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林将范丽靠床边扶好,迅速过去将陈盛扶坐起来,伸手要把陈盛背后的匕首拔下来。班主挑起翻在地上的椅子,大马金刀地往门口一坐,好奇地看着高林的动作。
陈盛一把将高林的手打落,嘶哑着嗓子说:“不能拔,拔了就完了。”班主哈哈大笑:“陈盛啊陈盛,你独来独往,嚣张一世,最后却因为帮了这么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就此成了被困的野兽,你甘不甘心?”
陈盛慢慢地点了点头:“愿赌服输,我再怎么都也没想到,高林是你的卒,将的是我这个帅。”
高林大惊:“什么?盛哥你别误会,我不是跟他一伙的,你千万别误会,我,我……”
陈盛打断了高林的话:“别丢人了,你是身在棋局都不知道自己是棋子。现在输家没说话的份,听赢家说吧。”
班主嘿嘿冷笑:“陈盛就是陈盛,才挨一刀就什么都明白了。我也不怕你拖时间,也难得我在你面前说上话,今天就让我在你面前说个够。高先生,把话挑明了也是对你帮忙的感谢,且听我慢慢对你讲。”
高林怒起,但手被陈盛牢牢摁住。陈盛冷冷地说:“别动,听他讲。”
班主看着陈盛和高林嘿嘿冷笑:“那就仔细听好了。我给你们说个故事。传说很久以前,有一个了不起的人带着一群崇拜者来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荒山中,埋下了一笔巨大的宝藏。
“然后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人离开了,留下这群崇拜他的人在这里守护着宝藏,就这样一代代流传下来。故事的开始是这样吧,陈盛?”
陈盛咳嗽了几声:“继续说,我听着呢。”
班主盯着陈盛的脸:“也不知过了多久,留下的人渐渐在荒山里建起了一个村子。因为遵循祖训,很少有人离开这个村庄。直到十几年前,这个村子里出了一个手段通天的人物,这个人姓陈,名盛——陈盛,我可轻易不夸人啊。”
陈盛冷笑道:“有心了。继续说,我倒要看你还知道什么。”
班主歪歪嘴:“别急,别急,慢慢来。这个陈盛,为了一己私利,卑鄙无耻,龌龊下流,暗中杀害不服从自己的村里的老人,连自己亲爹都不放过。终于犯起了众怒,最后在陈盛曾爷爷陈老太爷的主持下,两个也很厉害的人物——杨刚杨猛两兄弟联手将陈盛和他几个手下赶出了村子。
“这个陈盛虽然心狠手辣,好在说话还是算话的。杨家兄弟逼他立下重誓,但凡有杨家兄弟守护村子一天,此生不入村子一步。他虽然恨杨家兄弟入骨,但就此十年间没回村一步,倒是在外面做起了别的勾当,掀起了无数腥风血雨,逼得天下不同路上的人无路可走,势力一天天壮大起来。”
陈盛冷笑道:“我就是喜欢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你有意见?”
班主眉头一皱,脚尖挑起一块湿泥踢来,陈盛想躲避却没力气,正中嘴边,班主嘿嘿冷笑:“现在是我走路你让路,劝你少说一句是一句。”
陈盛盯着班主不说话,班主继续说:“但外面的人也开始好奇,不知道这个陈盛无亲无故,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就更无法知道你的弱点,当然拿你无可奈何。你的风头越来越劲,最后开始找上了我们帮派一家会的麻烦。
“这个一家会的老大,就是在下我了,免贵姓班,大家客气叫声老大。一向和你陈盛少会了,不过我看陈盛你也早猜出我是谁了。
“本来我见你来势汹汹,只有缩头逃跑的份,不过天佑善人……”
陈盛朝地上呸了一口:“天佑善人?一家会贩卖毒品,逼良为娼,雷不劈你是天不长眼。”
班主也不生气,呵呵一笑:“反正老天是站在我这边的。就在我们兄弟被你逼入绝路的时候,突然你手底下有人逃跑来找我合作,把你的底子都告诉了我。我这才知道,原来你陈盛也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后面也有一群拖家带小的。
“更重要的是,你出生的这地方,居然还有宝藏这个大秘密。我们打来拼去,为的什么?为的什么?不就是钱吗?
“这个从你那叛逃的人,他姓宋,单名一个杰字,到村里后大家都喊他宋先生……”
高林叫起来:“宋先生?你说的是村里的上一个老师,宋先生?他是你的人?那是谁杀了他?”
陈盛淡淡地说:“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宋杰瞎了眼才会找你合作。班老大有了名的黑吃黑,怎么会舍得分他一碗羹,不过你下手是不是早了点?”
班主哈哈大笑:“陈盛就是陈盛,绝顶的聪明。不错,是我让人杀了姓宋的,钱么,少一个人分总是好的。至于为什么急了杀他,因为我有了个更得力的助手,是我到了这个镇子,用一碗剩饭换来的,便宜吧?物美价廉,经久耐用。”
陈盛沉默了片刻,问:“阎五?”
班主奇怪地看着陈盛:“貌似你对这个人很熟啊?怎么反是我对他的来历一点也不知道?嗯,也对,反正这个阎五肯定是从这个村里出去的,不然他也不会对这里这么了解。
“说起来你们这村子还真邪门,跑出来的蹲里面的都是牛人。自从姓宋的自告奋勇冒充教书先生到村里来找宝藏,陆续传出了这个村子的有关情况,我才发现自己做了多大的蠢事。
“杨刚原来多少年前就出事情了,你祖爷爷陈老太爷居然正好今年百年寿诞,姓宋的这时候拱进村里,准得把你这个魔星给招回来。陈盛,明白地说,我怕你。钱再好,没命好,我那时候已经准备丢下姓宋的独自跑路了。不料天佑善人……”班主看了看陈盛,陈盛没说话,班主满意地点点头:“我当时是扮成乞丐晃悠着在白水镇上打探消息,无意中撞见一个高大个瞎子因为饿得动不了,被一帮小流氓欺负,打得奄奄一息,那个瞎子,就是阎五。
“反正讨来的饭我也吃不下,我看他可怜,等小流氓走了,把饭给他了。你猜怎么的?瞎子吃完饭,一声不响就走,等我在树林里醒来,阎五坐在我对面,脚边放着五个人头。
“五个人,欺负他的五个流氓,一个也没留,就这么不声不响给他摘了脑袋!更让人激动的是,从那以后他就跟着我,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天上掉下来的宝贝啊!陈盛,老天给了我这么一个人,说明你晦气到了……陈盛你冷笑什么?”
陈盛淡淡地说:“没什么,我想到你要饭的样子,好笑。”
班主冷哼一声:“只要能收拾得了你陈盛,别说要饭,吃屎我也愿意干的。阎五的好处不光能办事,他还不收钱。这时候,姓宋的在我眼里就变得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何况等你一回来抓住他,没准他立刻就把我招了,所以,在姓宋的最后一次来镇上和我见面后,我让他把阎五带回村,暗地里吩咐阎五进村第一个先削了他,然后找出宝藏。”
高林颤音说:“所有的孩子,都是你让阎五装成杨猛下的手?难怪大家都认为是杨猛干的,因为他们特征太像了,因为他们是……”
陈盛一把握住了高林的手,高林连忙住口。班主盯着陈盛握住高林的手,慢慢点头:“看来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秘密啊,没关系,我可以慢慢问。不错,那些孩子的死么,嘿嘿,嘿嘿,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高林怒吼:“你丧心病狂,为什么要对孩子们下手?”
