命,他会被审判,然后枪毙。并且背负着一个永远不能洗脱的冤屈,他犯的是奸杀,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没有人会怜悯他,因为没有人知道他杀人前真正的一幕,谁会相信他呢?
也许父母会,他从小到大都是好孩子,按部就班读书毕业,结婚生子。也许老婆会,他一直是个尽职的好丈夫。也许孩子会,他从来都是一个好爸爸……不不不,不会的,他所做的事情都是事实摆在眼前,所有人只会相信审判词,那些只会是毫无人情味的,冰冷的语言,按照法律的口气把他的罪状永远钉在他的棺材上。他可能并不会拥有棺材,只会被火化掉,甚至没有人会来认领他这个给家庭带来耻辱的骨灰。
周荣的手脚也如死人般冰凉并发抖,心脏泵出的血液里如同爬了千万只蚂蚁,在他的身子每一处噬咬着。
这一刻,他感觉就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他甚至能想象到,没有人会为他树墓碑,因为上面无字可书,这是尴尬的事情,家人会避免的。周荣还想到,审判是耻辱的,既然一死,何必再去受辱呢?除了看到法官嘴里的辱词,就是老婆孩子父母的眼泪,那会让他在死前心碎。何必呢,不如现在就死掉。他突然希望躺在床上的是自己,起码床上的那人已经安详了,没有了此时此刻的烦恼。
这时候,他隐约听到隔壁有一个碰撞的声响,咯搭一下,再仔细听时,声音没有了,依然死寂一片。周荣眼前又浮现起那个可恶的房东,尖酸刻薄的嘴脸和那刺耳的笑声。周荣心一横,转身开门,他要把这个可恶的老太婆揪出来,就算一死,也不想被这老太婆戏弄。
周荣轻轻打开门,刚要走出去,突然意识到什么,吃了一惊,走廊里的灯竟然又熄了。他心想,反正人间无鬼,老太婆也是活人一个,他干脆大步噔噔噔地走出去,一路找走廊灯的开关,找了两遍也没有找到,这让他纳闷了。
在走廊口站了一会,他开始挨个门打开,一共只有三个房间,每一个都搜了一遍,这两个房间都仿佛一百年没有人进去过,里面家具盖了白布,布上铺了厚厚的灰,地面上也是灰尘,他注意了一下,并且踩上去,会出现一个很清晰的脚印出来,然后除了他的脚印以外,再没有其它脚印,说明短时间内并没有人进来过。这事更让他纳闷,他相信,那个女人肯定刚才出现过在这层楼里。
周荣走出来,他决定下楼去,今晚无论如何找到老太婆。他到楼下,下面是一个客厅一个饭厅,还有一个厨房,另外是一间紧紧关着的房门。他走过去,用力敲了敲,没有反应,再敲,然后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一会,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他喊了一下,“有人吗?房东,房东,开门啊。”
还是没有声音,周荣冷笑了一下,这个老太婆一定吓坏了,因为知道自己刚刚杀了人,以为要来杀她。他甚至能想象到这女人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样子。于是,他继续说:“房东,我现在出去了,你别上楼,保护现场,哈哈,”不知为什么,他说到后面竟然觉得好笑,就笑了出来。
说完了,里面还是没有声音,他下意识用手转了转把手,门是锁上的,他松开手,往门外走去,刚走到大门口,门就吱呀一声自己开了,周荣吓得收住脚步,门外进来一人,正是那个老太婆。
“你就要走了吗?”房东盯着死鱼般的眼睛看着他问。
周荣这下怔住了,吱唔了一下问:“不不,想去买点吃的,你上哪去了?”
“我给你开了门,就到巷口打牌去了,小鱼找我吗?”
“哦不是,我以为你睡了,就轻轻下楼,没想到正好看到你回来,呵呵,”周荣故作轻松地答道。
“别去买了,这时候小店关门了,我厨房里看看,好象还有面条,”这时候,周荣觉得老太婆和刚才判若两人,这反倒让他不知所措,唯唯答道:“不了不了,那我上去了。”说完快步走上楼去。
刚上到一半,他又折回来,问:“房东,二楼的走廊灯开关在哪?”
