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布
墨森回家时,已是半夜。
他的车坏了,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路灯的影子回家。马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一辆汽车都很少见。他转过一个十字路口时,突然听到一阵鬼祟的脚步声,那种声音像是两个人在说悄悄话,不能张扬,却又故意让第三个人听见,音量大小恰到好处。
墨森感到后背发麻,加快了脚步。可他走得快,身后的脚步声也急促;他走得慢,身后的脚步声也迟缓。惴惴不安地走了几百米后,他确定一定是被什么东西跟上了。他决定壮胆看一看。
墨森猛地扭头,眉毛不解地就皱了起来。那是一张纸,那张纸平静地躺在地上,偶尔有风吹过来,它就掀起一个角,颤巍巍地动一动,如同在挥手致意。纸就是纸,它无法变成刀子刺人心窝,无法变成猛兽咬人的脖子。
可墨森是个好奇的人,他没有继续前进,反而回头向那张报纸走去。他决定幼稚一把,把那张纸撕成碎片,解解心头之恨。他拿起纸后,才发现上面画着东西,还有一行字。画的东西是:一个歪七扭八的老女人。写的字是:还给我。
墨森觉得,这一定是哪个小孩的无聊之作。他把那张纸撕碎了,让它随风而去。
解决了心病,墨森又开始前进。可走了不一会儿,他又听到了那隐隐约约、不怀好意的声音。这次,他没有停下,忽然就扭过头去。他的脑袋一下就大了,那张纸居然飘飘忽忽地又出现了。它似乎是故意的,在风的作用下,一点一点飘到墨森的脚旁,纸上那个女人睁着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墨森。
墨森觉得事情严重了,他咽了口唾沫,一路狂奔。等气喘吁吁地停下后,身体如冰一般冻住了——那张报纸还在,它粘在他的鞋底上,居然牢固地跟了他一路!这时,路尽头驶来一辆出租车,他像疯了一般拦住那辆车,甩掉鞋底的纸,钻进了车内。
在车开动的一刻,车后形成的旋风卷起了那张纸,它很高明地飘在了车窗上,颤颤抖抖地对着墨森的脸,纸上那个女人在纸张微卷下,仿佛狰狞地笑了,继而,一下消失在窗口。
墨森低声骂道:“见鬼了!”
司机的耳朵贼灵,笑道:“看您这样子,一定是见到那个老太太了!”
墨森好奇地问:“什么老太太?”
“您是外地来的吧?”司机有些得意,“您不知道,我们这条街是市里有名的鬼街。据说到了深更半夜,常有人看见一个老太太在大街上游荡,吓了不少人呢!”司机便对他讲起了关于粉黑街的故事。
住在粉黑街的人都知道,夜半时不要出门,不然很可能碰见一个疯老太太。
没人知道疯老太太的家在哪儿,也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只是经年累月的,人们已经习惯这个夜半出现的老太太。据说,起初,每到深夜,这个老太太就会飘飘忽忽地出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手里拿着一叠白纸,纸上是她自己画的画、自己写的字。她像发传单一样,把这些纸撒得满街都是。
偶尔有夜半回家的人见到她,她就摇晃着手里的纸,嘴里嘀嘀咕咕地追那些人。好多人都被她吓得不轻。后来,人们开始一个传一个地说起这档子事。
有人说:“一定是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疯子。”
有人说:“那一定是个孤魂野鬼,深更半夜出来索命的!”
还有人添油加醋地说:“我听说那老太太见到人后,会朝人要东西!要什么?要命!”
一人一张嘴,百人百张口。到后来,这事越传越邪乎了,粉黑街就成了市里的鬼街。
墨森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那老太太究竟是人是鬼?”
司机说了句废话:“活着的时候是人,死了就是鬼。”
墨森硬着头皮说:“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
“真的吗?”司机突然阴森森地笑了,“我们开出租的遇到的怪事太多了,有些东西是不得不信的!”他说着,摸了一下车顶的菩萨吊坠,“我经常跑这条粉黑街,遇到的怪事很多,这尊菩萨是我老婆给我请的,挺灵验的!”
墨森说:“你见过那个老太太吗?”
