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坪边缘,不时传来森林深处发出的鸟啼声,偶尔还会有翅膀扑棱发出的“刷刷”声。树梢之上,几只黑色的乌鸦一边盘旋一边发出嘎嘎的叫声,似乎在觊觎着未知处的美食。这叫声不禁让刘苏他们感到胆战心惊,一阵阵不知何处而来的恐惧渐渐蔓延,如水草一般缠绕包围了他们。
王达黎将所有人分成了两组,他与刘苏在草坪一侧挖陷阱,而村长、穆神甫与刘老汉则在草坪另一侧挖。乌云拉木太瘦弱了,虽然身体灵活,却在挖陷阱上帮不了什么忙,于是他与秦冰找来了很多树枝,用砍刀将树枝一端削得很尖利。只要坑挖好了,就可以在坑下插上树枝。野狼或者侏儒阿龟掉进陷阱,就会被树枝穿透身体。
天色渐黑的时候,刘苏与王达黎这一组已经布置了十多个伪装好了的陷阱。他们做上了并不显眼的标记,防止自己人也跌进陷阱。他俩与乌云拉木、秦冰精心将眼前最后一个陷阱弄完后,刘苏长长吐了一口气,几乎已经筋疲力尽,而王达黎虽然力大无比,此刻也趴在地上不停喘着粗气。
倒是乌云拉木和秦冰还好,身上虽然出了一身汗,但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刘苏喘着粗气说:“不知道我老爸和村长、神甫那一组现在做得怎么样了。”
“我想也该差不多了吧。”王达黎答道。
这时乌云拉木自告奋勇地说:“我过去叫他们吧,现在应该没我们的问题了。”
说完,他就向草坪边缘另一侧的森林走去。
刘苏与王达黎都累得不想说话,一边坐在地上休息,一边目送乌云拉木钻进了对面的灌木丛中。
乌云拉木的身形隐匿在了灌木丛之后,几棵大树的粗壮树干遮住了刘苏他们的视线。只能隐约听到乌云拉木呼喊神甫、村长、刘老汉的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刘苏他们突然听到一声绝望的惨叫:“啊——”
惨叫从对面灌木丛里传出来,是乌云拉木的声音。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凄惶与恐惧。
刘苏心里顿时成了一堆乱麻。乌云拉木为了什么而惨叫?他看到了什么?难道是老爸那一组人出了事?
一想到狼人侏儒阿龟泛着血红的眼神,刘苏不禁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他忘记了劳累,腾地跳了起来,向声音传出的灌木丛跑了过去。
灌木丛后的森林里,有一块狭窄的空地,空地上有几个树桩,树桩旁还有一个没挖完的陷阱。
陷阱旁,三个人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正是刘苏的爸爸、村长与穆神甫!
刘苏立刻蒙住了,呆立在空地一动不动。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刘老汉的咽喉被不知名的利齿咬断,鲜血已经凝固,变成乌黑的颜色。他早已经停止了呼吸,手里还握着一柄挖坑用的铁锹。
在一旁的村长也已经死了,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还死不瞑目。他的后脑处有一个血洞,乌黑的鲜血凝固后与头发纠结在一起,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而穆神甫躺在一边,似乎还有微弱的呼吸,胸膛微微起伏,发出低声的痛苦呻吟。
王达黎连忙跃到神甫身边,用力按了几下神甫的胸口。
穆神甫咳嗽了几声后,终于醒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刘苏带着哭腔大声问道。
穆神甫似乎还没清醒过来,他环视了一眼身边的情形,身体突然剧烈颤抖了起来。他牙齿打着架,断断续续地说:“是个矮子……是那个侏儒……他突然从森林里钻了出来,袭击我们……他咬断了刘老汉的喉管,又抓着村长的头向地上砸……”
“是阿龟!”乌云拉木凄然叫道,他脸色苍白,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之前,刘老汉一边喊着号子,一边将铁锹砸在松软的泥土里。村长也是个挖陷阱的好手,他在一旁另一处空地挖着坑。而穆神甫的力气显然小了很多,于是刘老汉干脆吩咐神甫去用砍刀削树枝,就没再麻烦乌云拉木与秦冰。