“这边,”老太婆指指楼梯口下面,“我帮你开吧,刚才我不是帮你开过了吗?”说完,她走过去按开了开关,周荣看到楼上走廊灯果然亮了起来。
回到房间,周荣把门紧紧锁死,然后无力在坐在门后的地板上,后脑靠在门上,心跳莫明其妙乱跳起来,房间里没有开灯,当他得知房东一直没在这楼里后,有些念头这时候冒了出来。到目前为止,并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小鱼已死,这么说来,自己便可以有机会慢慢找出可能脱身的办法来。
他现在需要安静的思考。
首先,他想到,自己不在场的证据是不可能造出来了,除非房东自己突然死掉,那么,只能想一些让他的杀人理由变得合法的方式了。自卫?似乎不太可能,自己是男人,死者是女人。误杀?就比如两人吵架,她拿了刀砍他,然后失足砍了自己?或是自己在抵挡的时候,不小心用力过度了,掐死了她。这似乎是一条出路。
周荣继续想到,他还必须让自己受一些伤,即使大些的伤也在所不惜了,那么,应该自残什么地方呢?不过首先应该找一把刀。
周荣站起来,把关打开,他眼睛刚刚落到死人脸上,一个异常让他倒退了一大步,并吸了一口凉气,小鱼的眼睛正睁得大大的。周荣吓得张大了嘴不敢呼吸,死死对望着她,半晌才发现她的瞳孔是扩散的,的确已经死去多时了。这时候心才慢慢放下来,他壮着胆子走过去,低头审视着小鱼的脸,发现她脸上有些小脏土,好象被一个鞋底抽了一把。这个发现让他完全迷糊了,他抬头望望天花板,上面虽然陈旧,但不象会有灰尘往下掉啊。
然后他发现窗户是开着的,可能是从外面吹进来的沙尘而已,死人不会自己拍土啊。他走过窗户口,看了一下,回来把窗子关上了。他现在还是要继续寻找一把刀子来自残。
周荣的视线移开,转到房间的每一个地方,没有看到刀,水果刀都没有。他有些丧气,走到椅子坐下来,看到有几个药瓶子,信手拿了起来,看到这是一个安眠药的品牌。还是外国牌子,他摇了摇,里面还有半瓶药片,看来小鱼的睡眠并不好,还需要药物辅助,这时候他又开始可怜起她来,一个独身的女人,该有多么不被人知的苦恼让她长期睡不着,需要芗来帮助入睡,这是非常痛苦的事情,他曾有过失眠的经历。看着这药,再看看躺在床上可怜的女人,突然开窍起来,如果,如果小鱼是死于过量服用药物呢?
周荣跳进来跑到尸体面前,这次是非常认真地检查脖子,还好,由于小鱼的挣扎,他并没有过多用手掐住他,而大部分时间是用枕头压住脸部的,所以脖子上并没有明显的掐痕,甚至不明显的也没有。他暗自庆幸了一番,一个重要的构思此时出现。
今天晚上应该是这样的,他和网友小鱼认识后,常常听到小鱼诉说不幸,并有自杀倾向,他作为朋友便赶来帮助开解,太晚了就寄宿此楼,他可以住的地方是隔壁,反正长期没有人进去过,一会去简单弄一下躺上一会。
而这个小鱼呢,长期依靠药物辅助睡眠,在他开解完后,放弃了自杀的念头,当着他的面服用了小量安全范围内的失眠药物之后,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他敲门没有反应,推门进来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枕头盖住了她的脸,可能药物功效太强,或者在听他开解的时候,喝了一些酒,还哭了很久,也太累太乏,她睡得太熟了,以至于枕头盖脸都不知道,结果窒息致死。
也许警察会有所怀疑,不过,自己与她素无仇怨,动机就明显不足。至于那个视频保存文件,一会卸载掉视频软件,这样就不能从软件里找到保存文件的蛛丝马迹了,反正那文件小鱼也说了,连后缀名都换了,还藏在六层文件夹内,不知道的人是不会想到的。网站里的邮件就让它永远见鬼去吧,长时间不交费,网站方肯定会自动删掉,用不着他操心。更保险的方式是明天一早去买个操作系统软件把这台电脑重装一遍,此事就永远沉入海底了。
周荣为这个伟大的设想弄得浑身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就重装系统软件了。不过他知道自己必须冷静下来,还有许多需要去做的事情,首先现场要象一个曾经交流谈心的地方,他看了看周围,烟缸里的烟头还不够多,一会要多抽一些,他还发现了一瓶酒,一会自己喝一些,其它灌一些到小鱼嘴里,这是个好主意,吃了药加喝了酒,更加睡得熟死,不小心自己让枕头窒息的可能性又提高了。法医的检查会留意到这一点的。
然后呢,他需要到隔壁房间去,把床的白布掀掉,自己今晚就真的在那里睡一觉,第二天赶在房东起来之前买到操作系统软件,装完电脑便可以大呼小叫吵醒房东,然后一起报警了。这件事情肯定会在他的生活圈内掀起一些波澜的,老婆会质问他,可能会引发一些争吵,不过这些相对成为一个凶手而言,实属不足挂齿,可以解释为自己其实是一个学雷锋的行为,并无半点邪念,只是怀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菩萨心肠,事先瞒着老婆也是怕她误会,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他相信,这个小小风波会很快过去,并慢慢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掉痕迹。
