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火雷铁横雨’是将旋飞双头钉依次整齐地摆列成团状,草绳半扎半嵌固定,外罩软套成形。再以硝药为团心,撞擦火镰为引信。‘平地火雷铁横雨’从高处落地时火镰撞击冒出火星点燃硝药爆开,将双头钉射出攻击目标。”张锦岱对这杀器很熟悉,因为他年轻时闯荡江湖,曾在九流侯府当过一阵门客。
“听你说起来像是很简单,却没想到威力如此强大。”赵匡胤发出一声感慨。
“不不,我这说法只是泛泛而论,其实这东西制作起来非常复杂,特别是以撞擦火镰为引信的部分。据说至今都没有妥善的技法保证制作好的‘平地火雷铁横雨’每只都能炸开,五六个中能有一个成功就已经非常不易。刚才我见那只风筝上挂有七八个,单线风筝控制的机栝应该是将七八个一起扔下来才对。但最终好像只爆开了一个。”
这时周围烟尘已经完全散去,只需稍稍刻意寻找下,就能看到滚落在不远处的其他黑圆疙瘩。
“真的是好几个一起落下的,幸亏这玩意儿不是很灵,否则这么多一起爆了的话,那扇门能否挡住真是个问题。”到此刻赵匡胤心中的寒意犹自未消。“你刚才说这杀器是南平九流侯府的,难不成他们也会为几百两金子冒险到此地来刺杀我吗?”
“应该不会,也许他们同样贪图金子,但怎么都不敢得罪大周,权衡之下是绝不会做这傻事的。但是九流侯府限人不限器,他们制作的杀器却是可以用钱买到的。”张锦岱说的一点没错,刚刚刺客施放的“平地火雷铁横雨”真就是从九流侯府买来的。
南平九流侯府是个性质极为微妙的组织,由南平王高保勖的妻哥九流侯胡过栋执掌。胡过栋原先是在民间杂耍卖艺为生,后为求家中发达自己阉割了要入大周皇宫做太监。但是未能被大周皇宫收用,于是便混到了荆州南平王府中。后来他将自己的妹妹献给南平王,这才得了个九流侯的名号,并专门执掌九流侯府的一切事宜。知道内情的人透露,胡过栋的妹妹其实是从呼壶里买来的替钗。
九流侯府是南平官家机构,和刺行应该不搭界,可它所做的事情却和刺行相差无几。南平是个挤在各大国中间的小国,周旋于各大国之间与谁都相好无怨。由于几个大国都信任他,所以一旦有什么不能自己出手处理的事情时,便会委托南平的九流侯府来做。这些事情包括刺杀、窃密,等等。而九流侯府为了能更好地做好那些大国委托的事情,所以不断招募江湖奇异人才,研制各种奇绝武器。而研制出的武器只要价钱合适,他们也都会卖给其他大国和江湖组织使用。这样做除了要讨好那些大国,再有也是为了印证研制出的那些武器效果到底如何。所以总的来说,九流侯府应该相当于现在的刺杀组织、间谍机构、军火制造贩卖商的一个组合。也正是因为如此,几个大国都有不少秘密和把柄落在南平王手上,这才能使得这样一个小国被众强环伺犹能不灭。
“九流侯府限人不限器的规矩我知道,但这规矩也不是死的。如果是某一国家出面的话,他们还是会派人行刺局的。另外,不限器之说也是要看什么杀器的,有些绝妙的杀器怕制作技艺被偷学,就算卖出也必须由他们自己人布设施放。这其实已经是属于被雇行杀,只是单做爪不管兜而已。”赵匡胤身为大周殿前都点检,好多机密大事都是亲自操作或参与的,所以没少和南平九流侯府打交道,对他们的底子摸得非常清楚。甚至有些隐秘的真相就连在九流侯府做过门客的张锦岱都不知道。
“大人,你的意思是说外面设刺局的是九流侯府的高手?而且是由其他国家雇佣前来的?这恐怕不大可能吧。”张锦岱不是有些不相信,而是非常不相信。
“为什么不可能?我出三策挽大周面临的困境,还定下后手策略在万不得已时对蜀国边界官员进行刺杀,然后又亲往江中洲,打开南唐和大周间的私道。这些讯息如若传出,南唐、蜀国都有刺杀我的可能。之前我少想了一步,总觉得是朝中与我作对的几个肖小不惜重金阻我回京要我性命。但现在想来其实根本不用他们花费,只需将我的所说所为透露出去,自会有人替他们来做这些事情。”赵匡胤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前几场刺局应该是真真假假故意让我放松警觉的。你看看外面堵住出路的两只兜子,再加上这么厉害的‘平地火雷铁横雨’,他们这是想逼我拆栅栏从黑松林或光石坡逃出。由此可知那两个方向有比这三个刺局更加厉害的兜爪在等着我,这样的实力岂是前几天那些刺行的三四流角色可比的。世上除了九流侯府外,当然还有其他顶级的刺行门派有此气势和实力。但除了被某个国家委托了的九流侯府外,又有哪个顶级的刺行门派有刺杀我的理由?”
