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焦松林
己丑年岁末,福建穷秀才白立武起程进京考试。由闽南北上至京城,路途艰遥,白立武穷困潦倒,徒步而行,困难可想而知。
等他好不容易到了浙江一带,一场罕见的大雪漫无边际地降落下来。白立武也不知摔了多少次,终于在临近中午时,看到茫茫一片白色之中远远地有一缕炊烟。于是,他朝着炊烟的方向走了过去,半个时辰之后,白立武赶到了一个村落。
等白立武叩响了村口第一户人家的门时,自己早已变成雪人一个。
主人郭平凡也是一名秀才,得知白立武赴京考试,年已老迈的郭平凡热情地招待了白立武,并挽留他住下,等雪停后再走。
白立武千恩万谢,跟着郭平凡进了一间偏僻的平房。那平房距离正房数十米开外,周围并无人家。
那平房是郭平凡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屋高,梁大,进步宽深。柴火、锹具斜放在屋角,屋顶的横梁上吊着八块腊肉、十来条腌制的青鱼。
白立武的目光扫遍屋内,猛地发现屋里多了一条黄色大犬,身材奇大,肚腹肥满。白立武吃了一惊,因为那狗正在打量着白立武,那眼神竟如同人一般,犀利传神,似乎在诉说着心中对白立武的烦厌。
白立武嗫嚅着想说什么,郭平凡却没在意,他招呼着,让家中的短工伦支为白立武搬来了被褥。木板床,筛选净的稻草,加铺上厚厚的棉絮,床收拾好了。伦支又支起了一个木炭盆,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白老弟,那就这样了。晚饭我再让伦支来叫你,你好好读书吧。”说着,郭平凡离开了,那条黄狗尾随着郭平凡出了门。
白立武客气地拱着手送出门外,然而那大黄狗却在屋外停住了,充满敌意地看着白立武。白立武在狗的目光下,渐渐地少了底气,迟疑着退回了屋内。
白立武坐在炭盆边看了一会儿书,眼皮直打架,他又怕被郭平凡看不起,说自己其实是个懒汉,于是强撑着坐在那里,后背慢慢地靠上了床架。这样一来,他的正面,恰好是门边堆柴的角落。这个时候,白立武发现柴垛里好像被扒开一个亮亮的窟窿,而窟窿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一动不动地窥视着他。
白立武一惊,他揉揉眼睛,站起身来向那个角落走去。可再看之下,哪里有什么窟窿,柴垛那里黑黑一团,什么也看不清。想来刚才是看花眼了。
傍晚时分,雪下得小了。伦支走到偏屋那里,请白立武吃晚饭。白立武放下书,跟着短工往外走。
“那条狗,怪吓人的。”白立武向短工说道。
伦支淡淡地哦了一声,答道:“狗?是不是黄狗?它是我养的。”
白立武对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非常后悔。然而伦支又说了一句:“人现实,狗也不例外。你看,现在它都不跟在我后面了。”
这句话,本来能引发出很多感慨。可白立武觉得话不好往下接。怎么接好呢?
伦支说这话,不会是无缘无故。如果白立武再往下说,势必要引发伦支对郭平凡的议论。
郭平凡对自己不错,萍水相逢,能做到这样,自己感恩戴德都来不及,还能说人家的坏话吗?