当他们挖了七八个陷阱后,刘老汉一屁股坐在地上,正想要抽根烟。突然他感到背后一阵凉意,一根根寒毛都竖了起来。这是一种被野兽窥视的感觉,在森林里待久了的猎人常常会有这种感觉。刘老汉蓦地回过头来,看到一双赤红的眼睛,仿佛流淌着鲜血。
这是个目光阴鸷的侏儒,他定定地望着刘老汉,一言不发。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狼人阿龟!”刘老汉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想转身就跑,却发现自己因为太过恐惧,两腿竟没有一点儿力气。他想大声惊呼,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阿龟冒着腥气的嘴已经凑到了面前,露出了血盆大口与一副白森森的牙齿……
阿龟咬断了刘老汉的咽喉后,站起身来,舔了一圈嘴唇,然后看到了背对着他埋头挖陷阱的村长。他大步走到村长的身后,一把抓住了村长的头,然后重重摔向了地面。村长立刻晕了过去,可阿龟还不解气,又是一口咬去,活生生将村长连着头发的头皮咬去了一大块。
这一切只是在瞬间发生的,穆神甫此刻正好抱着一堆去掉了树叶的树枝走到了空地上,看到了眼前一幕。他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已经害怕得说不出一句话,就如同身在一个最可怕的梦中。
阿龟嘴里哼了一声,然后面目狰狞地向神甫走去。
神甫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他知道这是他心脏多年的老毛病犯了,连忙从兜里摸出一粒速效救心丸塞进嘴里。胸口的疼痛稍稍好了一点儿,神甫抬起头来,却看到正在逼近的狼人阿龟,还闻到越来越浓郁的野兽体味。
神甫嘴里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呼,然后晕倒在了地上……
“那你怎么没事?”王达黎突然问道。
穆神甫惊魂未定地说:“我也不知道,我看着阿龟向我走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脑子里一时空白,竟晕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你们都在这里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放过了我。”
“我知道!”站在他们身后的秦冰突然说道,“昨天晚上轮到阿龟表演的时候,穆神甫突然冲上了舞台,让柳班主把黑狗放了,不准表演‘人狼对决’的节目。当穆神甫看到阿龟被关在铁笼子里的时候,还让班主把阿龟也放出来。阿龟虽然不会说话,但他听得懂,知道哪些人对他好,哪些人对他不好。他一定是觉得穆神甫是个好人,所以放过了他。”
“可是,他为什么要杀我爸爸和村长呢?”刘苏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他们之前根本就没见过阿龟,阿龟怎么会认为他们是坏人?”
秦冰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只好默然无语地垂下了头,望着地上那个还没挖好的陷阱。
王达黎黯然说:“也许,是阿龟看到了我们挖的陷阱吧?他的身上野性多过了人性,当他看到刘伯父与村长在挖陷阱,动物的本能告诉他陷阱是为他准备的。森林里,有很多我们不了解的事。有时候,野兽对人类的恐惧,更大于我们对它们的恐惧……”
王达黎扶住了悲痛欲绝的刘苏,低声劝慰,但他却用眼睛余光不停打量着空地上的两具尸体,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秦冰看到这血腥一幕,不禁也发出哭泣之声。
乌云拉木扶起了穆神甫,然后转头对王达黎说:“王警官,请您不要再把我当做罪犯,其实拐卖妇女的事,都是柳若风一个人干的,和我们这些下面的演员根本没关系。现在我们应该同仇敌忾对付阿龟和他的狼群,安全度过这一夜。到了明天公路通了,我们再一起离开这里,逃出生天……”
