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许人
那只肘子被送到院子里已经变得冰凉。
这是一间没有门的房子,窗户经过风雨的雕琢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色彩,破落的漆皮挂着。杂乱的枝叶不知何时顺着木板攀上了长满杂草的屋顶。灰色的屋子,在大雨将至的傍晚,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丫鬟绣儿不敢东张西望,放下碗,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院子。
一双好奇的眼睛在围墙外面的树上窥视着,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不大不小的庭院里有一棵不高不矮的小树,就连房子本身,也没有任何特色可言。
可就是这几样东西,组合在一起却有种异样的不和谐,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头,却又说不出。突然,他的手碰到了一个冰凉而柔软的东西。他瞥了一眼,手上正爬着一只灰色的小壁虎。他摇了摇手,把壁虎抖落,可再把目光集中到那个窗台的时候,那肘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不禁叹了口气,跳下树,声音很轻,脚边正好是刚才坠下的那只小壁虎,小壁虎大概是摔得很不舒服,半天没有动弹。他有些不耐烦了,重重地一脚踩在壁虎身上。壁虎小声“唧唧”地叫着,虽然它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呐喊,可除了它自己,那声音没人听得见。
挣扎的时候,壁虎的尾巴断了,直到他走远,那截断尾还在不停地扭动着,好像它并没有离开主人的身体。
他不会知道,刚才他窥视过的地方,同样有一双眼睛窥着他离去的背影。
良久,一阵小小的“唧唧”声从屋子里面传出,过了一会儿,又传来有力的牙齿咀嚼骨头和皮肉的声音。当然,虽然声音很响,但这次也不会有人听到。
庄老爷坐定,绣儿奉上一只精致的银水盂,他漱了口,把水吐在一个更大的银水盂里。绣儿把水倒掉后发现,水盂下部刚才和水接触过的地方,银色竟然变成了乌色。她照例用竹盐擦洗掉了那块乌色的痕迹,一个字都不多问。只是在她做这些的时候,眼睛一直注视着庄老爷卧房的房门,仿佛希望能够看透墙壁看见老爷在做些什么。
偌大的庄家,到了晚饭前竟然鸦雀无声。天将黑未黑之际,雨已经开始下了,佣人们照例回避着,庄老爷关严了门,取下卧室里那幅《虎聚青山》,只见那画的后面现出一个两尺见方的空格。
屋子里面不甚光亮,庄老爷点燃蜡烛,往那空格望去。里面摆着一个类似牌位的东西和一个白玉小盏。
说那是类似牌位的东西,是因为那牌上并无一字,但嵌有一只黑灰色形如壁虎的物事。在烛光下,可以望见那壁虎似乎非金非银非铜非铁,内里却隐隐泛着金色光华,两只小小眼睛竟似黑金般熠熠生辉。
那只白玉小盏上,一只小壁虎被密制香料诱捕,此时已经被卡在了机关里不能动弹。庄老爷打开机关,轻巧地一捏,那壁虎被他擒入手中。庄老爷用左手大拇指别开壁虎的头,再用右手小指上尖利的长指甲轻轻一划,那壁虎就身首异处。
壁虎头弃之不用,庄老爷稍一发力,把它的体液挤出,他抬头张嘴,将每一滴壁虎的体液都接入口中。看他那表情仿佛在饮用琼浆玉液一般,可在烛光的照射下,那体液已然浑浊到分不清颜色。
末了,庄老爷打开一个坛子把壁虎被榨干的尸体扔了进去,顿时,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酒香。
一个时辰之后,管家赵严来到老爷门外,先是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动静,然后敲了三下门,问道:“老爷,今天点哪房太太的灯?”
“我乏了,不点灯。”连门都不曾开,庄老爷把管家给打发了。可奇怪的是,刚才赵严分明听到一些小小的“唧唧”声,他想不出来,房里除了老爷还会有谁在里面。
“好的,如果您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我先回去了。”赵严鞠了个躬后才小心翼翼地退下去了。
“今天又不点灯吗?”绣儿在廊外等着管家的消息。管家点点头,“四房姨太太一个比一个漂亮,可都是摆着看的。真是钱多到没有地方用了。”管家自言自语着。
“别乱嚼舌根!”绣儿说了管家一句。管家有点莫名其妙,这个新来才一个月的小丫头也敢跟他顶嘴,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可绣儿完全不怕他,还回瞪了他两眼。突然,管家好像从绣儿脸上看出了什么来,他合拢了正要骂人的嘴,低着头走了。
他走得远了,绣儿才低声说了一句:“如果太太是娶来死的,那又何必点灯?”
