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变突然来临,铁水镇的居民大多是懵的,只知道矿山变成了一只巨大乌龟,从水底下爬了出来,每一脚下去都相当于四级地震,所以防空洞也不好使了,只能躲到星港来。
铁水镇本就不大的星港里人头攒动,所有人都伸长脖子,摩肩接踵,从巨大的玻璃幕墙往外看。不少人都高举手环开着录像模式。
矿山长脚的变异难得到什么程度呢?
——中央星区举办的异能秀几年都演不出一次这么离奇的活。
更何况眼下还是现场观看,当然要录。
没人注意到侧门挤进来一个落单的年轻男子。他手一手提着一个没赶上纸龙巴士的小孩,进入星港大厅后,从一双双高举的,兴奋的双手中挤过,把两个小孩放到指引台。
“你在录什么?”破天荒做了好事的弥殃问一旁戴着小红帽的志愿者。
后者一脸见鬼的看向他,似乎在疑问怎么会有人放着这么大的事情不看热闹。但小红帽还是很好心地放大录像,向他展示出远在几公里之外的录像画面。
画面中,身负矿山的神兽正肆虐着前进。路线不明。像是受到了极大刺激,践踏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随着录像倍数继续放大,一条白龙冲进画面,其上还伏着一个长发飘飘的人影。
“诶,诶。”志愿者惊呆了,指着画面朝弥殃确认。“你也看到了吧?有人,怎么会有人?”
“没有吧。”弥殃笑了笑,“你应该是看错了。”
话音未落,不知名的电磁波扩散,笼罩住整个铁水镇星港。被笼罩其中的手环全部收到干扰,录像画面被迫中断,未能及时储存,只留下一个不停转动的圈,部分性能落后的,画面甚至变成了雪花点。
同时,未知的电流侵入网络通向云端,一时间,星港内所有手环的自动备份都被重置了。本地的和云端的录像都没进入手环的存储。
众人无不一愣,此起彼伏的骂声在大厅内响起。
“真是可惜。”弥殃也混在其中,满脸惋惜。“你们的信号基站是不是被踩坏了?”
志愿者茫然地看着卡顿的手环,似乎在疑惑手环本身的录像功能和基站有什么必然联系。
虽然感觉到违和的,但他最后也没想明白,只能遗憾的将视线投到窗外。
既然没法录制,那就用肉眼看吧。
很快,星港中避难者注意力被转移到站长找出来的几台望远镜上,忙不迭挤着去看,少有几个不死心的,还蹲在地上拆解手环分析故障。
弥殃站在人群之外的阴影里,避开争抢望远镜的人群。
异能者根据等级不同,体质和五感会有一定程度的强化。
他想看人们口中的“白龙仙子”,根本不用借助那玩意。
反正一抬头就是。
跟苏执象一起被关了那么多年,两个人早就相看两厌了。弥殃只是好奇苏执象会怎么对待自己失控的卡牌。
她一根筋,嫉恶如仇;同时又很恋旧且护短,会舍得把鳌玄揍一顿吗?
星港十公里外,苏执象驾着白龙游荡在鳌玄身侧。
这家伙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爬出湖底跑起来,也没有攻击自己,只是朝着铁水镇外猛冲,踏平一路上的房屋。
苏执象追得紧,鳌玄的嘶鸣如雷贯耳,耳膜被震的生疼。但她没有堵上耳朵。
——这是鳌玄在哭。
没有人能做到在伙伴哭泣的时候堵上耳朵。
“你停下!”她抓着龙的鬃毛,迎风大喊:“我回来了,我什么都能做到!你先停下!”
这话用异能加持过,苏执象百分百确定鳌玄听到了,它只是不想停下。
“好。你不停,那我让你停。”
苏执象手一挥,冗长画卷在身边展开,漫卷如云。游龙朝地面压去,画卷随着龙脊延伸开来。狂风烈烈作响,苏执象驱动纸龙逼近鳌玄身后,避开蛇尾的扫荡范围。
抬手间,画卷疯狂抽展,从鳌玄身后前前后后穿梭,穿针引线一般缠绕住神龟的一条后腿。
一段积叠的白纸在异能的塑造下变为一只虎头铜锁,随着苏执象用力一喝,被拍在长卷的缠绕处。
铿锵顿挫声中,虎头阖上兽口,发出耀眼金光。鳌玄后腿被锁,猝不及防,前腿伏地重重一栽,黄土飞扬,在房屋的废墟中留下一个和它轮廓吻合的巨坑。
慌忙间,它仰天长啸,蛇尾上的污染痕迹疯狂侵入躯体,扭曲着生出倒刺。长尾一甩,竟是开始利用倒刺破坏画卷的约束。
苏执象哪里会给它继续的机会,当即抓起龙头向上,朝那细长带刺的尾部冲去。
和体积巨大的鳌玄相比,白龙不过是一根细小的银针,眼疾手快地穿梭在长尾攻击的间隙,画卷也随之遍布飞行的轨迹。
鳌玄空有巨大的力气,在周旋中反倒不占优势,甚至呈现出几分无助来。
随着苏执象用力一扯一断,虎头锁落入阵眼,咬住画卷。
第二处机关已成,鳌玄用以反击的尾巴也就擒了。
它委屈地嚎叫着,另外三条腿在地上用力磴着,意图靠蛮力撕开画卷的束缚。
神兽之力不容小觑,个别单薄处的画卷果然在它的挣扎下出现裂痕。
苏执象暗道不好,加快纸龙和画卷出手的速度。随着她铜锁一拍,鳌玄第二条后腿也被锁住。
紧接着是脖颈。
左前腿。
右前腿。
六个虎头锁咬着纸带,在空中形成一个简约的六星阵。
鳌玄奋力挣扎不成,竟然另辟蹊径,四肢头尾往甲壳中一缩!