周荣构思好所有细节后,弄完房间的一切,包括把瓶子里的安眠药融到酒里给小鱼灌下去,最后仍然把枕头盖好在小鱼的脸上,然后来到隔壁,掀开床上的白布,和衣躺下,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静静等待黎明的到来。
有一点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假如他选择睡觉的是另一个房间,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第二天一大早,周荣迷迷糊糊中感觉天发白了,突然惊醒过来,一个鱼跃弹下床,精神马上振奋起来。
周荣看看表,时间才六点半,他仔细听了一下,楼下没有声音,房东并没有起床,他不能从楼梯下去,走到窗口,昨晚观察好了,这窗户后面的墙上有排污水管,非常容易让人顺着管子出入。只有二层而已,下楼的时候周荣几乎没有需要用到管子,只是小心把身子挂出去以后,直接就跳了下去。
他依稀记得火车站出来的时候,注意到门口有一个电脑城,通常这是个盗版软件的集中地,操作系统软件是最为普通的东西,他很快买到了,只是拍了一家的店门而已。
回到小楼的房间里,周荣松了口气,房东还没有起床,他顾不得多想,赶紧把操作系统盘放进光盘驱动,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其实是个破绽,如果警方查到小鱼的操作系统是在她死后才安装的,这点他无论如何也难于自圆其说。不过他认为会有人去检查系统软件安装时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检查电脑储存文件的可能性就大多了,为了删去散布在电脑系统文件夹里的那些“定时炸弹”,他必须冒这个险,这也叫两害择其轻啊。
阳光从窗户刺进来的时候,系统重装完毕,周荣用力伸了个懒腰,房东到现在还没有起床,下一步应该是他去把房东女人叫醒,惊惶失措地把房东请进来观赏现场,尽量在现场留下多一些房东的痕迹,比如脚印指纹,周荣认为,现场这个东西,多一份别人的痕迹,就少一份自己的痕迹,越混乱,就越有利,当然是对凶手有利。
周荣走到房东门口,刚要敲门,发现门是虚掩的,莫非她已起床?周荣警觉地往厨房瞧了瞧,再往客厅望了望,确定没有走动的人。迟疑一下,他还是用力敲了敲门,然后用略带急促的声音叫道:“房东,房东,不好了,你快起来看看……”
里面毫无反应,和昨晚一样。周荣下意识看了一眼大门口,仿佛房东又会从那里进来。
再敲一遍,仍然没有声音,周荣只好慢慢把门推开,探着脑袋往里面瞧。
这是一个民国时代的房间,幽暗古朴,有巨大的梳妆台和红木衣橱,衣橱的门上雕了梅兰竹菊,对着衣橱是一张巨大方型的老式木床,床两边挂着浅蓝色蚊帐,帐子两边挽起到床棂上,床上躺着房东女人,赤足朝外,身上穿着白色睡袍,脸上盖着一个绣花枕头,与楼上的小鱼情形一模一样。
周荣感觉头发在一刹那间竖立了起来,他看到的情景让他呆若木鸡。
房东死了,被杀手法与小鱼毫无二致,一时间,周荣面对这熟悉的死状,仿佛她也是死在他的手里。这种感觉让周荣脚下发软,身上被完全掏空一般,只剩下躯壳无力地站着。他木然地回到楼上,点上一根烟,他必须让自己的理智迅速回来,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完全打乱了他的思维,他需要从里面找出逻辑,否则就算自首坦白,他也难于解释这一切。
眼下的境地是这样的,小鱼有了合理的死亡解释,而房东作为另外一个独立的死亡事件,虽然他很清楚与他无关,不过由于相同的致死手法,又同时发生在同一栋楼里,让这件事情有了解释不清的因素。如果现在想要把这两个死亡完全区别成两个事件,那么他还要为小鱼再构思出另一种死亡,枕头意外窒息是不能再用了,不过小鱼又必须是窒息的方式,因为她原本是被他掐杀的。难道改枕头为被子?周荣被自己无奈而幼稚的想法逗得苦笑一声。
周荣直到认为自己的智商不可能再构思出更完美的小鱼死亡理由的时候,他开始把思路转为房东的死亡事件。
那是象小鱼一样的意外,还是被杀?如果前者,这事也忒巧了,如果后者呢?周荣想到这里霍然站起来,恐怖的感觉突然笼罩过来,一个人如果没有在被比如酒精或药物麻醉的情况下,被一个轻飘飘枕头意外窒息致死的机会是几乎没有的,憋也憋醒了啊,那么说,昨天晚上这楼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真正的凶手,非常有预谋的凶手,无声潜入,并且亲眼目睹了他意外掐死小鱼的过程,然后如法炮制,置房东于死地,同时置他以无法圆说的地步。
那么,凶手的动机呢?
