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平大笑着走到洞口,顿了一下回头,道:“忽然想起来,盛哥以前教过我,早上能做的事,可不能拖到中午。今天的这顿鞭子现在就抽了吧。”随手摘下挂在岩壁上的一根皮鞭,返回陈盛的笼子前,打开笼门狠狠地抽了陈盛一顿,返身关上笼门后,持着血淋淋的鞭子对着高林阴笑几声。
高林吓得一个激灵。好在杨平看看洞外天色没有下手,只是从高林衣服上撕下布条扎住了高林的眼睛,再将余下布条团好塞进高林嘴巴,最后将高林反绑的双手串了一截绳子牢牢捆在了铁栏杆上,这才放心地离开。
耳听杨平的脚步声离远,陈盛这才闷哼一声。高林心如刀割,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努力吐出了嘴里的布团,哽咽着道:“盛哥,都是我太没用,才会连累了你。”只听陈盛强忍疼痛,咬牙咯咯作响,嘶哑着声音喝道:“不准哭,绝对不能说出宝藏的下落。”高林点头道:“好,你说不说就不说。”
陈盛冷然道:“不是光我不说,而是我们都不准说。明白没有?”高林惊讶道:“我当然不会说。我又不知道宝藏在哪,怎么会说?”陈盛欣然道:“很好,就是这样,你一口咬定我没有告诉过你,就行了。”
高林困惑地问:“盛哥你说什么?你当然没有告诉过我宝藏在哪啊!你,你不是记错了吧?”听见陈盛衣服梭梭作响,似乎倚着笼壁慢慢站起身来,喝道:“你说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在水浸没地道,我们跑上山的时候,你都不记得了吗?”
高林被蒙着眼睛,看不见暗处披散的头发挡住了陈盛的脸。陈盛高瘦的身体伫然不动,只听高林迷惑地问:“告诉过我?有吗?盛哥你是不是记错了?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陈盛还没回答,忽然洞外一个声音叹了口气:“不是他记错了,而是这个人就错了。一个月不见,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蒙着眼的高林全身都颤抖起来:做梦也想不到的是,洞外传来的声音,也是陈盛昔日说话的声音,比洞里陈盛那沙哑模糊的声音,可清楚得多了。
怎么会在一个时间,两个地方,出现了两个陈盛?高林还来不及考虑,就听见洞外传来杨平惊慌的声音:“盛哥饶命,盛哥饶命。”随即洞外陈盛的声音道:“做梦!把笼门开了,让你死得痛快。”
只听杨平声音哆哆嗦嗦:“盛哥,盛哥,不是我不放高先生出来,实在是笼子钥匙已经被杨进拿走了。”
高林还没来得及指出杨平说谎,就听杨平杀猪般的大叫,陈盛的声音冷冷响起:“每三分钟不开门,就让你脸上少个零件。从这只耳朵开始——我是不介意等上几个时辰的。”
杨平哭喊道:“盛哥盛哥这次我真的没骗你,钥匙真的不在我这。”陈盛冷冷道:“一分钟。”杨平叫了起来:“没钥匙你让你的人把锁砸了也一样啊。”陈盛冷冷道:“不,我这位兄弟怎么进去的就要怎么出来。我要看你亲手打开锁给他松绑,你有意见?”
高林欣喜若狂:原来洞外才是真的陈盛,洞里笼子里的那个只是杨平和村长布置的假货。也难得他们肯下血本演得如此逼真。不过——盛哥终于带回人来救我了,盛哥终于带回人来救我了!绝处逢生的喜悦让高林说话都禁不住哆嗦,哽咽道:“盛哥,我就知道他们奈何不了你,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陈盛淡淡地回道:“有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少了两只手。两分钟。”杨平嚎哭了起来:“陈盛你要修理我不要找什么借口。你倒是让他们来我身上翻啊,看有没有钥匙!”
陈盛动也不动:“没有钥匙你长手干嘛?还有半分钟。时间到了还没钥匙,给我把他两只手拿下来。”
旁边有个粗壮的声音答应了一下。杨平大叫等等,陈盛问:“有钥匙了?”杨平喏喏地说不出话来。陈盛凛然道:“砍。”
刀砍在骨头上的声音后,杨平狂吼了一声,悄无声息。等了片刻,那个粗壮的声音道:“盛哥,他暂时醒不过来了,身上也确实没钥匙——那这个笼子现在怎么开?”
陈盛冷冷道:“刀砍,锯锯,用牙咬!锁不是只有钥匙才能开的。”粗壮的声音答应了一声,立刻刀砍铁锁的声音响起。高林心里感动,叫了一声:“盛哥,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感谢你才好。”
陈盛冷然道:“那就什么都不要说。我的兄弟不需要对我说谢。”高林心头一暖,脸上浮出了笑意。山洞深处的假陈盛早吓得说不出话来。一时山洞中只听到铿铿的刀砍在铁具上的声音。
高林鼓起了勇气问:“盛哥你知道范丽现在在哪里不?”陈盛沉默了一会,反问:“你现在很想她?”高林嗯了一声,陈盛再次沉默了没有回答。
高林大慌:“不是她出什么事情了吧?盛哥你可不要瞒我。”陈盛还没有回答,忽然听见杨平呻吟了一声,悠悠醒来。陈盛冷冷道:“问我不如问杨平。”
高林大叫:“杨平,杨平,你告诉我范丽被你们弄哪里去了,快告诉我,告诉我我让盛哥饶你一命。”杨平恶毒地狞笑:“你以为人人都像陈盛这个怪物,成了废人还能活得这么自在?你放心,我死了你女人保证比我死得惨一千倍,一万倍。”
高林全身抖了起来,陈盛道:“杨平,你还是说出范丽的下落吧,不然你会觉得死还是便宜了你。”杨平像临死的野兽一样号叫:“陈盛,你就天大的本事,我想死你也不能让我活。不信,你再进前一步,我就嚼碎了自己的舌头。”
高林慌了手脚,连忙高叫:“盛哥你别冲动别冲动,我还有话问他。”杨平阴森森地喘息着笑了。陈盛决然道:“杨平,你说出那个女人的下落,我将宝藏的下落告诉你。如何?”