王达黎点点头。是的,乌云拉木说得没有错,现在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更何况乌云拉木还有两次从阿龟手下逃脱出来的经验。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阿龟就在山顶附近的密林里,很有可能会带着他的狼群来找麻烦。
王达黎挥了挥手,说:“我们先回屋去,然后在门外点一堆火。狼是最怕火的,希望它们看到火光不敢来进犯。”
他这句话刚一落下,密林深处突然传来凄厉的狼嚎:
“嗷呜——”
这声狼嚎惊得所有人心中恐惧难当。乌云拉木第一个转过身去,蹿出了丛林,准备向草坪后刘苏家的老宅奔去。可一个不小心,没注意到脚下突然一紧,似乎脚踝被什么东西系住了。不等他作出反应,他已经失去了重心,被一根绳索倒吊在了空中。幸好乌云拉木身体的柔韧性极好,反应也快,不等大家发现出了什么事,他已经在空中做了个大回转,弓起背来,用手解开了绳索。然后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秦冰惊声尖叫。
“是绊马索。”刘苏答道,“在森林里,除了可以挖陷阱捉野兽之外,还可以设下绊马索。只要野兽踩到了绳索设下的圈套,圈套立刻就会收紧,缠住野兽的脚。绳索的一端还连接着一个机簧,机簧被触动后,绳索就会被拉起来,把捉到的野兽倒吊在空中。还有做得更精良一点儿的绊马索,会再多连上一个控制弓弩的机簧,一旦引发了机簧,就会从拉满了的弓里射出一支箭,令野兽一箭穿心而毙命。”刘苏是在森林里长大的孩子,他父亲刘老汉正是挖陷阱与设绊马索的高手。
乌云拉木拍拍胸脯,喃喃说道:“还好,我是脱困术的表演大师,才能在被倒吊着的情况下逃脱出来。”
“快走吧,我们回屋去!”王达黎大声提醒。所有人这才沿着来时的路,小心翼翼看着脚下,回到了草坪,然后一路狂奔,回到刘苏家的屋里。
刘苏的妈妈知道了刘老汉的噩耗,顿时失声痛哭,泣不成声。而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大家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在门外空地上捡来枯枝树叶点燃了一个火堆。希望真如书上所说的那样,狼群看到火堆之后,不敢再来侵犯。
可是,人们的心里,还隐隐有着疑虑:火堆可以阻挡狼群,可是能阻挡住被狼抚养长大的侏儒阿龟吗?他又在人类世界里充当了那么多年的玩偶,心里充满了对人类的恨意,他应该早就不怕火了!
乌云拉木与穆神甫躲进了墙壁坚固的最里屋的卧室里,而刘苏、王达黎与秦冰则没心思睡觉,坐在了门槛上,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堆,沉默不语。
枯枝燃烧的时候,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这诡异而没有规律的声音,令这个充满了危险的夜晚,变得更加阴森与恐怖。
因为面前有一处火堆,所以火堆之后远处的草坪与森林,更显得一片黑暗,根本没有办法分辨。但刘苏他们还是听到了清晰的狼嚎,这号叫声不由得令他们胆战心惊,惶恐不安。
刘苏与王达黎分别手持铁锹与砍刀,坐在了门槛的左右两边,而秦冰则坐在两人中间。夜深了,没有月光,屋外掠起了风,还零星落下几滴小雨。秦冰刚感觉到一阵凉意,就接到了刘苏与王达黎同时递来的外衣。刘苏与王达黎相互尴尬一笑,默不作声地为火堆添上一把干柴,然后警惕地望向深邃的黑暗。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刘苏开始感觉到排山倒般涌来的睡意,上下眼皮不住地打着架。他无法控制地闭上眼睛,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在梦里,他不停地看到父亲血肉模糊的尸体,还有阿龟那双阴鸷的眼睛。他在梦里不停地呼唤父亲醒来,可是却没有半点儿用处。他听到阿龟阴阴的冷笑,还看到阿龟眼睛里写满了的那些化不开的仇恨。
等刘苏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当他意识到自己睡了一夜的时候,心中蓦地一惊,腾的一声跳了起来。这时他才看到,王达黎与秦冰也相偎在一起,眼睛闭着,发出微微的鼾声。而面前的火堆早已经熄灭了,正缓慢散发出袅袅的青烟。
怎么,我们都睡着了?