班主奇怪地看着高林:“这么激动干吗?当然是为了宝藏啊。不光是为了得到宝藏,我挖了宝藏我还要带走啊,村里有杨猛,村外有陈盛,不除去这两号人,我不但带不走宝藏,带走了也不得安身吧。
“姓宋的也不是没有好处,难得他在村里探出不少事情,知道杨猛心里对当年杨刚之死一直有魔障,于是定下了这条根据童谣发挥的绝计。你想,杨猛那样的人物,不是自己心甘情愿赴死,谁收拾得了他?”
高林恨道:“饶你机关算尽,最后也没能杀得了猛哥……”陈盛一声长叹:“你就少说两句吧!”高林连忙住口,班主冷冷地看着高林:“放心,你知道的迟早会全告诉我的。陈盛不是说了么,我们一家会有个业务,就是逼良为娼,我很看好你这个女朋友哦。”
高林打了个寒噤,陈盛冷冷道:“姓班的,你放心,我们飞不了。你要知道的迟早会知道,还是先继续说你知道的吧。”
班主阴阴一笑:“收拾完了杨猛,底下当然就要收拾你陈盛了。我算准你只要知道杨刚已死,杨猛受刑,当年誓言一破,你非进村给你祖爷爷贺寿不可。到时候一看我在这兴风作浪,非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可惜啊可惜,你的心里有村里人,村里人心里可没你陈盛,大家恨绝了你,没人会信你的话的。”
陈盛冷冷地说:“就不是村子里的人,什么时候又信过我了?”高林脸上一红,班主嘿嘿一笑:“我还算准了你带再多人来镇上,进村的也就你一个。你始终把自己当成村子里的人,外人就是外人,不准进来的。陈盛,我没说错吧。”
陈盛慢慢点了点头:“你倒算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过你就不怕我回来见你作怪一枪先毙了你?”
班主笑着摇头:“陈盛是什么样的手段,哪会这么便宜我?我吃定了你不会给我个痛快——怎么叫我蛔虫,多难听啊。陈盛啊,你孤独一辈子,没一个朋友,今天就我这个敌人算是你的知己,你寒心不寒心?”
陈盛冷冷说:“我一个人在路上走得太久,脚都冻寒了,还没顾得上心。”高林听得血气上涌,叫道:“盛哥,如果你当我是弟兄,底下的路我随你走。”
班主笑得眼泪都掉了出来:“高先生你真是个趣人,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来说说你这个人吧。
“没有你帮忙,谁对付得了杨猛、陈盛这样的人物?说起来你才是我最大的吉祥物,我该怎么感谢你好呢?”
高林怒道:“你胡说,是你自己居心险恶,怎么把我扯进去……”高林没说完就听到陈盛在旁边沉声说:“他说的没错,没有你,我和杨猛,输得不会这么快,这么惨。”
高林不敢相信地看着陈盛,陈盛不看高林,盯着班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杨猛有,我也有。”
班主笑了:“没有弱点,我也能造成你们的弱点来。只要一个人有了信任的人,自然就会有了松懈。当然杨猛和你都不会信任这个村子里的人,所以,我得从村子外找一个人出来。
“首先,这个人不能是道上的人,否则肯定会被你看穿,所以,我手底下的人不能用。
“其次,他得是个单纯的人,要是像我这么聪明的人,走你们面前晃过你们全身都得警惕起来,肯定不行。”班主斜瞥着高林,“最好是有点笨笨的,还带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那就最好了。”
高林涨红了脸,气得说不出话来,班主不理他:“最重要的,他得是个好人,心地善良的人。这样的人,容易让人相信,到了危险时候还总容易给别人带点麻烦,拖点后腿,挺好用的。”
陈盛冷笑:“你就这么坚信我和杨猛在村里都会照顾高林?”班主连连点头:“当然,当然,因为你和杨猛心里,不管承认不承认,都和高林一样,有那么点不合时宜的小善良。悲哀啊,一向闻名丧胆的陈盛,心里居然还藏着跟孩子一样的软弱!我都替你不值。真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班主指着木门上的一个钉头,“看到这根钉子没有?我在门上打下这根钉子的时候,连门自己都会觉得这样能让自己更牢固。”
班主做了个挖的动作,“但是有一天我把钉子挖出来,从此门上就有了个洞,然后白蚁就可以从洞里钻进去。
“再结实的门,也就不再是牢不可摧,最后,就是一堆废柴。高先生,你明白没有,你就是那颗钉子,愿意给我这可怜的老乞丐一元硬币的善良钉子。你的善良,足以轰破两座大门,一座叫杨猛,一座叫陈盛。”
高林再也说不出话来,陈盛慢慢地点头:“对,班老大说的很对。高林你听清楚了这位老大的每句话没有?要是听清楚了,就把话一句句地嚼碎了咽下去埋在心里,对你以后有好处。”
高林痛苦地摇摇头,陈盛看着班老大:“我想听的都听完了,下面我来说两句。
“第一你说的对,高林是给我和杨猛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但我不怪他,因为我和杨猛一样,心里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兄弟。
“第二你是一头猪,不,说你是猪那是侮辱了猪,猪比你聪明一百倍,一千倍。你猜我为什么今天有兴致跟你这么多废话?”
陈盛慢慢地站起来,反手从背后拔下了匕首,匕首中间折叠了起来,只尖头不深的部分沾着血迹,班主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站起说不出话来。
陈盛冷冷地看着班主,“因为我想从你嘴里多听点东西!早上在戏台上这把匕首就给我换了。我家祖传的匕首,我会记不得它的模样?早准备了一把魔术匕首备用。
“你会催眠,我会魔术,这把假匕首可以割,可以削,却是不能捅的——捅不深,死不了人的。”
陈盛看着惊慌的班主继续说:“让阎五扎住高林女人臂脉,等我来救人的是你的安排吧?可惜手法太拙劣了,既然知道解救方法为什么不救彻底,还要让我来给高林这个人情?
“无非是有计划对付我。你们既然能控制高林的女人给你们演戏,那还有什么不能控制她做出来的?我救她前迅速查了一遍,她身上没东西,要下手只能在高林身上借东西,所以我拿高林的匕首给她割脉放血,还的时候已经被我换成了另一把匕首,就是想看看你到底玩什么把戏。
“现在明白了,很拙劣的把戏,借刀杀人。太老套了,想用这种方法对付我,你真是猪都不如。对了,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我知道你在村里一定有内应,你告诉我你在村里的内应是谁。”
班老大边后退边摇头,陈盛一步步逼上去,突然班老大停住,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对准陈盛,狞笑说:“都是道上混,谁不留一手,陈盛你看这是什么?”
高林大吃一惊:班老大的手里端着的是一把手枪。
陈盛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边的泥,看着班老大悲哀地摇头:“你也算个人物,为什么一再向我证明你越来越不如猪呢?我不把枪留在山上小屋给你的人看见,怎么能让你放心下手?你也算混了这么久,分不出一把枪有没有被下掉撞针吗?”
班老大嘶声大叫:“陈盛,我不会上你的当。”连连扣动扳机,一颗子弹也没射出来。陈盛冷冷地看着目瞪口呆的班老大,把手帕放回口袋,顺手从口袋里带出手枪撞针,提在指尖轻轻晃了晃:“你在找这个吗?”