高林一阵感动,杨平沉默了一下,惨然道:“我一快要死的人,知道宝藏在哪又有什么用?”陈盛冷冷地说:“知道了起码你也死得没牵没挂。不然你死了也不得闭眼。”
山洞里能听见杨平牙咬得咯咯作响,片刻杨平恶狠狠地道:“好,我可以告诉你们。不过要你们先说宝藏在哪。”陈盛决然道:“好,如果你听完不说就知道我的手段。不过我发过誓不能将宝藏的下落亲口说出去。高林,你可以说了。”
高林低声道:“可是,盛哥,我不知道宝藏在哪啊。你不告诉我,我怎么说。”高林话一出口,刀砍铁笼的声音立刻停止了,只听陈盛涩声道:“你真的不知道?”
片刻后,忽然掌声响了起来,杨平的声音悠悠响起:“不错,不错,戏演得不错。就是可惜了俏眉眼做给瞎子看。”
杨平的声音气闲神足,哪像一个刚被砍断双手的人。更让高林吃惊的是一个女声哭喊道:“我已经按你们说的做了,他是真的不知道啊。求你们放了我们吧。”杨平慢条斯理地说:“放了你们?我怎么舍得呢?尤其是你,长得这么漂亮,跟了高林这个废物多可惜!”
高林大叫:“范丽,范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忽然听到铁笼打开,一个人被推了进来。一双颤抖的手解开了自己眼睛上蒙着的布。洞口阳光大盛,刺得高林睁不开眼睛,耳中听见杨平客客气气道:“刚才的事您都看到了。姓高的是真的不知道——就麻烦您报给山主了。”
粗壮的声音嗯了一声,杨平又问:“那姓高的和这女人就算没用了。您说怎么处理他们?”粗壮的声音道:“随便吧。待会杨进回来,你们商量商量看着办吧。我要去见山主了。”
高林努力睁开眼睛,正好一个模糊的人影出洞去了,高林顾不上多看,只睁大眼睛看着笼子里面前的人,生怕少看一眼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笼子里,解开高林眼上布条的人,正是他朝思暮想,无处寻找的女友范丽。
杨平捆在高林背后的绳子打了个很复杂的结,范丽怎么也解不开。杨平饶有兴致地凑近笼子看着手忙脚乱的范丽,调侃道:“高先生,看来你这位女朋友除了一口好口技外,对别的还真的不在行啊。”
高林吃惊地看着范丽:“刚才是你在模仿盛哥说话?你怎么能帮他们做这种事来骗我?”范丽含泪点头又摇头,杨平哈哈大笑:“高先生你实在太不懂女人了。杨尚,杨尚。你还躺那装死呢?快点从笼子里出来,钥匙就在你笼子底下,你又不是不知道,磨蹭什么?”
山洞深处的笼子传来两声呻吟,里面的人却还蜷缩在那一动不动。高林听到杨尚这个名字一下想起他正是《七子歌》里死在坟场棺材里的杨晚晚的父亲,身材高高瘦瘦的,没想到居然被杨平他们利用来扮演陈盛哄自己上当。杨平稍有歉意:“不好意思,为了让姓高的不起疑心,我那顿鞭子确实是打得重了一点。你要是起不来先躺着,回头村长他们来了让他们扶你回村。”
笼子里嗯了一声,杨平不再理会,继续对高林笑着说:“高先生,你曾经说我们安排了一条绝计。却不知道,直到现在,这条绝计才算结束啊。
“你知道不知道,我和村长说你聪明的时候,要花多大的劲才能忍着不笑出来?真是见过蠢的,没见过比你还蠢的。你听好了,从你醒来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在我们的计里了,一直到现在都没走出去。
“不过以你的脑袋,想不明白也是正常。还是我对你说明白吧。这条计的绝不在于它要牺牲几个人,而绝在,这条计不是要隐蔽到你看不出来,而是就要让你看得明明白白,让你深信我们没能瞒得过你,这样你才会在计中越陷越深。
“从让阎五冒充杨大个开始,说孩子们没有死,就是要你深信我们对你在下圈套。不过这个不难,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在对你下圈套。这是明里的计策。然后牺牲六子引出木客的事,是为了让你半信半疑,拿不准我们到底在用什么样的圈套对你下手,这是暗里的伏招。直到村长留在你肩头的青手印,让你恍然大悟,彻底发现我们的手法,以为一切看得明明白白的时候,就是你越陷越深,真正不可自拔的时候。
“我们那时候就怕你真够聪明,会对我们留下这么大的破绽产生怀疑。要知道,这条绝计就是专门为了你这位小聪明、大笨蛋的高先生度身量好造出来的。你也不想想,我杀人会杀不透,还要留给村长下二次手?村长杀了人,就是要让你把注意力放在做了手脚的毛巾上。至于你肩头的青手印就不要说了,都是摆出来让你看的破绽,非要让你认为已经看破我们的心思,想办法逼得我们无路可走,才好让你安心来到这里,开始计划的第二部分。
“计划的第二部分里我们首先选择了把和陈盛体型相似的杨尚提前关在了笼子里,这样先将你指望陈盛救你的最后希望打击掉,让你经过一番自以为是的和我们心力交瘁的斗智后,一下感到末日真正的到了,才能毁掉你的求生意志。之前山道上安排的一切,足够不会让你怀疑我们让你来山洞的明显目的,对早在里面的杨尚产生怀疑。这样你才能在意志崩溃下乖乖吐露出陈盛告诉你的宝藏的下落。
“但是不管你聪明,坚强到还不吐实,没关系,因为杨尚只是第一步棋。虽然我个人觉得他演得很像,但就是骗不过你也真的没关系。其实你能看出他什么破绽更好,因为就算你看不出来,我们最后也会帮你指出来。真正的绝计是蒙上你眼睛以后,由你女人范丽被逼着和我们演的第二出戏。”
杨平继续说:“都说女人会演戏,不过真没想到能演得这么好。早从班主那我们知道你女人有模仿人说话的才能,于是我们告诉她,只要证明陈盛没有告诉你宝藏的下落,或者能套出陈盛已经告诉你的宝藏下落,我们就放你们两人一根汗毛不少地出村。这样她不得不卖力地和我们配合。所有她说的话,自然是由最熟悉陈盛的我来教她的。怎么样,语气说话都很像吧?哈哈。我可没白跟陈盛这么多年啊。
“想你本来以为陈盛被捉,无路可走,忽然听到真正陈盛来救自己的声音,必然大喜过望。如此不断起伏的心情下,怎能再管得住自己的嘴?何况……”杨平啊啊地惨叫了两声,哈哈大笑:“我叫得很像吧?你早对我恨之入骨,忽然听我如此狼狈,心里不知道该有多快活。人这东西,本来就是喜欢听好消息怕听坏事的。这时候不由你不信真正能救出你的、神通广大的陈盛带人回来了。这个时候他放个屁你都会听着,如果这时候他让你说出宝藏下落,你还说不出来,我们确信你就是的的确确什么都不知道了。
“所以到你最后那句我不知道一出口,这条计策才算真正用完了。一条连环计,计中计,翻手云,覆手雨,明着暗着交替编织的绳索才算打完了结,牢牢地套在了你的脖子上。可惜啊,高先生,最后证明你对我们一点用也没有。不过你说得也对,这确实是条绝计,因为对你来说,不管你最后是把宝藏下落说出来,还是真的不知道宝藏下落,留给你的都是一条绝路。”
范丽叫了起来:“你骗我,你说过只要我帮你,最后不管怎么样都会放我们走的!”杨平和蔼地一笑:“那我一定说反了。听,村长脚步声已经到洞口了。高先生你自求多福吧。”
杨平话音刚落,村长已经走进了山洞。和杨平得意洋洋的表情不同,村长眉头紧锁,唉声叹气,进来就直搓手:“白忙活了,白忙活了,我在半路听说了,没想到这个姓高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这下怎么跟山主交代呢?”
