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大人已经在找人破解字画秘密了?找的谁?”王屋山既意外又好奇。
“慧悯听懂泥菩萨说话,这样的灵性和道行天下可能只有一人与之相比。为了能确认字画所含秘密不会出错,我们目前只能去找这个人。”
“大人谨慎是应该的,毕竟这是牵涉皇家传承的大事。可我自己都想不起来,我国境内有谁还能比慧悯更具灵性,更懂风水。大人总不至于去找汪伯定吧?”王屋山真的想不起来。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去找汪伯定。说实话,之前我也没有想到利用这方神圣,是刚才回来时在街上又遇到了顾闳中,是他提醒我可以再从这条道上走一走,就如你所说,出南唐境,走远一点。”
“走远一点?”
“对,出南唐境,往西南。”
“西南是楚地。对了,那里倒是有个风水大师‘云中仙楼’楼凤山。这人是风水先生更是江湖人,除风水外还擅长布阵、易容。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要不愿意见人,找个数十年都没法把他找出来。”王屋山虽然想到这个“云中仙楼”,其实自己心中觉得不应该韩熙载所说肯定不会是这人。
“如果只是寻脉定穴之事,找你说的这个楼先生也未必不可。但我现在要求证的事情关乎南唐宗室,这样的话那楼先生便够不上资格了。你再往西想。”
“再往西?再往西就是蜀国了,大人!莫非是无脸神仙!?”
韩熙载微微点了点头。
“可无脸神仙不卜皇家官家事。”
“这我知道,所以此事不能直接去求无脸神仙。我今天奏请皇上下旨,派遣礼部给事中萧俨为赴蜀特使,商讨联手御对楚地、大周、南汉的事宜,建立借道南平的捷径兵道,可快速互通运转兵马、粮草。但我另外让萧俨带了重金厚礼,让他到成都后找合适的机会先去拜访申道人。这是蜀国一个手眼通天的人物,怎样的通天?一是他可在蜀王孟昶面前说得上话,另外,他还可以在无脸神仙那里说得上话。于尊于仙,他都是通天人物。所以不管联兵一事,还是字画真相一事,都需要此人帮忙。”
“皇上应允了吗?”
“应允了,而且他还让内务密参顾子敬同行。”
“如此说来,揭开字画中暗藏玄机一事,我觉得尚有几分把握。但这联兵共对诸国之事,我倒是不抱希望。原本南唐、西蜀就并无厚交,现在南唐四周环绕强敌,所处局势比西蜀危患许多,联兵的话,是南唐占便宜西蜀吃亏。再有,南唐新近提高税率,眼下看来西蜀与南唐隔国远离,没有影响。一旦其他国家相继提税化解危机,那么最受影响的就是蜀国。先罪与人,和何成?”
“这也正是我烦忧的又一个原因。”韩熙载深深叹了口气。
范啸天带着几个人再次回到东贤山庄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他们这次走了个“没理路”,希望可以尽量靠近东贤山庄观察情况,同时还不和唐德的人撞上。
什么叫“没理路”,就是选择一个不管从哪方面说都不应该走的路。就拿他们几个来说,此行是要公开刺杀唐德。执行刺活,按常理讲应该尽量不被目标注意到,然后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尽量接近,最终选择可靠的手段和绝好的时机一举击杀。如今唐德已经知道有人要来刺杀他,如果依旧按照这样的规律,其实最好的潜入路径是他们逃出时的水路、泥道,不但隐秘,而且他们由此处逃走,别人很难想象他们又从此回来。还有就是半子德院倚靠的山崖,从这位置可以观察到半子德院里面的情形。可以利用绳索滑下,以迅雷之势予以突袭。但这两条路对于刺局高手来说,依旧是“有理路”,都在心谋深远之人的揣度之中,而东贤山庄不乏心谋深远之人。所以他们最终选择的是一个包括他们自己都觉得不应该走的路径接近半子德院,这路径就是东贤山庄的庄口正道。不过虽然走的是这条道路,但他们在形象和身份上却预先做出了很大的改变。
易容术本就是离恨谷必修的技艺之一,而“诡惊亭”“勾魂楼”的技艺传授中,易容更是重中之重的项目。所以这一次他们几个人没有费太大手脚,就全都搞定了形象和身份的转换,手法极为简便快捷。
其中哑巴放下所带的弓弩箭弹,其他什么都没有变化,然后推着一辆带木边框的送菜大车。他的衣着本身就是个乡下脚夫样,这些人中,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在东贤山庄露过面的人,所以他的易容只需要有一个送菜大车作为道具。范啸天带着裴盛、唐三娘、秦笙笙三人躲在那辆送菜大车里。有了这辆大车,他们也不需要做任何改变,只需盖上块草席,就能在别人的意识中将自己转换为被运送的猪牛羊肉或者葱姜白菜的小贩。
但这几个人的做法在齐君元的眼中却如同儿戏,根本没有一点江湖道的周密、刺客行的严谨。