范丽轻咳一声醒了过来,陈盛看了看忙着去照顾范丽的高林,一把拎起了班主摔在地上,拾起手枪放进口袋,将鞋子踏在班主的脸上:“说,村里的内应是谁?”
班主拼命挣扎:“没有人,真的没有人,救命啊,阎五救命啊。”鬼哭狼嚎的叫声在夜空里远远传了出去,陈盛摇摇头,加重了脚踏的重量:“不要叫了,你和我这被你看不起的傻兄弟半斤八两,都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命。”高林垂下了头,不敢朝陈盛看。
陈盛拿起来桌上的两盏油灯之一,“阎五是什么样的人,你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他利用你也就跟逮兔子一样容易。”陈盛将一部分灯油倒在班主的手上,“你还是自救现实些,要么说出内应是谁,要么,看我活烤猪蹄。你有意见?”
班主苦笑:“陈盛的手段谁不知道,说出来我明明白白就是个死人,所以就是再怕痛我也只好熬着,还能活得久些。”
陈盛沉默片刻道:“哦。”甩手点燃灯油,班主一只手迅速烧起来,痛得杀猪般大叫,玩命地在地上拍着手。陈盛死死踩住班主的头不让他动弹:“内应是谁?”
班主怒吼:“陈盛,我操你妈,我操你家祖宗十八代。”陈盛把灯油全部倒在班主手上,火焰熊熊燃烧起来,“不要费劲谈历史问题,先说眼下的。提醒一句,你时间不多了,再不说就是烤全猪了。”
突然虚掩的门被撞了开来,杨平带着两个山民冲了进来,看到面前一切大惊:“陈盛,你在干什么?”陈盛将脚松开,班主连滚带爬地将手按进水缸里,号叫道:“杀人了,要杀人了!”
高林站起来:“平哥,是这样……”杨平朝高林摆摆手:“高先生你别说话,我听陈盛怎么解释。”
陈盛看着杨平不说话,班主冲过来指着陈盛:“他疯了,陈盛疯了,他想杀了全村的人……”
班主突然闭嘴,看着陈盛的脸惊恐地后退。高林看得清楚,陈盛脸上浮起了微笑,班主身后,杨平看着陈盛,脸上浮起了同样的微笑。
班主尖叫道:“我知道了,你们,你们是一伙的……”
陈盛反手将班主扇翻在地:“姓班的,你不是说我一个朋友没有吗?你错了,曾经,我、杨刚、杨猛、杨锋、杨平,都是最好的兄弟,虽然大家因为误会反目成仇,但只要解释清楚,一日是兄弟,一世是兄弟,对我的可怜,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班主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里,杨平走到床边,帮高林扶起范丽,拍了拍高林的肩膀:“高先生,相信盛哥的人,可不止你一个。我们这帮山上的,当年除了杨刚杨猛,最佩服的,还是盛哥。”
陈盛将撞针装上手枪,杨平看了看陈盛:“可惜盛哥心高气傲,当年在大家的责问下始终不给一个正面的回答,最后造成了不可挽回的误会。
“而且当年也确实奇怪,盛哥刚告诉我们一种打猎方法,立刻山下就有一个村民死于类似的方法之下,我那时候正好回村,吃惊地发现了这种巧合,我考虑了很久……”
陈盛不回头接着说:“我还是那句话,不怪你,换我在你那个时候,也是要告诉村里的。”
杨平平平和和地笑了:“直到盛哥回村后,那个阎五出现,我才惊讶地发现原来不只有我们山里会那些方法,还有这样的一个人在。虽然我从来没在村里见过这个人,但听盛哥在戏台边和那个人的对话,很明显这个人也是当年村里出去的。
“就是说,当年村里还有这样大家不知道的人存在,于是我觉得,当年我很可能错怪了盛哥,就在那天夜里,我去找盛哥,和他核对了当年的情况。”
陈盛说:“也没什么好核对的,我当年开始一直怀疑那时候村里死的人是阎五下的手。但我不能说,说出来,当年上山的一帮弟兄只怕一个也下不了山。
“倒不是怕阎五动手,而是阎五的存在,是当年村里上一代不允许我们这一代知道的。他关系到村里一个天大的秘密,如果村子知道我已经从阎五那知道了这个秘密,我们上山的一帮人,只怕都得给村里的老人们给灭了。
“当年村里老一辈不允许我们上山,就是怕我们知道阎五这个人的存在。但我想做的事情,没人挡得住。于是我一个人上了山,正如村里人怕的那样,我在山上,一个特殊机遇下,放出了阎五,反过来也被他所救,我们在一起待了很久,最后和他有了父子般的感情。阎五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很佩服他。”
杨平叹说:“盛哥你还是年轻气盛。你和他再有感情,知道他杀了村里那么多人,也不能再包庇他,还搭上了自己。”
陈盛沉默片刻:“如果你知道他和我们村的恩恩怨怨,你也会明白,他杀村里人,也是应该的。”
杨平吃惊地说:“你说什么盛哥?别忘了,你父亲也死在那时候,他可害你背上了杀父的罪名。”
陈盛摇头说:“我父亲不是他杀的,是另有其人。”杨平激动地走前两步:“真的?是谁?”
陈盛点头:“有个你们不知道的特殊情况,阎五不会杀我父亲。所以开始我一直以为是杨刚或者杨猛下的手,目的就是那笔宝藏的下落,顺便栽赃将死了我。因为我父亲死在土蜘蛛丝下,当年这种手法我只来得及告诉杨刚杨猛,你们都不知道。所以我一直恨他们入骨。
“但是不久前和杨猛那场架,我相信杨刚杨猛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是别人下的手。”
杨平惊问:“谁?”
陈盛摇头:“不知道,但我迟早会查出来。你想,既然当年村里能有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阎五存在,很难说还有没有别的我们不知道的人存在。班老大,我数三声,你再不说出内应是谁,我就不要你说了,我可以自己查。”
陈盛举起了枪,突然听见高林尖叫:“住手,盛哥当心。”
一道寒光闪过,杨平从背后抽刀飞快地砍过,陈盛举枪的胳膊齐肘落地。同时杨平反肘捣在扑上来的高林脸上,高林“啊”的一声大叫,捂脸鼻血长流。
杨平一脚踢飞陈盛被砍落在地上的拿枪的手,就地翻滚离开陈盛的反击范围,拿起身边地上的手,扳开手指拿起枪,将刀扔给班主,端枪对准陈盛。
班主拿起刀,冲过去一把推开手忙脚乱撕床单给陈盛扎伤口的高林,手起刀落,砍断陈盛另一只手,血如喷泉。陈盛牙齿咬的喀喀作响,朝班主一声虎吼,吓得班主连忙又退回门边。
陈盛的身体摇晃几下,终于站住,恨恨地看向杨平:“原来,内应……”
杨平很平和地笑着说:“可不就是我吗?什么刚猛锋盛,最后都算不过我这个平平凡凡的杨平。”
高林这才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边冲过去给陈盛包扎伤口,一边怒说:“杨平你疯了,别忘了,小小就是这班人害死的,你……你居然帮他们?”
杨平的脸色灰暗了一下,立刻恢复了正常,笑说:“想得到点什么,自然会失去点什么的。小小又不是小秀,他要是留下来,我不就被怀疑了?”