杨平嘿嘿一笑:“有什么不好交代的。我们都是按他吩咐做的。姓高的本来就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办法。何况……”杨平阴阴一笑:“这下谁也得不到,不是挺好么。谁真的想要,有本事自己去找到陈盛揪出来好了。娶媳妇也不能包生儿子的。村长,你说是吧?”
村长听了没说话,半晌也慢慢地浮出了笑意:“杨平你真不是个东西,不过我喜欢。嘿嘿,你说的对,谁也得不到。都像我们一样白忙了一场。舒坦,真是舒坦。”
两人互相看了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拼命地拍着对方的肩膀。村长擦擦笑出的眼泪,连拍杨平的肩膀:“来,平子,这两个人留着也没用了。你把那姓高的带出去宰了,这女的我来宰。”
杨平哈哈大笑,轻轻将村长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推开,从身后掏出小扎刀,森森地闪着寒光:“村长你说反了吧?这女的是我带来的,自然还是由我带走,就不麻烦你了。”
村长的手僵在空中,看看杨平手里的刀锋,眼皮跳了跳,苦苦一笑:“好,好,没得说。索性两个都麻烦你下手吧,当我没来过。”
杨平眼皮都没抬:“那不行,你喜欢和女人热乎的时候身边还躺个死人啊?你把姓高的给我带出去,带出去随便你拉哪下手去。”
村长愤愤道:“好,好,你说了算。不过你介意死人,就不介意活人在这看着吗?杨尚还躺在那半死不活呢。”
范丽吓得瑟瑟发抖,高林怒声咒骂。杨平皱了皱眉,向山洞里喝道:“杨尚你躺上瘾了是不是?赶紧出来,村长把你和高林一起带出去。”
村长解开笼柱上的绳子,进笼子把捆着手的高林往外面拽,范丽死命抱着高林不放,三个人拉扯在一起,村长回头淫笑着对范丽道:“放心。又不是没有男人,死拉着姓高的不放干嘛。”铁笼那边杨尚嗯了一声,慢慢站起身来。
村长拽不出高林,杨平将刀从笼子缝隙中伸进去,对着范丽的脖子,喝道:“姓高的你再不出来,我就一刀捅下去。”高林痛苦地推开了范丽的手,村长拉住绳子将高林拖了出来,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咒骂道:“这小骚蹄子还蛮有劲。”
杨平哈哈大笑:“有劲好,我就喜欢有劲的。村长,你可得把姓高的看好,别没下手就被他溜了。”村长将绳子的一头牢牢地打了个死结捆在自己的手腕上,笑道:“想逃,除非我像陈盛那样被砍了手。杨尚,杨尚,你再不走不等你了啊!”
高林要扑向走进笼子里的杨平,杨平咔啦一下将笼子锁上,拉着吓得哭了起来的范丽的手,对着笼子外的高林哈哈大笑:“来啊,有本事你进来啊。”随手将钥匙扔到离笼子不远的地上,恶狠狠地冷笑着:“要不村长你就把他留下,我当面玩了他的女人,看他手绑着怎么能捡起地上的钥匙开锁。”
高林疯了一样地跳骂着,捆在背后手上的绳子牵得村长东倒西歪,村长边使劲把高林往洞口推边摇头道:“杨平你也做得太过了,我还是把他拉出去给他个痛快吧。”高林双脚蹬着洞口不肯走,回头怒骂。杨平边脱衣服边喘着粗气说:“装什么好人。随便你,我顾不上管你们了。”村长怎么也无法将高林从洞口推出去,大骂杨尚:“杨尚你死了吗?还不出来帮忙?”
忽然扭着头的高林咦的一声,看着山洞深处的笼子呆住了。村长见高林放弃了挣扎,心中一喜,正要用劲,忽然发觉不对劲,连忙回头一看,目瞪口呆,片刻后全身抖得跟触电一般。
杨平已经脱了上衣,正在拉扯范丽。忽然发觉四周静得怕人,顺着众人的目光一看,啊的一声,慌忙将手里的刀胡乱挥舞,险些挥着了面前的范丽。范丽连忙趴倒,忽然发现笼外不远处地上就是刚才杨平扔出去的钥匙,偷偷将手从笼子缝隙中伸出将钥匙牢牢攥在手里。
杨平边挥舞刀子边退向笼壁如野兽般大叫:“陈盛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过来我就,就和你拼了。”高林不敢相信地抖声叫道:“盛哥,怎,怎么可能,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死命揉眼睛的村长听高林一声盛哥出口,绝望地哀叹一声,瘫倒在地。
山洞深处笼子里的那个人,如标枪一般站立,缓缓抬起头来,目如冷电:“昨天起我就一直在这里了,只不过你们都把我当成了杨尚。杨平,谢谢你早上的鞭子啊。”
杨平如梦初醒,慌忙寻找自己刚才扔出去的笼子钥匙,一瞥看见了范丽的手,连忙要去抢夺。范丽带着哭腔喊道:“你不要过来,过来我就把它扔到你够不着的地方去。”杨平慌忙摆手:“别,别,小祖宗,我肯定不过去。你,你把钥匙给我。”范丽哭道:“你,你先把刀子扔了,我看了害怕。”
杨平立刻把刀子扔出笼子,慢慢前蹭想抢范丽手里的钥匙。范丽吓得哭喊起来:“你,你再走一步我就真把钥匙扔了。”杨平僵在笼子中间,精赤的上身在冬天的山洞里腾腾地冒着热气,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一滴滴滴下来。看着另一个笼子里的陈盛发抖,忽然如梦初醒,对着村长大叫:“快,快拿刀子捅了陈盛。他,他没有手的。笼子被锁着,他拿不了钥匙,开不了笼门!”
