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他不得不想起失踪了的小老乡卖家,所有的迹象表明,詹姆斯和日本人并未最后控制住卖家。
是谁杀了日本人?
他被谁救出了?
他是如何自己安全脱身的?
难道他对我,对自己的妻子,还有更多的隐瞒吗?
他难道仅仅只会画棺材和墓室吗?
如果他父亲保留了其祖父的手书笔记,他从中看到了什么?从中学到了什么?
七个鸟巢是否真的就指七星河谷诡异的水沟盆地?
姬顺臣隐约听到了沟底一阵阵的狼嚎声,这种声音空谷绝响,悠远回荡,完全超越了饥饿的吼叫,像是一种坚定不移的讨要和坚守,这种追命的嚎叫,撕心裂肺,让人毛骨悚然。
他摸过一把捷克式步枪,咔嚓一声,把子弹推上了膛,暮月中,他看见不远处,易进和小舅子把马牵了过来。
姬顺臣之所以摸黑走,是不想让人跟看见他们的踪迹,尽管今天这大半天迂回,没发现任何被人跟踪他们的痕迹,但他还是要多长个心眼。
晚上他们在老伯姑孙家里歇息了下来,不出姬顺臣所料,那个巨鳖爬进去的老崖地穴,正是七星河正北的那个河谷盆地,至于是不是咸丰老笔记记载的那个洞口就很难判断了。这种洞穴,大大小小,上上下下在七星河谷有十几个之多,方圆十里的村民只知其有,不知其祥。没人拿命去换一个未知洞穴的内情,野兽就够凶残的了,七星河谷多少条几百年踩出的明路,都是洒满了血迹才换来的一时平安,没用上几年,就因为出了几回人命而废弃,这是些连土匪都不落脚的险恶深沟。
“那大鳖脖子上真有铜铃,你没听见响动吗?”姬顺臣问老伯的姑孙。
“没听到,可我看到了,那鳖的眼睛好像人的眼睛,吓得我当时就晕过去了!”
姬顺臣想,也许上古的铃铛里没有坠子,或者那根本不是铃铛,而是一种西周贵族私有财产的铜制铭牌,就像给奴隶和罪犯脸上刻字一样。
“你还记得鳖背上的文字吗?能不能给我画几笔?”姬顺臣继续问,他想知道确切的信息,如果记得文字符号,就容易判断多了,那个秦代的苻坚也把一只大龟养了十六年,可能附了楚国或者南国某个大王的灵魂,困死秦国。七星河的这只大鳖前两年才现身,长有人眼,莫非是……。
“我当时都吓糊涂了,那些文字怎能记得,再说我手笨,也不识几个大字,感觉像是字么!”老伯姑孙说。
“麻烦你好好想想,那怕给我画上一个字,我也能知道个大概,也能判断那到底是字还是鳖盖上天然的纹路。”
“我这一辈子除了镢头铁锨,没识文断字的命,连笔都没捉过,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老伯姑孙想了一阵子,出去取了个细棍子,在房内土地上画了一个符号。姬顺臣呼地从炕上坐了起来,差点把炕头上的菜油灯碗撞翻了下来,老伯姑孙地下画出的这个字,正是自己脖子上蝎玉环遇湿汗显出的那个字。
“四少爷您这是咋了,是炕上有蝎子把你蛰了吗?”老伯姑孙扔下小棍子,赶紧爬上炕去到处找蝎子。
“没有蝎子,别找了,这个字我见过,所以觉得很吃惊,这果真是一只千年神鳖!谢谢你呀!你怎么偏偏就记住了这一个字?”姬顺臣说着,赶紧把老伯姑孙拉下炕。
“别的字小没记住,这个字又大又显眼,一眼就记住了啊!是什么?”
“我也不认识,只是在古书上见过,原以为古人胡涂乱抹,看来我是错了。你早点歇息吧,我和老伯有知遇之恩,家里有什么困难,就给老伯捎个话,你是他的姑孙,也就是我的兄弟,兄弟有难,我姬顺臣决不推辞。”姬顺臣不便告知老伯姑孙实情,赶紧把话岔开。
“那可叫我如何感恩啊!送来这么粮食,足够我们父女两个过饥荒了!谢谢四少爷大恩大德。”老伯姑孙说着就要行礼下跪,被姬顺臣拉住了。
“兄弟之间,抱个拳就行了,千万别见外。我们几个明天在附近有些事情,马匹先留在家里你照顾着草料,办完我们就回来。”
老伯姑孙走后,姬顺臣翻来覆去无法安静,连续几次离奇的事实冲击,已经快要把他的神经搞断了,离自己渴望的未知越来越近,他反倒越来越迷惑和懦弱,不是欠缺勇气,而是欠缺经验和历史,探索不是探险,求知不是破坏,走进就意味着未知世界被外来的力量搅乱本来的平衡,他有能力和把握走近真相吗?
现实为什么这么蹊跷,在这个乱世之中,让他如此接二连三的在家乡苦难的土地上遇到偶然,甚至超越了自己理想结果的范畴,他在内心一次又一次问自己,这块天意赋予自己的蝎玉环,是要他阻止哪些企图破坏密境宁静空间的强盗,还是要他进入密境内部了解真相?
在回周原家乡前,他已经托放心的朋友把半截木牍的拓片以及自己一些分析论证文本,送给了中央研究院一位德高望重的历史考古界前辈,他知道,仅凭个人的力量,走不进先民千年积淀的文明密境,人类有太多的对自己过去和历史无法解释的难题,何况另外半截木牍还在日本,是不是已经落入了日本强盗手中?日寇的铁蹄已经踏上了中原,离山西不远了,过了黄河就是秦川,他心急如焚,这也是他只所以求助国家机器的主要原因。
国土沦丧,战事吃紧,古文明已经被破坏得千疮百孔了,眼下局势,还有多少可以留给后辈儿孙。
姬顺臣走出房子,推开了易进和王探长住的房门。
深夜,月亮躲进了云层,远处的七星河鬼谷方向传来了几声清脆的枪响,村子里的狗接着狂吠起来。
凌晨,老伯的孙子推开四少爷姬顺臣的房门,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带着行李走了,他在屋后的田塄上割了几抱青草,回去照料几匹马吃了。
他看见,女儿手中厚实的饼子终于打败了持久以来的饥饿,她笑得跟阳光一样灿烂,这真是个光明美好的早晨,其实太阳每天都是温暖的,只是饥饿把他们的眼睛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