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君元正坐在房间里,倒了杯茶水慢慢啜品,而其实思绪早已飞驰。这几天虽然一路顺风顺水,但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内鬼外强都不会就此罢手,只是有了前面的几番兜刺相对,他们肯定会转变观念采取新的方式行动。
让王炎霸出去点漪是需要也是试探,只有可疑的人有所行动才能知道他下一步的企图,这样也才能够避免被其引入不复之地,并且从行动特征和最终企图上辨出可疑之人的真实身份。另外,齐君元也想利用内鬼外强各方面的威胁来逼一逼,让秦笙笙或者其他什么人来告诉自己一些真相,前面混乱的原因以及下一步的目的都是为了什么。
所以前些天每到一处,他都是让王炎霸独自出去点漪,看他会玩什么幺蛾子。但是非常奇怪,王炎霸没再有过一点异常表现,反馈回来的所有信息都是真实无误的。这反是让齐君元摸不到他的底了。即便如此,齐君元却丝毫没有对他放松戒备。刚刚他吩咐王炎霸出去后,自己立刻就将整个客店查看了一番。确定好造成混乱的各种条件,找到出乎别人意料的逃遁路径,这才回到房间坐下喝茶。
“齐大哥,吃点果子,又香又甜,好吃极了,而且便宜,一大堆才两文钱。你要觉得好吃,我等会下去再买些,明天带到路上吃。”秦笙笙将荷叶捧着的油炸面果子放在齐君元的面前,并且拣起一个就往齐君元嘴巴里塞。
齐君元赶紧伸手接过来,虽然现在和秦笙笙很是熟络,都是不拘俗节的江湖儿女,孤男寡女单处一室也就罢了,再让一个女子喂自己吃东西,这可就有些过了。
齐君元两指捏住果子,看了秦笙笙一眼,面无表情地问一句:“你不会在这里面给我下点毒药吧。就像我在给你吃的肉夹馍里下同尸腐。”齐君元这是开玩笑,他知道现在任何人都可能给自己下药,唯独秦笙笙不会。因为她需要自己的保护,而且自己是她好不容易求着才来的。
“会呀,而且已经下了,比同尸腐还要厉害一百倍,入口即死。你给我下药的肉夹馍我吃了,现在我给你下了药的果子你敢吃吗?”秦笙笙的目光有点奇怪,语气也有些飘忽。
齐君元微微一笑,把果子放到嘴里嚼起来:“你这勾魂楼的功力太厉害,一句话、一个眼神就骗得我心甘情愿将这剧毒的果子吃下去了。”
秦笙笙没有说话,此时她心中气息翻腾,说不出话来。齐君元不加考虑地将果子吃下去,给她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激荡情感。这种情感很奇妙,像是很久之前就蕴藏在心底,只是到现在才被彻底开启。这情感也很丰富,里面包含着信任、温馨、亲昵、惬意,等等。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感觉,是因为刚才她根本没有使用勾魂楼的技法,而是一般小女子真情流露的言语。
“怎么了,你也没有解药吗?”齐君元看秦笙笙表情奇怪,便继续以玩笑的口气调节气氛。
“你少来了!”秦笙笙终于将一口堵在咽喉处的气息喷出,“有件事情我正要问你,你那次到底给我吃的什么?味道怪怪的。”
“同尸腐呀。”齐君元面无表情地说道。
“中了同尸腐,十天之后皮肤起白斑,十五天开始有皮屑掉落。二十天全身皮肤起皱,手足开始起水泡。还要我继续说吗?现在几十天过去了,我身上一点变化都没有。”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特性现象的?”齐君元其实已经有所预料,自己谎称秦笙笙中同尸腐的事情早就被她识破。
“你忘记了,唐三娘那是毒隐轩的高手,你这谷生常用的同尸腐她怎么可能辨别不出。说实话,那怪味道的肉夹馍到底是怎么回事?”秦笙笙一副小女儿撒娇发作状。
“我随手从点心铺里拿来的,可能真是馊了。”
“你这个坏东西,那我用这油果子塞满了你还是宽待你的。”秦笙笙说着话抓一把油炸面果就往齐君元嘴巴里塞。
“等等!”齐君元突然表情紧张地轻喝一声。秦笙笙抓着果子的手一下凝固在那里,只是眼珠四转,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由此可见秦笙笙这段日子在心理素质和应对经验上已经有了很大进步。要是以前,她的反应肯定是一把把果子扔下,然后全身蓄势待发。
“你刚才说两文钱就买了一大堆果子是真的吗?”齐君元的紧张并非因为觉察周围有什么异常,而是发现到秦笙笙刚才所说话语里的奇怪现象。
“真的,是两文钱。”
“那不对,南唐提高税率之后,楚地粮价水涨船高。现在两文钱也就能买到一个炊饼,怎么可能买到这么一大捧油果子?还有,这果子口味不是楚地的,应该是北方独特的口味。”
齐君元的话提醒到秦笙笙,她也想到了些异常来:“那个卖果子的是个年轻男子,蜂腰乍背的,看着不像是做这种小营生的。对了,还有卖莲蓬的和卖面疙瘩的,也和这卖油果子的一样。体型步伐、举手投足间有很多相同之处。”
“北方来的,动作一致,只有可能是大周鹰狼队。前几天夜间在东贤山庄里我和几国秘行组织做了交易,骗取他们出力相助,这才使得我们顺利突围。但最后一笔交易我其实没有筹码,但是他们却可能认定我是那件秘密的知情者,所以暗中盯上我了。”
“那他们应该是之后无意中发现到我们行踪的?否则我们夜间顺激流而下,白天再重回东贤山庄,是个人都不会想到我们这样的行动轨迹,根本无法从开始就坠上尾儿。”
“分析得没错,而且很多可能是我们的行踪被人泄露出去了。”齐君元马上把怀疑对象锁定在王炎霸身上。回想当初在上德塬,大周鹰狼队也是事先就埋伏于火场南侧,那时自己就应该怀疑有人泄露他们一行行踪的。而且当时范啸天是独自前往,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这几人到达的具体时间。所以那一次如果鹰狼队是针对他们的话,泄露者只可能在他们四个人中,其中包括王炎霸。
“那他们为何不寻机动手拿住我们?”
