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惊雉立羽 惊雉羽

一个人顺着竹林围绕的弧形缓缓走来。他是从“太极蕴八卦”的生门出来的,行走的路线正是很难被人看破的预留兜隙,这和齐君元料算的完全一样。走出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阎王王炎霸,这更在齐君元的料算之中。

“齐大哥骂得忒狠了!真没觉得,我是什么时候被你瞧破的?”王炎霸说话很客气,还带着些钦佩之意。

“第一次离开东贤山庄,你独自去树林中方便,却莫名其妙带回来一个乱明章。”

“只是凭这一点吗?”王炎霸觉得这不该成为确定自己底细的破绽。

“不,那时候是开始怀疑,确定是在黄快嘴再次出现后。听了黄快嘴的叫声你态度突变,等到哑巴诱鸟吐人言后,你再对应所说内容。顿时明白你是因何而态度突变的,也知道了你能直接凭鸟语听出所传信息。”

王炎霸知道这的确是个破绽,虽然很不明显。但他仍不死心,觉得只是这样一个没有确切证据的现象依旧不能确定自己身份:“还有吗?”

“还有,你的‘百步流影’使用得太过出神入化。我原先的计划只是要震慑一下唐德,而你却能选择合适的角度、时机直接刺杀了那假唐德,并且是在大白天。范啸天原来说你只学会了夜间布设的技艺,但与你的表现出入太多。再有,逃离东贤山庄后分两路行事,你不随你师父行事而与我们同行,你师父竟然没有一点异议,这一点也是蹊跷。而我们到呼壶里后,能如此轻易就遇到卖玩器的不是运气好,而是你已经知道他每天走一趟的时间和路线。我安排下‘三段锦’,秦姑娘进来了,你却不知所踪。而从周围环境局势上来说,你无法单独溜走,只能单独溜进,所以这地方你是轻车熟路的。最明显的是,楼先生和卖玩器的诱我们来此,应该早就应该知道我们来的是三个人。但他们所有的布设只是针对我和秦姑娘的,根本不包括你。特别是卖玩器的站位,根本没有对第三人进行防御。另外,像楼先生那样的本事和心机是绝不会忘记兜儿留隙这件事的,所以没有外加设置,那应该是为了便于某些人的出入。结合这所有现象,最终归结到一根轴上的答案,就是你和他们是一起的,而且已经溜到兜形的生门处占位,防止秦姑娘再次走脱。”既然王炎霸不死心,一再提问,齐君元索性说出一连串他的漏洞来。

王炎霸的脸色阴沉得真像个阎王,一个刺行中的高手被别人瞧出这么多漏洞就如同一个女人被当众剥掉了衣裳,羞愧、难堪的打击比刀剑给他的伤害更大。但是离恨谷能委派王炎霸主事,带着一路人来做极为重要的活儿,那他便不是能够轻易被伤害的人。事实也证明,他非但不会轻易被伤害,而且还能轻易地伤害别人。否则他也不会做那种嫁祸给自己师父、陷同门于死地的事,只为推脱自己的罪责。

“齐大哥,你要理解。离恨谷中安排下的刺活,手段可用至极,必要时不惜任何代价。”

“你错了,离恨谷中离恨二字由何而来?便是手段至极所致。更何况你的一些手段还未到必用之时。”

“有无必要你说了不算,在突发意外却无谷中指令时,主事者应当机立断。”王炎霸的意思是齐君元说了不算他说了算,因为他是主事者。不过这一点倒真是离恨谷的规则。

齐君元虽然也知道这样的规则,但前后揣测王炎霸的种种做法,还是觉得此人太过可怕。其心机还在其次,心地毒狠却是胜过任何一人。

“齐大哥,其实你所接露芒笺指令的活儿到秀湾集已是终结。我们这路的活儿和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其中实情也不便透露与你。你还是就此离去,我不麻烦,你也省心。”

从王炎霸这老练周密的话语里可以听出,此人能做一路主事,绝非偶然。就江湖交道的一套,他肯定是在他师父范啸天之上。之前只是一路掩藏了真面目,若非意外迭出,齐君元还真辨不出他来。

周围一片沉寂,齐君元在犹豫、在考虑。他想找个理由,随便什么理由,只要能让自己留下,或者将秦笙笙带走。他不忍就此离去,留秦笙笙一人在这里他总难以心安。他们这一路的活儿已经过了时限,阴险、狡狯的王炎霸肯定会将所有责任都推在秦笙笙头上。但是这又不是和自己相关的任务,强自参与其中便是故意搅乱他们的刺局,那也是谷中规矩要重责的大忌。

周围其他人也都不说话,但他们的眼睛都看着齐君元,都在等齐君元做出决定。

“也许我真的是时候离开了。”齐君元像是叹出一口长气。

“齐大哥!”秦笙笙听到齐君元说这话,于是远远地呼唤一声,这一声中满含的全是难舍和凄切。

“齐兄弟果然是我谷中俊杰,知进知退。”楼凤山在旁边赞一句,真实意图却是在打圆场,给齐君元一些安慰。

“可是……”齐君元突然间将声音大幅度提高,“可是你们谁给我一个准话?我瀖州刺活失败,是需要再杀,还是回谷中衡行庐领罪?我将秦姑娘一路艰险送到此处,下一步该何去何从?所接露芒笺上未拓必杀印,黄快嘴传讯中也未后缀结语,这两项活儿到底有没有了结?这都应该由谷里或代主给我一个交代,这个交代你们能给我吗?”

