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忙活的康家两口看见动静,下房出屋,赶紧赶过来搀扶起了占先生。
“妖!妖!妖!哪里弄来的,快——快——请走!”占先生颤抖着手,指着掉落在地上的木板。
“井里淘出来的。”康家娘子说着便拾起木板跑向井边,康家老大白了娘子一眼,示意她不要信口胡说。
康家娘子揭开井盖就要往下扔,占先生挣脱了康家老大的搀扶,大喊:“不!不!不要扔,扔到家里风水就破了哇!”
“那先生说咋办?要么我拿外面地里去烧了?”康家老大问。
“快去拿红布把这两块冲了地神的东西包了,我来把它请走。”
康家娘子站在井边,一时愕然,提着两块木版发呆,被康家老大叱喝道:“还不快去取红布包了,让占先生把这个妖孽请走。”
“盖房动土之事,近日看来不宜,改日我来给你们看看,再择吉日,方动土不迟。”占先生受了惊恐,有气无力地对身边的康家老大交代。
这是占先生在他非常敬业的职业生涯里,头一次作过的违心的事情。
周原的风水先生占,自从得到了木牍以后,行为开始变得异常诡秘古怪起来。
他督促杂役和厨娘,杀掉了家里所有的家禽和一条看门狗,并亲自登门到左邻右舍,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前后邻里也杀掉了所有的家禽和家犬。
这一段时间,占连续几个月闭门谢客,足不出户,甚至不理睬他的新婚夫人,借故密修,让夫人把他倒锁在内间的密屋里,除了叫夫人每顿饭从窗口送进取出外,不允许任何人随便靠近他的居屋。
占排除了所有的噪音和干扰,钻在密室中昼夜潜心解读木牍上的数理密码。
斗转星移,日月轮回,算起来占已经把近一年的时间耗费在密室之中了。
1890年农历六月初一这天早晨,夫人送饭时从窗口告知,昨天夜里,康家老大一家突然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口吐白沫全死了,有人爬到康家墙外的树上,半夜看见,康家院子里有个牛一样大的蟾蜍在跳跃着怪叫。
占头也没回,便对夫人说:“你忙去吧,这事我去年就知道了。”
先生这么回答,夫人并不觉得奇怪。许多事情对他的先生来说是未过先知的。
“我大概快临产了,这几天肚子里动的很厉害。”夫人说。
占回过头来,慈祥地微笑着:“可喜可贺,我占先生有后啦,辛苦夫人了,快去准备吧,我一会儿就出来,孩子今夜子时临盆!不过他生下来,我是不会和他说话的哦!”。
夫人对占先生的话大惑不解,摇了摇头,悻悻地离开了窗口。
清光绪十六年(1890年)六月初一这天上午,占终于走出了密室,忙活着安顿夫人生产的事情,并差家里的杂役,去请距占家不远的老姑姑前来帮忙。
自打父母去世后,年老的姑姑就成了占活在世间的唯一亲人了。
这天下午五点左右,本村的富绅,毕家老大毕普备了厚礼,匆匆前来求卦,言本家老母突然病重,茶饭不思,想测一下命脉,好写信通知远在川经营毕家盐业生意的老二,速赶回家,母亲非常想见小儿子毕渡最后一面。
占为毕家老母测了一卦说:“吉卦之象,不必担惊受怕,家母是有福之人,好生伺候,她会等到毕渡回来的。”
毕家老大求得吉卦,正起身准备要走,占说:“毕渡曾是我以前的学生,我不日正好去川,此时修书一封,我带去给他如何?”说完就推过纸笔。
毕家老大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即刻摊开了纸,拿起毛笔蘸了墨汁,写了起来。
吾弟近安
家母突患重疾 已多日痛不能自食 念游子泣泪 思渡儿心切 今逢占师不日来川 故书家书告知 骨肉亲慈母 父礼待先生 急盼速归
兄毕普亲笔
光绪十六年(1890年)六月初一 巳时
是夜子时,占的儿子呱呱坠地,一声嘹亮的啼哭,撕破了周原寂静的夜晚。
也就是在这一刻,占怀里揣了木椟,背起行囊,打开了家里的大门。
随后追过来的年老的姑姑扯住了他的衣襟:“不看一眼你的儿子吗?你要去哪里?你不能走,你身上口袋里背的是啥?”
“土!”占只说了一个字,就挣脱了已经年迈的姑姑的手,疾步消失在了周原茫茫的夜色之中。
次日凌晨,远在四川毕家运盐的车队一大早就上路了,出了货栈的一长串车马,浩浩荡荡地驶上了川地广汉附近的官道。
由于此趟运输货量大,且为新开辟的路线,毕家盐业的大掌柜毕渡,不得不亲自出马叫阵,他一直走在车队的最前面。
太阳刚刚升起,路边稻香飘荡,远处碧草连天。虽然弥漫的雾气还没有完全散尽,但骑在马上眼尖的毕渡,还是发现了十步之外的路中间,爬着一个人。他勒住马头,向后面的车队挥手,作了个停止前进的手势,翻身下马,快步跑到那人身边,伸出手搭在其背上,马上就感受到了他均匀的呼吸和温热的体温。
路上爬着的人浑身是土,就像刚从地里钻出来一样,显然还在熟睡之中。
毕渡扳过那人的脸,仔细端详了片刻,吃惊得呼地站了起来,占先生,怎么会是他的启蒙老师?老师怎么会跑到四川来?毕渡来不及多想,朝后面大喊:“来人,快抬车上!快点!水!水!先拿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