一顿饭吃到掌灯时分。白立武没让伦支送他,执意自己走了回去。他用郭平凡给的钥匙开了门,冷不丁屋里蹿出个黑糊糊的东西,吓得白立武差点没趴下。
白立武大着胆子回头一看,那东西早已跑远了。再看屋内,原本放在炭火盆边的方凳已移了位置。白立武借着灯光,发现那方凳上有几片雪花。再一抬头,横梁上悬挂的腊肉已少了一块,只有七块了。刚才那个东西,绝对是站到凳子上,够到了一块腊肉跑了。
白立武很是细心,他端着灯,慢慢地来到了屋外。雪地上有一排小小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脚印,是狗留下的。
可门明明是关着的呀。白立武又回到屋内,这一回,他细细地看了柴垛。翻开柴垛,白立武呆了,那土墙,分明被刨了个洞。狗,就是从这里进来的。白立武决定,这就去找郭平凡。自己睡在这屋里,屋里丢了东西,得及时告诉人家。
郭平凡还没有睡,听完白立武的话很是气恼,立即把伦支叫来一顿臭骂。
伦支挨了骂,没吭声。出去的时候冷冷地看了一眼白立武。白立武摇了摇头,心里叹息了一声。走出正房,白立武分明感觉到身后有咻咻的喘息声。那狗,很可能躲在哪个僻静的角落,正怒火万丈地瞪着白立武呢。
这一夜,白立武没有睡踏实,他不停地做着噩梦。梦中,那条黄狗跃上了他的床,猛地一口咬住了白立武的喉咙。白立武哇的一声大叫,醒来时,一头大汗。窗外,已经能够看到光亮了。
就在这个时候,白立武突然惊呆了。黄狗恰恰就站在他的床旁边,地上还放着一根长绳。一端放在床的这边脚,另一端则衔在黄狗的嘴里。见到白立武醒来,那狗衔着绳子跑了出去。白立武没有追出去,他想知道,这条狗到底想做什么。
到正房用过早餐往回走的时候,白立武看到了黄狗衔着绳子朝着村外走。白立武很熟悉那条道,因为他就是打那里进村的。
白立武蹑手蹑脚地跟着黄狗。黄狗的警惕性并不高,它不紧不慢地走着,接着拐进了岔道。白立武跟着过去了,狗放下绳子,拉直了两端,伸出爪子在雪地上刨了起来。狗刨得热火朝天,白立武看得触目惊心。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向郭平凡告状,说狗吃了腊肉,一定是被这狗听到了,它怀恨在心,用绳子量自己的身高,来这里刨坑的目的,势必是咬死自己之后来这里掩埋。这狗的记恨之心,竟然不在人之下。
白立武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急急地找到郭平凡,把这一切和盘说出。郭平凡听完目瞪口呆,他跟着白立武来到了狗刨坑的地方,果然和白立武说的一模一样。郭平凡当即命令伦支,用锄头击毙黄狗。
伦支听了这话,浑身颤抖起来。不过,他看到郭平凡阴沉的神色,没敢再说什么,只得答应了,找了把锄头,四处寻找大黄狗去了。
次日,雪终于停了。白立武急于赶路,便向郭平凡道别。郭平凡也不挽留,只是笑道:“他日富贵,切记来这里小坐。”
白立武指天发誓,说今天郭平凡的恩情,以后一定厚报,不管自己是否发迹。郭平凡连连阻止,说不过是一饭之恩,哪值得发这样的誓言呢。
白立武听到郭平凡这样说,觉得郭平凡好像是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又拿来纸笔,亲手把誓言又写下了,交给了郭平凡,以表示郑重其事。
白立武离开后,心里已经默默地记下了这里叫做小孤山。郭平凡就是小孤山里能恩泽天下的及时雨。
唯独那条黄狗,让白立武心里疙疙瘩瘩的。他走的时候,特地注意了,那条黄狗不在郭平凡的身边。想来,那伦支已经把狗宰杀了。
时间一晃,几年过去了。白立武当年并没有考中,他留在京城里,做起了小生意,不知不觉中,他挣起了一番家业,接着,在京城里捐了一个闲职的官,从四品,不用赴任。