周荣返身到楼下,这一回他作了预防,小心不让自己的指纹和脚印留下,他用衣服下摆包住把手打开门,然后在门口穿上房东的小拖鞋,鞋子太小,只能踮着脚走路,他进去注意观察有无被搜掠的痕迹,似乎没有,他走到床前,近距离观察房东的尸体,死者双手的手指呈弯曲欲抓姿势,指甲长尖且污黑,这是临死前作过短暂的挣扎,他把手退到衣袖里,隔着衣袖捏着枕头一角,轻轻掀了开来,这个尖嘴高鼻的干瘦女尸此时面目狰狞,深陷的眼珠子暴突,嘴巴半张着,仿佛一串的话说到一半就突然被冻住了。周荣想,要是她当时喊了出来多好,也许自己会现场抓到凶手,然后一翻博斗,把凶手打死,将小鱼房东的死统统计到凶手头上,自己最多也就是个正当防卫。
这番观察起码让周荣知道了,凶手动机不明,不是为财而来,那么是仇家?周荣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老太婆会有什么致命的仇家。情杀的可能性更小了,虽然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周荣此时此刻仿佛置身太虚宫里,神游不定,突然他决定出去吃个早餐。
由于昨晚下了场小雨,今天太阳稀薄,有些雾气,他把门带上,并没有上锁,因为他没有钥匙。关上门的一刻,他闪出一个念头,如果自己就此一去不回来呢?
马上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必须尽快回来,如果这么一走再被警察找回来,他就永远无法解释小鱼的死亡了,但是他现在还有半天的时间,解释是这样的,他早上起来,不想马上叫醒小鱼,自己独自去吃了早餐,回来才发现小鱼意外死亡了。这多出来的半天,他必须为房东女人的死亡找出一个与他无关的理由。
刚走到巷口,看到一辆出租车停在巷口边上,他想走上前去,突然那车启动了,发出油门的轰鸣,快速离去,就象突然受惊的兔子,周荣怔了一下,莫非自己经历过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形象也鬼魅起来?
他耸耸肩,只好步行出去,没走几步,便看到一个早餐摊子,叫了豆浆油条之类的简单食物,匆匆吃完便返回小楼。
周荣相信自己掉进了一个黑洞,昨晚有另外一只手在这个楼里挖开了一个黑洞,他现在已经身不由已了,对牢狱的恐惧令到此刻的他反而异常清醒。胃里的充实也让他脑子慢慢冷静了下来,脱离了混沌。
这只挖黑洞的手究竟是谁呢?动机又何在?周荣百思不解,有一点他非常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破案,毕竟又不是侦探,况且对方扑朔迷离,要想去找出他来,自己可能还未必是对手。唯一能主动的,就是想出一个对自己有利的解释,然后赶紧报案,赶在凶手进一步把他逼到绝境之前。
枕头这事有些滑稽,周荣觉得要让警察相信在同一地点,死了两人,手法相同,却是完全无关的两件事件,这事除了自己,恐怕天下无人相信了。这时候,他也深深为那个凶手的创意所叹服。他甚至能感觉到凶手此时正在看着他的背影得意洋洋。
一不做二不休吧,周荣决定给房东的现场做一个劫杀的布局。然后挪去枕头,至于房东被什么窒息的,让警察去找答案。
在房东的房间里,周荣把用衬衣包起来的手把里面搞得如同发生过八级地震,周荣在这之前考虑到了一句话,最成功的假象是真实。所以,他是抱着自己就是劫匪的心态,一定要在这房间里找到点值钱的玩意,象这种祖上阔过的老女人,或多或少总会有一些祖传的钻石金条什么的,只要找到一个就是胜利。
一遍再一遍的翻箱倒柜之后,周荣有些失望,除了一些劣质珍珠项链和两个细如铁丝的戒指,再就是一些来往信件,房产文件及一叠叠的照片,有些发黄发脆的照片从里面人的穿着来看,起码有一百年历史了,如果那里面的人曾经有些名气,那么这样的一张照片会比戒指值钱。
周荣非常失望,颓然坐在地上,无聊地翻看着那些信件和照片,他的这个无意举动在这个故事里起了关键的作用,周荣看着看着,突然象发力的弹簧,身子跳了进来,眼睛死死盯着照片上的一张脸,昨晚和今天的几个镜头片断此时象定格画面一遍遍在脑子里重现:
昨晚的出租车司机。
今天早上那辆匆匆逃去的出租车,周荣虽然没有留意,但现在想起来,车上的司机正是昨晚那个尖嘴猴腮,也正是照片上的这个人。
并且,昨晚他第一眼看到房东女人时,感觉脸熟,其实是和这个司机长得非常的相像,只是由于男女的区别,令他没有联系起来。
周荣浑身热乎起来,感觉那只挖洞的黑手已经被他抓住了。从今天早上的反常,可以肯定这个家伙在监视这栋小楼,如今他的照片又出现在房东屋子里,更印证了司机和这房东之间的未明关系。那么,她和他是什么关系呢?