没人说话,于是齐君元继续说话:“你王炎霸只是一路主事而非代主,所以无权决定我的去留。虽然我在此会搅了你们的活儿,但我未了的露芒笺要没问清后续你就逼迫我走,那你也是在搅我的刺局。”

长久的沉默,因为没人能解决齐君元的问题。他也是完全遵照离恨谷的规则在行事,所说理由滴水不漏。

终于,王炎霸说话了,又一次显示出他的阴险、狡诈:“既然齐大哥不愿走,定要在我这里等谷里执掌或代主的交代。那么为了齐大哥的安全,也为了我们行事顺利,只能委屈齐大哥偏安一隅,我们给你定个圈儿休息。”

这话说完,立刻就有人动作了,而且还不止一个。

第一个动的是王炎霸。他快步纵身往前,是要堵住阴鱼这边四卦的入口。

第二个动的是楼凤山,他动得没有王炎霸突然,速度、幅度的变化也没有那么大,只是利索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卜算用的签子,然后弯腰在阴鱼这边的平坦地上有条不紊地布设起来。

这两个人的做法不同但想法一致,是要利用现有阵形将齐君元锁定在一个不能自由活动的位置上。而一旦齐君元被定位,他们就可以将秦笙笙带到任何地方。这样当离恨谷中衡行庐问罪之时,齐君元便再无法进行干涉和佐证了。

第三个动的是卖玩器的,他动的幅度最小,只是往前迈了半步,将垂下的双手微微抬起些。他的目的很简单,是要加大对秦笙笙的逼迫力度,防止秦笙笙借这机会突然反击或寻隙逃脱。

齐君元是第四个动的。早动是为了抢住先机,但如果还没弄清别人的意图,又如何知道什么是先机?所以齐君元是最后才采取行动的。

其实早在齐君元走进“太极蕴八卦”时就已经看清并记下了几个点。这几个点有三角水池与圆形水池相交的窄弧形,有折转水池与斜条水池搭接的两个角。齐君元隐号叫“随意”,所以类似这些位置都可以被齐君元随着自己心意加以利用。

每个点上最多七只子牙钩,最少三只子牙钩。再将钩子间连上扣刃网的灰银扁弦,配合几个点位的怪异形状,哪怕你明明看得清清楚楚,但真的要是踩下去,不是碰弦就是碰钩。而不管碰到的是哪一个,一旦子牙钩触发,连钩带弦就会沿着根本无法预测的方向飞出。钩触人,肯定是穿身而过;弦触人,肯定是立断其身。

轻功好的人可能会想着凭自己的纵跃功夫直接越过布设的钩弦,但一旦跃起到空中后,则会发现脚下点位的怪异形状和钩弦的巧妙布设已经将所有可落脚的位置都逼到池水之中。而池水是兜子的死位,踏入其中后果可能更惨。

齐君元布下钩子之后,王炎霸、秦笙笙的心中非常清楚,阴鱼四卦走不过去了。但这情形反是让王炎霸变得很放心,他原来的目的就是要将齐君元困住,布设下这些钩弦只会堵住齐君元的退路,对自己有利而无害。但王炎霸却不知道,此时的齐君元则更加放心。王炎霸进不了阴鱼四卦,就无法形成夹击之势,这样他便可以先专心对付楼凤山一个人。

就在齐君元择位布钩的短暂时间中,楼凤山手若拈花,信手间将一支支签子稳稳地插在地上。当齐君元再次回到四卦出口时,那口子周围已经被一百多根笔直竖立的签子围住。

这些签子显然不是一般的竹签子,否则不可能如此牢固地插入硬土。从签头部位看,其形状是闪着寒光的“三峰刃”。从签子的光泽颜色上辨别,是发暗光的红黑色,所以应该是铁签子,而且是掺了铜料炼造打制的铁签子,这样的合成材料才能兼具足够的硬度和韧度。

但是齐君元现在所处的困境和签子的材质似乎关系不大,重要的还是那些签子布设的兜形。此兜名叫“惊雉立羽”,是从奇门遁甲其中一式“乱枝穿空”演变而来。

这兜子的名字中用个“雉”字,一个含义是暗喻布设完毕之后,在闯兜者的眼中,这些签子都如同受惊的雉鸟那样将羽毛竖起、不停抖动,这就会扰乱闯兜者的视觉和判断。而之所以能够达成这样的目的,除了兜形的奇妙,还因为签子的材质。掺了铜料的铁签子,只要有微风吹过,就会微微颤动。再一个这“雉”字还是个很特定的长度单位,在古代一雉代表着一段三丈宽、一丈宽的城墙。所以兜名中用雉字,其意还暗喻是将对手围困在重重城墙中。《百战奇略》之八“车战”中提到以鹿角车为方阵,后人经研究,发现此法应该就与“惊雉立羽”的兜理相近。

“惊雉立羽”布下之后,打眼看去那些签子间的距离并不算小,只要不是瞎子都应该可以从这些间隙中走过去。但真是到了近前抬脚要走时,那些签子便仿佛都是会移动的。明明看着是个空当儿,踏下去却正好踩在了签子上。技击功底好的在鞋底刚触到时也许还能及时发现而强行收势退回来,功底差的则顿时就是刺穿脚面、跌倒签林,被插成刺猬一样。也有人避免踏步踩签,耍小聪明拖步而行,这样只需沿空隙行走就是了。但那样做的结果肯定是会被插着的签子绊倒,整个摔倒在兜子之中。

“惊雉立羽”的玄妙之处,是利用一百零八支外形完全一样的签子,按天罡地煞倒天位排布,造成闯兜者的视觉误差和动作失误。所以布设“惊雉立羽”的材料不一定是签子,但必须是外形完全一样的材料。当然,对于楼凤山来说,签子是最好的,特别是他专门设计打制的这种铜铁料的“三峰刃”。用此布设,不仅是让人寸步难行的困兜,而且在别人强行冲闯时,还可以变成杀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