杨平话音刚落,村长如饿虎一般扑向杨平扔在地上的刀子。高林大惊,慌忙用尽全身的力气把绳子往洞外的方向拖。村长刚刚弯腰手抓住刀把,却被自己死死捆在手腕上的绳子另一头拖了个狗啃泥,跌得晕头转向。没抓稳的刀子飞出去了好远。
高林顾不得多想,看村长在地上努力向刀子的方向爬去,拖得自己一步步后退,一咬牙原地转圈,将绳子在自己身上绕了起来。没绕两下,就失去了平衡,整个被村长拖倒在地,滚出去老远,正好和村长纠缠在一起。
但毕竟高林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很快村长就占了上风,终于抓住了刀子。杨平在笼子里两眼通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快,快捅死姓高的,再杀了陈盛。”村长用膝盖顶住高林后背,高林脸朝下拼命挣扎,村长就势一手摁住高林背后脖子,手里刀子还没举起,忽然听到陈盛冷冷喝道:“杨进!”
村长杨进浑身一抖,手举起了刀子却不敢捅下去。陈盛冷冷道:“把高林手上绳子割了,我饶你不死。”杨平拼命喊道:“别听他的,别听他的。快动手啊!”村长看了看杨平,又看了看陈盛,犹豫不决,手举在空中却放不下来。杨平又急又怒:“杨进你他妈是猪啊,他胳膊都没了你怕他威胁什么?!快动手啊!”
村长的手抖得跟梭子一样,看向陈盛的眼睛,和陈盛目光一触,立刻吓得将视线移开了去。陈盛冷冷道:“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割断高林的绳子,你立刻走,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有意见?”
村长一咬牙,手里一刀挥下,割断了扎住高林双手的绳子,哐啷一声将刀扔下,掩面狂奔。笼子里杨平呆若木鸡,嘴里喃喃道:“杨进,杨进,你个胆小鬼,这下我可真给你害死了。”
高林翻身而起,看了范丽一眼,随即冲向陈盛,激动地叫着:“盛哥,盛哥,钥匙在哪?我来给你开门。”陈盛看看笼子外的高林,冷哼一声:“要什么钥匙?让开!”
陈盛一声大喝,忽然惊天动地的一声,整个山洞都在嗡嗡作响。随着陈盛右边胳膊一挥,笼子上的铁锁砰的一下火花四溅,被砸断飞出,反弹在山洞石壁上,又落在地上滚出好远。笼子铁门被这股力道撞开后擦着高林的鼻子反撞在铁笼栅栏上,又反撞回来,来回几次,才吱呀着半启不动,陈盛慢慢地走了出来。
高林激动地冲过来要抱住陈盛,陈盛右手挥出阻止了他。高林这才看见陈盛右边的残肢上接着一把硕大的铁钩,钩锋磨得锋利,尖利的钩头闪着冷冷的寒光。高林忽然闻到一阵骚臭,回头见范丽厌恶地捂住鼻子躲到笼子一边,杨平倚着笼壁发抖,滴滴黄水正从杨平裤裆流出滴到地上。原来杨平被吓得失禁了。
陈盛用铁钩指了指范丽手中的钥匙,高林忽然跑过去将范丽放出,立刻又把铁门锁上,这才兴奋地对陈盛说:“盛哥,你怎么会在这里的,你手上这钩子……”
陈盛没有理睬高林,走到笼子边,用铁钩在笼子上一路划过,杨平吓得慌忙躲到了另一边。陈盛问:“杨平,你认识这铁钩吧?”
杨平哆嗦着点点头,陈盛道:“说!”杨平慌忙道:“这好像是当年杨洞他爹杨雄断臂后接在手上用来打铁的钩子。只是怎么会?”陈盛道:“继续说!”
杨平哆嗦道:“还说什么?”陈盛冷冷道:“说给高林听让他知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杨平哭了起来:“这我不知道啊!我要知道我还敢来吗?!”陈盛冷冷一笑,对高林道:“你早上不是说想不通杨平和杨进花了那么大劲对你设计是为了什么?”
高林连忙说:“我已经知道了。杨平后来说得很清楚,就是为了从我嘴里套出宝藏的下落么。后来……”陈盛看着高林不说话,高林终于发现不对劲,紧张地问陈盛:“盛哥我说错什么了吗?”
陈盛摇摇头,叹了口气,猛地把铁钩伸进了笼缝里勾住了杨平的脖子,拖到铁栏边,道:“说,把高林不知道的说出来。”
杨平鼻子撞在笼子铁杆上鼻血长流,却不敢伸手去擦,狼狈地快速道:“从高先生嘴里套出宝藏只是一部分目的。说实话我们对他能知道宝藏也没多大指望,毕竟他是村外人,盛哥你告诉他的可能性不大。我们真正的目的,是想哄出盛哥你来。因为我们找不到你,又怕你逃出村口的封锁去,带人回来报复。
“我们知道杨尚是你的人,但偷偷跟着他那么久,也没顺着他找到你。于是我们设下这个圈套,故意拉他来入伙,演给他看这场戏,想他离开后想办法告诉你高先生已经就要没命了。以你的性子,一定会来救他。我们已经提前在必经的山路上埋伏了人,准备好了对付你。没想到早被你看穿了,提前把杨尚换了出去,在这里等我们来……”
高林羞愧得无地自容,没想到村长和杨平的毒计如此厉害,这才是真正的伏招。陈盛不看高林,冷笑着对杨平说:“你不是总说很了解我吗?我看差得远呢!听好了,第一对付你们这样的鼠辈,我根本不会逃。别说断了两只手,就是全身没了只剩一个脑袋,我也能叫你们死得干干净净。第二这里是我祖辈生存的村子,是我生长的地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借外人的手来对付你们。第三我告诉你,有一种男人是永远不会被打垮的。就算众叛亲离,千人所指,一个人走在最黑最冷的路上,影子也不会斜出一步;就算脖子被压断,两腿被打折,腰也不会弯一下。枉你跟了我那么久,一点都没学会——不过你这辈子也不会懂了。高林,你还有什么要问他的吗?”