周荣细细回忆着司机的模样,他们之间唯一的对话,尤其那句“祝你好运”,一遍遍在耳边重播。
房东年纪应该比司机约大十至二十岁,情侣的可能性不大,况且长相如此相近。亲戚倒是有很大可能,如果是亲戚,怎么可能下的了手呢?这中间有什么家庭恩怨?如果是财产纠纷,房东女人似乎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给周荣的感觉也并不是经济很阔绰的样子。
无论如何,找到这个司机是眼下最需要做的事情,就算他不是凶手,他也必定知道更多的事情。既然知道他是出租车司机,要找起来并不难,并且还有照片呢。
周荣刚刚转身,看到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下人,他只感觉全身一紧,本能地大退一步,然后脚下被地上的杂物拌倒,咚一下重重摔倒。
站在门口这个人正是尖嘴猴腮的出租车司机,穿着一件高领毛衣,更把他的小尖脸衬得如同长在身上的锥子,他此时阴沉着脸,死鱼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周荣,令周荣无来由地感觉到发寒。
“你你……你”周荣语塞,竟然一时无词可说。
尖嘴猴腮此时却笑了,走过来伸出手指指床上的尸体说:“她是我姑妈,你杀了她。”语气平平淡淡,象是在说“这是苹果,从树上摘的”。
周荣狼狈地爬了起来,怒目而视,接着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哈哈,你才是凶手吧,你看这是什么,”说完扬了扬手中的照片。
“呵呵,那是我的照片,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她是我姑妈,这是我们家祖屋,你能在这里找到我家祖上五代的所有人照片。”
周荣一下子怔住了,看看地上散落的照片,所有人都会相信他的话。
“我叫金卡,我姑妈叫金八妹,相信你并不知道我姑妈的名字,虽然你杀了她,呵呵。”
“你——你凭什么口口声声说我杀了她?我今天早上发现时,你姑妈她已经死了。”
金卡嘿嘿笑了两声,没有理会周荣的话,眼睛精亮精亮地扫了一下凌乱的屋子,一边说:“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回来搜刮,这里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唯一值钱的吧,”金卡抬头张望一下房子,继续说:“可能就是这老房子了,可惜啊,你也搬不走,呵呵。”
周荣想辩解,金卡挥了一下手,止住他,自顾自说:“你别生气,我说这话是有道理的,因为昨天晚上我来过这里,亲眼见到你杀了我姑妈。”
这话如同炸雷,把周荣一下子炸懵了,转而又想到,这个狡猾的家伙,竟然如此厚颜,便冷笑一声说:“哦,那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金卡展露了一下他的金牙,咧嘴冲他乐了一乐,说:“老实说,我当时并不知道你是要去杀我姑妈,只是看到你半夜摸进了我姑妈房间,作为侄子的,我也很理解我姑妈都守寡了十八年,这点私事我就只能半睁眼了,没想到啊,后来发现你竟然是去杀我姑妈。”
周荣乐了,说:“我昨天晚上的确下楼找过你姑妈,不过不是半夜,并且也不是在房间找到的,而是她刚好从外面回来,我们说了两句,然后我就上楼了,再没下来过,这里没有外人,我们可以实话实说。”
金卡摇摇头:“不不,你说的是前半夜的事情,那时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后半夜就站在客厅中间,而你走下楼梯,竟然没有看我一眼,直接就进了我姑妈的房间,我还留意到你是半闭着眼睛的,象睡着了一样。”
“哈,你在编故事,似乎想说,我梦游了,杀了你姑妈,而你目击了这一切。那么,你是怎么进来的呢?你又后半夜进来干什么呢?”
