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酒足饭饱,姬顺臣招手叫过跑堂,要了2份葫芦头,3份菜,2笼大肉包子,结了帐,嘱咐跑堂要提篮装好送来,他要带走。
卖家想,姬掌柜自己吃了,还要给家里人把晚饭捎上回去,真是个细心的好男人。
卖家把他爹留下的那半截木版已经带来了,揣在怀里,一直等姬掌柜开口,虽然上午田掌柜吆喝的急,他很奇怪,姬掌柜竟然对此事一字不提。他爹当年死了下葬的时候,他娘坚持要把这半截木版和他爹一起埋到棺材里,说留着是个祸害。娘老了,眼花啦,他多了个心眼,把这块老版版藏了起来。
他一直想搞清楚,他爹在清光绪十六年(1890年)六月初一子时,也就是在他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不顾姑婆的阻拦,怀揣这块木版抛家弃子,消失在周原茫茫的夜色之中。
他爹在一夜之间从陕西的周原就到了四川的广汉,回来时已经从一个昔日能牙利嘴的风水先生变成了张口结舌的哑巴。
跑堂把装好饭菜的提篮送过来,搁在了桌子上,姬掌柜把提篮顺手推到了卖家面前:“老弟,粗茶淡饭,乡党的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天快黑了,你赶紧趁热带回去,给弟妹和孩子吃吧!”
卖家坐在那里一下子楞了神,昨日此刻,就在“积善堂”的后街,他老婆想给饥渴难忍的孩子讨口水喝,端着破碗上了一家富户的二楼,跪下来岂求讨要,被人家飞起一脚,从木楼梯上踢翻了下来,跌了个头破血流腿骨折,现在还在平安客栈里躺着。
卖家接过提篮,突然之间泣不成声,扑通一声,就给姬顺臣跪下了。
就在这一刹那,他决然做出了要把怀里的半截木版,送给姬掌柜的决定。
姬顺臣接过卖家手里油纸包裹着的木版,看都没看就塞进了贴身的小皮袄里,扶起小老乡:“麻烦你给我简单讲一下它的来龙去脉,这对于你我都很重要。”……。
听完小老乡简单的诉说,姬顺臣有些站不起来了,他感到胸口的那半块木版在和自己的心脏一起奔跑,越来越快,像飞一样。
卖家已经站了起来,提着饭篮子要走。姬顺臣想站起来相送,双腿却如灌了铅一般的僵硬,怎么努力也使不上劲来,这对于历练了近20多年陈式太极的他来说,腿突然之间不听使唤,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硬撑着扶着桌子起来:“老弟跟我去趟‘积善堂’吧,过街几步路,我拿钱给你,要多少随你。”
“再多的钱也抵不住上善的心!姬掌柜是个大好人,那版版对我没用了,你留着吧,我走啦!”
“你住哪里?我明天给你送去吧!”姬顺臣对着小老乡的后背喊。
“不用了,我和你一样,家在周原。”
姬顺臣回到“积善堂”,从怀里掏出三块银圆给伙计:“今晚给你个野马长缰绳,我来守夜,你出去到城里随便逛去吧!记住从外面给我把门锁上。”
“掌柜看着脸色不是很好,我还是留下给您伺候茶吧!”伙计说。
“不用担心,我没一点问题,是外面风大,把脸吹的来。快去吧,我要上楼了。”
姬顺臣进了书阁,关了门,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了个光净,从柜里取出一方上乘的墨绿色杭州丝绸,抖开平铺在了桌子上。
他从怀里掏出油布包,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块油布是“积善堂”后面一墙之隔的平安客栈的桌布,一天换一回的。
姬顺臣颤抖着双手揭开油布,拿起木版,轻轻地放在了绸布之上,在面对半截木版正面图案的一刹那间,他跌坐在了椅子上,脑袋就像突然被人凶狠地猛击了一拳一样,瞬间昏厥了过去,随即他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摸索到了身后墙壁上的灯绳,拉开,关上,关上,拉开,如此反复,反复如此,但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也许,真正的无价之宝所放射出的耀世的光芒,是人的眼睛所无法承受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