陈盛铁钩一紧,高林还没说话,杨平连忙叫了起来:“盛哥,盛哥,你别急着杀我。你听我说,听我说,这次对付你,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陈盛停住了铁钩:“哦?就是你们提到的那个山主?”
杨平感觉脖子上松了点,连忙继续说:“你想,这么厉害的计策,我和村长那点脑筋,还不至于能安排出来吧。你看这边,这边,看这个你就信了。”
陈盛和高林看过去,杨平侧过身子,露出腰肋上一个深深的犬牙印,苦笑道:“高先生,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和村长昨夜死也不同意你脱衣验伤的提议了吧?因为我和他身上,都有这样的伤疤。”
高林愤愤道:“你又耍什么花样,我身上不也给你们印了一个这伤疤?还要搬出那套骗小孩的山主和木客的故事吗?”陈盛喝道:“住嘴!”深深地看着杨平:“说,这是怎么回事?”
杨平垂下了头道:“盛哥你应该看出来了,你以前说怀疑我后面还有人,确实不错。我们都只是山主手下的木客,是他养的狗,他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你真要算账,可不能拿我们顶罪啊。”
陈盛的脸色终于变了,冷冷地看着杨平。
陈盛低声道:“山主是谁?是不是我认识的人?”杨平偷偷看了陈盛一眼,道:“我说出来盛哥你是不是能放我走?”
陈盛没有说话,杨平抬起了头,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意:“盛哥你要明白我啊。我知道自己千不是万不是,不该下阴手砍了你的胳膊。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啊。我恨不得以死谢罪啊!不过我一想到山主爷的手段,又揪心地替盛哥你担心。所以我决定将功赎罪,我把什么都告诉你,我帮你一起对付他。但我又怕盛哥你脾气不好,万一不小心又想起我对不起你的地方。盛哥你脾气大,万一一个控制不住,钩子一挥——我可没盛哥你那么大的本事,没了脑袋是万万帮不了你忙的。所以……”
高林在旁喝道:“杨平你到底想干什么?”杨平眼都不眨地看着陈盛:“我只要盛哥一句话,答应不追究我以前的事。饶了我这条狗命,我就告诉你们山主是谁。”
陈盛冷冷道:“我答应了,你就放心了?”杨平连忙献媚地笑道:“那肯定,那肯定。盛哥说出的话,分量比这座山还重,小弟怎么能信不过呢?”陈盛道:“哦?我怎么记得你曾经问我谁是看守宝藏的第六个人的时候,我明明答应告诉你最后却食言了?”
杨平一囧,连忙笑道:“那都是因为我行如畜生,猪狗不如,自作自受,不关盛哥的事。”陈盛点点头:“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猪狗不如。”转头问高林:“你还有什么要问他的吗?”
高林摇摇头,杨平骇极大呼,陈盛铁钩一带,杨平的头从脖子上滚落下去,血从脖腔上直喷高处落下,洒在身体上兀自扑着笼子不倒。
陈盛收回钩子,冷冷道:“可惜你不了解我,陈盛这辈子不会受人胁迫,更不会和猪狗谈交易。”高林看得呆了,半晌明白过来,大叫一声:“杀得好!杨平该死!”
陈盛皱眉道:“好什么?你可知道杨平跟我们东拉西扯,为的是等村长把山路伏击的那帮人带来救他?”高林惊道:“对啊,杨平是说过安排了人在路上伏击你。哎呀盛哥,那你怎么能放村长走?”
陈盛冷冷道:“不放他走怎么办?我能眼睁睁看着你这傻兄弟去死吗?”高林心头一热:“那我们赶紧逃吧!趁他们还没来!”陈盛怒道:“逃什么逃?真逃到了外面空阔的地方,遇见他们几十个人一拥而上,我就是浑身是钩子也不够用!以寡敌众,要多用用脑子!”
高林急了:“那怎么办?逃不能逃,打不能打,待这等死吗?”陈盛嘴角一扬:“你终于说对了,就是要在这等。山洞地方小,一次能进来的人不多。他们进来一批我们杀一批,多杀几个,把他们锐气打下去,再大摇大摆地走出去,震住他们不敢动手,才是下山的唯一办法。”
高林惊道:“这不是太冒险了吗?”陈盛铁钩一扬:“冒险是必须的。因为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只有孤注一掷,置之死地而后生才是出路。记住,待会下手一定要狠,狠到他们做鬼也不敢报复你,否则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时间不多了,你先找几个圆点的石块来,把两个铁笼的底下垫高……”
片刻后山洞外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只听先前和杨平说话的那个粗壮声音问:“杨进,陈盛就在这山洞里面吗?”随即响起村长愁眉苦脸的声音:“对啊,陈盛就在里面,而且胳膊断了,你们快进去把他抓出来吧……”
十几个人在山洞外乱转,吵成一片,就是没人敢带头冲进来。高林听到村长急道:“你们倒是快进去啊。姓高的和女人也在里面呢,正好一起抓了。”早前听过的那个粗壮声音响起怒道:“说得轻巧,那你自己怎么不进去?!”
似乎脚踢在什么东西上,然后听见倒地的声音,村长呀呀叫唤:“腿,腿,我腿给你踢断了。完了完了,起不来了。”高林耳听外面的人大怒,骂成一片,显见村长赖皮,却也无可奈何。随即听到粗壮的声音似乎在推搡某人:“快,杨进都说了,陈盛胳膊断了。你进去就能给山主爷立功了!大功啊!!”