高林的手一抖,布条落在地上,结巴说:“你……你……你根本就知道他们要对小小下手,你……你疯了,那是你儿子啊,你不救……”
咬着牙一言不发的陈盛终于说话了:“杨平,你好,我真没看出你来。你够狠!杨小小被扔进井里根本就是你的主意是不是?我儿子被杀也是你的主意对不对?”
杨平很平和地笑着:“怎么了盛哥,这么激动干吗。你不是常说,儿子死了可以再养,仇人活着连养儿子的机会也没有?你说到做不到,我是做到不说到,大家半斤八两,你就不要埋怨了。
“狗剩是我们下手的不错,狼剩就不是了。这小东西,从小够狠够滑,活脱你小时候,抓都抓不住。好在阎五杀狗剩的时候天黑了,狼剩模糊地看到阎五的背影,以为是杨猛干的,吓得不敢出来。
“结果这小东西底下两次差点害死我,一次杨小强死后,让他又看到了阎五的背影,发现了有两个杨猛,露出了破绽,好在杨猛已经受刑,大局已定,这就要感谢高先生的配合了。
“一次是在前天夜里,居然让他看到了我和老班说话,好在他没逃回家,而是跑到了高林这里,遇到了那群猪,帮我下了手。盛哥,看来你儿子也没把你当好人,有事情宁可告诉外人也不告诉你,你难过不难过啊?”
高林怒说:“原来狼剩死前让我不要相信的人,是你!杨平!”
杨平嘿嘿一笑:“相信我的人多了,不少你一个。盛哥,你一个劲盯着我看干嘛,老弟兄俩,还不认识我了?要看这么清楚?”
陈盛死死盯住杨平:“我看了你几十年,今天才把你看清楚,当然要多看看。杀了那么多孩子,你不怕死后进十八层地狱?”
杨平哈哈大笑:“盛哥你开玩笑了,说到下地狱,怎么你也得陪我吧?老实说我对那些小孩子的命真的没啥兴趣,谁让你们一个比一个厉害,杨刚、杨猛、你、杨锋,哪个没一手?我这个人,平平凡凡,不抓住弱点,不从孩子下手,怎么斗得过你们。”
陈盛眼中闪过寒光:“我明白了,杨锋也是你杀的,是你下的手。”
杨平微微一笑:“那当然,杨锋多么深藏不露的人。杨小栓不死,怎么能让他乱了分寸?别以为我不知道,杨锋一吹笛,我就想到杨锋从小就是你的跟班,你走后也肯定是你在村里的内应。现在你要回来,我当然先要除了他。
“他那吹草哨的两下子,不就是你教的吗?杨锋独来独往,又有绝活,谁也靠不近他,但儿子死了,他的心就乱了。于是那天夜里,我带了两壶酒去找他……”
高林叫说:“杨锋不是吃了杨大个从村外带回来的寿桃水果才……”
杨平和蔼地笑了:“杨锋是什么人?村里十五年前就定下的守护宝藏的六芒星卫之一,会胡乱吃来历不明的东西?说出去还不笑死人了。他是我趁他愁后酒多,硬劝他吃下去的。否则他清醒的时候东西下嘴发现不对也能自救。
“盛哥你不要这样盯着我好不好?我这人老实,你这样我会害怕的。好吧,我承认,杀死杨洞,活埋高林的也是我。
“你这人总是当自己说话算回事。高林既然能下山,当然是你已经答应他救人了。既然你答应了他,那就进套了,留着高林也没用了,没准还会坏事。要是高林死了,你这么重信用,更会去竭力寻找他要救的人。进套就更深了。
“所以我先在村里让老班设了局准备除了他,可惜他迟迟不下来,我就上山来看看,结果发现高林被杨洞困住了,于是我就接了这个顺手人情,但可惜被杨德救了。”
陈盛厉喝一声:“说,当年杀我父亲的是不是你?”
杨平沉默片刻,抬头笑说:“盛哥就是盛哥,这你也猜得到。不错,当年栽你的就是我,土蜘蛛丝你是只教给了杨刚、杨猛,可杨猛相信我,他私下又教给了我,你有意见?”
“喀嚓”一声,高林看到陈盛吐出了嘴里咬断的半截牙齿。陈盛缓缓地问:“杨平,告诉我,你这样处心积虑对付我和杨家兄弟这么久,我们到底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
杨平脸上渐渐失去了笑容,盯着陈盛:“什么地方?你们什么都比我强,在哪都要比我高出一头,我永远只能站在你们后面。我嫉妒,我不服气,这个理由够不够?何况,”杨平又笑了,“看守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宝藏这么久,我累了,我想除去你们,带宝藏出村花天酒地过好下半辈子,加上这个理由够不够?陈盛,我说到现在,只问你一句话,村里当年定下看宝藏的六个人,你、杨刚、杨猛、杨锋,加上我才五个人,还有一个人,是谁,说出来,我给你个痛快。”
陈盛笑了:“想知道啊,那还不简单,你说,‘杨平是个畜生’,连着大说三声,我就告诉你。”
杨平嘴角一抽:“陈盛,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嚣张什么?信不信你不说我也有办法逼你说?不要给脸不要脸。”
陈盛静静看着杨平:“我跟你打赌,你刑逼我肯定问不出来。如果你赌输了,你就高叫三声杨平畜生不如,如何?”
杨平嘴角连抽两下,突然笑了:“盛哥骂小弟也是应该的,谁让我曾经是你小弟呢?爱听是吗?我骂给你听,杨平是个畜生。”
陈盛冷冷道:“还有两声。”
杨平眼里要喷出火来,压住气又一句:“杨平是个畜生。”
陈盛摇摇头:“声音小了,没听见,不算。”
范丽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高林使劲捂住了她的嘴,脸上不禁也露出了笑意。班主和两个山民也忍住笑掉过头去,杨平颤音大叫:“杨平是个畜生,杨平是个畜生,你可以说了吧?陈盛?”
陈盛点点头:“好,我告诉你,是村长杨进。”
杨平点点头:“我早怀疑是他!”随即一指陈盛,对两个山民手一挥:“把他两只耳朵给我削了。”两个山民答应一声,正要向前,陈盛又说:“也有可能是土医生五哥。”
两个山民对望一眼,陈盛看向他们:“杨新和杨继也有可能。”两个山民慌忙摆手:“不是我们,不是我们。”
杨平怒说:“陈盛,你不是一直把承诺看得比天高?怎么现在说话能不算话!”陈盛看着杨平:“我承诺人的事情肯定会做到。但你刚才不是叫了吗,‘杨平是个畜生’。我对畜生可以说话不算话,你有意见?”
杨平浑身颤抖着慢慢点头:“好,好,我是畜生,我活该被你看不起,好了吧?那我索性做点畜生的事情给你看看。”
杨平对两个山民吩咐:“把盐罐子拿来,给盛哥的伤口消消毒,我也算尽点兄弟情分。”
高林又惊又怒,挡在陈盛面前说:“杨平,你不要太过分,你替班主这种人做事,不怕他们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杨平笑着摇摇头:“高先生啊高先生,你这么一个为人师表的人,才跟陈盛混了两天,就学会耍离间计了,这样多不好?再说谁说我帮老班做事了?”