本来王炎霸和倪稻花也死乞白赖要跟这五人一起行动的。王炎霸不知道是不放心自己的师父还是不放心秦笙笙,很有一番勇赴死地的豪情。而倪稻花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救人。只要自己的父老兄弟们有一个没死,她就不会放弃这样的信念。
但是按照离恨谷的规矩,不管是露芒笺还是乱明章,只有列名的谷生和谷客可以按照指示执行。其他人除非是十分有必要利用的,才可以加入其中。否则的话连任务内容都是不能向外透露的,这也是为了确保所接刺活能够可靠实施的一种保障规则。
其实这次范啸天他们接到的乱明章已经很是蹊跷,也不知道那灰鹞怎么就找到他们的。而且还偏偏最先找到了王炎霸,所以其中内容一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不过接下来刺活的实施真就不能让没有列名在内的人加入,一旦出现意外不能成功,刺头(多人刺局的组织者)范啸天首当其冲要承担责任,而他偏偏又是个没有胆量和魄力承担责任的人。
齐君元知道规矩,他没有强求跟着行动,但他也没有远离。而是带着王炎霸、倪稻花来到庄口一侧的低矮山头上。这是个绝好的位置,可以看到大半个庄子,也可以看到哑巴推车而行的必经之路。除了这三个人,和他们一起的还有穷唐犬。哑巴将它留在稻花身边不知是为了作为自己的后援,还是为了保护稻花安全。而穷唐也似乎很乐意留在稻花的身边,又蹭又舔,全没有了凶悍怪兽的样子。
虽然乱明章中没有齐君元的名字,但他却知道自己决不能甩手而去。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就凭范啸天那几个人是做不成这件刺活的,自己很快就会成为十分有必要利用的人。另外,为何没有自己名字?这是一件非常怪异的事情。因为齐君元想将这事情弄清,所以他也不能就此离去。
坐在庄口的低矮山头上,他觉得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自己现在正好可以利用这个间隙好好将东贤山庄及其半子德院察看一下,然后筹划出一个稳妥的刺局来。将这个已经被自己诳言叫明的刺活做得圆满。
齐君元所选位置是一块伸出的岩石,稳坐之上身形凝固得也仿佛一块岩石。他凝神静气观察着庄子里的每一个点,就像一个垂钓者盯住随波微漾的鱼浮。经验丰富的垂钓者只需观察水面和鱼浮,便能知道水下有几条鱼在鱼饵周围游动,是什么品种的鱼,大小如何。刺客也一样,经验丰富的根本不需要近距离地去查看细节,只要在远处观察、感觉一些重要穴点的气势、气氛,以及整体意境中的一些异常现象,就能看出到底有没有预先下的兜子,兜子又是怎样的布置。甚至还能从各种现象特点上推断出下兜人的性格习惯,以及兜子中器爪、人爪的优势和缺陷点。
范啸天那几人肯定无法做到像齐君元那样,所以由哑巴推着车直接往东贤山庄而去。还好,一路没有遇到任何阻拦。那大车的木边框上有很多破裂的口子,从这里倒也可以很局限地观察到一些外面的情况。
车子在庄口过了一下,然后沿着护庄的木栅往西绕行。这一路车里车外的人看到了东贤山庄里一片破败杂乱,墙倒屋塌、楼歪地陷。这还在其次,关键是还有满地的尸体,让人看着很不舒服。那些尸体有些是新鲜的,主要是在昨晚混战中死去的兵丁、庄人、鬼卒,当然也有少数一部分是周、蜀、唐三方的高手。而不新鲜的尸体则更多,基本上已经断成了段儿、烧成了灰。就算言家的铃把头现在还没有成为其中的一具尸体,他也没有本事把这些尸骨再呼唤起来。
但是很奇怪的一点恰恰与满地的尸体相反,整个庄子里竟然看不到活人,一个都没有。御外营的兵将不见了,庄子里的庄人、鬼卒不见了,三国秘行组织的高手们不见了。更有甚者,那半子德院也像死去了一样,坍塌了半边的门楼连一块砖都没动,还是那样敞在那里。远远地从院门往里看,满是袅袅未息的烟雾,根本看不清有什么。
看到庄子里是这样一幅情形,范啸天心中觉得庄子里肯定已经没有活人了。很大可能是由于齐君元之前叫明了要三日内刺杀唐德,那唐德惧死不敢在此处停留,于是带手下人全数撤走了。想到这他当机立断,决定利用庄里屋群的遮掩,从庄子侧面破开护庄的木栅进到里面,然后潜行到半子德院附近进一步了解状况。
就在木栅被破开的那一刻,山头上的齐君元突然站了起来,他似乎发现了什么。
天生神力的哑巴只徒手扭拉了几下,一根粗大的栅木就被掰落下来,扩大的空隙足够一个人很轻松地侧身出入。几个人悄无声息地钻进到庄子里。别说,大白天做活儿也有大白天做活儿的好处,这样至少可以将庄子里的情况看得清楚,稍有异变可以立刻脱身遁走。
几个人先快步钻到屋群间,然后迅速分开几路,察看了下周围有没有异常情况。
很快,几个人将所获信息反馈到一起。信息很单一,看到的都是尸体。这让范啸天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庄子里已经没有活人了,唐德早就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