夜深了,整个庄家大院除了门房外都是漆黑一片,在月光下看起来像一座巨大的坟场。坟场的中心正是那座没有门的房子。
这个世界上,有人开饭馆不奇怪,但饭馆开在周围都是死人的地方,那就有些奇怪了。如果这间饭馆不单是开在周围都是死人的地方,而且老板娘还是个瘦弱的女人的话,那最少能证明,这个女人肯定不简单。
安倩如就是这个饭馆的老板娘。虽然她叫安倩如,可说实话,她非但没有半点女人味,甚至她的脖子上还有个山核桃大小的喉结。只要你看到她撸起袖子干活,你就会发现那根和竹节没有什么差别的手臂上还生有许多浓密而黝黑的汗毛。不过,安倩如的确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
这个年头不那么太平,来办丧事的人不算少,她的生意一直不错。许是因了她的长相,在这个关中最大的坟场开着独家饭馆,至今没有人来找她的麻烦。
女人就是女人。现在,安倩如干完了活后开始绣花,那是一块绛紫色的缎子,质地很好,她用金线绣着一个壁虎图案,刺绣上的壁虎栩栩如生,透着诡异。
一个的男人此时站在她的面前,高大的身影把所有光线都遮住,安倩如看不清针脚了,她厌恶地抬起了头,正准备张开那张不会口吐莲花的嘴说点什么。可一看到来人是他,马上闭上了嘴,起身去了厨房。
不多时,一顿简单但精致的饭菜就做好了。安倩如有些谄媚地将饭菜端上桌,用男人般的粗嗓子说:“几个小菜都是你喜欢吃的。”虽然她已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温柔些,但那喉咙里面传出来的还是像一把破锯锯烂木头的声音。
瞎子都能看出安倩如是喜欢他的,可他并不看她。只是他每天都必须要往这条路上走一遭,而这条路上方圆二十里没有其他饭馆,来这里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吃完了饭,他接着赶路。刚出了坟场不到一里,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的脑袋从土里冒出来。他走近了些,土里是个男人,不,是个少年。他的头发已经被剃光,看样子就是刚才剃的,不少头发还散落在他身边。
“嘿!”土里的人笑着向他打了个招呼,这是个看起来面目和善的人。
“你这是在干吗呢?”他也笑着回应了一句。
“有人要杀我,他现在去取水银去了。”少年笑着说话,完全不像有人要杀他。
“哈哈,我还以为你在采地气练功呢。”他笑得更开心了,“用水银杀人?这个我还没有听说过,他为什么要杀你?”
少年还是笑,好像他的脸上除了笑再没有第二种表情,“嘻嘻,我只是顺手拿了点他的东西。他说待会儿把我的头皮割开一个十字形的口子,再将水银倒进去,我就会痒得厉害。”
“痒有什么可怕的?那也不至于死。”他好奇地看着这少年,觉得他很有意思。
“痒得厉害了,我就会挣扎到连全身的皮都不要,光着血肉之躯从头皮上的洞钻出去,然后疼死。”少年好像在讲人家的事情,丝毫不减一分笑意。
“就像被剥了皮的青蛙一样吗?我倒很想看看呢。”他感到一丝没来由的寒意。
“如果你愿意把我从这个坑里弄出来的话,我会送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刚才埋下我的那个人不小心掉在坑里的,我敢保证你会喜欢。”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动手挖了起来。不多时,少年就从土里解脱了出来,少年掏出个黑口袋,“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才能把这个交给你。”
他笑了笑,“我叫慕容雷。”
少年把口袋放到慕容雷的手上,慕容雷还没有完全解开袋子,少年已经跑得只剩一线扬起的尘。慕容雷打开口袋一看,里面是一只黑灰色非金非铁非银非铜的壁虎,两只小小的眼睛熠熠生辉。
只是,这只壁虎少了一条尾巴。
慕容雷笑了,笑得很痛快。他取下口袋上的绳子,系住壁虎,戴在了脖子上。
现在,他胸前有两只壁虎,一只有尾巴,一只没尾巴。
不到天光,庄家大院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那声音凄厉无比,惊醒了所有人的晨梦。
管家火急火燎地来到庄老爷的卧房门口。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还没有穿戴整齐的衣帽,这才敲门,“老爷,四姨太出事了。又和上次一样,您是不是去看看?”
良久,庄老爷开了门,步出房间,和管家一起往四姨太的住处走去。
庄家四房姨太分别住在东南西北四处宅子,平日里大家不太往来,各人过各人的小日子。庄老爷早就说过,女人多嘴最易招惹祸端,她们分开些好。
不多时,庄老爷就来到了北宅。这里坐南朝北,房间的采光不太好,加上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屋里弥漫着的阴气似乎更浓郁了些。庄老爷的鼻子翕动,这屋里除了阴气还有一股浓郁的血气。
伺候四姨太的夏儿哭哭啼啼地说着:“老爷,昨天晚上太太睡觉前把门给反锁了,今早我来门也没有开,听到那声惨叫后就赶紧敲门,后来太太连声都没有出,我也开不了门,就把窗户给弄开了,这才进去……就发现……太太……已经……”夏儿哭得快背过气去。
庄老爷挥挥手,示意她先回去休息。他进到内堂察看,只见床上那素缎面的被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完全被鲜血染红。管家用手撑住墙,腿有些发软。
庄老爷把被子掀开来,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正躺在中间,全身上下已经看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鲜红的肌肉和绿色的紫色的血管暴露着,如果不是她手腕上戴着的那只独一无二的翡翠镯子,世界上不会有人相信眼前这个令人瞳孔放大的死人会是如花似玉的四姨太。