刘苏连忙唤醒了王达黎与秦冰,他们都醒过来后,才知道自己侥幸过完了这危险的一夜。阿龟和群狼并没有袭击他们。
这真有点儿不符合逻辑,狼群在森林里环伺已久,尽管门前燃烧了火堆,但从灰烬上分析,在天亮前就已经完全熄灭了。为什么狼群与阿龟并没有出现呢?
刘苏很是不解,但他也没有深究。毕竟当他知道自己在睡了一夜还安全健在的时候,心中就有种捡了条命回来的感觉,感到阵阵后怕。
不过王达黎却没有这种表情,他只是站起身来,先去草坪边缘查看了一下,然后又进屋叫醒了乌云拉木与穆神甫。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会有镇上的土三轮带着日用品到青石村来。只有乘坐土三轮,才可以顺利离开青石村,离开那可怕的嗜血狼人侏儒阿龟。当然,王达黎也不会扔下秦冰,这是他第一次独力营救出来的被拐卖妇女。而不管乌云拉木是不是人贩子团伙的同谋犯,也会被带到城里去进行调查。
不过当务之急,是先安全地下山,然后等待外面的三轮车进来。
于是他们五个人小心翼翼地沿着山路,缓慢向山下走去……
山路蜿蜒逶迤。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说得很对。上山考的是体力,下山考的则是人的平衡能力。更何况,他们还要小心提防路边森林里随时可能钻出来的野狼与狼人侏儒阿龟。
当他们下山的时候,头顶总盘旋着一群聒噪的乌鸦。刘苏想,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乌鸦是传说中以腐尸为食的邪恶鸟类。难道这些乌鸦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已经预计到这行人中必定会有人死亡?
刘苏不敢再多想了,他从地上拾起一粒石子,向空中的乌鸦掷去,乌鸦只是稍稍散开一会儿,然后又集中到一起,发出更加凄厉的叫声。
“嘎嘎——嘎嘎——”
当他们走了大约20分钟的时候,头顶上的乌鸦突然又一次剧烈地鼓噪起来,纷纷向山边的一隅急速飞行而去。刘苏探头顺着乌鸦飞行的轨迹望去——他看到了半山腰的那幢黑漆漆的教堂的哥特式尖顶,这正是穆神甫的教堂。
这些乌鸦发现了什么?这些嗜食腐尸的丑陋乌鸦,是发现了什么人的尸体,所以才显得那么兴奋吗?
乌鸦纷纷扑向教堂后的一片密林,然后又接二连三地飞起。在这时,密林里传来了一声狼嚎:“嗷呜——”
众人的心都抓紧了,那里果然有狼!不用说,一定是有什么人被狼咬死了,所以才会有乌鸦聚集在一起。
穆神甫画了个十字,身体哆嗦着,喃喃地说:“万能的主啊,请保佑我们能安全下山。”
大家加快脚步,转过了一个山坳,可这才发现,这条山路正好要从乌鸦聚集的那处密林中穿过!
狼嚎还在继续,绵长而又凄厉。
每个人都感觉心里沉沉的,像是有块巨石压在了胸膛上,逼迫得喘不过气来。
“怎么办?”秦冰问。
她的话还没说完,乌云拉木已经纵身跃上了一棵树,用手攀着树枝,像一只长臂猿般,拉着藤条向前跃去——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办法,可其他人又该怎么办呢?