杨平看了看班主,班主连忙把椅子搬到杨平身后,杨平坐了下来,对高林笑说:“你们就没想过老班是帮我做事的吧?老班只是撑个门面而已,背后谁说了算还不一定呢。杨新杨继,替我把陈盛的胳膊按到盐罐里去。”
杨新杨继答应一声,将陈盛的左边断臂朝着盐罐死死按下去,陈盛大叫一声,晕了过去。班主连忙用冷水把陈盛浇醒,杨平和蔼地看着陈盛:“你说不说?”
陈盛咬着牙:“我说,我说——这盐不够咸,怕消毒功能不是很好。”
杨新杨继正要把陈盛右手按下去,杨平摆摆手:“算了,浪费时间,问不出来的。”
班主凑过来:“你说陈盛开始说的村长杨进是守宝的人会不会是真的,我觉得他嫌疑很大。”
杨平沉思片刻:“有可能,二十年前他突然从山外回来,十五年前陈老太爷定六芒星卫的时候,他已经在村里五年了,完全有资格做守护。”
班主说:“要不我们还是从老太爷那入手问?”杨平瞪了班主一眼:“糊涂,那个老东西,半死不活的人,他不说你能怎么样?一动手逼供就是死人一个,怎么问?死了他,村里就该翻天了,肯定封锁山路。到时候谁也带不了东西出村。这样,不管杨进是不是剩下的那名守护,底下先除了他,挖宝走人。”
忽然门外有人幽幽地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还想知道第六个人是谁呢,你杀了我也没用的。”
杨平连忙站起身来,所有人转身盯着大门,门开处村长慢慢走了进来,看着杨平:“杨平你真厉害,这几年就看你替杨猛和山外卖木材往山外跑得勤,没想到能和班主这样的角色合作起来。”
杨平对班主和两个山民使个眼色,三人立刻站到了门口,堵住了退路。村长也不回头,看着陈盛叹息:“陈盛啊陈盛,想不到,想不到,你嚣张一世,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陈盛脸色苍白,看看正给自己包扎的高林,冷冷地回答:“是不是每个人见我都要提醒我一遍,嗡嗡得跟苍蝇一样。”
村长脸色一变,高林急道:“村长,杨平才不是好人,你要当心。赶紧让大家来救人,迟了你也有麻烦。”
村长不看高林:“高先生,很多事你不明白的,不要乱说话。”
高林大叫说:“不是啊,是杨平他们要偷村里宝藏,所以才要除了盛哥,村长,你要看清楚啊。”
村长这才看向高林,脸上慢慢露出诡异的微笑:“那不很好吗?省了我下手了。”
高林打了个寒噤,怒道:“你们是一伙的?你也打宝藏主意?”
村长不回答,转向杨平:“高先生说我们应该是一条线上的,杨平你赞成不赞成?”
杨平盯着村长,慢慢地笑了:“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干?会里的费用不多了,拿不出多余的钱分给不相干的人。”
村长看着杨平,喃喃地说:“要分的,要分的,花钱买平安,合算。”
杨平和蔼地笑了起来:“不合算吧?”杨平挥了挥手上的枪,“我有枪,你有什么?”
村长笑了起来:“我没枪,可我有人,麻烦你们把门开下,请老太爷进来。”
杨平脸色一暗:“开门,看他有什么花样。”
大门打开,高林叫道:“你们,你们,你们居然……”
大门开处,赶驴车的杨大个扶着颤巍巍的陈老太爷慢慢行了进来,班主和杨平等人不禁退了一步。
杨大个进门看到高林和陈盛的惨样,惊叫起来:“高先生,高先生,你怎么了?身上怎么这么多血?你怎么和陈盛在一起?”
杨大个连忙把陈老太爷扶到椅子上:“老祖宗,您坐着,我过去看看高先生怎么了。”
陈老太爷半闭双眼,挥手说:“去吧,去吧。”杨大个答应一声,举步就走。
高林心中刚燃起希望,刚走出两步的杨大个忽然一声大叫,喉头咯咯作响,反身指着松开匕首,退到椅子后面的陈老太爷:“为什么,为……”仰天倒下。
陈老太爷看着倒地的杨大个背后透出的匕首刀柄,衣服上慢慢渗出血来,慈祥地念叨:“去吧,去吧,乖孩子,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高林扑上去抱着杨大个的尸体,怒道:“为什么,为什么杀他?”
老太爷笑了起来:“高先生,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怎么知道村子里事情的吗?问问他啊,问问大个这个乖孩子。虽然脑袋不太好,但平常没事就喜欢和我拉家常的乖孩子,什么事不是他告诉我的?”
村长笑着接道:“让这个有心记,没脑想的杨大个来负责村里和外面的连接,是老太爷多年前就安排好的,平常没事他有的是时间在村里转悠。所以,村里村外,什么事瞒得过老太爷?”
老太爷摇头说:“杨进你这话就说大了,你看人家平子多有出息,在外面搞了这么大名堂我不就不知道。村子里最缺什么?人才!我老眼昏花,已经看不出人才来了。”
杨平脸色发白:“老祖宗,今天既然您说话了,好,东西弄出来,分您两成,但您得告诉我谁是第六个守卫,是不是他?”
杨平指向村长,陈老太爷摇头笑道:“两成?平子啊,平日里我没教过你做人不能贪吗?举头三尺有神明,贪心是要遭雷劈的。不过话说回来,守宝的第六个守卫是谁我也不知道啊!”
一直不说话的陈盛突然吼起来:“你,你不是我爷爷,你是谁,你是谁?我爷爷哪里去了?”
陈老太爷一下站直了身子,哈哈大笑。
陈老太爷笑着说:“小盛啊,你真是个孝顺孩子,不错不错。人上了六十长得都差不多了,何况我和你爷爷长得本来也就像,只是年轻些。
“没想到我装了这老怪物五年了,你们十年没见面,回来三天就看出我是假的,不愧是亲孙子,亲骨肉啊。”
陈盛怒盯着陈老太爷:“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和爷爷之间那么多事情,不然也不能在昨天下午把我蒙混过去?”
陈老太爷不回答陈盛的话,轻轻地点头:“陈盛啊陈盛,我看着你长大,从这么高,到这么高,”老太爷用手比画了下,“你就没有一天让我省过心。
“就说这次吧,我跟进儿说了,只要你回来,谁都骗不过你,一被揭穿我们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让进儿把寿宴做大,给外面想进来的人一个借口,让村外虎视眈眈的人都进来,把这锅水搅浑,能拖住你一天是一天。
“能多一个对付你的人就好一个,杨猛那孩子倒是乖的,可惜啊,他爹回来了。要是他们父子相认,当年真相出来,别说我,村子里谁能逃掉?杨猛他爹,现在叫阎五是吧?回来不就是要杀光村里人吗?
“好在他瞎了,不知道杨猛是他儿子。那就折腾吧,我让进儿顺着他折腾,折腾倒了杨猛多好。守护宝藏的,倒一个总是好一个。不为了宝藏,我当年把进儿又拉回到这个穷山沟里干吗?
“别以为就你明白,那个阎五想那么多法子来折腾,不就是恨不得告诉每个人宝藏埋哪,让我们自己斗吗?斗不起来的,斗不起来的,平子,你拿一半宝藏乖乖走吧,剩下的还放那。我年纪大了,不跟你争,但我看着东西埋哪我心里欢喜啊。等我真的百年以后归了天,东西就是进儿的,他也欢喜啊。等进儿百年以后来陪我,东西就是我孙子的,我孙子也欢喜啊。”
杨平骇然叫起来:“是你?你不是五年前就死了吗?”