虽然,人去除了皮相都不过只是一堆血肉而已,可人们往往害怕面对真实存在的血肉,忘了自己都有着同样的内在。
不到一天,庄家的人开始忙碌起来,到处挂上了白幡,请来了师傅,准备要做一场法事。管家赵严来这的六年时间里,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他不清楚,他来庄家之前还有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
淡紫的烟雾在庄家大院上空缭绕,直到深夜都能听见和尚念经超度亡魂的声音和法器奏起的乐声,冷清多时的庄家比过年时还要热闹。
慕容雷蹲在那间没有窗户的房子后面,这个角度不会有人看见他。风,不冷不热地吹着。这样的天气,在馆子里面行令划拳倒是很适合,但如果蹲在这样的破地方几个时辰不能动的话,那真是令人感到郁闷的事。
可慕容雷很有耐心,他已经连续两个半时辰没有动过一下了,俊朗的脸上有了些细密的汗珠。功夫不负有心人,天色黑透之后,他果然看见绣儿提着篮子来送饭了。慕容雷看不见对面,但能听见碗底落到窗台上面的声音。
他咽了口唾沫,因为肘子好闻的气味已经随风飘了过来,距离在安倩如那里吃过饭已经过了不少时辰。他的目光锁定在窗户一块朽木上小小的缝隙里,慕容雷只觉得里面黑得出奇,根本看不清端倪。
一阵“唧唧唧唧”的小声音却传了过来。突然间,慕容雷只觉得屋子里有个东西来到他的面前,虽然隔着封死的木板看不见,一股浓郁的腐败臭气却直逼他的鼻子,他再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就在这时,他头上响起一声花盆粉碎的声音,人就一声不哼地倒了下去。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已经躺在了一张柔软的床上。桌子上是些看上去还不错的酒菜。就算不开窗户,也能听见和尚们做法事的声音,慕容雷知道自己还在庄家。
他放下心来坐在桌前,壶里的酒浓香扑鼻,颜色碧绿,是上好的竹叶青。不过他没有马上就喝,而是从发簪中抽出一根银丝,在菜和酒里试了试。
等了一会儿,银丝依然光亮。慕容雷笑了一下,“哼,看来老庄还不敢对我下毒。”
他先饮了一杯酒,然后用铁木筷子夹起菜来。如果有人在他面前看他的吃相,一定不会有人以为他真是个穿粗布衣服的普通人,而应该是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人,只有在独处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才是本质。
吃到七成饱,他起了身,想找点水喝。可刚站起,腿就像被人抽掉胫骨一般,软软的。他失控地向后倒了下去,视线最后一次扫过桌面,那双漂亮的铁木筷子有一条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小槽,里面还嵌着一丁点颜色鲜艳的东西。
他有些不甘心地躺到了地上。不久,他就闭上了眼睛,那腿上绵软的感觉正逐渐蔓延到全身。
四姨太发丧前一天,一群侏儒来到了庄家。他们个个披麻戴孝,红着眼睛,他们是城里最有名的矮子孝子班的。若是寻常人家没有子嗣也不过请两三个孝子哭丧,庄家财大气粗,一请就是全班人马。可以预见,明天的丧事一定会很热闹。
整个孝子班中所有的矮子都是一副天生的哭相,即使不哭的时候,也会让人感觉到气氛凝重。唯独他们班主秦夜,一天到晚都是笑眯眯的,好像天生就从来都没有哭过似的。当然,他去结算工钱的时候会笑得更开心。
现在,他正在庄家老爷面前笑着,牙像骨头一样白。
秦夜身后是一群侏儒,他站一群矮子中间好歹也算是个高个子,不过他不是侏儒,而是个少年。能做一群大人的班主,即便是个少年,也定有过人之处。他伸手接过庄老爷递来的一张用白纸包着的银票,是定金。众矮子集体唱了个喏,算是道谢,庄老爷挥挥手,他们就退到了门外。
秦夜走在最后,出门的时候,他顺便把门给关上。庄老爷望见,两扇门中间的秦夜的脸,慢慢收起了笑容。大概没有人见过一个少年这样的表情,庄老爷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都有些不寒而栗,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想再唤回秦夜来问问清楚。可一开门,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庄老爷在房间里踱着步子,沉吟半晌,世上轻功至此的人恐怕就只有他了。他关上门,破例还没天黑就把《虎聚青山》取了下来,望着空空如也的白玉小盏,还有那只牌位上体内闪着异光的壁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总归是来了。”说完,他动手掰下了壁虎的头,用一根绳子穿好,挂在了胸前。
窗外,绣儿的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她一回头,发现是管家赵严。管家把绣儿拉到一边,在她耳边讲了件天大的事情。绣儿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个事情禀报给老爷。
她敲了敲门,“老爷,有件奇事要告诉您。”
庄老爷过了一会才开门,脸色有些不悦,“什么事?”
“管家说,今早有人看见四姨太在临城白家银号里取走了庄家账上的五万两银子。”绣儿年轻的脸上竟然看不出什么端倪,语气也是和她身份不般配的沉着冷静。
“知道了。”庄老爷微微皱着的眉头稍微舒展开了些,“不要声张,银子的事我自有分寸。”
下午,管家陪着庄老爷去了临城。
绣儿比平时提前了不少时辰去小屋送饭。天色尚早,她站在院子外面等人。直到第三颗石子被她踢进树洞,那人才从树上跳下来。
“果然是天下第一的轻功,连我都没有听出你早就来了。”面前这个人身高比她还要低半个头,她俯视着问道:“东西带来了吗?”