是的,要想通过这处密林,而不让狼群抓住,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从空中通过。幸好,这里都是些百年古树,树枝都很粗壮,足以承载一个人的体重。
想到了这一点,刘苏先努力爬上了一棵树,然后沿着树干,攀上了前面一棵树的树干。他扬了扬手,对树下的伙伴说:“上来吧,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通过这片死亡禁区。”
跟着他的步伐,王达黎、秦冰与穆神甫也攀上了树。神甫的年龄大了一点儿,所以动作做起来比较吃力。幸好王达黎的力气很大,一伸手,就把穆神甫拉到了树上。
乌云拉木在前面开路,大家小心翼翼地跟在了后面。那处乌鸦聚集的地方,离他们上树的地点只有几十米,平时走路也就一两分钟的距离,可他们在树上行走,却足足行进了半个多小时。
当他们走到那里时,乌鸦蓦地被惊起,好几只黑色的鸟从乌云拉木的眼前掠过,为了避让这些乌鸦,乌云拉木几次差点儿从树上摔下去。多亏了他体操运动员般的身体柔韧性,才免于掉下去成为群狼的美味。
树丛很茂密,五个人在林间穿梭,向下看却根本看不到地面,所以也不知道野狼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等乌鸦全部飞过之后,乌云拉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接着继续向前攀缘。在他的正前方有棵巨树,要从这里走过,就必须要移到巨树的一端绕过去。
乌云拉木吸了一口气,控制好平衡,然后纵身一跃,踩到了主树干上,然后如一只壁虎般,游移到了树干之后。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肉球般的东西,被倒吊在空中,正晃来晃去。他定睛一看,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
这声尖叫几乎令他身体失控、摔到巨树之下。而树下,正有一只狼,缓慢而悠长地发出一声号叫。乌云拉木向下望了一眼,脚下全是树叶,遮住了他的视线,但他还是感觉到了恐惧。听着狼嚎,他似乎透过树叶,看到了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
乌云拉木看到的东西,真的称得上是个肉球。这不是其他的什么,而是一个人的尸体——狼人侏儒阿龟!在阿龟的胸前,还插着一支利箭。
乌云拉木顿时想起了刘苏曾经介绍过的绊马索,那种可以引发弓箭机簧的绊马索。
阿龟一定是带着狼群经过这里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绊马索,然后被倒吊在了空中,接着被弓弩射出的利箭穿心而过。而此刻,阿龟胸前被利箭穿透身体的伤口上,曾经汩汩流淌而出的鲜血早已经凝固。伤口旁也是一片血肉模糊,想来一定是被嗜尸的乌鸦用尖喙啄食才成这样的。
乌云拉木暗自庆幸,他们一直最担心的恐惧来源,竟然在不经意间消除了。
他凝视了一下阿龟的尸体,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忽然他听到身后传来沙沙的摩挲树叶声,回头看了一眼,来的人是紧跟在他身后的王达黎。一定是乌云拉木觉得阿龟给自己带来了太多的恐惧,所以还没等王达黎靠近,他就挥舞起手中的砍刀,狠狠劈在了捆绑在阿龟脚踝的粗绳索上。
“砰”的一声,阿龟的尸体应声落到了地面。树下响起一片野狼的哀号,就如哭丧一般。头顶上的那群乌鸦又扑了下来,想要去啄食死尸,但又对地面上的野狼心存忌惮,不敢太靠近阿龟的尸体,于是扑棱着翅膀,在林间不停地上下穿梭。
秦冰也看到了眼前的一幕,不由得大声惊呼了一声。
她的叫声因为充满了恐惧而显得很尖厉。树下的野狼一定也听到了吧,它们顿时停止了号叫,抬头寻找着尖叫声的来源。当这些狼发现头顶的树梢上还躲着一群人时,突然引项高声号叫了一声,然后竟全部转身,向着密林深处逃窜而去,树下只留下了阿龟的尸体。
当狼群一离开,盘旋着的乌鸦立刻飞扑直下,冲向了阿龟的尸体,放心大胆啄食起阿龟裸露在外的四肢与脑袋。顿时鲜血四溅,乌鸦群中暴响起饕餮进食般的残忍叫唤。
“为什么那些狼都跑了?”王达黎疑惑地问。
刘苏拍了拍老同学的肩膀,说:“一直都以为我们害怕狼,其实,狼更害怕我们。”
刘苏跳到了地上,乌鸦再次被惊起。刘苏大声说:“别怕,狼不会再过来了。阿龟一死,群狼无首,它们只能重回密林深处了。”
众人将信将疑,但听到刘苏肯定的语气,他们还是纷纷跃到地面。
现在必须要赶快下山。他们快速回到了山路上,加快了速度行进。他们几乎是在跑了,他们只想赶快把野狼抛在身后,谁也不愿意再重新回到恐怖的梦魇之中。
刘苏与乌云拉木走在最前面,穆神甫紧紧跟在后面。而王达黎与秦冰则落到了最后面。刘苏几次回头望去,都不无醋意地看到王达黎与秦冰正不住地窃窃私语着,声音很低,似乎在讨论什么很秘密的话题。
所幸,这一路上再也没受到野狼的惊吓,五个人顺利安全地来到了山脚下村口处的祠堂外。
大概是担心野狼会再次进犯,所以村口竟一个人也没有,也许所有的村民都躲在了各自的家中吧。原本是赶集日,现在虽然已经日上三竿,这里却是冷冷清清,一片萧条。
镇上的三轮车还没来,这个时候,三轮车夫已经到达了那处泥石流发生的地方了吧,相关部门这会儿应该在清理那堆石块与泥土,如果不出意外,下午的时候,三轮车一定可以到达青石村。
可是,就算看不到三轮车夫,也应该看到几个拿山货来换生活用品的山里人吧?为什么现在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呢?