司机说:“有一次,我跑夜车,送一个喝醉酒的乘客回粉黑街。他醉得挺厉害的,到他家后,我想送他上楼,他说不用,我就转身向车里走去。刚走了几步,我就听见他嘀嘀咕咕在和别人说话。我扭过头去,看见他站在楼道门口,楼道里站着个老太太,看不清脸,但我确定那是个老太太。我以为是他妈,就没多想,可刚上车,就看见那位乘客倒在了地上。后来,警察来了,说是酒精中毒。依我看不是。”
“你怎么看?”
“他是被老太太索走了魂!”
墨森总算到家了,下车的时候,那个司机又叫住了他:“您要小心,据说,谁捡了老太太撒的传单,她就跟定谁了!”他说着,在车里翻出一张脏兮兮的名片,“这是我老婆给我求菩萨吊坠的地方,您要用得着就拿去。”
墨森愣了一下,犹豫着接过了那张名片。名片上写着林大师三个字和联系电话。他被这个一点也不神秘的名字逗乐了,抬起头,出租车已经远去,他突然打了个冷颤。那张纸竟然粘在车屁股上!它跟了他一路!
墨森今年三十整,未婚。早年,他一直随父亲在国外居住。他的父亲经营着上亿的产业,产业主要集中在国内。一年前,父亲不幸因病去世,他便回到国内,一是接手这庞大的产业,二是照顾母亲。他母亲并不是他父亲的合法妻子,是几十年前墨父在国内结识的女人。两人同居后生下了他。
墨森儿时就被父亲接走了,墨母却没办法跟随,墨父的合法妻子是个有名的醋坛子。母子二人一别就是二十四年,二十四年后,墨森的大妈和父亲相继去世,而他接手了父亲的产业。他回国的时候,报纸杂志把他宣传成了钻石王老五,他一下成了名人。
名人有名人的恐慌,墨森开始惶惶不安了。他害怕别人打他的主意,害怕一不小心因为财富名声送了小命。他甚至有雇保镖的打算,可又觉得太夸张。于是,这种愈加强烈的担心形成了背后有人的“第六感”。
墨森到家时已是深夜三点了。他住在市里的大森林公寓,小区里只有三幢楼,每一幢都有五十层高,他住其中一幢的顶层。
墨森一个人住,没有雇用人。
此时,天色暗红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墨森望着黑压压的房子,头一次感到了孤独和恐惧。他打开电话录音听留言。
第一个是母亲的留言:“小森,星期天别忘了回家,我给你煮你爱喝的糖水。”
第二个是公司秘书的:“墨总,您的车后天下午修好。”
最后一个留言竟然是空的。
墨森皱了皱眉,打算关掉电话录音,他的手刚伸向开关,录音机突然响了起来:“别动!”他吓了一跳,本能地缩回手去。录音机里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笑声,似乎那个戏弄了他的人正洋洋得意着。他有点愤怒,伸手又去按开关,录音机突然又说话了。
它说:“我说过,别动我!”
墨森浑身开始发毛了。他意识到,这个电话不是留言,而是刚刚打进来的。可为什么这个电话好像长了眼一般,他做什么,它都能看见?或者说,是那个打电话的人长了千里眼!
墨森鼓足勇气拿起了电话,颤巍巍地说:“你找谁?”
电话说:“找你。”
墨森说:“你是谁?”
电话说:“纸!”
墨森的身子抖了一下,想起了那张跟了他一晚上的纸!想起了纸上那个歪七扭八的老太太!他颤颤地说:“你在哪儿?”
电话里那人笑了,突然说:“我在你身后!”
墨森下意识地扭过头去,落地窗户外一片阴森,突然,他看到了一张纸!那张纸粘得很高明,正在窗户上角,若不仔细看,真的看不见。那张纸上画着一个歪七扭八的老太太,那张纸上写着一句话:还给我!
墨森浑身都颤抖起来,他像盯着一只随时要扑过来的猛兽般死死地盯着那张纸,怯怯地说:“你要干什么?”
一瞬间,电话里的声音变了,变成了一个沙哑沧桑的女人的声音,她一字一顿地说:“把我的命还给我……”
翌日,墨森惴惴不安地来到公司,刚走进办公室,秘书小王就走了进来。小王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她家就住在粉黑街附近。
小王是来送咖啡的,她把咖啡放在墨森的桌上,叫了好几声“墨总”,墨森也没抬头,他心里还没放下昨晚那件诡怪的事,他想,是不是有人想绑架他?是不是有人和他有仇?可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绑架他可以直接下手,何必吓他?仇人更不可能了,除非是儿时抢过人家玻璃球的玩伴。
“墨总,您的咖啡!”小王忍不住提高音量。
墨森抬起头来,突然说:“小王,你家住在粉黑街,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疯老太太的故事?”
