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君元似乎根本没有看到“三瓣莲”的变化,只管将自己关心的事情认真地进行下去。他先朝着太阳光照射过来的方向眯了下眼睛,这是在感觉光线照射的角度;然后竖起食指用指根轻揉了下鼻头,这是利用指尖和双目来测试目标的位置和距离。“还差点,调整之后,时机还需要再过去一点!”齐君元在心里告诉自己结果。
有了结果,便知道对策,所以齐君元断喝一声:“唐员外,且住,我有话说。”一直说话沉稳的他突然发出如此狂躁的高声,委实吓了大家一跳。
“不算啊!这一次不能算的。因为这次行动的刺头不是我,而是这个外行的老东西。他真心是不行,连续犯错。没能辨出‘三瓣莲’的布置就主动往庄里钻。然后就会学泥鳅钻土打坑,不知道寻隙突袭或逃走,就连个老鼠都不如。这样啊,你先放我们出去,我们重来一遍。下一次换作我做刺头,我保证可以用严密的配合和绝妙的器具将你杀死。”
不但是唐德和东贤山庄的人笑了,就是范啸天他们几个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不是做游戏,这是生死相搏的杀场。对手已经将自己这些人收进了兜子,怎么可能还把你放出去重新想办法杀他?齐君元平时总说别人缺少实际做刺活的经验。而眼下他的所说所做已经不是经验的问题了,而是智商的问题。
“嘎嘎……嘎嘎,你若不死我便不能活,这种情形下你觉得我会放你们走吗?”唐德的笑声很瘆人,就像在磨杀人的刀。
“我是在给你机会,重新来一次你也许还有两日可活。不放我们走的话,那你马上就要死!”齐君元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其狠辣的语气给人的震慑却是如同惊浪。听到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小楼阁里的唐德不由地从窗口退后了半步。
接下来齐君元发出的声响给人的已经不是震撼,而是惊恐。他吹响了木哨,木哨发出的哨音高亮尖利,就像是鬼哭狼嚎一般。突如其来的哨声让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防备。这其中仍然包括唐德,他在刚刚退后的半步基础上又退出了一大步。
随着木哨哨音的响起,穷唐冲进了庄口。身形窜纵跳跃、掠行滑翔,就如同一道起伏的黑色闪电,直往半子德院的大门扑去。
即便是在大白天,穷唐这样的身形速度还是很少有人能在它靠近自己之前发现到。除非是身在高处,可以看到较大范围内出现的异常,这才有可能提前看到。但提前看到并不意味着能及时作出反应,比如说那些暗藏在院墙墙垛后面的弓箭手,比如说躲在院墙转角处砖堡里的大弩弩手。
穷唐已经快蹿进半子德院的大门了,那些弓箭手这才连串惊叫着探身出来,朝着穷唐拉弓搭箭。他们大多在昨夜见识过这只怪兽,没亲眼见过的随后也都听说了。这是一只会飞行的怪兽,一只你没看清它样子时就已经被它咬断脖颈的怪兽。
角堡里架设的是人字架大弩,而且已经弦括绷好,弩槽上放置了扁平直立大头箭。这大弩虽然可以直接从角堡的箭眼中往外射,但是箭眼视野太小,特别是对大范围中快速移动的目标难以捕捉。好在这架子大弩并不十分沉重,而且架子下有活轮,从角堡里推出来非常容易。
穷唐到了大门口处突然折身而去,这让一部分动作算得上快的弓箭手射出的箭都落空了。这不怪他们,弓箭手对于快速移动的目标确实是射的提前量,原本按照穷唐奔进的途径算好,箭到正好穷唐也到。谁能想到这只怪兽突然转身又回去了。
躲开箭支的穷唐让院墙上又响起一阵惊叫。对一只怪兽的攻击往往会让怪兽更加发怒和疯狂,哪怕这攻击没能使得怪兽损失分毫。所以这惊叫是对穷唐逃避开的惊异,也是对下一步有可能出现更加凶猛攻击的惊恐。
弓箭手的惊叫让角堡里的几个弩手加快了将人字架大弩推出的速度,他们是弓箭手的后续支撑,他们的职责就是用大弩从两边转角上交叉攻击,为弓箭手争取搭箭拉弓瞄准的时间。
此处角堡是半圆形的,说是从角堡中出来,其实就是绕过面前一堵弧形的墙。就在几个弩手推着人字架大弩完全绕过弧形的墙的时候,也就是大弩弩箭发射方向为整个墙头的道面,还未来得及转向靠上墙垛的一刹那,又一声鬼哭狼嚎般的哨音响起。
“哪里?在哪里?”“是什么东西?”“你看到了吗?”墙头上一阵嘈杂,那些弓箭手在四处寻找,寻找哨音之后应该会出现的攻击。
弩手们刚出角堡就看到这样一番慌乱的情景,在这种紧张气氛的渲染下,他们个个都缩脖端弩,以有些不知所措的戒备状态四处察看。
