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
东诚大学有三大传奇。第一传奇是食堂大师傅代代相传的刀,此刀夺天地之造化,镇九幽之鬼魅,斩杀学生宠物无数,端的是China制造永不生锈的寰宇牌菜刀。第二传奇是保卫科的眼,此眼乃阴阳眼中的极品,上观天象下探地府,不论天堂或地狱只要有违校规,保安们立即第一时间躲起来,以免惹事上身,此眼趋吉避凶,神异无比。第三传奇是校医处,相传不论男女,不论大病小情,只要病着走进了校医处,保你大病变小病,小病变重,重了又轻,轻了又重,反反复复无穷尽也。
据说曾有一帅哥师兄不信邪,得了小感冒就正气凛然地冲进校医处,结果直到毕业都没治好感冒。毕业后还哭着喊着要回校医处继续治疗,被医生施以断消灭缘针,这才再没出现。
“不是真的吧?校医的医术这么强?”蔡文芳眼里全是崇拜的星光,眼看着花痴病又要犯了。“啊?你这又是什么逻辑?”讲故事的周芊芊一脸困惑,等蔡文芳解释。“你想啊,感冒三年都没烧死,还能有智慧毕业,校医要有多么精湛的医术才能掌握好火候啊!真神!”
蔡文芳说完后,周芊芊盯着她的表情由困惑变成费解,像是不能理解眼前漂亮的人形生物究竟是不是人类。“你那是什么表情?好了,不听你八卦了,肚子饿,一起吃饭去,你师兄大概在楼梯口快等成望夫石了,哈哈!”蔡文芳收起课本,准备离开图书馆阅览室。周芊芊看了眼蔡文芳,又看了看还没抄完的笔记,内心正天人交战,吃饭和笔记究竟哪个更重要呢?周芊芊俏皮的大眼睛眨了又眨,长长的眼睫毛在正午的阳光下格外迷人。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蔡文芳已经离开阅览室,奔向食堂。“这个没义气的,又不等我!”周芊芊回过神时发现蔡文芳不见了,嘴撅得老高,匆忙收拾书本,打算和望夫石师兄一起吃饭去。
就在这时,阅览室外楼梯的方向传来一声惨叫,很像是小脑不发达的蔡文芳的声音。周芊芊一惊,忙奔了出去。从楼梯上跌下去的果然是蔡文芳,还好伤得并不重,已经自己站起,只是小腿和胳膊碰破了层皮,血渗出来,看去触目惊心,需要到校医处消毒包扎一下。周芊芊的师兄王子腾在一旁不知所措。
“莫非有诅咒?文芳啊,这多吓人,我刚讲完校医处的传奇你就摔伤了,一定不是巧合!咱们还是别去了,回宿舍我给你包扎,保证包好,不痛的,乖。”
“不要,你给我包扎才更吓人呢!上回你给一只小兔子包扎,结果它死了;再上回你给一只小鸟包扎,结果也死了;再上上回你给一只两个月大的小狗包扎,结果还是死了。所以,我不要死在你手里!我要去校医处!”
面对蔡文芳的挣扎,周芊芊仍保持狼外婆的微笑。
“乖,要听话。”
“不要!”
蔡文芳继续挣扎,博得广大同学的同情,包括周芊芊的追求者王子腾。他通知了校医处,校医很快就赶到了。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蔡文芳两眼顿时星光四射。而王子腾在校医来之前就被打发去找纱布,他呆头呆脑的没想到用其他东西代替。
“咦,周芊芊你在啊!快帮我送病人回校医处,可算让我等到一个。”蔡文芳立即从惊艳中醒来,感觉师哥校医的话有问题,回头盯住周芊芊。“我没说过吗?哈哈,我在校医处兼职做护士的。”
围观的同学们发出一片叹息,像是在说:果然如此。蔡文芳四周看去时,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开,仿佛这里的事没必要再看下去,无论如何结局都只会有一个。
而作为当事人,蔡文芳觉得自己对这所生活了近一年的东诚大学一无所知,甚至连身边自以为最亲密的朋友也不了解。
一种莫名的恐惧悄悄潜入了蔡文芳的内心。
周芊芊接过校医随身带的医药箱,熟练地给蔡文芳做简单护理。
“李医生,这瓶是什么?”周芊芊突然回头问。李不凡看了眼,很随意地回答:“我新配的止痛药。”