小王愣了一下,说:“有。”
墨森觉得这事邪乎了,一个人说有他不信,两个人说有,他不得不信了。他想了想,说:“小王,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那种东西吗?”
女人都是心思缜密的动物,小王一下就明白墨森所说的是什么东西了。她关上办公室的门,说:“墨总,您是不是遇到什么怪事了?我实话跟您说了吧,那个老太太的事都是骗人的,那只不过是个疯老太太,大半夜喜欢疯癫癫地跑出来吓人。前一阵她刚死了。听说是夜里被车撞死的。”
“你怎么知道的?”
“那算是一场重大交通事故,报纸上都登了。不过,您知道不是每个人都看报纸的,所以这事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
“后来那个老太太出现过吗?”
“墨总,老太太已经死了啊!”
“我知道,我是说……”
“您到底遇见什么事了?”
墨森咬了咬嘴唇,终于把昨晚的事说了出来,尤其是那张纸,还有那个有感应的电话机。小王的脸色也变了,眉头紧皱。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诡异之事,似乎没人能轻易解释透彻,它很骇人!
小王无奈地说:“墨总,我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人在打你的主意,您要小心!”
墨森定了定神,说:“给我安排一下,我要见一见那个撞死老太太的司机。”
翌日,墨森赶到关押那名司机的监狱时,已经是下午了。他是市里的大投资家,他想见一个人很容易。小王联系了市公安局,提前得到了一些那个司机的资料。司机叫王六,42岁,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出事之前,一直在当司机。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王六居然是母亲的私人司机。
在幽暗封闭的探视室里,墨森一眨不眨地盯着王六。他怎么看怎么觉得王六是冤枉的,这个不惑之年的男子,实在不像一个坏蛋,矮矮瘦瘦、唯唯诺诺,眼神里透着一种生活的困苦和艰难。
墨森开门见山地问:“你是王六?你就是给我母亲开车的司机?”
王六点点头,说:“以前是,现在不是。”
墨森说:“你是不是撞死过一个老太太?”
“不是我撞死的她,是她自己找死!”
王六说,那天墨母说去一个朋友家聚会,让他晚上来接。天刚黑,他便驱车前往那个朋友家接了墨母,准备回家。夜里,太阳换成了月亮,温度却不受控制,热得粘人。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路过粉黑街的时候,他的车已经开得飞快了。在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车窗上突然飘来了一张纸,不偏不倚正挡在挡风玻璃上,紧接着,他听到一声巨响,像打了个闷雷。他和墨母都慌了,两个人跑下车,只看见远处躺着一个人。
那是一场重大事故,在限速的粉黑街,王六的车已经严重超速,他应当负全责。他进了监狱。
墨森听完后问:“你还记得那个老太太的长相吗?”
王六说:“她满脸都是血,看不清。”
墨森说:“谢谢你,就这样吧。”
王六突然说:“代我谢谢您母亲,谢谢她一直照顾我妻子还有女儿。”
墨森愣了一下,显然,王六进了监狱之后,母亲一直在经济上照顾着他的家庭。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王六突然趴在玻璃上说:“转告您母亲,让她小心!”
墨森又扭回头,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王六说:“杀人偿命,那个老太太做鬼也不会放过我还有你们墨家的!做了亏心事,早晚要遭报应的。我这几天总是睡不好,梦见那老太太来找我了,她从一张白花花的纸片上走出来,伸着手向我要东西!”
“她要什么?”
“命!”
从探视室出来,墨森脑袋里来来回回全是王六那句话。他觉得冷,从未有过的冰凉刺骨!他觉得王六说得太对了,现在,那个老太太已经隐隐约约地出现了,在他这个墨家唯一的子嗣身边徘徊,伺机行动。
翌日,墨森的车已经修好了。刚拿到钥匙,墨森就想到了母亲,他要去看看母亲,不然,他的心总是悬着。
墨母住在市郊,大概要半个小时的车程。夏季多雨,墨森离开公司的时候,天就阴了,像盖了个口大锅。
墨森车开得挺快,经过高架桥的时候,雷雨忽而倾盆而下,他被堵在一堆汽车中间,前面的路被堵死了。他打开收音机,想听听新闻或者歌曲。音乐电台里正在播放轻音乐,他微微闭上眼,渐渐放松下来。就在他半梦半醒的时候,音乐突然中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干瘪的笑声。
“嘿嘿嘿……”
墨森一下清醒过来,惊慌失措地在车里来回张望着。录音机里依旧播放着悠扬的音乐,车厢里除了他别无他人!远处,道路慢慢被疏通了。他擦了擦冷汗,逃命般驶向远方。
墨母望着儿子,笑得像一朵花。
墨森说:“妈,您最近身体还好吧?”