这天,白立武把家里的铺子交给仆人打理,自己带着些银票直奔小孤山而来。他记得很清楚,五年前,郭平凡55岁,今年就是郭平凡的60寿辰了。知恩图报,这是当年白立武亲口所说的话。
郭平凡见到白立武前来,大喜过望。郭平凡和当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那样爽朗健谈。白立武来得正巧,郭家正在筹备郭平凡的大寿呢。
郭平凡握着白立武的手,笑容可掬地说道:“富贵富贵,今天的白老弟是既富又贵了。当年一饭之恩,你早已还清了,还用记挂我这个老头子干什么呢?”郭家的大儿子已经到了京城,在白立武家一间铺子里任账房。小儿子也在白立武的张罗下娶了媳妇,目前也在白家住着,正准备参加京试呢。
白立武淡淡一笑:“当年韩信受了一饭之恩,以千金回报。我为郭兄做了些小事,又何必挂在嘴上念叨呢。”郭平凡跟着嘿嘿地笑了两声。
这天晚上,白立武和郭平凡相谈甚欢,吃过饭之后,白立武执意要睡在当年他休息的平房。郭平凡无奈,然而,贵客执意这样,郭平凡也没办法,向从京城回来的大儿子交代了几句,然后陪着白立武一同去了偏房。
在那里,两人促膝谈心,一直谈到了深夜。
这天夜里奇冷,后半夜的时候,天空突降大雪,郭平凡的妻子高氏有些放心不下,叫来仆佣,让他再送一床被褥去偏房。
数十米能有多远?走几步就到了。眼见着就要到柴房的时候,仆人猛听到屋里一声尖叫,他心一慌,快步走了过去,抱着被褥猛一撞门,门应声而开,那屋里黑糊糊一团。
仆人放下棉被,大着胆子打亮了火折,刚燃了灯,就听到地上有人呻吟,仆人端着灯照了照,地上躺着的是白立武。只见白立武满脸是血,吓得仆人连连倒退了几步。
倒是白立武还很镇静:“我没事,快,看看床上的郭老爷。”仆人又拿着灯照床上,床上的郭老爷眼睛睁得大大的,咽喉部位却被掏空了。人,已经没命了。
仆人失声惊叫起来,又忙不迭地回家报信。他边跑边喊,嚷得郭家连同全村的人都醒了,纷纷起了床,朝着偏房这边来了。
一直闹到了天亮,郭家报了官,县令不敢怠慢,急急地领着衙役们直奔小孤山郭家而来。白立武捐官的职位远在县令之上,县令自然不敢拿他,只是详细地向白立武询问了情况。
白立武说,他和郭平凡一直聊到了很晚,这才睡下。由于他以前在这里曾经被狗吓了一次,因此这一晚他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他看到柴垛那里钻出一条黑影,那黑影直奔床边而来。一纵,就上了床,向他扑了过来,白立武睡在外面,他就势一滚,就滚到了地上。就是如此,那黑影的爪子已撕破了他的面孔。
白立武吓得要死,由于落地后头朝下,一时昏迷,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醒来后才大声叫唤的。
接着,白立武又详细地介绍了当年他在小孤山遇见的那条怪异黄狗。
县令细心地让仵作验了白立武面孔上的伤,果然是狗爪所伤。
再查郭平凡喉咙间的创口,高低不平,类似于狼咬的痕迹。如果真是恶犬所伤,倒也有几分相像。
县令不好得罪白立武,他早已听出白立武的话意,白立武想早点结案。而案子的始末无非就是白立武和郭平凡熟睡之际被狗所伤,一人警觉,仅仅伤了面部,另一个人沉沉睡去,枉送了性命。至于狗为何伤人,原因自然得追溯到五年前的腊肉案。狗因为偷肉被打,记恨至今,如今白立武再来,有恩的要报恩,有仇的就要报仇了。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白立武说当年郭平凡已经让伦支打死了狗,现在的狗又是从哪里来的呢?难道是另一条狗所为?