“那我用了。”周芊芊单手打开瓶子,在蔡文芳的伤口上轻撒出些许白色粉末,除了刚落上去时的强烈刺激,片刻后真的不再那么痛。
蔡文芳的大脑不再受疼痛干扰,立即开始分析一些不怎么重要的信息。业务这么熟练的一双巧手,怎么可能把小动物们治死?蔡文芳回忆起那几天周芊芊做的晚饭和厨房里奇怪的骨头,突然禁不住打了寒战。
校医的名字叫李不凡,长相的确不凡,英俊潇洒,笑容非常具有亲和力,几乎男女通杀。
虽然如此,校医处仍是学校最冷清的地方。
因为,除非有自虐倾向,一般人不会没事到传奇中恐怖的校医处。
蔡文芳被周芊芊扶着向校医处走去,一路呻吟,像是受伤极重,只不过灵动的眼睛不时瞟向神情关切的李不凡,嘴角有小女生得意的笑容。周芊芊咬牙切齿地搀扶着蔡文芳,偶尔很意外很意外地碰到蔡文芳的伤口,让她的呻吟变得真实。
穿过操场转过教学楼再走过一片幽静的小树林,一幢三层小楼出现在眼前。搭起的花架围绕小楼一周,带刺的蔷薇开得正艳,权且作为院墙。院内种着时鲜蔬菜,小楼的墙上爬满藤蔓植物,绿叶在微风中哗哗作响,一派温馨和谐的景象。如果没有门口的红十字标志,没人会想到这里就是校医处。
蔡文芳不安的眼睛眨了又眨,然后扭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周芊芊,后者苦笑着点了点头。
“啊!我不要进这个地方!”
蔡文芳尖叫着挣脱,以百米冠军的气势准备突围逃窜,但回过身时却发现,自己被包围了。狭窄的来路上站着一个掉光牙齿的老婆婆,她身穿白大褂,一手纱布一手红药水,神情诡异地笑盈盈地看过来,像看到一只待宰的羔羊。“文芳,我早说回宿舍给你包扎一下的,结果你非要来……唉,都到这里了,就不要想逃了。”周芊芊深表同情地说,手却毫无怜悯地抓住蔡文芳的胳膊。“可你没说校医处居然搬到了鬼楼!”蔡文芳还想挣扎,另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抓住了她,耳边响起富有磁性的声音。“这位同学,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我们校医处主动搬迁到这里就是为了破除学校里的不良风气。好了,别乱动,你的伤口需要及时处理,不然会感染的。”触及李不凡温暖的大手,蔡文芳心中一颤,不再试图挣脱,只哀怨地盯着周芊芊。
“我也不相信有鬼。”周芊芊吐吐舌头,将长发撩回耳后,偷笑。蔡文芳几乎是被人架起飘进校医处的,她脑海里全是关于东诚大学第一凶地——
前四号试验楼,现校医处,凶邪万分的鬼楼的传说。
相传六年前,学校里的一位师姐爱上了某位师兄,但因家庭背景不同,他们的爱没有得到父母的祝福。师姐是个痴情的人,于是约了爱人一起到四号试验楼殉情,服毒前给父母打电话,以死相要挟,却被奚落责骂一番,两个人因此服毒自尽。在最后一刻,师姐的父母通过向师姐的同学询问,终于明白两人是真要自杀,立即后悔了。等到校医在地下室找到他们时,师兄已经不治身亡,师姐被送到医院抢救,虽然没死却也成了植物人。
从那一天起,四号试验楼就成了东诚大学第一凶地,所有在楼内的试验都会失败,所有进入过试验楼的恋人都会分手,所有暗恋或朦胧的情愫都会一塌糊涂。更为恐怖的是,几乎所有人都曾在楼内看到过一个穿墙而过的男生,甚至有人曾被那个七窍流血的男生追逐,问自己爱人的下落。
蔡文芳手脚冰凉,似乎已经看到一个眼睛淌着两行鲜血的男生飘到眼前,不停地在自己的身上穿透,声嘶力竭地追问:你看到她了吗?“你看到她了吗?”李不凡突然在蔡文芳耳边说,却让她差点尖叫出声。“姐姐要坚强,打针不疼,囡囡都不怕。给你糖糖吃。”蔡文芳回过神,眼前是一个四五岁的漂亮可爱的小姑娘,梳着整齐的短发,童真的面孔惹人怜爱。“你看囡囡都不害怕,你这么一个大人了还怕什么?”李不凡温柔地说,然后一脸溺爱地蹲下摩挲那个叫囡囡的小姑娘的头。
“谁……谁怕了。”蔡文芳脸色微红,注意力很快就被囡囡吸引过去。
“这是谁家的孩子啊,真可爱!”