刘苏心怀疑虑地走到了祠堂外。这才看到斑驳的祠堂墙壁上贴着一张告示。告示上说,最近发现有野狼出没,为了安全起见,赶集的地点由村口祠堂外的空地改到了村子里的古井旁。
那就去村里人多的地方吧。王达黎问了一下穆神甫古井在什么地方,穆神甫说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走几分钟就到。井边有个石块搭成的高台,平时村民就在那里开大会,村长讲话的时候就站在高台上。可惜现在村长已经与刘老汉一起死在了狼孩侏儒阿龟的利齿下。
一想到这里,刘苏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连具全尸都没落下,心中不免有些凄然。他恍惚了一下,立刻定住了神,现在赶到村子里等待三轮车的到来,才是最要紧的。
正当刘苏挥手让大家跟在他身后进村的时候,忽然听到秦冰面有难色地小声对王达黎说着什么。
“什么事?”刘苏转过头去问。
秦冰红着脸,小声说:“我……我……我想小便……”
乡村不同于城市,并没有干净整洁的公共厕所,只有那种用竹篱笆围成的茅房。而最近的一个茅房就在祠堂后面的小斜坡上,紧靠着一片密密麻麻的小树林。
虽然刘苏已经断言狼群远离了村庄,躲回了密林深处,可秦冰显然还是不敢独自一人去茅房,她害怕又有野狼突然出现。
那可怎么办好?
“再忍一下行吗?”刘苏试探着问。
可是,人有三急,看着秦冰憋红的脸,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时,王达黎突然对秦冰说:“你去祠堂里小解吧,反正这个祠堂已经废弃了,墙壁很坚固,里面又没有人。”
“这有点儿不好吧?”乌云拉木提出了反对意见,“祠堂毕竟是个祭祀先人的地方,对于乡村的人来说,是个神圣的地方……”
“哼——”王达黎不屑道,“前天晚上柳若风可以把秦冰关在这屋里,昨天村民也允许我们把你和昆仑奴关在里面,说明他们早就不在乎这祠堂拿来干什么了。再说,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不说,谁会知道秦冰在祠堂里做了什么?”
乌云拉木还想再说点儿什么,这时秦冰已经羞红着脸钻进了祠堂。
这不必要的争论让刘苏看了觉得既好气,又好笑。
几分钟后,秦冰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从祠堂里走了出来。王达黎赶紧走过去问:“怎么样?轻松了吧?”
秦冰一拳打在王达黎的肩膀说,娇嗔地说:“讨厌啦,明知道我上厕所去了,哪有这么问人家问题的?”
