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神甫慢慢踱入房中,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的心里早就乱成了一团麻,却要在旁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这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穆神甫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和衣坐在了房中的床上。其实他也很疲倦了,但却怎么都睡不着——心中有鬼的人,又怎么能睡上一个安稳觉呢?
他就这样呆坐在床铺上,脑子中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十几分钟,他突然听到屋外传来村民的一阵惊呼。他有些奇怪,屋外到底出现了什么?这时,房门处响起了剧烈的砸门声。
“谁?穆神甫略有些惊慌地问。”
“穆神甫,村里闹鬼了,您快来收妖吧!”门外传来一个村民的声音。
“闹鬼?笑话,朗朗乾坤怎么会闹鬼?我又不是神汉,为什么找我收妖!”穆神甫隐隐有些不悦。
“穆神甫,您不是教士吗?是距离上帝最近的人,怎么会不懂得收妖除魔?而且,村子里真的闹鬼了,我们看到村长了!您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村民的语气很是焦急。
穆神甫心中顿时骇然。村长?他亲眼看到村长死在自己的面前,他永远都无法忘记村长临死前因为恐惧而圆睁的双眼。当他亲手合拢村长的眼睛时,还看到了村长的眼里,充满了惊讶与不敢相信的眼神。
穆神甫觉得双腿竟有些发软,但村民已经破门而入,固执地拉着穆神甫走出了房间。
“村长在哪里?”穆神甫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村民指了指古井边的高台,说:“就在那里!平时村长最喜欢站在高台上面给全村的人讲话,现在他死了,鬼魂也附在了高台上。不信,你看,他的人头就搁在台上的!”
古井旁的空地,原本因为赶集的乡民,而显得有些喧闹。但现在,这里却一个人都没有了,所有的人都远远躲在了空地边缘的房屋之后。沿着村民的手指方向望去,顿时,穆神甫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是的,村长就在古井旁的高台上。但是,只有一颗人头搁在那里,满面血污。头发一绺一绺耷拉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后脑的伤口还在汩汩冒出鲜血,两只眼睛却蓦然圆睁,死死地盯着穆神甫,目光宛如两道凌厉的利箭,直刺神甫的全身,似乎要竭力看穿他的五脏六腑。
“万能的上帝,我的主啊!”穆神甫痛苦地叫了一声,然后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高台上村长的人头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似是开心,又似是讥讽。他笑得如此放肆,几乎要将自己的肠子都笑出来了。
可是,这里只有一颗人头,他的肠子又在哪里呢?
良久,村长终于停止了大笑,然后瞪着穆神甫,愤怒地说道:“神甫!你终于来了!快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听了这话,穆神甫的两腿开始打颤,膝盖一软,竟颓然跌坐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村长又狂笑了起来,“穆神甫,现在你知道害怕了吧?当初在林子里杀我和刘老汉的时候,为什么你不知道害怕?”
他这话一说出来,空地边缘躲着的村民立刻一片哗然。村长和刘老汉是穆神甫杀死的?!看似慈眉善目的穆神甫竟是杀人的凶手?村民们不禁怀疑地向着穆神甫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起来。
穆神甫身体剧烈地颤抖,他掏出十字架,将刻有受难耶稣的一面正对着村长,大声叫道:“十字架在此,妖魔鬼怪速速退去!”
村长的人头,在高台上冷冷回敬道:“神甫,难道你真相信自己是个传教士吗?我想连你自己都不相信主吧?你只是借用传教士的身份在青石村里做着不可告人的龌龊事!”
穆神甫大叫:“你瞎说!我就是传教士,你也不是我杀的!”
“哈哈……穆神甫,难道一个冤魂会来冤枉你吗?昨天下午在林子里,当我背对你的时候,你突然用削树枝的砍刀袭击了我,一刀砍到我的后脑上,我立刻就晕死过去。你还不解气,张大了嘴咬断我的咽喉。我在死的时候还有点想不通,你为什么在杀了我之后,还要咬断我的喉咙。我的魂魄飞到天上时,才看到刘老汉也死了,你也咬断了刘老汉的咽喉,然后满身血污地躺到地上装昏迷。直到刘苏和王警官赶来后,我这才明白,原来你是想嫁祸给狼孩侏儒阿龟!”村长的头颅越说越愤怒,竟然在高台上滴溜溜地乱转,似乎是想腾空而起。
“你想干什么?”穆神甫有些恐惧了。
“哈哈……我要你的命!我要为自己报仇!”村长冷酷地说道。
穆神甫终于崩溃了,他昨天下午在密林里做的每件事都被村长说了出来,就像是被现场直播一样。他相信那天没有一个人看到自己在林中杀死刘老汉与村长的情形。而此时村长的头颅却说得那么准确,那么只有唯一的解释——这真是村长的鬼魂,现在他真的想来要自己的命!