村长笑了起来:“五年前死的是陈老太爷,可不是上任村长——我爹杨福。只是你们都被瞒过去了。”
陈盛怒说:“我爷爷五年前死了?是不是你们下的手?”
陈老太爷,现在的前村长杨福摇头道:“小盛,五年前我才七十五岁,你爷爷就已经九十五岁了,都糊涂得不能看了,我们至于要对他动手吗?说了好叫你欢喜,他是寿终正寝,死前就知道一个劲叫你名字。当然,只有我和进儿听见了。所以说你孝顺吧,你也不孝顺。当年你为什么那么倔,非要上山。结果放出了阎五,知道了那个秘密。不是老太爷徇私,明着赶你走,实际让你逃过了村规,你都死在老怪物前面好几年了。”
陈盛急说:“我爷爷的遗骨现在在哪?”杨福慈祥地笑道:“当然在我的棺材里了,现在你不要担心他了,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杨平平和地笑着说:“对,担心自己,你们都要担心自己,别替别人担心了。”
杨福眯着眼看着杨平:“平子啊,看来你是不赞成我的意见了,也不准备放我们走出这个房间了?”
杨平笑着说:“杀五个人,跟杀三个人也没多大区别,钱么,还是分作一份的好。”
杨福连连摇头:“贪,太贪,那是相当的贪。进儿啊,我们来之前怎么说的?”
村长走到杨福旁边:“爹,我记得好像是告诉六子,半个时辰我不回去和他见面,他就敲锣把全村人叫起来,把山路封了,不要让外人偷了我们的东西去。”
杨福点点头:“不会记错了吧,夜里这么冷,把大伙喊起来没事冻感冒了也不是耍的。”
村长看着杨福:“不会错的,爹您就放心吧。”
杨福欣慰地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平子你刚才说什么?我今年也八十了,好多话都听不清楚。”
杨平哈哈大笑:“我说老祖宗吉祥,等平儿挖出宝藏,自然把一半双手奉上。等我们离开,老祖宗就能对大家说东西都被我们带走了,自然能心安理得地把我们留下的一半算成自己家的东西了,是这意思吧。”
杨福连连点头:“我就说平子最老实吧,想什么说什么,不像有些不成材的东西,见风使舵,两面三刀,刚说的话翻脸就改。进儿啊,跟平子多学着点,瞧瞧人家这出息。”
杨平微微一笑,杨福继续说:“那就按平子你的意思办吧。唉,我年纪大了话多啰嗦,你看看天都要亮了,光顾扯着你们啦呱,也不知道戏班里现在挖成什么样子了。”
杨平看着杨福:“好叫老祖宗欢喜,平子正要告诉老祖宗,虽然老祖宗知道东西在哪,但这么多年就是不能去挖,怕挖出来就得算全村人的东西。这个心愿今天平子就帮老祖宗结了,算起来这时候差不多班子里也该挖出点什么了。”
杨福慈祥地一笑:“那我们不去还等什么呢?”
杨平点点头:“老祖宗说的是!夜长梦多,我们还是去亲眼看着东西挖出来比较安心。杨新杨继,把陈盛他们三个都带上,挖出宝藏后正好用来填坑。”
两个山民答应一声,一行人来到戏班帐篷里。帐篷里灯火通明,门口却没有人影,班主抢先冲了进去,杨平皱了皱眉头,笑道:“还是老祖宗先请。”杨福点头答应一声,跟村长杨进快步窜了进去。
杨平等众人都进了帐篷,喊住山民杨继看住门口,低声吩咐几句,也迅速闪入帐篷里。高林、范丽、陈盛被山民杨新押在角落,陈盛倚着帐篷,脸色已如死人一般,摇摇欲坠。高林担忧地想扶直陈盛,被陈盛肩头撞开,低声说:“我自己能站直,你仔细看他们挖。”
班主一声欢呼,眼看挖的深深的大坑里露出一角油布,杨福杨进互看一眼,脸上都露出了笑意。高林看看范丽,互相握住了对方的手,杨平的脸沉了下来,手摸进了口袋握住了枪。山民杨新伸长了脖子,看着戏班里其他人兴奋地拼命往底下挖,只有陈盛面无表情,低低地呼着气。
油布露出地面的地方越来越多,村长杨进也兴奋地跳进了坑里用手刨土,杨平悄悄地站到了喘着粗气的杨福身后,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村长杨进一声欢呼,油布展开,露出里面一个浸过桐油的硕大牛皮箱,杨进高兴地喊着:“爹,挖到了。”
杨福没有回答,杨进抬头一看,杨福一脸苦笑,僵在那里,身后,杨平的枪正抵着杨福的背。
杨进怒道:“杨平,你什么意思?”杨平亲切地笑着说:“也没什么,这么大的坑,我看三个人是填不满的,再加两个刚刚好,就决定委屈你和老祖宗了。”
杨进在坑下怒道:“杨平,你别忘了,我们回不去,你出不了这个村。”杨平微微一笑:“算算也该来了。”
话音刚落,鼻青脸肿的六子从帐篷门口被人一脚踢了进来,杨进大惊,六子哭着说:“村长,我……我……他们人太多了。”
山民杨继带着几条大汉走了进来,领头的大汉正是高林在镇上遇见的饭店店主,恭声对班主说:“会长,陈盛安排在镇里的人已经被灭了,剩下弟兄们都进村了。马也牵来了,车也套好了,就等东西上车了。”
杨平这才哈哈大笑:“老祖宗,您不常教我们,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怎么样,您的话,平儿学得很好吧?就是多个六子,你们在坑下估计会挤一点了。”
班主在坑下叫道:“会长,可以把那个女人留下么,用完了还能卖钱。”杨平点点头:“有道理,聪明。”班主刚刚露出淫笑,杨平又说:“我要一不注意,不就让你聪明过了我的头?”
班主笑僵在脸上,杨平缓缓说:“这女人知道的太多,带走可是天大的祸害,东西挖上来你们就地用了吧,用完还是扔坑里。”
戏班里和刚进帐篷的男人们都淫笑起来,高林和范丽脸色苍白,高林怒骂:“杨平,你还是不是人?”陈盛低吼道:“闭嘴,别说没用的。”
杨平笑道:“还是盛哥明白事理,学着点。”
杨福颤声说:“杨平,东西你拿走,留二成,我和进儿只要二成,二成就行了。”
杨平学杨福眯起眼睛,和蔼地笑道:“贪,那是相当的贪。”杨福立刻改口:“我们什么都不要了,你放了我们就好。”
杨平叹了口气:“老祖宗,您真是岁数高大,发过了。不要做梦了,安心等着平儿给您送葬吧。”
杨福和杨进号叫起来,杨平不理他们,吩咐班主:“还不把箱子抬上来。”班主答应一声,立刻吩咐身边挖坑的人往上抬箱子。
抬箱子的人一用力,忽然露出古怪表情,直直地看着班主,不说话,也不动作。
班主低骂一声,一脚踢开,亲自去抬。一用力,忽然停住,脸上露出古怪表情,看向杨平,片刻突然痴笑了起来。
杨平笑骂说:“没见过世面的东西,高兴什么,还不动手?”片刻发现不对劲,怒道:“还笑,笑什么笑。”
班主笑得脸上滴出了眼泪,号叫着说:“会长,会长,箱子轻,箱子轻!空的啊,空的啊,怎么是空的啊!”