“OK,好吧,我从头和你说说这事,”金卡背起手,踱起方步来,紧锁着眉头,仿佛在很认真地回忆。
昨天晚上,我载了你,你说你要去这个地址,而正好是我姑妈的家,你能明白我当时的心情吧,侄儿嘛,总会关心一个孤苦零丁的亲戚的。可是,我姑妈从小不喜欢我,这些年,她也没怎么和我们来往,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时刻关心她的好侄子。
我姑妈是个苦命人,她这一代只剩下她了,我爸也早早去世,我们家族是一代代人丁凋零,就象我这一代,也只是我一个,姑妈她二十多岁守寡,一直是孤单单守着这个破房子,仅靠出租一两个房间度日,我好几回给她钱,都被退了回来,唉,真不知我做错了什么,这个固执的老太婆。
不好意思,扯远了,就说昨天晚上吧,你下车后,我一直都心里挂着这事,你去我姑妈家干什么呢?后来我开车绕了几圈,没有客,就干脆不做了,绕回来这里,偷偷从窗口搞开插梢,爬了进来,没想到刚进到客厅,就看到你从楼梯上走下来,这里也没有可藏身的地方,我当时也是愣住了,可是你却好象没有注意到我,就从我面前走过,进了我姑妈房子。我心想,原来果然是我姑妈的姘夫啊,当时我还暗暗佩服我姑妈,这么一个干瘦老女人,老来福气不小,找了个年轻的小白脸,于是我好没好意思打扰你们,就自己上楼去了,楼上有个房间是我小时候住的,我想既然来了,就去重温重温。
然后我找到了那个房间,推门进去,天啊,当时我是吓坏了,里面竟然躺了一个死人,脸上被枕头盖着,屋子也很乱,我吓得呆呆站了好一会,才赶紧跑出来,刚出到门口,又看到你走了上来,我想,你一定是来找我杀人灭口的,就豁出去了,拉好架式,等着和你拼命,没想到你表情平静,眼睛半闭着,走进了另一个房间,我莫明其妙跟进去看,你进房后倒在床上,马上就发出了鼾声,睡得正香。
我醒悟过来,你这家伙是个梦游症,这时候我想到姑妈,再联想到隔壁的死人,不好的念头涌了上来,我连忙跑下去姑妈房间一看,果然姑妈已经死了,并且死法和楼上的女人一模一样。
我承认我当时可以用屁滚尿流来形容,连滚带爬跑出楼,回到车上,喘了半天的气才缓过来,然后我也开不动车了,手脚一点力都没有,只是一个劲的发抖,于是便在车上一直坐到天亮。
今天早上我正迷糊间,突然看到你走过来,我吓得赶紧开车逃跑,走出一段路后才清醒过来,觉得这样走了不好,毕竟那是我姑妈,我得回来,如果不能劝你自首,起码要告诉你真相,我相信你可能并不是一个凶殘的杀人狂,而是由于精神原因,如果你自首,我可以作你的证人,证明你是在梦游状态下杀的人,至少用不着枪毙,你想想,我是死者唯一的亲戚,我的证词是非常可靠的,我愿意帮助你。
你觉得如何?
周荣安静地听完这个非常美妙而惊怵的故事。他几乎是用感激涕零的眼睛看着尖嘴猴腮,他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金卡,他对这个故事没有任何怀疑,他只是在思索着另外的一件事情,等金卡说完了,他走过去,抓起金卡鸟爪子般的手用力握了一下,声音带些颤抖地说:“谢谢你,你可以陪我自首吗?”
金卡耸耸肩,拍拍他的手背,充满同情地说:“我会的,相信我。”
周荣想了一下,说:“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
“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和老婆告别一下,虽然说是梦游杀人,毕竟是杀了两个无辜的人,至少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家了。”周荣的声音里有些哽咽。
金卡点点头,报于理解的微笑。
“我们到楼上去吧,我的电话在楼上,”周荣说。
他们一起来到了小鱼的房间,此时的房间给人一种冰窖的感觉,周荣找到烟盒,点上烟,拿起电话,看了一眼金卡。
金卡微笑着。
周荣抱歉地看着他说:“我想到隔壁去说话,你知道,我老婆可能会有些激动,你会在这里等我吗?”
金卡点点头,也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抽出烟点上。
周荣拿着电话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周荣脸色沉重地回到小鱼房间里来,金卡见到他站了起来,看着他。
周荣向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来,然后把手机放到桌子上,找了烟点上。
金卡莫明其妙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周荣深深吸了口烟,冲金卡一笑,说:“金先生,在自首之前,我也想和你讲一个真实的故事,你愿意听吗?”