“好!”墨母突然拉下脸来,“我看你脸色倒不好啊,出什么事了吗?”
墨森早就忍不住要问问那个老太太的事了,“妈,您以前是不是有个司机叫王六,你们是不是撞死过一个老太太?”
墨母的脸色大变,叹了口气,儿子既然问起来,也不好再隐瞒了。她说:“那天,我们的确撞死了那个老太太,后来这事还上了报纸,围了不影响墨家的名声,我花了一大笔钱才压下了这件事。再说,这件事也不能全怪我们,深更半夜,那个老太太突然闯出来,是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个老太太家还有什么人吗?”
“好像还有个孩子,只是老太太出事后,我一直没找到人!我想给他一笔钱,我不想亏欠谁的。”
“我们还不起,她要的是一条命!”
“儿子,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说实话,最近我不知怎么了,老是梦见一堆纸片追着我,追得我满世界跑!”
“妈,您要小心!”
“你说,我们墨家是不是中邪了,该不该找个先生给看看?”
墨森恍然想起了那张名片。
当天,墨森就和那个林大师约好了时间。吃过晚饭,他匆匆离开了家,去了林大师家。他没把这件事告诉母亲,他不想让母亲再为他担心了。林大师家住得不远,一刻钟后他就到了。
墨森一进林大师家,就感到一阵压抑。屋内,灯灭着,只点着几根昏黄的蜡烛,墙上挂满了佛像,一个个张牙舞爪,不像神,倒像吃人心肝的恶鬼。林大师坐在昏暗的角落里,看上去比那些画像还可怕。
见墨森进来了,林大师说:“您就是墨先生?”墨森点了点头。他突然抓起一把盐,撒在墨森身上,一边撒一边凶狠地喊道:“出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墨森愣住了,看林大师的眼神,似乎不是在说他。
林大师请墨森坐下,皱着眉头说:“我不是说您,我是说您身后那个东西。”
墨森打了个冷颤。
林大师却不继续刚才的话题了,他开始给墨森讲课,从周易到黄大仙,从黄大仙到现代十大灵异事件,口若悬河,声色俱厉。墨森越听就越觉得这个林大师真的不是普通人。
讲完课,林大师突然把脸凑到墨森脸前,一字一顿地说:“有东西跟着你!”
墨森吸了口凉气,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恳求道:“您救救我,有人要索我的命!”
林大师挥手打断了墨森,掐着指头算了半天,说:“这个东西,和你们林家有宿世怨仇!这仇太厉害了,我也帮不了你。”
墨森开着车回家,又要路过粉黑街了,他在林大师那里听了一晚上高深的道学课。天早就悄无声息地变了脸,黑沉沉的像个大网。他心里发紧,粉黑街上空无一人一车,鬼鬼魅魅的,四处黑压压白茫茫的,竟然起了雾气,偶尔从街边小巷传来几声狗叫。
墨森打开录音机,开到最大声,想以此驱赶心头的恐惧。突然,录音机里发出一个苍老的声音,那个声音像是猛然从车里钻出来的,一下就掐住了墨森的脖子。
那个声音说:“我就在你身后!”
墨森的手疯狂地抖起来,方向盘不听使唤了,他一脚踩下了刹车,疯了一般跳下车。他跑出老远才停下,气喘吁吁地回过头去,汽车已经被白茫茫的雾气笼罩。他手忙脚乱地翻出电话,打给秘书小王求救,他现在最想见的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电话刚刚拨过去,他一下就呆住了。远处,浓厚的雾气中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趴在地上,看不见脸,似乎被汽车撞成了烂泥。
那个人缓缓向墨森逼近,在空气中扯着嗓子喊道:“把我的命还给我!”