王达黎这才不好意思憨厚地笑了起来。这也稍稍让大家的心情放松了一点儿,毕竟所有人的神经已经绷紧了太久太久。
进了村子,村民好奇地问村长为什么没跟着一起来。当他们知道村长已经惨死在了狼孩的利齿下时,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恐惧的神情。而后听到刘苏说野狼已经重回森林,远离村庄后,他们又开始高兴了起来。乡里人的想法就是那么简单,溢于言表。
王达黎突然对村民们说:“我们下山走得好累,你们能不能为我们找几间休息的房间啊?”确实,他这话一说,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哈欠。
紧张的神经一旦松弛,紧随而来的就是困意。毕竟昨天一夜,他们都没休息好。
一个村民指了指古井边的一排土墙屋,说:“那是村长特意空出来的几间客房,本来是为赶集时送山货来的山里人与三轮车夫准备的,现在你们就去那里休息吧。”
还空着五间房,正好一人一间。
穆神甫与刘苏都进了各自的房间休息,而秦冰却找到一个村民,似乎在小声说着什么。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估计除了她面前的村民,其他人都没办法听得真切。
乌云拉木沉着一张脸慢慢走进了房间,他打了个哈欠,正准备上床休息,忽然听到身后“吱呀”一声,门又开了。乌云拉木回头看了一眼,是王达黎跟着走进了房间。
“王警官,还有什么事吗?”乌云拉木问。
王达黎眨了眨眼睛,说:“乌云,你真的可以用意念来控制身体不感觉到疼痛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乌云拉木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是的,我用意念可以说服自己感觉不到疼痛。这就和医学上的打封闭针一样。”
“那如果你的身体真的受到攻击,造成了客观上的伤害,你也能不感到疼痛吗?打个比方,你的腿突然断了,那你也可以像没事一般吗?据我所知,如果一个运动员受了骨折之类的伤,即使打了封闭针,也是不能活动的。”
乌云拉木回答:“是的,你说得没错。运动员骨折后打封闭针,只能让他感到不疼痛,但客观的骨折的确不能再让他继续运动。和这一样,如果我的腿断了,我也只能让自己感觉不到痛苦,但我也同样不能再活动的。”
“哦,原来是这样。”王达黎若有所思,他慢慢走到了乌云拉木身边,突然指着乌云背后的墙壁上,说道:“咦,那是什么?”
乌云拉木听到王达黎的这声暴喝后,心中突然一惊。他快速转过身去,望向身后的墙壁,却只看到一面斑驳污秽的墙面,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就在他分心的一刹那,突然感觉膝盖与小腿胫骨一阵钻心的疼痛。这剧烈的疼痛让他诧异万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是王达黎用尽全身气力,一拳头砸在了他的膝盖上。
王达黎真的对得起他大力王的绰号,这一拳头下去,力道十足,竟一举砸碎了膝盖关节上的骨头。
乌云拉木弓身抱着自己的膝盖,心中默默念叨着:“这只是皮肉的痛苦,我的心灵已经飞出了肉身的禁锢,我的末梢神经游离出了我的躯体,我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他努力说服自己的身体与思想已然分离,片刻之后,他真的感觉膝盖与小腿胫骨不再疼痛。但他的膝盖骨关节在客观上,却是真的破碎了,他没有力气再走出半步。不得已,他身体颤动了一下,颓然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乌云拉木愤怒地问:“王达黎,你这是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达黎笑了笑,说“乌云拉木,不要以为你做的一切,可以侥幸逃脱庄严法律的严惩。你曾经说过,昨天在泥石流阻断的公路上,发生过狼孩侏儒阿龟带领群狼杀死班主柳若风的事。虽然我现在没办法分辨是真是假,但我却知道,你说狼孩阿龟在祠堂里杀死昆仑奴,绝对是假的——你才是杀死昆仑奴的真正凶手!”
乌云拉木顿时急了,他大声斥问:“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有什么根据?”
“根据是——”王达黎顿了顿,慢慢说出了理由。
乌云拉木的破绽出在他自己对祠堂事件的叙述上。他曾经说过自己闪身跃到了日光灯上,因为狼群无法咬到他,最终只有无功而返。但是他忘了,也是他亲口的叙述,在泥石流阻断的公路上,他与柳若风逃上了卡车翻斗后,野狼在阿龟的呼哨中,用叠罗汉的方法,叠在了一起,从而跃上了卡车翻斗。
同样的,当狼群看到乌云拉木倒吊在日光灯上之后,它们为什么不用叠罗汉的方法去咬他,反而要留他一条生路?唯一的解释——乌云拉木在说谎,根本就没有什么野狼钻进祠堂里的事,昆仑奴也是他杀死的!