金卡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点点头说:“你说吧,我会听的。”
“谢谢,”周荣又深深吸了口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捏在手里,开始了他的故事。
这里有一封信,是一个女孩子写的,我想先读一遍你听听,这是一个非常凄婉无奈的故事,收信人我先隐去,只从内容开始念起:
当你拆开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在这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母爱,虽然很少很短,却是如此真切,如果不是我时日无多,我一定会一直呆下去,默默享受人间的这份温暖。
我来自另一个大城市,从生的时候,我原来也有个幸福的家庭,可是就在我还没来得及学会叫爸爸妈妈,我爸爸就杀了我妈妈,然后判了无期,两年后在狱中自杀,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件发生在我爸爸妈妈身上的故事,我甚至不知道我有没有爷爷奶奶,后来我知道他们认为我不是我爸亲生的,所以也遗弃了我,而我的外公外婆家却始终认为我是我爸亲生的,所以不能要我,因为我爸杀了他们的女儿。
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大家庭,我爸工厂的所有工友们把我抚养成人,我的每一笔学费都是大家凑的,我的每一件衣服都是他们孩子曾经穿过的,晚上我住在我爸爸以前的宿舍,一间八平方的砖房,我每天可以在工厂食堂任意吃饭,我是那里唯一不用饭卡可以打到饭菜的人。
我很争气,因为我没有太多的小朋友和我玩,于是我有了更多的时间读书,直到我考上大学,我才真正离开了那家厂子,临走那天,很多人来送我,我站在厂门口,对着那块厂牌,我跪着使劲磕了十九个响头,因为这里养育了我十九年。我当时就知道,我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我欠这个厂的是我这辈子不可能还得起的,所以我不敢也不能再回来。
大学毕业后,我去了另一个大城市,在那里生活了三年后,很多人开始给我介绍对象,无意中有一次我听到别人好心的介绍,说我条件不错,一个亲戚也没有,少了负担,这话让我这些年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堤岸一下子崩塌了,我一个人锁起来足足哭了三天三夜,为那些我从来没有谋面的的“负担”。从此,我拒绝了所有好心的介绍人。后来,我自己却主动爱上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比我大十多岁,我们认识了几年,我和他的妻子是同事,他妻子我们都叫大姐,经常去他家,有一回,我们开了一个玩笑,他拍拍我的头说我们小孩子调皮,就这一拍,让我突然爱上了他,无法自拨,我一封封的给他去信,我当时完全疯狂了,我并不了解他,也不知道到底爱他什么,总之,每时每刻都出现他拍我脑袋时带给我浑身战栗的感觉,巨大的幸福瞬间将我的理智彻底解体。
直到有一天,我还记得那天下着大雨,很晚了,他敲开了我的门,手里捧着一个包,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地对我说,要把信都还我。我没有放过他,我们从那天晚上开始同时陷入了更加疯狂的境地。那段时间是幸福的,虽然我们都胆战心惊。
后来,他妻子,我的那位大姐终于知道了,在我家里,公司里,甚至大街上,只要我能出现的地方,都受到过她的无情羞辱,而我从来都不发一言,直到她累了,我才会站起来离去,我一直在等待,等待着他会站出来,抱着我说,他爱的是我。可是,他一直没有出现,再也没有露过面。我失望,然后绝望,自杀了一次,被同事救了回来,住院的的时候,意外被医生告知我患了晚期胃癌,是长期吃二手油煎煮食品的后果,这使我想起工厂的食堂。不过我没有怨言,因为这食堂养我十九年的恩是比任何东西都大的。
出院后,我辞职了,然后搬到了这里,我的日子不会有太多了,这些天我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每天早上都大量地吐出血,我不想再忍受发病前的痛苦,今天晚上我会死去。我给自己定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十五分,那是我出生的时间,对于我的出生,我只记得这个了。
由于我对那个把我象扔一件旧衣服一样的胆小男人的怨恨,我同时也非常想知道,男人究竟有多恐惧家庭的伤害,而不惜牺牲一个世界上真正爱他如命的女人。所以,今天晚上会有一个男人到来,我将在临死前解开这个心结。
我会在七点一刻服下安眠药,这个量是我上次自杀得到的经验,我将有一个小时的清醒,然后没有及时抢救的话,会让我平静死去。这个陌生的男人是个牺牲品,我并不同情他,因为没有人逼他过来,但我怜悯他,就象我怜悯那个伤我一生的男人一样,如果我死去后,不管这个陌生男人有没有去自首,都请法医为我检验,如果我死于药物,那么他是无罪的,如果我在药物之前死于他的手,那么请将这封信给警察看,我作为死者,愿意证明他是无辜的,是我逼他做出伤害我的事情,他只是我的一个试验品,这只是证明了男人对家庭伤害的恐惧更甚于对其它女人的伤害,那么,我也将在死前宽恕他——我爱他如命的男人。
鱼 绝笔。
好了,我读完这封信了,金先生,你知道这封信的主人是谁吗?你看到了,就是躺在床上的这个女人,而我,就是这个倒霉的陌生男人。这封信是写给你姑妈的,我在你姑妈房里找到,她还没有来得及拆开。
你想到了吗?我并没有在梦游杀死她,我是在非常清醒的时候用枕头捂死了她,哦,也许她并不是被捂死的。
这么说来,你说我梦游杀死两人的事情,起码有一个是不成立的,对于这个女人的死,我是能够非常清楚记得起来,不过,也感谢你为我找了一个梦游的理由,我承认,这是个很好的理由,何况还有你这个好证人。
我昨天晚上杀死她的时候,我还做了一些愚蠢的事情,比如灌了她喝酒和药,这是我当时能想到的最好理由了,我也想脱身,是不是?