被推搡那人大惊:“我?!我哪有立功的福分。听说那个陈盛很邪的,你看我尖嘴猴腮,瘦骨伶仃,一付夭寿相。胆子又小,进去都不够给他塞牙的。大哥你就行行好,换个人进去吧。”
粗壮的声音大怒:“给你功劳都不要,天生贱命!拿上这把刀,进去把陈盛脑袋割下来,不然我把你脑袋割下来。”
耳听瘦子哭喊不从,却被粗壮声音连推带搡,外加几脚踹进了洞。片刻后,瘦子手捧人头,哈哈大笑奔了回来。众人大悔,议论纷纷:“原来村长说的是真的,陈盛确实胳膊断了。你看这么快就被瘦子杀了,连人头都拿回来了。可惜这样一件功劳如此轻易落在了这个废物手里。”
只听瘦子跑近众人,忽然扑通跪倒,号啕大哭。粗壮声音连忙抢过人头,忽然惊呼道:“杨平?是杨平的头。”只听旁边人惊呼:“刀,刀!你别乱挥!”看来是那瘦子爬起将刀乱挥,跟着大呼:“鬼啊,有鬼啊。”声音渐渐远去,显是夺路而逃,飞奔下山,众人拦都拦不住——看来是吓得疯了。
粗壮声音大骇,怒问村长:“你不是说陈盛手都没了吗?怎么杨平的头被他割了去?”村长连声呻吟,就是不回答。耳听洞外众人大怒,连打带踹,村长狂呼一声,再也没说话。显然不知真假晕了过去。
洞外众人乱得正没个章程,忽然山洞里传来奇怪的声音。铛,铛,好像什么庞然巨物敲击在铁器上的声音,一声响过一声,众人面面相觑,纷纷嘀咕:“都说这陈盛很邪的,不是招来了什么鬼怪吧?”有人附和:“对啊,你看刚才瘦子不就中邪了么,喊着叫着见鬼了。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洞里的声音越发大了,一胖子挺身而出:“我就不信邪,我进去看看。”众人纷纷鼓掌,不料胖子挺胸凸肚进了山洞后,连声惨叫也没听到,再也没见回来。只有那洞里传来络绎不绝的铛铛声。
众人等了又等。眼看从正午等到午后,怎么呼唤都不见回应。领头的粗壮汉子眼见众人交头接耳,大有和开始瘦子一般夺路而逃的趋势,不得不硬着头皮强逼着身边两人一起结伙进洞。不料两人一去,也如泥牛入海,进山洞后越发没了动静。
天还没黑,洞外的人数已经少了四分之一。众人心头纷纷打鼓。粗壮汉子再吆喝咒骂,旁边的人也都装聋作哑,谁也不敢进洞勘探。眼看天渐渐暗了,村长再也没法装昏迷,睁开眼睛提醒:“要不点火用烟熏吧,天再黑别让里面的人趁机跑了。”
旁边的人心想跑了更好,不跑还不知道下一个被逼进洞的倒霉鬼是谁呢,但都放肚子里不敢说出来。粗壮汉子连称烟熏是个好主意,反正冬天山上有的是枯枝,很快一堆篝火燃了起来。
山洞里的铛铛声忽然停了,众人围着篝火欢呼声未定,忽然听见山洞里传来让人倒牙的咯咯声,越来越近,像是什么庞然巨兽要从洞里冲出来。粗壮汉子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黑糊糊的方形巨影直冲而出,正撞在篝火上,连着把旁边躲不开的众人撞倒了一大片。
众人头破血流,遍地哀号,粗壮汉子哼都没哼一声,直接的被撞晕了过去。村长这回真被撞到了腿,号得尤其卖力。余下众人这才看清冲出洞的原来是一个大铁笼,下面还垫着十几块圆形的石块,敢情刚才就像火车一样被洞里的人推了出来。即将落下的最后一道夕阳照在洞口,陈盛冷着脸走了出来,后面跟着高林和范丽。
天黑了。
陈盛冷冷道:“春节还没到,急着开什么篝火晚会?难得忙着给我送来这么好的烤肉材料。”一脚将被撞晕的粗壮汉子踢进了未熄灭的篝火。立刻随着油脂燃烧的嗤嗤声一股焦臭弥漫出来。粗壮汉子惨呼挣扎,却被陈盛一脚踏在背上不得动弹。靠近火堆的人已经纷纷呕吐起来。
村长吓得闭上了嘴,忍着痛一声不敢吭。陈盛看都不看村长一眼,伸出右臂铁钩铛铛地敲打着铁笼:“谁上来尝尝,看有几成熟了?”粗壮汉子一声叫得比一声低,眼见命不久矣。侥幸没伤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恐惧地一步步后退。
陈盛猛地把铁钩往笼子上一击,喝道:“滚!不要打搅我的胃口。”跑得快的几个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受伤的也连滚带爬马上消失在了夜色里。村长腿伤最重,爬得最慢,耳听身后陈盛将笼子敲得越来越快,心里更慌,忽然一口气接不上来摔倒在地胸口不断起伏,陈盛松开粗壮汉子,慢慢地走了过来,一脚踏在村长头上:“怎么,杨进你舍不得走,要留下陪我吃烤肉?”
村长听得全身都酥了,连叫饶命。陈盛冷冷道:“杨进,这次可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我没有道理放你第二次。”铁钩高高举起。村长知道不好,大声叫道:“陈盛,论理你饶过我,我不该再带人来抓你。可我爹杨福在他们手上,我没办法不来啊。”
陈盛铁钩挥下,村长头皮一凉,差点晕倒。片刻后感觉自己脑袋还在脖子上,才稍舒了一口气,只听陈盛冷冷道:“看不出你倒是个孝子。是山主捉去了杨福?”村长惊道:“你也知道山主?是杨平告诉你的?”陈盛脚上稍稍用力,喝道:“说,山主是谁?是不是我认识的人?”