秦夜亮了亮背后的一把手斧,两人进了院子。
天有些阴沉,似乎又要下雨,风里夹杂着些许不知何处飘来的腥气。秦夜把手斧拿出来,这可不是一般的斧头,虽然体积不大,但功能很多。秦夜用斧子上面的起子把窗户上封木板的钉子弄松,朽木轻易就被卸了下来。
小屋里进入自建筑封顶后的第一道光线。太阳已经不甚明亮了,只剩下模糊的一团,那屋子里面依然看不太清。秦夜卖力地干着,不多时便把所有木板都卸了下来。
他们还是进不去。木板的后面还有一层铁条铸成的栅栏。
“他娘的,真能折腾。”秦夜忍不住骂了一句。
绣儿也急,她递给秦夜一方丝巾。斧子上面有柄折叠小锯,秦夜直到两只手都麻了才卸下两块铁条。不过已经能让他们二人进去了。
绣儿能听见自己的心在扑通乱跳,她的手有些颤抖,在食盒最下面翻出一个火折子和蜡烛。
不知道为什么,绣儿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仿佛有东西在这间屋子里面盯着自己,而且是从四面八方盯着自己,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如果不是人的话,莫非是……
那微弱的亮光蔓延开来,秦夜举着蜡烛朝周围张望了一下。模糊中只看见整间屋子什么家具都没有,除了正中间的一口棺材。两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这口棺材上面。
这可是口上好的棺材,金丝楠木材质。据说,这样的木头一斤值30两银子,尸体放在里面千年不腐。可这口棺材里面躺着的那个人还和当初一样吗?秦夜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绣儿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口棺材上,她挽起袖子,和秦夜一起推开了棺材板。
木头摩擦的声音很难听,但还有比这更难听的声音,那是一千只壁虎聚集在一起小声叫着的声音。
棺材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一千只壁虎,而且可能更多。棺材盖一打开,壁虎们以最快的速度爬了出来,它们是不喜欢光线的动物。不少还经过了绣儿和秦夜的手臂。现在的绣儿只想尖叫,任何一个女人看见那么多只壁虎都会想尖叫。
绣儿的瞳孔在放大,已经能适应这里的光线和环境,可她宁可看不清楚,整间屋里、墙壁上、虎聚青山天花板上都是密密麻麻爬着的壁虎,看上去它们的数量不会比十斤芝麻少。
秦夜死死地按住了绣儿的嘴,才让她没有叫出声来。
“我纵有再好的轻功,也不能如壁虎般在天花板上吊着身子爬行。”他有些感触。
“你纵是我儿,还是没有你爹一半聪明。”绣儿面色冰冷地说着,看样子已经稍微缓和了点情绪。
“干娘,依你之见,那庄老太爷的尸身会在何处?”秦夜笑着问。
绣儿把脸上的人皮面具一抹,露出一张老脸,他已经被吓得大汗淋漓,“你干爹说过,他不出庄家大院,那个秘密,就一定还在庄家。”
绣儿开始打量这间屋子,犀利的眼光瞄来瞄去,可除了那个窗户,连个老鼠能进来的窟窿也没有。最后,她把视线定在棺材里。壁虎爬走后,棺材底部的木头颜色和旁边的有些不同。她用手指在那里敲了敲,听到两声回音。看来这间屋子的秘密就在这里了。绣儿和秦夜相视一笑。
还是那把实用的斧子,秦夜用它凿开了木头,棺材底部的木头很薄,只三五下就被轻松凿穿。一个暗道的入口好像怪兽张开的大嘴般展现眼前,深不见底。秦夜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持了蜡烛下去开路,绣儿谨慎地尾随其后。
行至一定深度,周围的墙壁却出现了一些变化,原本灰蒙蒙的土层里竟然冒出些许晶莹闪烁的东西,在烛光的映照下竟然散发着七彩霓光。绣儿皱着眉头,这些石头是什么?她伸手一摸,那晶体竟然变成了粉末。越往下走,这样的晶体石头越多。
两人来到一间小厅,小厅有四扇一样大小的门,分别通往四个方向。
秦夜皱起眉头,“早知这样就把指南针带过来了。”
绣儿说:“不怕,你随我来就是。”绣儿抢先走到了秦夜的前面,她每隔一段就用发簪做一个记号。两个人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每一条路的尽头又是同样一个小厅,又有同样四道小门。可走来走去,就像在迷宫里,总会拐回原来的地方。秦夜有些光火。
绣儿到底老练些,她先安慰秦夜少安毋躁,她蹲在地上画起了刚才所过之处的地图。一直到画好第四张地图,她终于悟出点什么来了。“其实这地道通往整个庄家大院,你看,不过是每条路刚好方向正好相反而已。只要我们找准一个方向,一定能走出去。”
秦夜收起脾气,再次随着绣儿走下去。这次他们找到了窍门,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来到一处出口。前面的出口那里隐约有些光亮,两人加快速度走了过去。
原来面前的出口竟然被一幅画挡着,光线不能进来太多。画的背面正是庄老爷房里的那幅《虎聚青山》,绣儿笑了,庄老爷现在不可能在房里。两人放心地从出口爬了出来。
刚到地,绣儿就惊呆了。旁边床上躺着的不正是庄老爷吗?