穆神甫做出了一个让所有村民惊讶的举动。
他跪在了高台下,向着村长的头颅,重重磕起了头。“砰!砰!砰!砰!砰!砰……”声音是那么响,就连空地边缘的村民也听得清清楚楚。穆神甫一边磕头,一边绝望地求饶:“村长,不是我故意要杀你啊,这一切都是乌云拉木逼我这么干的!”
穆神甫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交代,他在青石村,其实一直披着传教士的外衣,偷偷帮金色年华马戏团的班主柳若风联系买卖年轻女子。
乌云拉木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屈服于柳若风的淫威之下。事实上,他是柳若风最得力的帮手,拐卖妇女的事,他也一直参与其中。公路被泥石流阻断后,阿龟引来群狼的事,的确是真实发生的,乌云拉木躲到了树上后,狼群噬食了马戏团演员的尸体后,渐渐散去,而乌云拉木则下了树,取走了柳若风身上卖秦冰所得的两万块钱。
回到青石村,乌云拉木与昆仑奴立刻被王达黎与刘苏囚禁起来。昆仑奴一向勇猛有余,但却机灵不够。乌云拉木担心落到警察手中,回到城里审讯的时候,昆仑奴会口风不严而露了马脚,于是杀了昆仑奴,并嫁祸给阿龟与野狼。
这倒与王达黎的推理有点儿出入,杀死昆仑奴的动机与那两万块钱根本没有什么联系。
后来乌云拉木与穆神甫见面后,当着王达黎与刘苏的面,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各怀心事沉默不语。大概刘苏的父亲刘老汉,因为顾及同村的面子,并没有指出他是把钱交给穆神甫的。但为了以后警察找不到突破口,乌云拉木还是在挖陷阱送削尖的树枝时,找到了穆神甫,授意穆神甫伺机杀死刘老汉。而在草坪另一侧林子里挖坑的,除了刘老汉,村长也在那里,所以不得不在杀死刘老汉后,还得杀死村长。
乌云拉木还让穆神甫在杀人后,一定要用牙齿咬断刘老汉和村长的喉咙,以此让王达黎与刘苏以为,这一切都是阿龟干的。
一切做得天衣无缝,穆神甫已经准备庆贺自己与乌云拉木可以逃脱警方的制裁了,但他怎么都想不到村长竟然会冤魂不散,留下一颗头颅戳穿他的画皮。
穆神甫跪在地上不停磕着头,额头几乎渗出一层血水,但他还在继续磕头,咚咚直响。
这时,空地旁的一扇门打开了,穆神甫回头望去,看到了因为膝盖骨折后,趴在地上不能动弹的乌云拉木。
乌云拉木浑身颤抖,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王达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对身旁几个村民说:“你们把这个瘦子好好看管起来。如果他有什么不老实,就用铁锤敲断他的腿骨。”然后他望着高台上那颗村长的人头,伸出双手鼓起了掌。
这时,村长的人头爆发出一阵笑声。出乎穆神甫的意料,人头发出的笑声很清脆,竟莫名其妙变成了女声。
高台上的石板,蓦地出现了一道裂缝,裂缝钻出了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她抹去了脸上血污,又将头发绾到脑后,竟出现了一张清秀的面容——她正是秦冰。
刚才秦冰只是又一次表演了一场平时她在马戏团里的演出——人头唱歌。村民们在高台上挖了一个坑,然后秦冰钻了进去,只留了一个头在外面。当然,她还化了一点儿妆,打乱头发,又泼了些猪血在脸上,不注意分辨,远看真与村长的模样有几分相似。秦冰之所以能发出村长的声音,得归功于她出色的口技功夫。至于昨天林中刘老汉与村长被害时的细节,则完全是王达黎根据事发现场遗留的蛛丝马迹进行的推理。
在当天下山的时候,王达黎就心存怀疑。于是他将秦冰叫到了身边,远远落在了刘苏、乌云拉木与穆神甫的身后。王达黎与秦冰一起商量出了这条装神扮鬼的计策,想要穆神甫说出当时的真相。
事实证明,他们的这条计策成功了。
乌云拉木与穆神甫被捆绑起来,关在了房间里。王达黎与秦冰相视一笑,然后走进了刘苏休息的那间房。
屋子里,刘苏被一个村民紧紧守着,他的嘴里还被塞了一根布条。
布条取走后,刘苏大叫:“我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对话,你们可真厉害。可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还把我关在这里?连嘴上都塞了根布条?”
王达黎笑了起来:“哥们儿,要是你知道了真相,我们这出戏还能演得那么逼真吗?要是不给你塞根布条在嘴里,要是你突然冲出来说点儿什么,那我们的演出岂不就泡汤了?”
刘苏对着秦冰跷起了大拇指,说:“其实,就算你以后不在马戏团里当演员,我想你也会有更大发展的。因为——你的演技实在是太出色了!”
三人一起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这时,一个村民推开了房门,说:“王警官,通往镇上的公路已经通了,送生活用品的土三轮也进来了。”
“好!”王达黎站了起来,开心地说:“走吧,我们回家吧。当然,我们会带上那两个罪犯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