村长杀猪般叫起来:“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只有杨平知道。山主要我们做什么都是通过他传给我们的。据说山主总戴着面具,凡是山主派来和我们一起做事的,都没见过山主真面目,只有杨平才见过他。”
陈盛追问:“你是什么时候和山主开始打交道的?”村长抖着声音说:“就是那夜逃出杨平手里后。我和我爹又被杨平捉住了,本来以为必死无疑。谁知道杨平忽然又放了我,让我和他一样帮山主做事。还说我爹被山主关起来了。意思自然是我不听话就先杀了我爹。那是我第一次在传说以外听到山主。”
范丽好奇地问:“没见过你就那么相信有山主这么个人?也许是杨平编出来吓唬你的呢?”陈盛将脚移开,村长爬起来犹豫道:“刚才和我一起来的那批人你们看到了吧?陈盛你应该知道都不是我们村的。他们虽然跟我们一起干事,但一点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平常更像是在监视我们。”
陈盛沉吟道:“但他们只见过戴面具的山主,却只有不受信任的杨平知道山主的真面目?这很有些矛盾。”村长摇头道:“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杨平对山主是又恨又怕,关系并不好。”
陈盛没说话。高林一下想了起来,道:“盛哥,村长说的倒不一定是假话。昨天夜里在雾里,杨平跟我说话的时候好像确实心事重重的样子,当时他发了几句牢骚,立刻旁边有人咳嗽把他的话打断了。感觉确实有人监视他的样子。”
陈盛一脚将粗壮汉子踏死:“这么说我留了他也问不出什么。杨进,我觉得这个山主用人很奇怪啊。比如我脚下这个人,根本不像个角色,比你和杨平差得不是一点半点。怎么却能比你们受到重用?”
村长尴尬道:“不敢不敢,杨平可比我厉害多了。我只是个窝囊的人,哪敢和人家比?”陈盛脸色一沉,喝道:“我说的你有意见?你虽然贪婪懦弱,厚颜无耻,却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就这点怎能不算个角色?何况虽然杨福那老狐狸不是个好东西,你却也算个孝子。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否则我怎能容你到现在?”
村长听出了一线生机,大喜过望,只盼陈盛继续说下去。不料陈盛冷冷地盯着村长,却没继续说话,良久摇了摇头,村长一颗心沉了下去,只听陈盛沉吟道:“这个神秘的山主既然能控制杨平,自然不是泛泛之辈。既然知道杨平狼子野心,不得不防,你爹在山主手里,你又和杨平素来不睦。用你来直接牵制杨平本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何必舍近求远,不直接对你下令,又用别的废物主事呢?”
夜色里陈盛双眼闪闪发光,看得村长打了个寒战。陈盛问道:“杨进,你知道不知道杨平平时是怎么和山主联系的?”村长指指峰顶:“这个他倒没瞒我,说山主和他手底下的人就住在山顶上以前放山汉子们住的木屋里。”
高林一惊:“那以前跟着盛哥的那些山上的汉子呢?”村长抖了一下:“听说他们不愿替山主做事,全被山主坑杀了。”高林急道:“胡说,哪有这么厉害的人?”村长摊摊手:“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反正我也从来不敢想过偷偷上山去救我爹。”
陈盛沉吟道:“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我本来一直想不通。就凭班主带的那些废物,怎么能不声不响地全灭我守在镇口的人?如果当时村外还来了这个高深莫测的山主倒能解释这一切了。杨进,你真的一点不想救出你爹了?”
村长慌忙摇头:“不想了不想了,我跟你陈盛是一个天一个地,这辈子没指望抓住你去换我爹了。”陈盛猛地将铁钩敲击在铁笼上,眼中冷光大盛,喝道:“住口!养育之恩,大于天地。做儿子的,不管父亲是罪大恶极还是咎由自取,怎能眼见他受苦不顾?”
村长吓了一跳,苦笑摊开双手:“就是想有什么用?我现在的小命还捏在你手里呢。除非你现在忽然发疯把自己捆起来,再把绳子交到我手里乖乖陪我去见山主。否则我真想不出自己有一点指望救出我爹。”
范丽呸了一口:“你想得倒美!”陈盛铁钩一挥,阻止了高林要说的话:“捆我你就别想了。不过杨进,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见山主,用我换出杨福。”
高林吓了一跳:“盛哥,你开玩笑吗?我们好容易才从山洞里逃出来,你居然又要送上门去?”村长愣愣道:“陈盛,你就别羞辱我了。实在气我不过你就给我一钩子吧。我哪有胆子再打抓你的主意?”
陈盛斩钉截铁道:“我陈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说跟你走,就不会半路反悔。杨进,你把高林和范丽带下山去,我在这里等你回来一起上山。就是山主真的三头六臂,我也要斗他一斗。”
村长听得呆了,高林急道:“不行不行,这样胜算太小。盛哥你不能冒这个险。”陈盛冷冷道:“住口,留你们两人在我身边何用?男的其蠢如猪,女的软弱无能,纯粹两个碍手碍脚的废物。我的同情心也不能无限制地浪费在你身上。给我滚,立刻给我滚!”
高林听得呆了。眼见陈盛咆哮如雷,范丽害怕得全身发抖。村长扑通一声跪在陈盛面前,嘶声道:“陈盛,我今天算真正服了你了。你放心,就是天塌下来我也一定将高先生他们安安全全地送出村。我爹我不能不救,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给你供长生牌位,一辈子把香烧下去。”
陈盛手一挥,喝道:“去。”转身望向黑暗中无边枯木。村长磕了三个头,拉起高林和范丽的手,道:“陈盛,这一去我要安排些时候,如果你实在不能等……”陈盛头也不回:“信人不疑,疑人不信,我等你。”
高林一步三回头,泪水模糊中只见寒星下风吹林动,陈盛空空的衣袖被吹的折了起来,在风中轻轻打了个哆嗦,最终背影消失不见。
天色大亮,倚着铁笼的陈盛忽然睁开双眼,看见村长气喘吁吁地跑来,后面跟着同样气喘吁吁的高林,一惊站起,怒道:“胡闹,你怎么把他又带回来了?”村长苦着脸说:“我也不想啊,我昨夜连夜亲自驾车把他们送到镇上。结果女的安顿好了,高先生就死活也要跟车回来,我实在犟不过他。”
高林声音哽咽:“盛哥,你的好意,昨夜我就明白了。反正现在范丽安全了,我也没了牵挂。山上如此凶险,我不陪你去,谁陪你去?”
