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卖家和田掌柜姬在“荣宝斋”二楼很快地就交易完毕,姬顺臣当时也在场。交易过程中,卖家从田掌柜嘴里知道姬掌柜是周原扶风人氏,老家离他家不远,时逢荒年乱世,按说发了点古董财,最忌讳家乡人知道,但知姬掌柜16岁就随父亲离家定居西安,多年已经很少回去,再说行有行规,做他们这一行的,得了便宜好处,打死也不会说出卖家的底细。姬掌柜看上去和善儒雅,口风很紧,很少说话,不像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倒像个学堂里教书的先生,姬掌柜也没问他家住哪里,只是田掌柜在一边不停地叨叨。
乡党见乡党,两眼泪汪汪,卖家收好钱,就和姬掌柜站着攀谈了几句,大概有了银子有些激动,钱壮势枪壮胆,卖家腰板都直起来了。
他说姬掌柜的老家的村里,可能已经饿死了200口子人了,天灾呀,就他这个生活十分殷实的家庭,也没撑过几年的光景,变卖家父的收藏,实在是迫于万不得已。
田掌柜见姬顺臣总是不提木版的事情,心下急了,通常情况下,卖家就会揣了钱走人,以后就很难找着了,所以他急忙插嘴说:“你乡党是长安城有名的古文古画鉴定行家,他的‘积善堂’就在我隔壁,你的那个传家宝拿出来让他看看,他能认得那是啥东西。”
卖家有些面带难色,想必确实是不想出手卖的东西,在身上摸了几下,还是没掏出来。大概有些犹豫。
“不急,不急!这样吧,我请客,咱们去街对面的德发长吃葫芦头吧!”姬顺臣见乡党为难,找了个台阶说。
“你们俩个去吧,他乡遇故知,缘分呀,我就不参合了!”田掌柜急着品味他到手的青铜鼎,推辞道。
二位掌柜把卖家送下了楼,到了门口,姬顺臣说:“乡党身重,赶紧回去好好的安顿一下,我们就不远送了,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有什么难处或者不方便,就过来到‘积善堂’找我,我们一起吃个便饭说说话。”卖家点了头,算是作了应承。
买家和卖家相互抱拳告了别,二位掌柜目送着卖家离去,田掌柜见卖家拐过街角的时候,还回头看了看,他叹息着对姬顺臣说:“哎,人世间有几个发了财能回头的,腰里的银子够置一院大房子和几亩好地啦!姬兄不开口真是可惜,我总感觉哪木版版有点年头了,隔行如隔山呀!”
“命里有手里就有,命里无挣死都无。好东西不是强求的事,随缘吧!”姬顺臣回答。
姬顺臣见田掌柜转身进门,知道他急着回去品味到手的宝贝,就又叮咛了一句“东西不错,给找个好买主吧,别卖给哪些不三不四的人!”。
下午日暮时分,姬掌柜端了壶铁观音出来,嘱咐伙计在门口摆了藤椅,坐下来一手摇扇,一手把壶,他总觉得卖家会找上门来,从上午到下午,他一直都坐卧不宁,滴食未进,已经在“积善堂”楼上楼下,走了大概有三七二十一个来回了。
偏头看看隔壁的“荣宝斋”,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悄悄地插了门板。
古董这种生意,运气好了门开一天就能吃一年,撞大运了门开一年就能吃一辈子。
姬顺臣往嘴里送了一口茶,望着街道尽头的拐角,还没等他把茶咽下去,他等的那个卖家,就昂首挺胸的来了,老远看上去新置换了一身青色长褂,头戴黑色朱贡尼宽边礼帽,抬脚起步间刚上脚的新皮鞋,在夕阳的余晖眏照下闪闪发光,走近老远就抱拳对他打起了招呼。
姬顺臣把茶壶扇子交给身边的伙计,起身迎了上去。
他们一起进了“积善堂”对面的德发长,找了个雅间坐定,姬顺臣向跑堂要了2大碗葫芦头,六个菜,半斤老太白。
“来,老弟,今天我来坐东,老弟现在有了生活和希望了,也该把心放下,咱们两个乡党喝个痛快吧,干!”
“我就见着咱西府人亲呀!来,老哥,干!”两人举杯相碰,卖家一仰脖子喝了个底朝天,姬顺臣随手给乡党又添了半杯。
“老弟畅快到尽兴就行,别喝醉,弟妹和娃等着你呢。”
“就是就是,还是乡党想的周到!”卖家一边大口大口吃菜一边点着头说。
“家父家母可还健在?兄弟们都好吧!”姬顺臣问。
“爹娘就我一个,我爹死的早,我娘去年也饿死了,还好我早就给娘置办好了棺木,娘在下面也睡的安逸。村里大多人死了都拿席子卷了埋的,天灾呀!”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天灾人祸,死了死了,死了也就不受罪啦!”姬顺臣倒了杯酒,端起来转身洒在了地上:“咱们有吃有喝,不能忘了早走的乡党呀!”
“姬掌柜离家多年,还记得这些乡里的规成,难得呀,老哥!”卖家扒拉着碗里快要见底的葫芦头说。
“生我者父母,养我者故乡,城里几十年,商粮千百家,我只买咱周原的土地里打的粮食磨的面,别的吃不惯呀!”
卖家听着姬掌柜的话,鼻子一酸,眼睛就模糊了,哽咽着说:“地里的麦,旱死光啦!”
卖家并不知道,这位姬大掌柜,不但有一个“积善堂”,还有一家老父亲经营了大半辈子的面粉加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