蔡文芳不顾腿伤的疼痛,咬着牙蹦到囡囡面前,抢着捏了捏囡囡圆圆的小脸蛋。
这个时候,周芊芊已经换上护士服戴上护士帽出来,把蔡文芳扶上病床。
“噢,这是李医生的孩子。”
“啊?不会吧?”
周芊芊的话浇灭了蔡文芳刚刚萌动的春情。
“这位同学,躺下,我来给你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一个阴森的声音在蔡文芳背后响起,仿佛一股寒流从脑后袭来,使得蔡文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回头看去,是阻止她逃窜的医生老婆婆。“噢,不过我好像没有伤到骨头。”
蔡文芳说,但看到老婆婆面无表情的样子,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听话地在冰冷的床上躺下。白色的床单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阵阵寒气透上来,让蔡文芳身体紧张无法放松。
“文芳,是你吗?你终于肯回来见我了……”突然一个男人悲切的声音在左侧响起,但此刻蔡文芳的左侧只有那个叫囡囡的小姑娘。蔡文芳身体僵硬地扭回头,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见鬼了。
蔡文芳想叫喊,但发不出声,甚至身体都不能移动分毫了。
“鬼上身?”
蔡文芳在心中哀嚎,真是人一背时喝冷水都能噎死,先是下楼时嘲笑望夫石却扭到脚,没想到竟会一路尖叫着滚到底,然后校医处居然和鬼楼合二为一,检查受伤情况时又撞鬼,还真像周芊芊说的那样,不是巧合。
更为背时的是,貌似猛鬼想要找的人也叫文芳。“文芳,你为什么不说话?”
校医处内的空气一下子变冷了,蔡文芳紧闭双眼,不停地在心底念南无阿弥陀佛,但毫无用处。左侧像开了扇通往地狱的门,阴森的寒风不断涌出,把蔡文芳从头到脚吹了个透。
此刻像僵尸的老婆婆医生已经给蔡文芳检查完伤口,囡囡也被抱到布帘后的另一张床上打针。“文芳,你睁开眼看看我啊,我是不鸣啊!”蔡文芳感觉自己的左眼被人强行分开,那是两根冰冷的手指,捏得眼皮生痛。即使这样,蔡文芳仍努力将眼睛上翻,坚决不看。但眼前还是一片明朗,蔡文芳看到,左侧凭空出现一团黑影,颜色越来越深,渐渐显露出人的形状。“我不要看你,我又不认识你,你快消失吧,我都要冻死了。”蔡文芳在心中呐喊,黑影晃了晃,但并没有消失。
“文芳你很冷吗?可我更冷啊!我的心冷,已经冻僵了。那天你说殉情,我并不甘心,我们都还年轻,有大把的青春大把的岁月可以努力,只要坚持就一定会等到你父母同意的那一天。但是你已经受不了了,看着你痛苦的样子我很难过,所以才会同意殉情。今生无缘,那就来生再续。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没有服毒,你根本就没打算死!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要我走只需要一句话,我会祝福你到永远,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好冷,我好恨哪!可就算这样,我还是想念你,想念你的笑和那些一起走过的日子,甚至中毒相互依偎时的目光。与你相知相爱,那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时光……”
蔡文芳依旧躺在病床上,但眼角却淌下两行泪水,朦胧中她看到黑影凝结的人形变得清晰了,那是一个英俊的男生,有着忧郁的眼睛,身体却单薄得像随便一阵风就能刮倒。
“文芳啊,你怎么还没有囡囡坚强?你看她打针都不怕,我只给你重新消了下毒就哭成这样。囡囡来,一起羞姐姐。”
周芊芊站在床前说。
囡囡眼中满是泪水,却笑着跑过来,踩着小板凳要把糖塞进蔡文芳口中。囡囡的举动拯救了蔡文芳,鬼影在囡囡的冲撞穿透下变淡,似轻烟散了。蔡文芳猛地坐起大口喘息,然后一声不吭地把满脸困惑的囡囡抱进怀里,泪水越发止不住了。“囡囡好棒啊,姐姐都不如你呢!”蔡文芳说,伤口不怎么痛了,只是心里的痛却莫名其妙地更深了。“难道我本性纯善,见不得伤心人?可是好像和我没多少关系啊?只不过是同名……但为什么眼泪就是止不住了呢?”蔡文芳心里暗自思忖,终于再没有了看师哥的兴致,甚至对周芊芊故意刺激她伤口的行为也无动于衷。
这让周芊芊很为好友担心。
“李医生,我的同学她没事吧?”避开蔡文芳,周芊芊问李不凡。
“她能有什么事?只是皮外伤,吴医生不是检查过了吗?”