墨森尖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小王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她把药妥善地放好后,便打算睡觉了。那些药是她从熟人那里搞到的,苯巴比妥,精神类药物,长期服用会导致精神紊乱,甚至出现幻觉。这药她已经连续让墨森吃了半个多月了,每次送咖啡的时候,她都会加上一点。
有时候,小王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背后那个从未露过面的大老板,不让她直接干掉墨森,反而用这种不清不楚的手段。不过,自己账户上的钱,每一次都打得很及时,她也就不在乎了。
小王洗完澡后又开始捉摸那个老板是谁,是墨森商业场上的敌人?是他远在外国的亲戚?还是那个墨森嘴中的鬼老太太?她越想越离谱了,不由得笑了起来,如果说墨森身后真的跟着一个看不见摸不到的鬼的话,那她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自从听了墨森受惊吓后的那番言论后,她觉得一定是她的药物起了作用,添油加醋的时候到了,于是,她专门跑了趟修理厂,买通了那个修车的汽车电工,很轻松地就把那辆普通轿车改装成了会说话的鬼车。
小王越想越激动,只要墨森完蛋,她的银行账户上还会多几个零。她兴奋地躺在床上,打算美美地睡一觉,这时,电话突然响了,是墨森打来的。她按下接听键,放到耳朵。
电话里没人说话,只传来一阵惨叫,接着,是一个苍老阴森地笑声:“嘿嘿嘿,欢迎你来粉黑街……”
小王顿感后脊梁生出一股凉意,她猛地想起了墨森嘴中的那个老太太,她原以为那是她的药物使墨森产生的幻觉,只是存在于墨森身后的一个“鬼”,而现在,她突然感觉这个鬼翻了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地瞬间站在了她身后。
小王心急火燎地赶到了粉黑街。雾气越来越浓了,像化不开的棉花。她摸索着走了一段路,总算看见了墨森的车,车还静静地停在那里,她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墨森,墨森似乎穿过这片诡异的白雾,去了另一个世界!
小王又回到了车前,拿着墨森丢掉的那个手机,老鼠一般钻进车里驾车而逃!刚钻进车里,她就给老板打了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了,变声装置里的声音男不男女不女的。
“墨森出事了!”
“我不是说不让你杀他吗?”
“不是我!他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除了我们,还有人盯着他?”
“应该没有。不过,近来他总是说有个老太太跟着他,他说那不是个人!”
“你先把车处理掉吧!”
小王驶出了市区,在环路外的悬崖边,她跳下车,看着那辆崭新的大奔冲出护栏跌下了山崖。冲天的火光一瞬照亮了苍穹,火焰中,那辆汽车吱吱呀呀地叫,像一个老太太在尖叫,她鬼一般逃开了。
墨森的事第二天就上了头版头条,报纸上说墨森不幸遇难,座驾冲出高速路,车毁人亡!小王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她知道警察们很快会发现那辆车里没人。她几次想要辞职离开公司,可现在这样做太不合适了。
这天,小王不知所措地给老板打去了电话:“老板,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谁叫你给我打电话的?”
“我……害怕!”
“这样吧,你去墨母家探探口风,如果没什么事你立刻离开,钱我会打到你的账户里。”
翌日一下班,小王就来到了墨母家。一进大门便看见密密麻麻的花圈,五颜六色、阴森骇人。小王说明身份来意,和墨母攀谈起来。
仆人上了杯冷冰冰的饮料,小王捧着杯子说:“阿姨,您要节哀。墨总是个好人,他生前做了那么多好事,赞助慈善机构、帮助失学儿童,我相信好人有好报,警察一定会给您一个说法的。”
墨母流着泪说:“是啊!这几天来,警察已经找了我好几回了,问我小森之前有什么仇人?我又不在公司,我哪知道啊!”
“您再仔细想想,墨总出事前有没有什么异样?”
“他说有个老太太一直跟着他!他说有个纸片一直不放过他!”
小王抖了一下,灌了一大口饮料。她心里发慌,又想起了那个雾气弥漫的夜晚。她觉得自己都糊涂了,一个人死了,真的可以让活着的人恐慌不已?
入夜之后,小王离开了墨家,她给老板打了电话,说暂时没有什么异样,警察应该还没有查到她,老板让她抓住机会赶紧离开。
回到家小王就开始收拾行李,收拾完毕后,她已经累得几近虚脱,不是身体,是心。她的眼皮不听话地合在一起,小王迷迷糊糊地倒在沙发上,沉沉地睡去了。
小王醒来的时候,脑袋上就开始冒冷汗,她发现自己被打包了,竟然被放进了自己的行李箱里,她动不了,叫不了,她的手和脚都被绑住了,嘴巴也被堵住了。她挣扎着,没有一点用,过了很久,她感到自己被拖拽着前进。
行李箱不动了,拉链开启了一角,她看到外面沉沉的夜空,沉沉的大海,海天连接在一起,像一张噬人的大嘴。她绝望了!