陈盛喝道:“滚!”煣身将高林撞倒滚出好远,转身对村长道:“走!”村长还没跨步,高林已经爬起跌跌撞撞地跟在身后。陈盛眉头一皱,翻身一脚将高林再次踢远,高林擦掉嘴上的血迹,再次爬起跌跌撞撞地跟在陈盛身后,村长看得呆了。
陈盛怒道:“你到底要怎样?!”高林扑通跪倒在地,哭道:“盛哥,我高林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这趟路就是龙潭虎穴,直通十八层地狱,我也要陪你去的。你,你再不准我一起去,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陈盛咬牙道:“那你去死好了。”高林一头撞向铁笼,却被陈盛铁钩猛地平起击翻在地,一时腹痛如绞,爬不起来。陈盛呆立片刻,伸出铁钩直到高林面前不动,高林握住铁钩,陈盛慢慢将高林拉起,就势铁钩带起袖子从眼角一掠,袖头微微一湿,左袖拂去高林身上的灰尘,冷冷道:“跟紧了,路不长,风险多。”
高林脸上露出了笑容,三人一起走向山顶。初出的冬阳随着三人的背影一起渐渐升高,将三条影子参差拉长,最后终于连成了一线。
眼看峰顶渐渐近了,不知道为什么,高林觉得越往上走越有一种无形的压迫,像有只看不见的巨人的手悬在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压下来,如摁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易毁去自己。偷眼看下村长,村长的脸色也是越来越苍白,每跨出一步似乎都消磨了很大的力气。而陈盛一路似乎在沉思什么东西,压根没朝两人看过一眼。
村长忽然停了下来,犹豫片刻对陈盛道:“陈盛,眼看前面就要到了。这一路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的话了。我看你好像一直有事情想不通的样子,要不要说出来看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
陈盛点点头,道:“对了,你昨天是亲自驾车送高林他们出村的?”村长苦笑道:“是啊,技术不好,路又陡,好在山路上守着的青狼上个月不知道为什么带着野狗群跑来了这座山上,不然这险可冒大了!”
陈盛沉吟道:“嗯。不错,我是听它们最近在山里嚎叫过。难道是杨平挖宝的那天夜里进村的人多,把它们赶来了这里?可是为什么它们没有再回去呢?而且最奇怪的是,为什么前几天能听到狼叫犬吠,我们从昨夜到现在却没看到一只出现过?”
村长低声道:“不是都说青狼是山主爷的坐骑吗?盛哥你看会不会是山主爷回来青狼就被降服了,又成了山主爷的狗了?”
陈盛摇摇头,没有说话。高林插嘴道:“盛哥你知道不知道,杨大个死后,他们拿那个阎五来顶缸骗我,冒充杨大个赶车呢?”陈盛猛地转身:“什么?难道你们昨夜的车子是从阎五手里拿到的?”
村长连忙说:“不是不是,阎五没了,真没了。昨夜回村本来我还想躲着他偷车,谁知道最后才发现,想找都找不到他。”陈盛脸色缓了一缓,又皱眉道:“班主不是死了吗?你和杨平怎么又和阎五在一起?”
村长愕然了一下:“班主本来就是和杨平一起的啊。班主死了,他手底下人自然归杨平管。不过杨平见他又聋又哑,看上去又不灵活,也就没把他当回事。只是因为他能赶车,怕高先生乱问,所以临时让他冒充了一下杨大个。”
陈盛冷笑道:“不把阎五当回事?只怕你们虽然不聋不哑,眼睛却瞎了。”高林忍不住问:“盛哥,你和那阎五到底什么关系?我看你们好像熟悉得很?”陈盛厉声道:“住口!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我和他的过去!”
高林吓得不敢说话,陈盛看向山顶隐约可见的茅屋,叹了口气:“如果阎五就是山主,这回我们只怕谁也下不了山了。杨进,那样的话,你倒也不用准备给我烧纸了。还是提前给你和你爹烧点吧。”
村长苦笑道:“死就死吧。好歹今天也是十月十一了,到底撑过了十月十。”高林愣了一下:“十月十,不是宋先生笔记上记的最后一个日期吗?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村长沉默不语,陈盛看向远方,悠悠道:“双十,宜归,可惜还是没有见上一面。”
村长问道:“对了陈盛,宋先生是不是你杀的?”陈盛冷冷道:“宋杰倒是应该死在我手里,可他死的时候,我还没进村。我审过班主,是他让阎五下的手。怎么,他死前还留下了什么笔记?记了些什么?”
高林搔头道:“也没什么,就三个日期,还有个六芒星图案。不过好像事情都在日记里留下的时间里转。”陈盛问:“哪三个日期?”高林道:“八月十六,九月二十四,十月十。”
陈盛冷笑道:“他倒打听得清楚。”村长奇怪道:“可八月十六和村子有什么关系?”陈盛沉默片刻:“那时候宋杰还在我身边,八月十六正是我听到消息有人要对归来的女人们不利,决定回村的日子。”
村长一惊,陈盛蓦然转身,厉声道:“十月十真的没发生什么?”村长连连摇头,陈盛没说话,突然问:“今年秋汛及时吗?”
村长低声道:“及时。一刻不差。”陈盛轻轻问道:“她们回来在村子待了多久?”村长低声道:“半天。”陈盛沉默片刻:“为什么走得这么匆忙?”
村长低声道:“秋汛涨得及时,落得却比往常快得多。”陈盛脸上露出了笑意,喃喃道:“天意,天意,这样我也没了牵挂。只是消息里要对付她们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就是我们马上要见面的山主啊。”
高林实在忍不住了,问道:“盛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难道村子里的女人是很久才回来一次,天把时间就又要走的吗?这算什么规矩?”陈盛轻轻道:“三年一归,我出村十年,已经错过三次见面的机会了。”
高林一惊:“原来你跟我说过,让我帮你以死威胁归来的人离开,就是说的她们?”陈盛颔首。高林奇道:“难道盛哥你那时候都亲自回来了,还没把握对付要害她们的人吗?”陈盛冷冷道:“没有把握在不伤害她们的情况下对付。”
高林惊道:“你都知道这些人这么难对付,现在这样了还要去对付这个山主?”陈盛冷冷道:“现在我已无顾忌,正是最后放手一搏,鱼死网破的时候。我最怕的倒是,这个山主,还不知道是我本来要对付的那股力量,还是另外插入的一股未知势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螳螂与蝉都防不了背后那只黄雀啊。”
高林叹道:“要是猛哥还在就好了。你们联手的话,就什么也不在话下了。”陈盛沉默不语。峰顶就在眼前,但山道和峰顶的转接处不知何时竖起了两扇巨大的木门。木门半启,三人侧身而进,忽然村长惊道:“这,这是什么?什么样的疯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