“因为他们已经完全掌握了我们的行动,不怕我们从他们的视线中逃脱。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将我们拿下,拿下也不一定能从我们嘴里掏出些什么。还不如暗中跟着我们,等我们找到他们需要的东西时,他们再出来争夺。”齐君元只是按照常理推断,却没有向秦笙笙说明王炎霸有可能就是潜伏在身边的暗鬼。
“但是他们的做法好像太不谨慎了,连我都看出蹊跷,如果换做齐大哥你,不是一眼就将他们完全识破了吗。既然已经完全掌握我们的行动,又何必乔装改扮潜到离我们这么近的地方。”秦笙笙说出自己想法。
齐君元略微沉思了下,他觉得秦笙笙的想法非常有道理。薛康是个刁钻的人物,江湖经验极为老道,和自己接触两次,对自己应该已经有很深程度的了解。所以他绝不会使用这种极为低劣的手段进行跟踪,难道是自己误会了?这些人不是薛康的人,也不是针对自己而来?
就在此时,房间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且是直奔他们所在的房间而来。
齐君元朝秦笙笙一使眼色,两个人立刻一左一右掩身在房门背后,各取武器严阵以待。
门没有上闩,只是虚掩着。这一点齐君元很注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再要把房门闩上会让别人往歪处想。
“齐大哥,是我。”外面的人也没有马上推门进来,而是谨慎地呼叫两声表明自己身份才伸手推门。
听声音是王炎霸,所以秦笙笙松口气把缠满五色丝的十指垂下。而齐君元听出是王炎霸后,非但没有放松,反是将隐于袖中的钓鲲钩直接亮了出来。
房门推开,齐君元两只钩子虽然是以攻守兼备的架势封住王炎霸的身形,目光却是飞快地在他身后瞟一眼,确定没有异常后才将王炎霸放了进来。
“齐大哥,我刚才在镇子里的大小街巷中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到什么异常。但是就在回我们这家客栈时,却在后街上的一面粉墙上发现了两个奇怪的标记,看着像是哪个江湖帮派留下的。两个标记都是意会画,一个是驴蹄,还有一个是条瘦鱼。墨炭很新鲜,是刚画上不久的。所以我特别留意了下附近的情况,发现周围的人色很是规整,而小码头处的船只也看着怪异。”王炎霸见到齐君元后,将自己所收集的信息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但这次没等王炎霸说完,齐君元就抢着接上了话头:“是不是周围行者、业者很多,而且都是动作相近的健硕青壮男子。而码头的船只虽多,但所有渔夫都只掌船漂浮,却不去捕鱼。”
“你怎么知道的?”
“你且不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也不用管他们是干什么的。从现在起,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只需躲在房中,但必须全身装备不得离身,等我通知便立刻行动。虽说此处危机四伏、兜子重重,不过倒有可能是我们摆脱尾坠儿的最好机会。”
“摆脱坠尾儿,我们什么时候被坠上的?我怎么一直都没有发现?”秦笙笙感到奇怪,她一路过来根本没有发现自己被别人跟踪。
“我也没有发现,因为坠我们后面的人非常清楚,离我们太近了肯定会被发现。所以他们只是抓住我们行走痕迹坠住不落,实际距离和我们拉得很远。”这只是齐君元的推断,但他有足够的信心来保证这推断的正确性。
“那这镇子上的人是怎么回事?”王炎霸也越听越糊涂,怎么镇上的异常一下又牵涉到坠自己尾儿的事情上。
“这还看不出吗?一个僻静处的镇子,没有大集大市,却如此的热闹。这是因为有好多人是临时急速赶到此地的,然后乔装成行者、业者,他们是要将整个镇子布设成个大的人兜子。驴蹄子和瘦鱼的标志都是南平境内‘千里足舟’一派独有的,此派的门长为师兄弟两人,一个姓戴一个姓张。戴姓师兄这一脉擅长陆地飞腾术,是以黑驴蹄子祭请周围阴魂借驾阴风而行,可日行八百里。张姓师弟这一脉擅长水上遁行舟,他们所驾小船的结构是从一种瘦长怪鱼悟出。这种船的船底有特别花纹,据说就是按怪鱼身上鱼鳞的排布规律雕刻的,但也有人说这种花纹其实是水遁符形。奇怪的船配合上他们独特的划桨技法,逆水可日行三百里,顺水可日行六百里。‘千里足舟’陆路、水路合作行事,完成的一方会在约定位置将自己的符号画上,告知另一方自己这边已经准备就绪。当驴蹄与瘦鱼画在一起了,那是水陆任务都已经完成到位。此处动用这么多人布下个大兜子,肯定不是来对付我们的,我们就三个人,根本犯不上。墙上画的黑驴蹄子,这应该是戴姓下的弟子发现对手行踪轨迹后快奔到此处,发暗号让赶紧布兜。而布兜所用的人数众多,这么多人肯定是码头那些遁行舟快速运送过来的,画出了瘦鱼标志就是告知戴姓弟子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