他为什么现在会躺在床上?万一被他发现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绣儿赶紧戴上人皮面具,首先不能让庄老爷看出她的样子。秦夜在后面把弄歪了的画恢复好,轻手轻脚地跟在绣儿身后。
“老爷,老爷您回来了。”绣儿轻声说着,依然掩饰不住心里的慌张。
躺在床上的庄老爷眼睛睁得大大的,可就是一动不动。
“老爷,老爷您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绣儿一边说着一边把窗户打开,示意秦夜赶紧出去。
庄老爷的嘴好像要张开,可努力了半天却没有半点动静,只是依然用眼睛瞪着绣儿,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说不出口。
绣儿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有所行动呢?看他的样子似被人点了穴或是下了迷药,可万一他是假装的,以自己和秦夜现在的体力可是斗不过他的。
权衡之后,绣儿决定还是先走为妙,暗道的秘密她已经知道了,改日准备好了再来更合适。“老爷,您的样子好像不怎么舒服,我还是先不打扰了,您就歇着吧。”绣儿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出了门又轻轻将门关上。
庄老爷听到绣儿的脚步越来越远,他头上那滴大大的汗珠滚落。只是身体依然不能动弹,他也不知道,还要这样在这个房间里面待多久。他心急如焚,却只能无奈地闭上了眼睛,继续思考这两天自己遭遇的所有事情。如果不能理清头绪,绣儿下次再来他可能就会死在这里。
突然,本能让他感觉有人在注视着自己,他睁大眼。天花板上,一个异类正望着自己。那就是一只人那么大的壁虎,它身上密密麻麻地覆盖着无数只小壁虎。壁虎的眼睛温柔明亮,似曾相识。
庄老爷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快停止了,他极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软弱无力的四肢根本没法移动,喊也喊不出口。
还好,那只大壁虎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不知道过了多久,庄老爷实在支持不下去,闭上眼睛睡着了。
此时的城外,四姨太新入土的墓地前,管家赵严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庄老爷跪拜着,老爷的表情虔诚,眼角还有隐隐的泪光,完全不似平日对几房姨太的那副冷面。做完整套礼数,庄老爷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安倩如欣赏了一阵子坟场的风景——磷火,挽起袖子下了楼。从门后抄起一把铁锹,她头也不回地去了墓地深处。
庄家四姨太的坟前,香还没有燃尽,依稀闪烁着点点红光。安倩如笑了一下,看得出,这个笑她发自内心。才填的土还很松软,挖起来一点也不费劲。远处一只乌鸦叫了一声,她锄到了棺木。
安倩如跳到坟坑里,从头发里拔出一把特制的小簪子,不多时,几颗棺钉都起了出来。赶到这里,她有些得意,成功未免来得太容易了些。她略微休息了下,理顺了气息。
没有霹雳,没有惊雷,原来挖人家的坟并不会天打雷劈。但安倩如被棺材里面的死人给吓住了。不错,里面躺着的正是被剥去全身皮肤的四姨太,如假包换的四姨太。她的手上还戴着那个翡翠镯子,身上穿着生前最喜欢的湘绣衣服,即便死得凄惨,也是个富贵的模样。
小虫子闻到了血腥,开始聚集在棺材附近,寂静的坟地里还能清楚地听到几百只蛐蛐唱歌的声音。安倩如有些烦了,她不是个脾气很好的女人。她恼羞成怒地用铁锹砸向四姨太的尸身,大声吼着:“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不是他?”
她的力气可真不小,折腾了一阵子,棺材底被她砸穿了。原来下面还有个夹层。笑容又回到了她脸上,她舒了口气。
一阵阴风吹过,遮挡月亮的乌云被吹散了,银子一样的月光投射下来,棺材里的男人面容却还和十年前一样。安倩如恨恨地啐了他一口,然后在他身上摸索起来。不错,东西真的在他身上。
月光下,这个金光闪闪的物事散发着动人心魄的光彩,映衬着她的笑颜。安倩如高兴得快要哭了,为了今天,她已经等了太多年,现在她终于得到了。
临走的时候,安倩如放了一把大火,把小饭馆给烧了。这个地方已经没有让她再停留的意义,她要回到曾经住过的地方去,这次,志在必得。
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静的,天还没亮,一个女人破锣般的声音在庄家门外响了起来。
不久,有人来给她开了门。
“我要见你们老爷!”安倩如的态度十分强硬。
管家赵严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女人,他态度谨慎地问:“请问您找我们老爷有什么事?”
“哼,按辈分来算,他是我儿子。”安倩如盛气凌人的样子很有些架势。
管家鞠了个躬,脸上不露半分喜怒,“请您先移步花厅,小的这就去禀报老爷。”
安倩如坐下不久,绣儿过来为她奉茶。“请您喝茶。”绣儿的态度不卑不亢,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很讨巧。在她低头的一瞬间,她瞥见了安倩如的鞋子。那鞋是茄皮紫缎子做底,上面用金丝绣了只壁虎。这样的款式,恐怕全天下都没有哪个女人会喜欢,可安倩如还偏把这个图案绣得活灵活现,仿佛只要稍微跺跺脚,它就会爬出去。
安倩如等了好一阵,庄老爷还是不来。她忙了一晚上,有些倦了,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香!甚至比十年前的更香。她正准备细品的时候,庄老爷来了。
庄老爷是坐在一辆木制轮椅上来的,一个漂亮的姨太太推着他来到花厅。姨太太安倩如是不认识的,只是眼前的庄老爷却连起身都不能了,看他双眼痴呆的样子,更别想他会说点什么。
他怎么了?