杨平大吃一惊,顾不上许多,立刻跳进坑里,一用力,箱子被抬了起来。只见牛皮箱子底部被割了一个大洞,就像一只冷冷的眼睛,在嘲笑众人的徒劳无功。
原本连着箱子底部的土地,一个深深的不见底的地道,地道口都是旧土,不知几年前就有人从地道里掏空了箱子里的东西,又从地道里运了出去。
杨平号叫起来:“是杨洞,杀千刀的杨洞,猥琐的畜生,垃圾不如的侏儒。是杨洞!杨洞!”边号叫边死命地踢着箱子。
陈盛哈哈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杨平啊杨平,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第六个守卫是谁么。可不就是你最看不起的杨洞么。怎么样,看到这个大洞你是不是很想他啊?”
班主焦急地喊着说:“不能迟疑了,天就要亮了,赶紧让兄弟们把那个杨洞找到抓出来啊。”
杨平死死地盯着班主:“找你妈个头!抓你妈个头!杨洞昨天晚上就被我杀了,你去阴曹地府找啊?”
“轰”地一声,坑上坑下的人全乱了起来,班主号叫一声冲过来揪住了杨平的衣领:“你杀了他?你为什么杀了他?你杀了他谁还知道宝藏的下落?宝藏在哪里?宝藏在哪里啊?”
杨平二话不说,拔枪抵住班主大腿就是一下。一声闷响,班主号叫着倒在地上打滚,纷乱的人群都给镇住了,杨平喘着粗气,指着地道说:“挖,给我挖,把洞头挖出来。杨新杨继看着村里这几个人,其他人都给我挖。”
众人答应一声,片刻就挖到了帐篷外面,外面大叫一声:“这里洞分叉路了。”
杨平一脚踢起还在翻滚的班主:“快去一起挖,再有下次老子毙了你。”班主连滚带爬地瘸了出去,杨平恶狠狠地看着陈盛:“陈盛,你早知道宝藏被转移了是不是?你笑得很开心对不对?”
陈盛苍白的脸上微笑了不说话,帐篷外又陆续喊了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地道又分岔了。”
杨平一把推起陈盛,疯了一般地冲了出去,杨新杨继连忙押着高林等人跟上。出了帐篷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班主哭丧着脸:“会长,这家伙是耗子成精吗?你看,这怎么找?往哪去找?”
随着土地被挖开的越多,地上阡陌纵横,横七竖八,大洞套小洞,小洞连大洞,无数的地道呈现在众人面前,杨平一把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陈盛笑着说:“杨洞从小就爱挖洞,几十年挖下来,有耐心你们就把整个村翻个底朝天,总有办法找到的。”
杨平号叫说:“挖,为什么不挖,把整个村子翻过来也要找到宝藏。”班主哭丧着脸说:“会长,天快亮了,村民们就要起来了。”
杨平一把揪住了班主衣领:“起来又怎么样,谁拦我就杀了谁!”
陈盛冷冷地说:“当然要挖,找不到东西,只怕不久第一个死的就是你杨平。”
杨平嗖地回头盯着陈盛:“你怎么知道的?”
陈盛不屑地笑笑:“我还能不知道么,没有人在你背后做后盾,就凭你杨平的物力财力,能创出一家会来?现在我就看着你挖,挖不出来你等死好了。”
杨平脸上露出深深的惧意,反身一脚踢在班主身上:“都听见了?都听见了?我要死,你们都得陪着我死。还不快挖!”
突然有人叫说:“这里,这里有条粗的地道,不知道通到哪里?”
杨平精神大振:“对,杨洞拿着箱子里东西的时候,挖的地道洞自然会粗一点,就沿着这条道挖……”
陈盛冷笑不语,看着众人沿着地道越挖越远,杨平也渐渐皱起了眉头。再挖一会,杨新杨继也停了下来,愕然住手,只有班主兴奋得直喘粗气,带着手下一帮人继续埋头苦挖。
杨平忽然一声大叫:“住手!”班主等人抬起头来,班主连忙问:“怎么,会长,有什么地方不对?”
杨平指着远处的小河:“地道的方向很明显是一直朝河里去的。”
班主发愣道:“那又怎么?”
杨平摇头说:“不对劲,杨洞再怎么也不敢把洞挖到河边去,里面有问题,这条地道不能挖了。”
班主急说:“会长,你看,没多久地道就到头了,你现在让兄弟们停下来,回头去挖那些不知道通到天南地北的坑道,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杨平冷冷地说:“你不是村里的人知道什么?万一这是个陷阱,目的是把水引到村子里去,大家别说宝藏,小命都得玩完。全部停下,给我回去。”
班主站着没动,地道里一干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没有上来,众人一起默默看着杨平。山民杨新跨前一步,怒道:“怎么,你们要造反?”
班主咳嗽一声:“会长,这么多弟兄,辛辛苦苦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好容易现在有个盼头,你说不挖就不挖,我跟他们也交代不过去啊。”
山民杨继正要说话,杨平一把拉住了他,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说得也是,既然这样,大家不怕辛苦就挖吧。我一向跟外面的弟兄们联系少,老班,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去村里查探查探,天快亮了,我先去稳住村里先起来的人。”
班主答应一声,杨平吩咐杨新杨继把陈盛等六人也带上,反向朝村子里走去。进入村心,杨平停了下来,凝神细听,忽然惊道:“不对,杨新,快查查村子,怎么一点人音都没有?”
杨新答应一声,出去转了一圈,慌张地跑回来道:“平哥平哥,不对劲,不对劲,村里一个人也没有。”
杨平脸色大变,一把揪住了陈盛的衣领:“说,你到底还隐瞒了什么?”
陈盛懒洋洋地说:“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还想你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呢。”
杨平盯了陈盛一会,放开陈盛,拎起了杨福:“老东西,说,你玩了什么花样?”
杨福苦笑说:“我要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还能被你绑起来吗?”