县令问遍了郭家所有人,都说黄狗当年确实被打死了。而且伦支还埋了它,埋藏的地点,就是黄狗自己刨下的那个坑。不过,说话的人都没有亲眼见到,只是听伦支说起过。因此都不能确定。
那伦支呢?县令问遍了郭家,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伦支的去向。好像白立武走后,伦支不久也走了。
一个很有可能不存在的狗,怎么会突然走出来攻击人,造成一死一伤呢?还有,白立武既然有了五年前惊心的一幕,再到小孤山,又为什么非得还要住在这偏屋里呢?县令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
这时,整个小孤山的人都在传,说是黄狗的冤魂作祟,来讨五年前的旧账来了。知府衙门很恼火,责令县令尽快破案,以堵住谣言。
“也许那条黄狗没死,只是伦支说了谎。伦支曾经说过,那条黄狗是他养的。黄狗要杀我,却误杀了郭平凡。”白立武这样说道。
上头逼,下面又没头绪,这个白立武也不能轻易得罪。
县令没了辙,只好按照白立武所说报到了府衙,他自己呢,恭恭敬敬地把白立武请到了县衙做客,这边却暗地里派人调查郭平凡的为人处世,还有那个伦支,和郭平凡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郭平凡偏爱小儿子。伦支的情况,一直问到了尚在京城的郭平凡的小儿子,这才问出了一些细节。原来那伦支也是个落魄的秀才,他先是借住在郭家,接着,不知道怎么郭平凡就收下了他,做了短工。
郭平凡自己呢倒是很好调查。村子里的人都说郭平凡很聪明,考了几年科举没考上,就开馆收徒,接着又买田买地,成了一个土财主,他不再热心中举做官,而是一心一意地经营他家那百来亩田地。为人嘛,外面的人说他豪爽,村里人说他吝啬。他是怎样发迹的,倒是没有人知道。
案子陷入了死胡同,县令也不想再查下去了。因为他的举动引起了白立武的警觉。白立武很坦率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所谓死者已矣,这事我说贵县就不要再查了。恶犬伤主,这事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郭家于我有恩,我不能在郭平凡死后让他的名誉受损。”县令很尴尬,连声答应是的是的。
白立武在县衙住了几天之后,说家里的生意繁忙,不再逗留了。县令假意留了一下,然后就任由白立武远去。
送走了白立武,仵作说了一个令县令万分吃惊的情况:“大人,据小人所知,这狗对人乃是忠心耿耿的动物,从来不会伤人。如果这次杀死郭平凡的是一只狼,小人没话说,要是狗的话,那就不可能了。就算是五年前那狗,也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袭击白立武。除非,它是想保护什么。狗和猫不一样,狗很少偷食。”
狗不偷食,狗弃伦支投奔郭平凡,它要保护什么呢?县令思索再三,作出了一个决定,他要开验狗当年所刨出来的坑。
得知县令大人要刨狗挖的坑,小孤山顿时热闹起来。县令带着一干人,径直奔到狗所刨出的坑的位置。这些,白立武是当做证据说的,应该不会有假。
几名衙役一点一点地挖开土,看热闹的人突然寂静下来,因为那坑里,竟然有五具狗尸。一具大的,四具小的。那些狗分明是被锄头敲碎了头骨,这才一一毙命的。
狗偷腊肉,为的是腹内小狗。狗抛弃伦支,跟在郭平凡后面,目的就是为了多些食物填肚子。
想来当年伦支用锄头杀狗,狗已处于临产。临死之前,黄狗惊惧之下,竟然产下了小狗。
伦支埋狗之时,恰好是寒冬腊月,狗的尸体竟然没有腐烂。
大狗前面两个爪子,被齐刷刷地割断了。
人群之中,突然有人惊叫了一声:“伦支,好狠心的人啊。”县令一愣,向人群望去,只见高氏以手掩面,匆匆地跑开了。
县令觉得这案子与高氏有了关联。等将高氏传来问话后,县令吃了一惊,那高氏起初竟是伦支的妻子,后来才嫁给郭平凡的。
高氏很镇定,一点儿也不惊慌:“伦支这人百无一用,穷书生一个。他见到郭家不错,竟然让我扮成他的妹妹,嫁给死了妻子的郭平凡,好在他那里多弄几个钱。我本来不想答应,可是,我,我肚子里有了伦支的孩子了。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唯独能靠得住的,倒是财大业大的郭老爷。两年前,伦支来找过我,我把他的孩子还给了他,后来就没有再见到他了。”
县令狐疑地看了看高氏,觉得她说的不太对。
按说伦支抛弃了她,让她改嫁郭平凡,她应该记恨伦支才对,因而,伦支在她的嘴里显得不堪是正常的,可她怎么又在挖开狗墓时叫起了“伦支,好狠心的人啊”这样的话呢?这应该是关系亲密者埋怨的话呀。