昨天他在坟场还好好的。
安倩如有些疑惑,庄老爷的眼神好似有些莫名的熟悉。姨太太替他回了话,“老爷有些不舒服,一会儿还得休息,您有什么事情就请直说吧。”
安倩如的眉头拧到了一起。十年了,她什么可能都想好了,可就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她有些拿不定主意,沉吟半晌,说:“我等到他病好些再说吧,我的事情只能和他一个人说。”安倩如的表情是坚定的,完全不容商量。反正庄家地方那么大,多她一个人也不会多到哪里去。
姨太太看看管家,管家看看庄老爷,仿佛他们谁都不敢做主。但这个号称是老爷的娘的女人自然是惹不起的,姨太太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安倩如跟着绣儿走出房门的时候发现,绣儿看姨太太的表情像见了鬼一样。虽然绣儿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安倩如明白,庄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有些高兴,她本来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现在乱了正好,再乱些更好。
安倩如住在偏厅的小间里。虽然她自称是老爷的妈,可是如果老爷没有认可,这个家谁都不会承认她的身份。
她掖紧了怀里那个硬邦邦的东西,眼皮好像上了胶水一样,怎么都打不开了。床褥也软绵绵的,人落在里面好像掉进了陷阱,轻易是上不来了。安倩如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也许今天真不该来。
迷糊中,一个人影来到她的床前,这人很眼熟,可就是看不清。只见那人的手竟然伸到了她的怀里,那个硬邦邦的重要东西被那人的手拿了出去。那人还笑了一下,那闪烁的金光照亮了她的眼睛。
安倩如想起身夺回,可全身无力,她想大声喊,可声音连她自己都听不清。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哭,悔恨的泪大滴地划过她的脸,落在枕头上,很冰凉。一定是那杯茶,太香的茶会有问题,就像太美的女人会有问题一样。她努力分析着,到底是谁拿走了那个东西?
也许,今天的安倩如要想的还不只这个,如今的庄家有太多问题。为什么庄老爷会那么快就一病不起?为什么丫鬟看见姨太太像见了鬼一样?为什么四姨太会是被人剥皮而死?还有庄老爷的眼神,为什么她会觉得莫名的熟悉?
花园里,绣儿唤住管家赵严,质问他:“他为什么没有死?”
管家不置可否地笑笑,“他现在不是和死没有什么区别吗?这样更好。”
绣儿又问:“那四姨太呢?她不是死了吗?我刚才怎么又看见她了?”
管家捏捏山羊胡子,你看见的不是四姨太,是她的胞妹,昨天我们回临城就是四姨太的老家。老爷还是喜欢四姨太的,所以把她给带回来了。
绣儿想了想,反正她也不能马上得出结论,不管管家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也只能姑且相信。临走的时候,绣儿的脸色不那么好看,“你要记得我给的好处,别忘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管家本来堆笑的脸也板了起来,山羊胡子一抖,鼻子里喷出一声“哼!”来。
绣儿和秦夜约好,必须在老爷发现小屋已经被破坏之前再下去一次。
后半夜,月色清朗,普照四方,阵阵秋风吹来,让人感觉很是惬意,如果纳凉歇息的话,没有比今晚更合适的了。可是秦夜和绣儿两人却在那间没有门的屋子外面打探着。虽说里面没有什么动静,但秦夜总是感觉那比有动静还要可怕,因为他面对的是完全陌生的恐惧,连自己害怕的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
两个人点燃蜡烛,寻着那个破口子进了屋。屋子里面没什么变化,完全没有动静。壁虎们依然在屋子里面聚集着,仿佛它们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绣儿走下棺材里的暗道时,摸了摸胸口边被体温暖得温热的那块硬邦邦的东西。
有了上次的经验,两个人不再那么盲目,绣儿根据手中那块金色的东西背面阴刻着的地图,没兜多大圈子就来到了一间小厅里。虽然不知道具体走了多久,但秦夜感觉自己已经深入地下数十丈的位置了。死一般的静,像是到了地狱。
明明没有看见透气口,可秦夜感觉到一阵阵阴凉的风却在耳边刮着,那声音似乎是垂死的人在呼喊着,有些凄惨。他摸了摸光头,虽然气温很低了,头上还是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
小厅的墙壁上已经有了更多光华璀璨的矿石晶体,在蜡烛的照耀下闪着妖艳的光。绣儿环视四周,发现了一块圆形的石头,在角落里的石头上面有一块壁虎形状的凹槽。
绣儿的脸色突然亮了起来,“就是这里了。”她把手中的东西往凹槽里面一嵌,除去四肢和尾巴没有,中间部分的躯干刚好吻合。秦夜也笑了,不过他只稍微笑了一下,“不知道其他部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拿到。”
安倩如睁开了眼,望着一身的水有些不解。她刚才还在梦中看见自己已经搬回曾经的宅院了,可一场从天而降的大雨却让她清醒过来。
慕容雷,她面前竟然站着慕容雷!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走,我们得赶快走了,不然来不及了。”慕容雷拉着安倩如就往外面跑。那迷药想必已经过了时辰,安倩如已经头不晕眼不花了。慕容雷带着安倩如来到那间小房子前,两人也下了暗道。
慕容雷手上有一张地图,从墨迹上看,那地图似乎才画不久,连墨香都还能闻到。安倩如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脸在发烧,这不是在做梦吧?为什么慕容雷会拉着自己的手一起走?