可惜事实未能如它所愿,天地间生出的那些纸带像是蔓生在它的鳞片之上一般,没有半分滑动。庞然大物的抵抗对此阵而言,只是蚍蜉撼树。
随着苏执象拍下最后一把巨大虎头锁,困兽阵成型。绵延百米的缟素纸带发出金光,随着异能的输入发出金石之声,生出奇异符文,随后固化、碎裂,像石膏一般剥落,露出其中不知何时成型的锁链。
苏执象放松绷紧的脊背,吐出一口气。
这招“困兽阵”是跟师傅学的,只不过各方面都弱化了很多。技艺上不必说,她照葫芦画瓢的模仿能学到师父十之有一就算侥幸。
材料层面她也比不了,师傅用的往往是精炼九九八十一天的精铁。她拿不出好铁,只能以画卷替代。所幸异能充沛,强度上也达到效果了。
鳌玄虽然力大,但本性温顺。若是换了其它性子爆裂的神兽,苏执象这白纸编织的锁链就怕是难以为继了。
她叹口气,纸龙幽幽飞到鳌玄巨大的脑袋边上。
后者闭着眼,一副不愿交流的模样。苏执象料想它是流落久了心里委屈,因而对自己心生怨恨了。
她从纸龙头部踏出一只脚,轻点着跳到鳌玄头上。
距离拉近,它鳞片上的肆虐痕迹愈发清晰的落入苏执象眼底。她扫过那些伤疤,本就平平的嘴角无意识地落下去几分。
鳌玄脖子被固定着,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咕噜。
苏执象跪下去,紧贴在它变黑的鳞片上,鳌玄便肉眼可见的惊慌起来。
“我没事,这个传染不到我。”苏执象说。
她掏出一块活纸为鳌玄擦拭着。
纸张大开大合地吸收着附着在鳞片上的污染,很快便恢复成原初的汉白玉色。
“瞧,这不就回来了。”苏执象笑着说,“没什么大不了,我说过的,我能办到。”
她振臂一挥,大片画卷飞出,纷纷扬扬盖在鳌玄和它背上的矿山上。从远处看去,像是专门为矿山落下了大块的雪花。
污染被吸附进画卷之中封存,逐渐露出鳌玄被污染之前原本的颜色。
神兽怏怏地闭上眼睛,似乎很不好意思。
苏执象:“哪里,你很漂亮,这不是你的问题。让你们流落在外,责任在我。”
鳌玄不再抗拒之后,她终于得以重新建立和鳌玄的链接,并通过心声沟通。可惜鳌玄没有染上污染的记忆,只记得很黑,目不能视。它找到一快水坑之后就安顿下来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是不久之前,全身的蚀骨之痛难以忍受,所以有了铁水镇第一次矿山灾难。
第二次也是如此,它疼过之后又陷入沉睡,是苏执象下潜湖底的动静打扰了它。睁眼看见昔日主人,鳌玄认为满身残破的自己无颜面对苏执象,所以挣扎着爬出水坑要逃避,不希望自身丑态落入主人眼中。
——偏偏是中间最关键的信息丢失了。
不过失而复得已是万幸,她不再贪求别的。
苏执象用力抱住这个庞大但敏感的灵魂。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她脸靠在鳌玄身上,用力蹭了蹭那冰冷的鳞片。“不管你们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好孩子。其他别的事情统统不用担心,交给我就好。”
矿山的事情,在鳌玄出水不久,她第一时间就想好了。
不就是矿吗,她画一张赔给铁水镇。
无公害无污染,想要金矿银矿钻石矿都行,她都会画。
至于鳌玄踩倒的房屋就有些麻烦了。她没有时间系的能力,一般这种灾后重建是生长类和回溯类能力者最擅长的事。她慢慢做起来,耗时更久一点,得干上那么两三天。
但和失而复得的小冻和鳌玄比起来,都可以忽略不计。
“好了,不要哭啦,我们一起回家。”她拍拍鳌玄的脑袋。
那些吸收污染物质的画卷已经变成浓稠的黑色。苏执象将他们收拢起来,准备回去找个稳妥的方式付之一炬。
确定鳌玄不会再失控奔逃之后,苏执象开始将鳌玄收入画中。刚起手,却感到一股对抗的力量肆虐而来,狂躁地反抗自己。
整个困兽阵颤动起来,纸化形的坚硬锁链剧烈震动着,阵眼的虎口死守着,尖锐的兽牙逐个开裂、粉碎、化为尘埃。
原本已经消除干净的黑色物质卷土重来,从鳌玄的蛇尾开始肆虐生长,盘虬卧龙,眼看着就要再度覆盖鳌玄,吞噬它的神志!
感受到那股力与自己一争高低的意思,苏执象不禁冷笑。
鳌玄是她画的,她制作的,她赋予生命,她用心爱着的。
这些没有形体没有神志没有根的浊秽寄生物凭什么跟她抢!
她翻转手腕,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作者有话要说:金牌辅助弥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