“笑话,你这完全是没有根据的臆测。我怎么会知道野狼的想法?天知道它们为什么会放我一条生路?再说,我和昆仑奴是患难之交,我有什么动机杀他?”乌云拉木冷笑着反问。
“动机就是——拐卖秦冰所得到的那两万块钱!”王达黎肯定地说。
暂且认为乌云拉木关于卡车受困时与野狼搏斗的叙述都是真的,但他在离开卡车时,却从柳若风身上抢走了那两万块钱。而这事又被昆仑奴知道了,反正这是笔不义之财,于是昆仑奴提出见者有份,要乌云拉木分一半给他。乌云拉木又怎么舍得分一万块钱给昆仑奴这个大老粗呢?
正好野狼与侏儒阿龟就在青石村外伺机而动,于是乌云拉木决定嫁祸给阿龟与野狼。他在解开绳索后,残忍杀死了昆仑奴,还伪装成被野狼袭击的现场,将责任推到了不会说话的阿龟与野狼身上。
这就是动机!
“胡说,你这完全是不负责任的想象,没有半点根据!”乌云拉木大声叫道。
“不,有根据。因为我们已经找到了那两万块钱!”王达黎冷冷说道。
在下山的时候,王达黎与秦冰一直走在最后面窃窃私语。他并不是在对秦冰说卿卿我我柔情蜜意的情话,而是在吩咐秦冰到了祠堂外做件事。
等秦冰到了祠堂外,谎称要小便,溜进了祠堂里。她按王达黎教的办法,找了个小砖头敲击地板,终于很顺利地找到一块空动的地板砖。撬开地板,她找到了用油纸包好的两万块钱!
“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王达黎问道。
“哼!”乌云拉木不屑地说,“我完全可以这样解释的:的确,我拿了那两万块钱,可是阿龟带着野狼冲进祠堂也是真的!毕竟后来穆神甫亲眼看到阿龟咬死了村长与刘老汉!那总不是假的了吧?”
“呵呵!”王达黎笑了一声,说,“我一直都没弄明白一件事,为什么穆神甫要帮你。你知道吗,今天你在见到阿龟尸体的时候,用砍刀砍断了绊马索,就是想让我们看不到阿龟的尸体,从而掩盖他身体上的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
“伤口上凝结的血液。”王达黎做了这么多年的警察,见过无数的尸体。他在看到乌云拉木挥动砍刀时,还没怀疑到乌云拉木。但后来刘苏说狼群已经离去了,率先跳到地面,而王达黎也跟着下到了地面。他看到阿龟的尸体后,立刻心中产生了疑窦——从阿龟发黑的皮肤与已经凝结在伤口外的血液看,他起码已经死亡了24小时。也就是说,在昨天上午的时候,阿龟应该已经成为了一具死尸。为什么到了昨天晚上,穆神甫却可以亲眼看到阿龟咬死村长与刘老汉?
尸体是不会骗人的。那么真正的答案就是——穆神甫在说谎!
村长和刘老汉是死在谁的手里?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在山顶的森林中,那片空地上就只有刘老汉、村长与穆神甫。既然不是野狼、阿龟作祟,那么杀死村长与刘老汉的,不是别人,正是穆神甫!
穆神甫为什么要这么做?乌云拉木为什么又企图不让刘苏、王达黎看到阿龟的尸体,帮穆神甫掩盖谎言?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这些才是萦绕在王达黎心中的困惑。不过,王达黎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缘由。他望着乌云拉木颓丧的表情,已经猜到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
但乌云拉木立刻做出一副“你没证据,又能奈我何”的表情,这不禁让王达黎心中有些不爽。
怎么才可以让两个罪犯真正供认出事情的真相呢?毕竟要想治他们的罪,证据才是最重要的。王达黎觉得头有点儿疼了。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村民发出的嘈杂声,还伴随着几声凄厉的尖叫声。
屋外又出现了什么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