几经周折,慕容雷和安倩如也来到了小厅,现在,小厅里面有四个人了。
“是你?”绣儿看到慕容雷后,有些不屑。
“是我,宝藏里应该有我一份。”慕容雷笑了,很有底气的笑。
“你凭什么?”绣儿问他。
慕容雷不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只黑灰色的壁虎,一只有尾巴,一只没尾巴。绣儿只看了一眼便笑了,“好,算你一份。”
安倩如望着绣儿,说:“我也想算上一份。”
“你?你已经没有东西可以跟我要求了。”绣儿抬起头俯视她。
安倩如不说话,她撩起了裙子,那是一条层层叠叠很厚实的裙子。她的左边大腿内侧缝了一个东西在里面,鼓鼓囊囊的。安倩如咬住自己的辫子,用发簪挑破了透明的线,一块人皮掉了下来,里面滚出一只少了一条左前腿的壁虎来,同样的黑灰色。
安倩如把额头上的汗擦了擦,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不过她还是笑了,捧着带着她体温和血迹的壁虎,“这个,我应该可以分一份了吧?”
绣儿皱了皱眉头,显然她很不喜欢安倩如,还是点了头。
几个人把壁虎翻过来放在一起,对照上面的标记,分别把壁虎的四肢和尾巴掰下来,左前肢和尾巴部分是慕容雷的那两只壁虎,绣儿手上的是壁虎的躯干和右前肢,安倩如的那一只正好是右下肢。把肢体部分都嵌入圆形石头上的凹槽里,现在只缺头部和左下肢了。绣儿试图转动起来,可石头还是纹丝不动。
“看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传来,众人回过头来,那人已经来到了身后。
正是庄老爷。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只巨大的壁虎——在地上爬动的壁虎,慕容雷看出来了,这正是那天他在庄老爷房里看见的那只,身上还覆盖着无数只密密麻麻的小壁虎。
“是时候揭开这个秘密了,也不枉诸位来敝府一趟。”庄老爷伸出手来,手心里是一颗金光闪闪的壁虎头和一只黑灰色的左下肢。
庄老爷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把手里的东西放进了圆形石头上的凹槽,轻轻一扭,一扇石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众人眼前一亮,门后是满墙闪闪发光的金矿。只三支蜡烛,却已经把整间厅映照得亮如白昼。
绣儿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抹下来,露出欣喜的老脸。秦夜的光头此刻更像是一颗金头,闪烁着金色的光。安倩如忘了刚才的皮肉伤,咧着嘴痴痴的笑。慕容雷瞪大了眼睛,已经克制不住了,他把手伸向了那闪耀光芒的石头。可是,只轻微一碰,那石头竟然碎了,掉落在地上,变成了一堆粉末。
慕容雷不甘心,再试,还是一样,一块,两块,三块……越来越多的石头掉在地上,化做了金色的尘土。
“这些,到底是什么?”绣儿阴沉着脸问庄老爷。
庄老爷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说实话,连真的庄老爷也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是金子。倘若把它们拿去冶炼,除了黑色的渣滓外什么都不会得到。”
“你说什么。真的庄老爷?你是谁?”绣儿有些不解。
“应该叫你魏夫人吧,难为你伺候我这么久了。”庄老爷手一抹,一张和绣儿同样精细的人皮面具掉了下来,里面是一张肤色发灰的老脸。
“庄夫人?”秦夜大惊失色,“你……不是已经死了吗?那金丝楠木棺材里不是你吗?”
庄夫人有些憔悴,“真正的庄老爷早就过世了。不是我假扮成他,这些年庄家不会这么安宁。”
“安宁?你这个坏女人,嫉妒老太爷喜欢我,暗地给我喝你配制的药酒,把我变成了这不男不女的样子,我整整十年的青春都在坟地里面消磨了,我要你还!”安倩如扑上前去。
慕容雷眼明手快地点了安倩如的穴,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立刻收声。“岳母,小婿有错。如果当初您不那么反对我和小姐的婚事的话,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庄夫人哼了一声,“你不过是魏家的野种,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庄家大小姐成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觊觎我家的钱财,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庄箐。”
魏夫人打断了她的话,“庄夫人,你也知道,我们魏家现在的势力可谓今时不同往日了,当初我们两家可是有过誓约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庄家守宫派(守宫,即壁虎)和魏家五五分账,魏家保护庄家不受官府的追究。我们一直合作得很好,你们庄家靠我们魏家成了名门望族,我们魏家因你们庄家的钱财得以疏通官场上的道路。”
说到这里,秦夜忍不住插了一句,“那些年,兄弟们为守宫派偷来多少钱财,从未失手,多亏了庄老爷领导有方。可自从你接手之后,一切都变了,我还以为是老爷转了性,原来是你规定我们不能再偷东西。庄家是赚够了,可兄弟们……”
魏夫人瞪了他一眼,“是他们要跟我们魏家的,这你别怪我。你们庄老爷说想金盆洗手,做正行。我们老爷信任他,这金矿里也有我们魏家的股份。明明有人把能炼出金子的矿石拿给了我们,你们却再不肯挖了,还在矿上修了庄家大院,把整个矿都据为己有。你们这样不给我们一个说法可不行。”魏夫人的目光咄咄逼人。