县令将高氏收押了,并决定再探郭家平房。以前白立武在这里,他不便仔细观察,今天他要好好地看一看。
掀开柴垛,那个窟窿还在。县令突然一拍大腿,喊道:“坏了,坏了。”要是案发第二天就来这里察看,一切就会昭然若揭。因为那天夜里下了雪,要是狗从这里进洞伤人,会有印迹。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仵作听了县令的话,忙不迭地把手中一个东西交给了县令。“大人,这是刚才在柴垛下发现的。想来是有人戴着它从这里进来时,被柴火从头上勾落了。”县令捏在手中一看,乐了,这是一根玉簪。
“再审高氏。”县令也不再找下去了,领着一干人回到了县衙之内。
高氏看到了簪子,泪如雨下。“妾身认罪,是伦支,还有白大人共同杀害了郭平凡,妾身也去了。人死后,我回正屋,再让人给他们送被褥,目的是不能让白大人在那死了人的屋里待的时间过长。我,我把一切全告诉你。从今天发现的狗尸那里,我就看清了伦支的狠毒。他杀了郭平凡之后,说等一切平静了,再来接我。现在,我不指望他了。怀孕的狗,他,他也能下得了手。”
县令七天后再次见到了白立武。这一回,是县令主动地找到他的。县令没有和白立武客套,直接说出了他来的目的。
“郭平凡的案子已经结了,白大人,不过具体情况应该是这样的。你经商成功后,郭平凡派人找到了你,不停地向你要这要那,你不堪其扰,于是和伦支共谋,杀死了郭平凡。伦支杀人,还伪造了狗伤痕迹。为了做得逼真,他还用狗的利爪在你的脸上抓了一把,造成疯狗杀人的假象。我开过狗坟,那狗没有前爪,应该是伦支割走了。今天之事,伦支和你应该谋划已久了。你们都是郭平凡曾经资助过的人,我实在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恩将仇报?”县令叹息道。
恩将仇报?白立武冷冷地笑了。什么叫恩将仇报?当年他离开小孤山,伦支追上了他,说什么叫一饭之恩,一饭之恩就是要以千金回报的。韩信就是这样做的。他郭平凡不是大善人。表面上对伦支不错,实际上呢,郭平凡无意中去了伦支那里,看中了伦支的妻子高氏,硬是要走了伦支的妻子高氏。
“你为什么要答应他?”白立武站在雪地里,目瞪口呆地问道。
“为什么?很简单,我妻子怀孕了。孕妇要吃点好的,她跟着我,只有无穷无尽的罪受。我和她商量好了,等她分娩后,我带走孩子,以后想办法杀掉这个狗贼。白兄要是同意,我们共同来对付这个狗东西。”伦支阴森森地说道,挺直了腰杆。
这几年来,郭平凡不断地拿出白立武当年写下誓言的那张纸,让他不停地为自己做这做那。白立武只要一犹豫,郭平凡就说,在京城之中,像白立武这样的人,一定要面子,总不会为了钱,连脸也不要了吧?
“于是,我答应了。两年前,我找到了伦支,并让他到我这里做事。前些天,我去为郭平凡祝寿,伦支也去了。我们一前一后到了小孤山。当天晚上,伦支顺着狗刨的那个墙洞钻了进去。我和他杀死了那个老家伙之后,又伪造了狗伤人的假象,然后他就返回来了。至于高氏,伦支说等一切都风平浪静了,他再接高氏回来。”白立武很淡定地答道。“我很佩服你,你最后还是找到了真相。”
“你不怕我再给知府衙门重报此案,白大人?”县令皱着眉头问道。
“请便。反正郭平凡已死,他的儿子还在我这里,相信他们到时候也会替我说话的。只怕到时候,被动的人,是你。”白立武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县令站起身来,拱了拱手答道:“既然这样,我就走了。我只想告诉你,当年谋害你的那条狗,我已经查清了,它偷肉,为的只是腹中的孩子。伦支让妻,也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狗不忍,送了命;人低头,难道仅仅是为了十年不晚的仇恨吗?”
“你说什么,当年那条狗怀孕了吗?”白立武吃惊万分。
“是的,四条小狗,一齐在伦支的锄下毙命。”县令说着,心里一阵难过。一条怀孕的大黄狗,偷了块腊肉,最后送了命,连腹中的小狗也没能保住性命。
白立武怔怔地望着县令,好半天才喃喃地说道:“难怪,难怪。我做错了,我真的做错了。人,人啊。”一行泪,顺着白立武的面颊流了下来。怪不得狗肚腹那样肥大,怪不得狗对屋里的腊肉虎视眈眈。它,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县令回到县衙不久,就听到京城传来消息,白立武突然看破红尘,入寺为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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