“可是,我看她的反应有点奇怪,刚才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周芊芊忧虑地说,李不凡抬起头皱眉思忖片刻,然后一脸释然。
“噢,大概是我新配的药的问题,里面有一味致幻的物质。”
“啊?李医生,你又拿学生试药啊!”
周芊芊不满地叫出声,李不凡哈哈一笑,没一点解释或掩盖的意图。很显然,他这么做已经很久了,久到学生们都知道,所以就算病了,也没人敢到校医处治疗。除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习狂人——
偶尔犯花痴的蔡文芳。
诊疗室里,蔡文芳还在恐惧不安,虽然男鬼的话简直是闻者伤心,不像传说中的厉鬼,但她仍把囡囡抱在怀里当避邪用具,一刻也不敢放下。
夜幕垂下,天色已晚。东诚大学女生宿舍区E楼,蔡文芳正在发小姐脾气,因为周芊芊刚刚坦白了李不凡拿她试药的事。“芊芊哪,枉我把你当成好姐妹,你居然亲手把我推进火坑,人体试药这么危险恐怖的事情,你都不提醒一声!害得我幻视幻听,以为自己撞鬼了,抱着囡囡一下午。虽然小丫头挺可爱的,但我现在胳膊都酸得抬不起来了。还被你的那个王子腾取笑,我可都记着呢!喂!害人精,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给我捶捶!”
周芊芊听话地迈着小碎步走近,小丫环般低眉顺目地给蔡文芳捶着没受伤的胳膊,眼角全是笑意。“是,大奶奶,您批评得对,不知大奶奶还有什么训示?”
蔡文芳一下子就看出周芊芊是在作怪,气得直叹气。“人心不古啊!世风日下啊!”周芊芊小心地把蔡文芳扶上床,然后在一旁坐下,拿出个小本子。蔡文芳对周芊芊一本正经的模样好奇不已,忍了半天还是问了。“你这是干什么呢?”
“噢,回来时李医生交代了,等大奶奶您的怒火熄了,让我问问药效怎么样。”
周芊芊仍一本正经,蔡文芳愤愤不平,不顾伤痛伸手挠周芊芊的细腰,两个人在床上嬉闹,不小心碰到了伤口。止痛的药效似乎已经过了,蔡文芳倒吸着凉气安静下来,不敢再乱动了。
“嗯,说实话,药效挺不错的,至少到校医处前都不怎么痛了,只是有点麻。再然后嘛,可怜的我啊,居然出现幻视幻听了,不知道能不能从李医生处敲点赔偿?看他这么帅的份上,只要能天天赔本小姐聊聊天,上个药什么,也就算了。”
蔡文芳很认真地说,周芊芊在小本上记录,边写边笑。蔡文芳一把夺过,看到上面写着:“药效不错,副作用为幻视幻听,加妄想。”蔡文芳作势要继续挠周芊芊的腰,后者笑着跳下床躲开了。“说真的,在校医处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吓成那样。”
蔡文芳回忆起当时的情况,仍禁不住发颤,而当她把那时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笑呵呵的周芊芊时,周芊芊脸色渐渐凝重,直到面带惊恐,握住蔡文芳的手也越来越紧,手心里全是汗。
“芊芊,你没事吧?该不会是……真的有鬼?”