小王被扔进大海的前一秒,终于听见了那个声音,那是个沧桑压抑的声音:“嘿嘿嘿……嘿嘿嘿……”她在这阴森的笑声中渐渐沉了下去。
墨森已经出事一个星期了,可是仍然没有消息。公司里乱成了一锅粥,墨母只好暂时去了公司主持大局。她每天都要打探墨森的消息,不是害怕墨森不回来,而是害怕墨森回来。
在海边,将小王沉到海里后,墨母就开始惴惴不安了。她的脑袋里装满了问题,墨森究竟去了哪里?是死是活?小王的尸体会不会被警察发现?警察会不会怀疑到她头上?还有,那个老太太真的存在吗?
墨母感到恐慌无措,半年前她就体会过这种心情。
半年前,墨母蓄意杀害了那个老太太。她用金钱收买了司机王六,在那个黑沉沉的夜,她答应王六照顾好他的家人,并给他们殷实的生活。她告诉王六,把车开到最快,一定要撞死那个老太太。在金钱的诱惑下王六照做了。
墨森回国后,墨母又开始进行第二个计划,她要把墨父留下的公司据为己有。
墨母成了小王背后的老板。她深知,像墨森这样的大商人,市里一定很重视。她不能让墨森死,否则警察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墨森变疯变傻,她既可以保持一个慈母的身份,又能拥有公司。她开始秘密地指派小王下手。
人算不如天算,墨森居然失踪了。她慌了,她操控着小王,小王操控着墨森,她原本以为她是这个计划的指挥者,可墨森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让她一下明白,她身后其实还有一双眼睛。
墨母知道,小王是个炸弹,如果警察找到小王,早晚会查到她的。于是,她在小王的那杯饮料里下了药,然后,她像鬼一样跟着小王回了家。在小王不省人事的时候,用那个大行李箱将小王沉到海里。
恐惧在时间流逝中慢慢变淡,渐渐地,墨母感觉生活又平静了。墨森一直没有消息,她觉得她成功了。她给墨森办了一场庄严隆重的葬礼,把墨森生前最喜欢的一套西装埋在了墓地里。
做完这一切后,墨母彻底安下心来享受她的胜利果实。可恐惧往往脾气怪异,它像个喜欢戏弄猎物的猛兽,在把玩一番后才一口吞掉它。
这天,墨母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从监狱打来的,说王六企图自杀,现在被送到了医院,并说要见她。她愣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去看一下王六。她赶到医院的时候,王六已经脱离危险了,躺在床上,两眼呆痴地望着天花板。
墨母坐在王六面前,说:“王六,你这是干什么?在监狱里好好表现,早晚会出来的,你的家人我会照顾好的……”
“老夫人!”王六突然打断了墨母的话,“你相信那种东西吗?”
“什么东西?”
“鬼!”
墨母打了个冷颤,骂道:“别胡说!”
“我没胡说,她夜夜找我,变成一张纸片,从监狱的铁栏杆溜进来,她对着我笑,一点一点啃我的骨头!”
“王六,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你一家人还都在我手里!”
王六突然挣扎起来,眼睛还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喊道:“你看她来了!她说杀——人——偿——命!我们都逃不了!哈哈!”
墨母浑身颤抖地逃离了病房。离开时,医生告诉她,病人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是精神性障碍疾病。她吁了口气,她不怕疯子,疯子的话没人信,只是她现在有点后悔当初没有让王六像小王一般彻底消失。
回家的路上,墨母一闭眼,就能想起王六那张狰狞的脸,还有那一字一顿的鬼话:“杀——人——偿——命!”她冷冷地笑着,她吃的盐比王六吃的米都多,她宁可相信人害人,也不相信鬼索命!