杨平掏出手枪朝天就是两枪,惊起了唧唧喳喳的晨鸟,鸟叫过后,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际下,村子依然静得惊人。
杨平一脚踢开了就近的屋子,桌上油灯依然亮着,但一个人也没有。
陈盛看杨平离开,低声对高林说:“我数三声,带上你女友,我们一起往山上跑,越快越好,千万不能停,一,二,三。”
高林和范丽同时扶着陈盛往山上跑去,杨福和杨进一看反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跑,杨新杨继对望一眼,还没醒悟过来,一时不知道该先追谁。
杨平正好从屋子里出来,连忙掏枪。突然远处传来惊恐之极的哀号,正是从河边发出,杨平脸色大变,顾不得掏枪,眼珠一转,紧随陈盛三人身后朝山上奔去。
杨新杨继追着杨福父子没几步,四人同时大叫,反身就往高林奔山的方向跑。杨新杨继反而跑在了杨福父子的前边,杨福父子在后面紧紧追赶。
再远处,班主一瘸一拐地带着人拼命朝这个方向奔跑,身后河水蜿蜒,正沿着被挖通的地道漫来,由于地道四通八达,河水每经过一个岔口就会迅速分开,填满下一个地道,远远望去,就如一个硕大的怪物张开千万条巨臂把落在后面的人拥抱吞噬。
最接近地道的人跑着跑着,突然被进水的地道里什么东西拖住,悲号着挥舞双手歪进了地道,就此无声无息。此时高林三人已经登上了山路,看着稍下面的村子,河水就如循环的血液一样不断伸展,所到之处地面崩塌流离,露出底下如神经末梢一般密密麻麻的地道。
杨平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山路,紧接着杨新、杨继、杨进、杨福也气喘吁吁地跳了上来,谁也起不了争斗的意思,一起惊魂不定地看着已经变成一片沼泽的村庄。
村子里班主等人再也找不到任何身影,只有地道里的河水偶尔翻起几个黑泡。杨平脸色惨白,喃喃地念道:“杨洞,杨洞。”
我叫杨东,我爹是村里最令人敬畏的铁匠杨雄。
爹一个人能对付一群狼,他的一只胳膊在山里被狼咬断后,在残肢上接了一个巨大的铁钩,从此成了光荣的标志。
但没有人会敬畏我,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因为我是个侏儒,丑恶的侏儒。五岁时候起,我对同龄的孩子就只能仰视。
八岁的时候,我爹死了。从他发现我的个子无法继续发育后,他每天都喝很多的烈酒,也不像以前那样吼我。
但那天他酒喝太多了,他推翻了油灯,我看着火苗舔上桌上的残酒,越烧越烈。我不知道爹有没有醉,他轻轻地用铁钩抚开我额上的头发,看着我的脸,眼里满是慈祥的目光。
我发誓,他的目光真的是慈祥的,我长到八岁,没有见他这样慈祥地看着我。但他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摁住了我的肩膀。
火越烧越大,我拼命地挣扎,喊着爹,喊他逃走,但他只是默默慈祥地看着我,眼光慈祥得骇人。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爹的用心:我这样的侏儒,活着,给他丢人,给祖宗丢脸,给自己是种折磨。
我应该在八岁的时候就陪爹一起走的,可是一个意外改变了爹给我选好的幸福道路。我看着燃烧的火焰,慌乱中摸到旁边的酒坛,浇向火苗,酒落在爹身上,熊熊烈火疯狂地扑向了他。
爹松开了握住我的手,捂脸惨号起来,铁钩深深地陷入了他的眼睛。看着爹浑身火苗在地上打滚,我吓得窜出了门,在村里跑、跑、跑,跑过了村子,跑过了坟场,跑过了我也不知道的地方。
跑到我不能再跑动的地方,我被天上的雷声惊醒,雨水浇在我脸上,好冷,我颤抖着想找一个遮雨的地方。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不远处一个废弃的土洞,不知道是兔子还是狐狸留下的,我要钻进去还嫌太小。
我怕雷,响雷一声接一声地在我头上炸开。我缩在洞旁,看着我钻不进去的洞口,慢慢地伸出了手。我想挖洞钻进去,洞里一定很温暖,洞里没有雷声。
我的指甲挖出了血,血混合雨水淌进潮湿的泥土里。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停了,但我不能停下,谁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有下一场雷雨?我只想能有个躲避的地方。
蜷缩在洞里,就像蜷缩在没见过的母亲的肚子里那样让人安逸。在洞里,我伸不直身子,这样可以让我感觉到自己的高大,似乎整个洞穴都容纳不了我。我不想走出洞,走出去,树、房子、人,都会提醒我是个侏儒。
爹,死了;房子,烧了;我,还活着,作为一个侏儒耻辱地活着。村里人可怜我,有饭给我就吃一口,没有我就到处挖洞睡觉,有时候挖到兔子田鼠我就不去乞讨吃的了。村里的孩子渐渐开始欺负我。我爹活着的时候,他们不敢,但现在我爹死了,被我烧死的。
时间过得好慢,我十五岁了,去村子里要饭却总是被七八岁的孩子欺负。和我同龄的杨平他们就远远地看着,笑话着。我已经习惯了,只要给饭,我可以跪着喊别人爹,可以从小孩子的裤裆钻过去。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侏儒。
生来就是残废卑贱的侏儒,放弃做人还是坚持做人都改变不了我是侏儒的事实。既然如此。自尊对我有何价值?能抵上一碗饭给我的满足吗?渐渐我的名字也被忘记了,他们都喊我杨洞,时刻提醒我只是一个会挖洞的怪胎。
直到一天面前欺侮我的孩子被走来的两个人拎了起来,在空中哇哇啼哭,杨平他们都围了过来。我知道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两个高大的同龄人是兄弟俩,扶起我的这个叫杨猛,他的左手带着个银镯。和杨平他们对峙的那个是哥哥,叫杨刚。
我不知道杨刚杨猛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甚至有些恨他们。我要吃饭啊,他们欺负完我,高兴了,就会把家里的剩饭给我,可你们这么做我还有饭吃吗?我偷偷地拿起地上的石块,噗的砸在毫无防备扶着我的杨猛的头上。杨猛跌倒在地,杨刚惊讶地回头看着我,杨平他们欢呼起来,纷纷拿起石子砸向杨刚杨猛,我也跟着他们一起欢呼,我知道他们赢了我会有饭吃。
杨刚杨猛脸上被砸出了血,但杨平他们没赢。和杨家兄弟一起的杨锋跑去找来了陈盛,那个总是把手插在裤兜里的男孩。我没见过那么不要命的人,他根本不是打架,简直就是在玩命!他有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杨平他们那么多人,被他追着捅得跪在地上求饶。
我看见陈盛站在杨刚杨猛前面,额头滴着被石块砸出来的血,手插在兜里对跪在地上的杨平他们说:“以后你们都要听我的话,谁有意见?”
我知道今天没饭可以吃了,我看看被我砸倒的杨猛,悄悄地拔腿就跑。杨猛爬起来跟在后面追了过来,我跑,他追,我实在跑不动了,抱头缩在地上,准备挨顿好打。
杨猛拉起了我,手里有两个饭团:“杨洞,我听他们说你会掏兔子对不对?以后你不要跟他们要饭了,你掏到兔子给我,到我家吃饭,我和哥哥很能吃,两个人都煮很多饭的。”
我呆呆地看着杨猛明亮的眼睛:原来,我不是只可以向别人乞讨东西的,我,也可以给别人东西,哪怕是一只兔子。
我抓过饭团,很快地跑了。我没有去杨猛家吃饭,但我也没再去村里要饭。
那两个饭团,我没吃,我把它们放在了我爹的坟头。
从那以后,我更疯狂地挖洞。洞里有很多东西,不光有兔子,还有番薯,还有萝卜,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把洞挖到了哪里,我只知道不停地挖,不停地挖,我只知道挖洞可以让我不要乞讨就可以活下去。
直到二十岁那年,我从地道里钻出,面前一支拐杖。我抬起头来,村里最受人尊重的老祖宗陈老太爷站在我的面前,慈祥地问:“杨东啊,我注意你很久很久了,你想没想过换一种活法?”
……
看着老祖宗的远去,我知道我已经有了新的人生,也许我爹知道最后儿子会成为村里最重要的守护宝藏的六人之一,他当年就不会那么做了。
但谁知道呢,人生总是充满了变化,你永远无法揣测到十年后的自己和现在自己的不同,就像我无法猜到二十年后,村里会来一个我吓不走的叫高林的年轻人,他和杨猛的关系逐渐密切,让我嫉妒不已一样。
我只知道,现在穿梭在地底,无数我挖出的地道中,我就是黑暗中的守卫。我守护的不光是宝藏,还有地面上的无数村民。
我的名字,叫杨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