蔡文芳边说边四下观望,这里是两人间的女生宿舍,没有洗手间,小屋里不存在藏人的空间。检查完后,蔡文芳突然想到,鬼好像不需要藏身的地方,他们都是穿墙而过。
“太可怕了,芊芊你快告诉我,那全都是幻觉。”
蔡文芳单手抓住周芊芊的肩摇晃,摇得周芊芊脑袋乱晃。
“别摇了,我都快晕了。那个,鬼楼的传说中,师兄的名字叫李不鸣,师姐的名字叫于文芳。重要的是,我还没把他们的故事讲给你听,你是从哪知道的?一定是有人在图书馆议论过,被你听到了,然后药物致幻加上鬼楼的传说,你才会有那样的幻觉。”
周芊芊的话让蔡文芳直点头,像被人催眠后又对自己进行自我暗示。
“对对,我在图书馆听到他们谈过鬼楼的事,一定是那时知道师兄的名字。”
“嗯,你叫蔡文芳,学姐叫于文芳,看来是我叫你文芳把他招来的。对啊,为什么不把科学社团的人叫来,研究一下鬼魂存在的可能性?我为什么没早想到呢?”周芊芊丢下瑟瑟发抖的蔡文芳,到一边设想伟大的科学去了。“喂!害人精,看这里!你不会是想拿我当诱饵吧?”蔡文芳说完就后悔了,因为周芊芊两眼放光地握住她的手,一脸崇敬。“哎呀,文芳,我真的没有想到,你除了是学习狂人外,对科学竟然也有着狂热的追求,为弄清鬼楼真相不惜以身为饵,真是太让我感动了。”
“我没有……”蔡文芳哭丧着脸,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因为周芊芊已经兴冲冲地拿着手机跑出去联络科学社团的人。
“文芳,难道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就在蔡文芳想要下床的时候,校医处里那个神秘的声音又出现了,蔡文芳尖叫着钻到枕头下,把颤抖不止的身子留在了外面。“唉——”一声令人压抑悲伤的叹息,宿舍里恢复了平静。
科学社团的人雷厉风行,迅速组织出包括一名教授、七名研究生及周芊芊在内的九人小组,乘着夜色杀向校医处。但校医处已经关门,他们只得郁闷地返回。
“鬼存在吗?不,世上绝没有鬼魂!西方研究表明,所有闹鬼的地区大都有次声的存在,虽然还未最终证明所谓的鬼就是次声引发的大脑幻觉,但这的确是一个研究方向。而进一步的研究表明,许多肉食动物都有把次声作为辅助攻击的手段,能使猎物惊惧行为混乱进而丧失反抗能力。这不正是许多人见鬼时的反应吗?”主修物理的周芊芊滔滔不绝地说着,口水飞溅到蔡文芳的额头,围在床前的八个大男人一齐点头。张教授目光热切地看着周芊芊,像在看未来中国的居里夫人。蔡文芳无聊地缩在毯子下,用周芊芊的枕巾挥散四面飞来的口水,郁闷到了极点。
已经是十点了,女生宿舍管理员上来催过好几回了,张教授才恋恋不舍地带队离开。离开前,张教授很谨慎地点了下人数,确定没有乘机钻女生宿舍的不良之徒,并要求大家把口水擦干净,还说以后这样的机会有很多。张教授的发言让七个单身的科学怪人发出一片怪异的欢呼。
这举动令周芊芊汗颜,不停左看右看,回避蔡文芳杀人的目光。
“芊芊哪,你什么时候加入科学社团的?”
“也没多久,你知道啦,我是学物理的,总得为将来打算一下嘛,这些书呆子都是人才哪,出几个教授不成问题,等哪天我混不下去了,呵呵,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周芊芊这样说时眼睛转来转去,蔡文芳心中生疑。
“快招,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蔡文芳使出独臂掌法,将企图逃窜的周芊芊捉回床边。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周芊芊护住双肋,仍被挠得浑身瘫软无力,蔡文芳不死心,继续加强力度。
“那你是怎么进校医处的?你一个学物理的跑去当护士,是不是对英俊不凡的李医生有不良念头?”周芊芊终于听出蔡文芳话里的重点,开始反击。
“校医处的护士结婚去了,我只是暂时代替。至于护士资格嘛,拜托,你见校医处能有几个病人?随便招一个护士也就是充充门面。再说我生在医药世家,从小耳濡目染没什么难度。李医生嘛,没兴趣,毕业后还有几个人能记得他?”
蔡文芳长出一口气,刚一松懈就被周芊芊反扑成功,压在了身下。嬉闹了半天,伤口多有触碰,但蔡文芳没一声喊痛。周芊芊察觉到这个情况,止住笑闹,一脸的忧虑。“药效应该早过了,可你怎么又不痛了?难道李医生的药有问题?”这句话比什么令行禁止都管用,蔡文芳霎时不动了。
“那个……李医生的药都出过什么样的严重情况?”蔡文芳呆了半天,见周芊芊还在发愣,小心翼翼地问。“噢,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把一个女学生治得结巴了,把一个迷恋校医处护士的家伙治得对女人没兴趣了,还有把校长治得信上帝了。”周芊芊数着手指说,蔡文芳冷汗直流。但更有杀伤力的还在后面。“对了,上回还把一个大婶治得通灵了,说能和鬼说话,还会宇宙语,结果送社科院当被研究对象,据说每月都有钱拿,过得很不错哪!”蔡文芳在实话中倒下,满脑子都是悲惨的未来。
第二天。蔡文芳被敲门声惊醒,发现定在十点的闹钟响过很多回,对面床上空无一人,周芊芊不知道跑哪去了。今天是星期六,会是谁大早上就跑过来敲门呢?蔡文芳转了个身,碰到伤口,顿时痛得惨叫出声。门外的人以为蔡文芳出了事,不顾一切地撞开门闯进来,然后面红耳赤地在蔡文芳更尖锐的叫声中逃了出去。来的人是物理系张教授的得意门生,周芊芊的师兄,呆头呆脑的望夫石王子腾。
“再敢乱闯女生宿舍,小心我告诉芊芊去!”