庄夫人叹了口气,“最初的确有那么一点点矿石是可以炼金的,可挖过了那一层后,下面的矿石就全是现在你看见的样子。可你们根本不信,还要我们加派人手再往深处挖。结果终于出了事,一次崩塌事故让数百苦力丢了性命,如果不是我们老爷心慈封了矿口,悲剧肯定还会发生。”
庄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又一阵凄冷的阴风刮来,烛光随风扭个不停。秦夜想到刚才来的路上耳边呼啸的似乎是人声的阴风,原来这逼仄的地下空间死过这么多人,他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庄夫人的目光逼向秦夜,“老爷待你如亲生,毕生绝学也教给了你,你却下毒害我们。阴差阳错,他喝了我的那份死了,我喝了他的那份还留得半条命,”庄夫人的眼里满是怨毒,“你知道我这些年来怎么过的吗?”她撩起了一只袖子,那皮包骨头的手臂上,布满毒斑的皮肤上有着密密麻麻的针眼,不,不像针眼,像什么动物咬过的痕迹。“我每天要用壁虎吸血逼毒,喝壁虎泡过的酒,像个怪物,就是这样,还不能完全解除当年你下的毒。”
秦夜打了个哆嗦,低下头去。
“还有你!”庄夫人的目光锁定安倩如,“哼!你仗着老太爷的宠爱就为所欲为,暗地里勾搭慕容雷,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真傻,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只喜欢漂亮女人的,至少慕容雷不是。他是个没有出头之日的野种,爱的是权利和金钱,年纪比他还大的女人,不过是他利用的工具而已。”
“误会,误会了,岳母大人,我是真心喜欢箐儿的。”慕容雷试图撇清和安倩如的关系。
安倩如虽不能动,眼圈已经红了,这些她何尝不知道?可是女人就是那么傻,心甘情愿地为了男人做自己违心的事情。
“知道吗?我有多恨你!让你变成这样算是便宜了你。”庄夫人的眼圈也有些微红,“我和老爷白手起家,为了他,我比你付出的多得多,可他竟然也迷恋你。”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安倩如身上,只是现在的她,让人想不起曾经倾倒庄家两代人的风姿了。
“四姨太的皮是你剥的,对吗?”安倩如忍不住问。
“是的,每一个四姨太的皮都是我剥的,我需要最好的全身面具。”
“你真是疯了!”秦夜皱着眉头。
“不,我没疯。至少我还知道把老爷的尸体用药水保存好,他入土的那一天,还和死的时候一样。哈哈,不过,四姨太就不一样了,老爷绝对想不到,他喜欢的人会把他的棺材给刨了。哈哈,安倩如你就是做鬼了他也不会再要你的……”庄夫人的笑已经有些丧心病狂了。突然,她止住了笑声,“我可是好人,至少我保全了那么多苦力,除了那次事故再也没人死在这里过……”
庄夫人的话音未落,突然从后面的暗道闪出一个人来,正是管家赵严,“没有想到现在庄家和魏家的秘密我都知道了,就算这座矿是废矿,你们两家的家产还有不少……”赵严话还没有说完,地上匍匐已久的大壁虎突然跃起,直扑向他。赵严先是被吓得不能动弹,继而全身抽搐,不多时便口吐白沫倒地身亡。众人见此情景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一个人只为钱做事,是绝对靠不住的。他可以帮你,那么也可以帮我,更可以帮他自己。知道我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吗?”庄夫人讥笑地看着魏夫人,“你用错了人。”
魏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秦夜诚惶诚恐地跪拜在那只大壁虎身前,“参见守宫派圣物!”
可那只大壁虎反而往慕容雷脚边靠了靠,慕容雷有些惊惧,躲避不及。
庄夫人把脸转向了慕容雷,“你口口声声说真心喜欢箐儿,我问你,如果她不漂亮,没有钱,不是庄家的大小姐,你还会喜欢她吗?”
慕容雷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谁都知道庄家大小姐已经在八年前的火灾中被烧死了。
“箐儿,你现身给他看,倘若他还愿意娶你,我便饶他一命。”庄夫人定定地望着慕容雷说。
众人有些诧异,莫非庄家大小姐的鬼魂还能再现?
那只一直匍匐着大壁虎竟爬到慕容雷面前,慢慢抬起了头。壁虎用嘶哑得几乎不能分辨的人声轻轻唤了一声:“雷哥,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慕容雷瞪着眼睛,掩饰不了慌乱,他迟疑了一下,“当然,只要你活着,我就愿意。”
可他的迟疑已经说明了一切,壁虎摇了摇尾巴,转身离去。“娘亲,你说得对,我看错了他。他发现小屋秘密的那一天我就不该手软。”
慕容雷摸了摸后脖子,原来那天弄昏他的人是箐儿,他昏迷在庄老爷房里的那天,守护他的同样是箐儿。
“菁儿那年遭遇那场大火后,全身皮肤溃烂,幸好一位高人指点,把壁虎皮移植到她身上,这才得以保住性命。好了,你死心了,一切都该有个了断了。他们这些人都该死!”庄夫人说话间带着箐儿已经退到了暗道口,一按机关,四道门迅速落了下来。
佣人已经全部换过,只是庄老爷望着新来应征的管家,怎么看都像是魏家派来的。
那座没有门的屋子里,破损的窗户已经被重新封上。整整三十六颗大铜钉牢牢地固定在窗户的四周。杂乱的枝叶从各个方向攀上了长满杂草的屋顶,占据了大半块地方。灰色的屋子即便在夕阳漫天的傍晚,也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还会有人来送饭。
不知道会不会再有人来窗户下偷听那小小的“唧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