哨声停止的瞬间,周围竟然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所有发出喧嚣的人在这一刻下意识地闭上嘴巴,似乎是在共同等待某种危机的来临。但这寂静是短暂的,随即便被更加慌乱的声响打破了。
“啊!在这里……”“挡住!”墙头的尖叫此起彼伏,随着尖叫有箭矢乱飞,弓弩刀剑挥舞,整个半子德院门墙墙头上乱成了串儿。
而这混乱维持的时间并不比刚才的寂静长多久。随着墙头上右侧小楼阁的木格窗户被猛然推开,随着一个只有前面半边脑袋的躯体被无力颓然地摔挂在窗台上,院墙上所有的声音再次沉寂,所有的动作顿时停止。
唐德死了!就在墙头上发生短暂混乱的时候死了!不是因为意外,而是一个很像意外的刺局。
齐君元的这次刺局布设得是非常大胆的,而且之前有一个必要的条件他并不知道,那就是唐德在哪里?唐德会不会出现,他又将在哪个位置出现。擒贼擒王的兜子,但是如果没有这个贼王,那这个兜子便是打水的竹篮。
所以他下了重注,这重注是自己的性命。不过这把压的可能太重、太冒险了,因为这是一个连串注,他必须押对四把才行:一是当自己出现后唐德也会出现;二是他出现的位置会是在半子德院的院门墙头上;三是穷唐的佯攻可以造成院墙上的弓弩手的惊恐;四是王炎霸的“百步流影”可以造成弓弩手的误射。
第一把他觉得应该赌得过,唐德就算想避开自己叫明的三日之杀离庄而去,那也应该没那么快,毕竟这里是他的家。另外,他也不会料到自己虚言的刺杀真的会来得这么快,刚过去后半夜就立刻开始实施了。所以他应该还在东贤山庄里,确定自己被困之后,他肯定会出现。
第二把齐君元觉得也赌得过,从东贤山庄的整体格局来看,最安全的位置应该就是在南院墙上。这个制高点可以观看到整个庄子里的情况,就算有高手能从半子德院后面的崖壁上突袭而下,要想快速攻到南院墙的位置也是非常困难的。所以唐德最合理的出现位置就在这里。
第三把他也有很大把握。如果这里的弓弩手是御外营的话,他不会这样冒险。因为御外营的弓弩手都经过统一训练,就算是心中恐惧、害怕,下意识中还是会按部就班列阵而对。但东贤山庄原来叫五大庄,是草寇盘踞之地。就算唐德招安拿下了,但总不能留下五大高手而把其他成员都赶走吧。而且其他人并非没有实力,就单兵格斗、弓射精准都在一般兵卒之上。所以让他们在庄里安家,或者作为护院庄丁是极为合适的。既便于掩盖唐德暗中所做的大事,又可以在需要时成为强悍的战斗力。但是齐君元知道,这样的战斗力没有经过有步骤、有组织的正规训练,攻杀战法各成一路,当遇到他们没有把握制服的对手时,必定会出现混乱和惊慌。
第四把其实是最重要的一把,也是最无法控制的一把。齐君元之前做过精确的计算后才确定押下第四把。他亲自入庄除了诱唐德出现,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控制好时机。他在矮山坡上以“花指点对”测量了南院墙的朝向角度和墙体宽度,还有旁边山体的高度对它光照的影响。半子德院的南院墙实则偏朝东南,太阳转过西南位后距离山头仍有很大高度,这样就会出现一个照射角度与院墙走向完全一致的时间段。此时让王炎霸借太阳光施放“百步流影”,可以在院墙上出现一个快速奔过的模糊人影。之前刚刚发生的穷唐佯攻已经让弓弩手产生混乱,再突然有身影奔上了墙头,那么由穷唐带来的恐慌心理会让他们在这种意外情况下竭力自保,在匆忙中下意识地急急射杀。而此时太阳光线正好与院墙呈一线,晃眼的强光下弓弩手可以隐约看到流影却看不出流影是否遮掩了真正的人,这样发生误射便在所难免。
齐君元真可以说是刺客行中的奇才,也真是对得起“随意”这个的隐号。他这次的刺局竟然是使用威慑来制造混乱,然后以惑相误导对方的弓弩手为自保放箭射杀,从而将唐德误杀。
但是当赌注押到第二把时便出现了意外。唐德的确是在院墙上,但只显声却没有现身,具体藏在哪里无法知道。幸亏有“妙音”秦笙笙在,她不但听出唐德躲在墙头右侧的小楼阁里,而且还听出他所在位置和在楼阁里的站立高度。
齐君元此刻已经来不及调整原有刺局了,只能是继续添加补充条件。他技承工器属,工器属有很大一部分技艺是与工家、坎子家相通的。所以齐君元对于各种建筑的构局特点非常熟悉,比如说双喜头、角堡,他还对各种弓弩暗器了如指掌,比如说人字架大弩的高度、强度,以及弩箭的飞行抛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