“没,没,是周芊芊同学叫我来的,说大家都在校医处等你。”
蔡文芳站在门口挠挠头,然后才想起来,昨晚周芊芊的鬼屋探索没探成,今天肯定要继续。虽然校医很帅,但那个鬼似乎只对蔡文芳感兴趣,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所以蔡文芳一抚头,呻吟几声,恰似贵妃醉了酒,转着圈回到了床上。
“我病了,去不了,告诉芊芊,我精神上支持他们的科学大业。”王子腾听话地应了声,走了。蔡文芳算计着王子腾回去后,再过会儿周芊芊就该来了,是不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呢?蔡文芳还没想好,耳边忽然又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文芳,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蔡文芳一阵恶寒,耳畔嗡嗡作响,她僵硬地扭头向门外看去,那里空无一人,可蔡文芳却感觉到那里有一个透明的人影,甚至能感觉到那个人影在流泪。
世界安静下来,蔡文芳听不到宿舍楼里嘈杂的声响,耳中的嗡嗡声里她听到男人哽咽的悲声,心底恐惧并莫名其妙地难过。“可是,我真的不认识你啊!”蔡文芳解释,期望鬼影能放过她。“你敢说你不认识我?太伤心啦!”
周芊芊的声音突然在眼前响起,蔡文芳愣了愣,才发现耳鸣消失了,世界恢复了真实。周芊芊的目光异常哀怨,蔡文芳想要解释,但接下来却不由自主地上前抱住周芊芊。
“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呢?”蔡文芳深沉的声音让想开个玩笑的周芊芊愣住,心中泛起莫名的痛楚。下楼后,蔡文芳在周芊芊的搀扶下走到操场边时突然停住,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怎么啦?”
“你有没有觉得,刚才在宿舍时,咱们的话太肉麻了?”
周芊芊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不远处王子腾正用三轮车拉着一些东西去向校医处,看到周芊芊立即停住,一脸灿烂的笑容。“芊芊,还是你有本事,一下子就把蔡文芳同学叫出来了。”周芊芊翻着白眼瞥了王子腾一眼,说了句。“快把设备运过去,再过来拉我们!”王子腾欢快地答应一声,把三轮车骑得像法拉利,一阵烟似地消失了。“你们早上在校医处都查出什么了?”蔡文芳一边问一边和周芊芊在操场边的休息椅上坐下,等王子腾回来。
“检查次声啊!你肯定不会想到,校医处地下的防空洞竟然有次声波,而校医处楼上因为管道原因,越靠近厕所次声越强,这就能解释大部分厕所闹鬼的事件了。”
周芊芊说着掏出一支笔在指间转来转去,目光里有疑惑。“但是,有一个现象非常奇怪,只要我们一提到‘文芳’两个字,次声波的强度就会莫名其妙地增大。”青天白日,蔡文芳感到阴森的寒流汹涌而过。
校医李不凡带着女儿囡囡在院中玩耍,囡囡在阳光下像天使,稚嫩的小手不停挥舞着。囡囡见到蔡文芳后立即奔过去,要求抱抱。蔡文芳也很想抱起小丫头,但伤口却痛得难受。
“囡囡,姐姐的伤还没好,不能抱,乖,给爸爸抱抱。”李不凡抱起囡囡,带着被两个人搀扶的蔡文芳走进校医处。“真不知道校长怎么想的,让你们在这瞎折腾。世上哪有鬼魂?我都搬进来快半年了,什么都没看到听到。”李不凡边说边逗囡囡玩,小姑娘呵呵笑个不停。“刚才在地下防空洞我都感觉心悸四肢麻木,你还什么事都没有,只能说你身体素质好,意志力坚定,是非正常人类。”
面对周芊芊咄咄逼人的话语,李不凡只是微笑。
“可我们家囡囡也什么事也没有啊!”