现在有了这封信,我想我应该松一口气了,毕竟我又不是杀人犯了。
那么我们现在来说说我们俩在昨天晚上都还干了些什么吧。
首先我到了这屋子后,你根本没有开车离去,而是很快就跟了上来,你到的时候,看到你姑妈离去,是去打牌吧好象,你进不了门,就从后面的排污管爬上来,那管子正好在这间房的窗口,所以你看到了我杀死小鱼的过程。这让你很惊讶,后来你看到我并没有马上逃跑的意思,这让你捉摸不透,但聪明的你,突然唤醒了你一直压在心头的欲望,那就是你姑妈死去,这个房子的唯一继承人就是你了,你说过,这房子非常值钱。
然后你想从隔壁房间窗子进去,弄窗户时发出了一点声音,被我听到了,我于是去检查房间,你不敢再动了,而我也没有检查到什么,因为你还在窗外呆着呢。
后来我回到房里了,你便爬回到楼下,从楼下的窗户进来,那时你姑妈还没有回来,你要找一个地方等待机会,于是想到二楼的空房间,那时走廊灯是亮的,你怕影子会惊动到我,就在楼下把灯关了,然后你很聪明,选择了一个没有床的房间,你知道我检查过房间,知道哪间有床,并且我如果不离去,也肯定不会和死人呆一个房间,所以我们没有在昨晚碰到面。
等到我睡下了,你摸下楼去,把你姑妈杀掉,用的手法和你看到我的手法是一样的,这是你到现在为止还在自鸣得意的地方。
干完这一切后,你回到车里琢磨着如何让我把你的事儿一起承担下来,你才可以安稳地继承祖业,唉,其实这祖业迟早是你的,你何必这么心急?
金卡先生,你能想出我梦游的情节,也是不容易,如果我没有找到这封信,我的方寸已乱,即使明明知道你是编的,但我的确杀了小鱼,我是会接受你的意见的。
我的故事怎么样?金卡先生。
周荣微笑地看着金卡,尖嘴猴腮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他冷笑道:“编得不错,不过那封信也只是把你杀这女人的事儿解脱了,可是姑妈的死你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干的,你也只是推测,而警察会更愿意相信另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
“你错手杀了这个女人,或者不是你杀了她,她是药物致死的,但是当时的你是相信是自己杀了她,然而这房子里还有另一个人住着,那就是我姑妈,你昨天晚上到这里来,唯一能指证你的人就是我姑妈,所以,你这是典型的杀人灭口,完全符合杀手逻辑。哈哈……这么简单的逻辑却能让你无法辩解,你同意吗?”金卡说完得意地笑了进来。
“我同意,”周荣出人意料地点头,说:“所以,金卡先生还是认为我应该接受你的忠告,并接受你的恩赐,做我的可靠证人,是吗?”
“如果你愿意,我并没有改变帮你的初衷,”尖嘴猴腮非常大度地说。
“金卡先生,你姑妈应该是个非常爱美和整洁的女士,是不是?”
尖嘴猴腮没有想到周荣突然有此一问,一时摸不着头脑,点点头说,是的是的。
“她平时只是打打牌,没有什么其它粗重活的工作吧,”周荣又问。
“没有啊,”金卡满脸狐疑,一股不太吉祥的感觉冒了起来。
“呵呵,金卡先生,我也了解这一点,我仔细观察过你姑妈的指甲,修剪得非常细致整齐,除了两个手的食指和中指外,其它都干净非常,那么,这四根指甲为什么就这么脏,里面塞的污物是什么呢?”
“什么?”金卡脱口而出,继而脸色发青,冷汗一下子渗了出来。
“哈哈哈……”周荣看着他,不无鄙夷地说:“金卡先生,你很刻意地把毛衣领子竖起来,这一点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就留意到了,因为你是一个司机,车里没有这么冷,有暖气呢,没必要这么夸张把脖子包得严严实实,除非,除非你的脖子受了见不得人的伤,比如被你姑妈的指甲抓伤了。”
尖嘴猴腮下意识用手把领子紧紧攥住,脸色死灰般发白,眼睛象要喷出火似的怒视着周荣。
周荣转头看看桌上的电话,继续说:“我刚才到旁边房间打电话不是给我老婆的,是给警察局,并且现在电话还是通的,警察先生在另一边把刚才我们的对话都作了录音,他们也正在赶来的路上。”
金卡无力地松开了手,脚下一飘,跌坐在地上。
周荣看着他,叹口气,摇摇头说:“其实这事都是因我而起,是我害了你,否则,你有害人之心,也没有起意的机会啊。”
周荣后来也被判了两年徒刑,罪名好象是破坏现场,妨碍公文什么的,他也没有上诉,妻子在他出狱后才提出离婚,他爽快去签了字,最后对他妻子说了句谢谢,表达对她这两年守候的歉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