张锦岱也越来越觉得赵匡胤的分析非常正确,但是分析推断都只是看到的现象,始终都没有一个可靠的证据来证明困住自己这些人的就是九流侯府干的。
“大人刚才说得没错,据我所知九流侯府卖杀器确实不是很随意的,最多只给配足一杀和再杀的数量。类似‘平地火雷铁横雨’这种杀器,一次卖出的总数不会超过二十个,而其中能爆的也就两三个。这主要是怕人家买回去后不用在刺局上,而是拆解后将其中的制作技巧参悟透。刚才营外刺客只施放了一只板鹞的‘平地火雷铁横雨’,而没有几个板鹞同放,说明他们手中‘平地火雷铁横雨’的数量最多只够一杀或再杀。从这一点来判断,我觉得他们不会是九流侯府的人。”
赵匡胤琢磨一下,觉得张锦岱所说也不无道理。但就在他思忖之时,周围的呻吟、痛苦声突然间变成了惊慌、恐惧的喊声。
“又来了!”“不好了,快躲一躲!”“这么多,娘啊!这下死定了!”
赵匡胤猛然抬头望去,远远看到有五六只板鹞一起朝军营飞来。
汴京城中,皇殿之上,柴世宗坐在龙案前一动不动,就像一尊石雕。他的眼睛始终盯在龙案之上,但目光散乱,无法知道他到底是在看哪一份奏折。
龙案上摊开的奏折有十几份,很整齐,是柴荣亲自一份份排放好的。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这些奏折他已经仔细阅读过好几遍了,但每读一遍便多出一份忧虑,一份焦急。
这些折子大部分是关于市场粮盐价格飞涨和军中因粮饷短缺的事情,除此之外还有新呈上的北汉、辽国在边界挑衅的军报。应该是那两国已经获知大周现在的困境,所以再次蠢蠢欲动想乘人之危。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这两条虫子还没死。
除此之外还有渭南道传来的疫报,说发现一种在牲畜间快速传播的奇怪的疫病,病因无从查出,且病发之后无药可治。现虽然大量屠杀得病牲畜并掩埋,却只能暂缓传播速度。为了不加剧粮盐紧缺的恐慌,此疫情一直封闭。但封闭之举不可能长久,而且牲畜畜牧关系到工部、户部、兵部多个方面,所以拜请朝廷尽快拿出处置主张。
龙案前站以范质为首的一众大臣,这些人已经以低头弓背的姿势站了很久很久,体质差些的已经腰背酸痛、双腿发抖、头冒冷汗了。但即便如此仍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稍有不慎惊动了龙案后的“石雕”。因为这“石雕”随时都会变成一条怒龙,一条会喷火的怒龙。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石雕”终于长长地叹出口气。这让下面那一帮已经快站不住的人偷偷松了口气,因为叹气毕竟是要好过喷火的。
“赵点检到现在还未能回京?”柴荣轻声问道。
范质赶紧回道:“还未曾,不过我已经吩咐过外城守护营和长亭驿站。一旦发现赵大人到了,哪怕是半夜,也立刻让他直接入宫觐见皇上。”
世宗点点头,范质做得不可谓不周到,他这已经相当于是让人在东京城外十几里的地方等候着,就差派人往赵匡胤可能回来的方向迎过去了。
“金龙御牌发出已经有些时日了,赵点检莫非路上遇到什么异常情况了。”柴世宗既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和范质商议。
“我也觉得奇怪。之前听说九重将军是在江都一带囤粮,那金龙御牌送到江都的时间,再加上赵点检回京的时间,赶得快的话早在一个月之前就该到了。莫非是在江都未曾找到九重将军,或者是回京路上遇到什么艰难险阻了?”范质回道。
柴荣又轻叹一口气,现在不管赵匡胤发生了什么都无所谓了,他只是觉得蹊跷才多此一问的。目前的情形已经不能再等了,真的不能再等了。
“各地佛寺的监控情况如何?”柴荣又问。
兵部卫戎戍道指挥使李重进赶紧近前一步:“皇上,那些寺庙僧院可能已经听到什么风声。虽然兵部已经发信各州县驻军监视属地范围内的寺庙僧院,却苦于无任何理由阻止他们继续转移财务。”
“不能静心研佛,搜听凡世途说,但有涉财物之事便尽心维护、不舍分厘。我看他们并非什么真正侍佛之人,只是借佛之名敛取财物。如此这般还不如借机断了此道,免得天下人久被欺薄。”柴荣说话时轻轻拍了下龙案,虽然声音不大,却是吓得一帮大臣打个哆嗦。
“皇上的意思是……”李重进欲问又止。
柴荣没有说话,又是沉默许久,目光也重新回到那些奏折上。而众大臣也只得再次配合这样的静默,强自坚持着自己疲惫、忐忑的状态。
不过这一次的静默很快就被打破了,柴荣只凝固了一小会儿便断然站起身来,同时龙袍袍袖一挥,将龙案上摊开排摆的那些奏折全扫落地上,然后面色凝重、目光坚定地吐出几个字来。虽然只几个字,虽然是用平静的口吻说出,但众大臣听来便如晨钟震聧。
“拟旨,灭佛取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