“囡囡嘛,很奇怪。”
周芊芊没再说什么,只是皱着眉头。
校医处只占了试验楼的一楼,其他两层都空闲着,平时堆放杂物。但是现在每个房间都打开了,屋子中央摆放着检测次声的仪器,走廊里是杂乱的连接线。蔡文芳到的时候,张教授正指挥学生把王子腾刚拉来的设备抬到地下室。
一楼诊疗室外,几名科学怪人正聚在电脑前观察数据。“文芳,待会儿你从三楼开始,每个房间都要进去说两句话,一句是:我是文芳,另一句是:我回来了。”
“啊?不要吧!我会不会被鬼当成真文芳给带到下面去?还是别玩啦!”面对周芊芊布置的任务,刚上完药的蔡文芳差点跳起来。
“这样啊,那一次性把任务完成,直接到地下室说。子腾,堵住门口!”最后蔡文芳还是垂头丧气地被周芊芊扶上三楼,开始在每个房间里说那两句话。或许是校医李不凡的药起了作用,蔡文芳渐渐感觉不到疼痛,甚至胆子也大了不少,用各种语调重复那八个字,逗得跟上来看热闹的囡囡笑个不停。很快,一行人来到地下室,进入了那间传说中殉情的密室。蔡文芳仍想继续刚才玩笑的语调,但胸口压抑,心里直抖。“文芳,没事吧?你的手好凉。”周芊芊问,蔡文芳摇摇头,转身看向一旁的科学社团的人,张教授对她点点头,然后紧盯着笔记本电脑上的数据。“我是文芳,我回来了。”蔡文芳轻声地说,胸口压抑突然间消失了,轻松中却渐渐涌起巨大的悲痛,向着五脏蔓延,直痛得蔡文芳站立不稳,眼泪大滴地滚落。“我是文芳,我回来了。”蔡文芳大声地说,脑海中似乎掠过无数的回忆,有欢笑有寂寞有期待,而最后全部化成了让人痛彻心扉的悲伤。“我是文芳,我回来了!”蔡文芳拼尽全力地喊,泪水飞溅,声音在狭小的密室回荡,震得每个人心头微颤。张教授皱着眉头盯着电脑上的数据,好半天才抬起头。“好了,停下吧。很奇怪,毫无反应,次声偏弱,在稳定值内。”周芊芊用力扶住蔡文芳的肩,才不至于让她倒下。“因为叔叔说,姐姐不是他要等的人。爸爸,总睡觉的妈妈不是也叫文芳吗?”从进入地下室后就一直沉默的囡囡突然说。
“怎么回事?值变了,快离开这里!”
王子腾突然从电脑前站起,向周芊芊跑过去,但刚迈了几步就停下,身体摇晃站立不稳。而这个时候,地下室里的所有人都感到头晕目眩、恶心,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像梦幻般缥缈。
“天啊,次声波怎么可能突然变得这么强?!”
张教授震惊地大叫,他仍盯着电脑屏幕努力分辨着数值。
“爸爸,爸爸,我怕!”
囡囡终于吓哭了,挣脱科学社成员的手,向李不凡跑去。囡囡边跑边回头看,像是正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追赶她。李不凡摇晃着迎上前,将囡囡抱在怀里。
“我看到啦!我看到啦!”王子腾大叫,指着囡囡身后的虚空抖个不停。周芊芊顺着王子腾的手指看去,什么都没有。通道里灯光昏暗,两旁是介绍防空知识的斑驳字迹,此刻看去像是活了般,诡异得令人心惊胆战。“你看到什么啦?”张教授抓住王子腾的肩问,王子腾只是剧烈喘息,嘴唇发紫,已经说不出话了。“都回上面去,这里不安全!”周芊芊当机立断,扶着脸色发白的蔡文芳走向楼梯,李不凡抱着囡囡紧随其后,而他身后跟着张教授和王子腾及其他科学社的成员。所有人的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声响,分不清是耳鸣还是真的听到了那不可能听到的次声。
“为什么?为什么你连孩子都有了也不肯来见我?”在离开地下室的一瞬间,蔡文芳像是听到了一个男人悲愤的怒吼。闻讯赶来的僵尸婆婆吴医生把众人带到诊疗室,喘息未定,张教授突然发现李不凡的耳朵在流血,紧接着王子腾的耳朵也被发现流血了,其他人依次检查,除了蔡文芳和囡囡外,其他人竟然全部都耳朵出血。
“你们在下面发生了什么事?”吴医生干瘪的嘴翕张着,张教授惊魂未定,而且听力似乎也受到了损伤。只有蔡文芳能清楚地听到吴医生的话,于是陈述了刚才惊险的一幕。“冤孽啊!这件事其实李医生是知道的,而且比谁都清楚,毕竟他是李不鸣的弟弟。他一直不肯结婚就是为了照顾囡囡和植物人的嫂子,于文芳。”
“李不鸣的弟弟?”蔡文芳吃了一惊,突然间想明白了许多事。校医处搬到因闹鬼而废弃的四号试验楼并非巧合,而校医处声名狼藉也是李不凡刻意所为,他是想单独寻找哥哥的亡魂,至于拿学生试药,应该是想治好成为植物人的嫂子。
“怎么回事?这里的次声波也变强了,快离开!”一直盯着电脑屏幕的王子腾再次站起,二话不说拉着周芊芊就向外走。蔡文芳再次感到嗡嗡的耳鸣,地面似乎也在嗡嗡地震动,整个校医处的三层小楼像是随时都会垮塌。可是蔡文芳却流着泪笑了,她感觉到了,心底那巨大的悲伤在转变,在释放,在回归宁静。
“哥,是你吗?我是不凡啊!嫂子没有背叛你,她也吃了毒药,但在抢救时检查出已经怀孕,本来不可能救活的,嫂子硬是挺了过来!可是直到囡囡出生到现在,嫂子也再没醒过来。囡囡过来,你能看到他吗?那才是你的爸爸,乖,叫爸爸,叫爸爸啊!”