夜里,墨母感到很累,她冲完澡打算睡了。渐渐地,她静了下来,就像一具没有感情的死尸,空气也静了下来,充斥着一种若即若离的诡异。突然,这份安静被打破了,一阵急促的流水声,颤巍巍地在空气里散开。
墨母被吵醒了,她睡觉一向很轻。她蹙眉听着这个声音,是从浴室传来的声音。她来到浴室,发现水龙头开了,正哗啦啦地流着水。她没在意,心想也许是自己忘记关了,关掉水龙头后又回去继续睡了。
可刚躺到床上不一会儿,流水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它换了地方,改成了卫生间。墨母的脑袋有些大了,她蹑手蹑脚地来到卫生间,发现这里的水龙头又开了,她拧紧水龙头,又回到了床上。这次,她不敢睡了,谨慎地望着四面八方。还好,流水声没有再出现,墨母渐渐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还在卧室,继续睡觉,她也是被一阵流水声吵醒的,那声音很大,像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她醒过来,才发现屋里的所有水龙头都被打开了!她挣扎着坐起来,脑袋一下就大了,她看到了那个行李箱!
那个装小王的行李箱!
她呆住了,一动也不敢动,这时,那个行李箱突然自己打开了,拉链开启的一瞬间,一只湿漉漉的手伸了出来,接着是脑袋、脖子、腿和脚,等到整个人都爬出来后,她才看清楚,那是一个湿漉漉的小王!
墨母惊醒时已是凌晨,窗外天空的颜色让人望而生畏。她揉揉脑袋走下床,混沌不清的意识一下就清醒了,她听到了流水声!卧室的水龙头都在流水,地板上已经洇湿了一片。
这时,卫生间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湿漉漉的女人从里面爬了出来,她张着大嘴,一点一点地向墨母爬来!墨母吓傻了,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被她沉入海底的女人一点一点逼近。
小王终于抓住了墨母的衣服,一点一点地抓住墨母的肩膀,脸对脸地说:“把我的命还给我!”
墨母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就倒在了地上。
几天后,小王去警察局自首了。墨森也回到了公司,将真相告诉了警察。
墨母不是墨森的母亲,她和墨父相遇时便知道墨父没有后代,一直想要一个可以继承家产的孩子。在墨父离开后,她声称自己怀孕了,并想尽办法得到了一个男婴。他就是墨森。
墨森的生母就是粉黑街那个疯老太太,墨母将她的儿子抢走后,她一直以泪洗面,每天都出去寻找儿子,最后终于疯了。半夜的时候,就拿着自己画的寻人启事在粉黑街上游荡。
多年后,墨森接手了墨家的遗产回国后,墨母既激动又害怕。激动的是,她的计划成功了一半;害怕的是,墨森的生母再来找墨森。于是,她买通王六,撞死了墨森的生母。
只是,墨森的弟弟成了墨母的心头大患,她拼命寻找这个知道内情的男人,想要铲除祸根。可自从得知母亲被墨家司机撞死后,墨森的弟弟就猜到了这一定是个阴谋,他躲了起来。
墨森回国后,他的弟弟一直在暗中观察墨森,他有一种复杂的心情,他既想上前拥抱自己的亲人,又恨透了这个哥哥。如果不是因为他,母亲也不会死。他没事就跟在哥哥身后,伺机报复。他把这种情绪用恐吓发泄了出来,他躲在哥哥居住的楼顶上,每天都用高倍望远镜观察哥哥,恐吓他。那个有感应的电话,不过是他一边装腔作势一边观察哥哥打去的。
其实,他就是那个出租车司机。那晚,他得知哥哥的车坏掉后,故意在粉黑街撒了传单,又故意遇到哥哥,说了一大堆鬼话,临走又送给哥哥一张名片,那个林大师不过是他早就买通的一个骗子。而经过观察,他发现哥哥是个好人,他赞助学校和医院,心地善良,他也渐渐平息了怒火。
那个夜晚,他将哥哥吓晕后,带到了自己的小屋,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墨森也愤怒了,他没想到,养育自己成人的母亲居然是个蛇蝎妇人。两人决定报复,暗地里跟着墨母,没想到意外地发现了墨母杀害小王的全过程。墨母走后,两人救出了小王,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于是,小王也参与到它们的计划中来。他们成功了,当墨母看到自己亲手杀死的小王出现后,终于吓疯了。
而王六的自杀,只能说是人性的悔悟,他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一念之差,被金钱冲昏了头脑,于是终日沉浸在自己幻想出来的恐惧之中,把自己折磨得疯疯癫癫的。
墨森和弟弟终于团聚了,粉黑街则又出了一个疯老太太,她每天都捧着一叠纸片,找她的钱,找她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