李不凡英俊的面孔布满泪水,他茫然地看着前方,但明显什么也没有看到。“爸爸!爸爸!我想你!”囡囡先是迟疑地看着李不凡,然后对着前方的空气哭着大叫。“妈妈总睡觉不理我,爸爸,别走,囡囡要爸爸!”
张教授站在电脑前,两眼紧盯着屏幕,对站在门口紧抱着周芊芊,犹豫是不是要离开的王子腾横眉立目。周芊芊立即推着王子腾回到诊疗室,自己跑到蔡文芳身边。
“太神奇了,这么高的定向值。王子腾你给我进来!调整所有采声器方向,要快!”但就在王子腾准备调整设备时,嗡嗡声突然间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
又是全新的一天。“听说校医处闹鬼的事没有?场面很大!”
“噢,真的?我就知道,校医处搬到鬼楼后迟早得闹鬼!”
……
蔡文芳和周芊芊走在林间甬道上,不时听到身边有人议论校医处的事情。
各种版本的闹鬼,甚至出现了茅山捉鬼道士,道法通天,与厉鬼斗得天昏地暗。更有人说校医处鬼楼地下是古代帝王陵墓,被学校里的某位教授发现并私自发掘,俗称盗墓,结果引发陵墓鬼气外泄,整个鬼吹灯现实版。
“为什么传说和现实的差距这么大呢?”
“因为传说就是传说,娱乐嘛!”蔡文芳问,周芊芊笑着回答。但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目光在那些充满阳光的同学间扫过,恍若隔世。
“你们科学社准备什么时候再探校医处?”
蔡文芳在休息椅上坐下,遥望天空中的浮云。
“王子腾他们一早就去了,但对于我来说,那边的结果已经不重要,我更在意李医生那边的情况。李医生今天没来,我听吴医生说,李不凡去了医院,他嫂子好像是醒了。”
周芊芊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掏出笔,在指间转来转去。“真神奇啊!芊芊,你说这个世上究竟有没有鬼?”蔡文芳这么说时,心里回想起前天在校医处看到的那团缥缈的影子,那忧郁的目光。
“鬼?哪有什么鬼,不过是次声引发人体的种种不适,让人胡思乱想罢了。你想,如果你没在图书馆听说过鬼楼的传说,如果那天我没用李医生新配的致幻的止痛药,你在校医处就不会有那样的幻视幻听。如果科学社的成员从没听过鬼楼的故事,昨天在地下室就不可能吓成那样,顶多是头昏眼花。耳朵流血是受到次声的伤害,和根本不存在的鬼有什么关系?”
周芊芊停止转笔,将笔紧握在手中,脸上充满自信。
“可是校医处地下的防空洞怎么会有次声?”
蔡文芳又问,周芊芊敲着手指,继续说:“据张教授分析,学校外的地铁和防空洞紧挨着,每次地铁通过的声音在防空洞里反复回荡,形成了次声。他们已经上报校方,准备着手解决这个问题。”
蔡文芳的目光回到周芊芊身上,越过她的肩向后看去,眼中全是笑意。
“现在,芊芊啊,校医处的鬼楼问题解决了,你自己的事也该解决了。”
周芊芊回过头,王子腾站在阳光里,脸上是腼腆而灿烂的笑容。周芊芊一时看呆了,直到王子腾的手伸过来,而她不自觉地握住那双温暖的大手,才忽然脸色羞红地低下头去。
活着在青春的时光里,每一刻都该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