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早发现体内存在着某种隐藏着的人格,是从那次参加“有诚必扰”情感现场配对约会节目时开始的。当时我站在圆形的舞台上,光头主持人示意大屏幕播放一段VCR,然后我看到节目组采访我的亲朋好友时录制的一段画面。其中一个女性好友,提到了我以前的一件糗事。
那一次,我和她,还有另外几个朋友在一家自助餐厅里吃饭,餐厅里有个小孩闹腾得不得了,他家长也不闻不问,只顾自己享用美食。那个小孩越来越不像话,竟然拿嘴去咬餐厅里的陌生人,咬得别人满胳膊都是血。有人向家长提出抗议,家长却蛮横无理地回敬:“你和小孩较什么劲?为什么要扼杀小孩的天性?难道你没有过童年吗?”
对于这种家长,大部分顾客只能选择敬而远之。而我则抹了抹嘴,从餐桌上取了一块扇贝的残骸,朝自己的胳膊割了一下,胳膊上顿时渗出了一丝血迹。随后,我走到那个顽童的家长身边,关切地说:“刚才你家孩子把我的胳膊咬出了血,你们最好把他带到医院去检查一下——我有艾滋病。”
那对家长顿时嚎啕大哭,而我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女性朋友在VCR里讲这个故事,主要是想体现我的幽默感。但是,问题就出在这里,事实上,我根本不记得和她们一起去过自助餐厅,也不记得自己拿扇贝割过自己的胳膊,更不记得曾经恐吓过那对家长。
后来我问过那位女性朋友,她却言之凿凿,称确实有这么一件事,还找到当时在场的另外几人,证实了这件事。可是,为什么我却一点也记不得了呢?所以,从那时,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力是不是出了偏差,不停得向旁人询问自己以前曾经做过的事。
越问,我越是觉得惶恐不安。
朋友们提到的一些事,我根本没有一点印象,仿佛有另外一个人占据了我的身体,做出了那些我完全没有记忆的事……
——陈青云手记摘录之二
我坐在薛医生对面,心思却完全停留在刚才倒着看到的那份陈青云所写的手记内容之中。
手记里说,他参加一个情感现场配对约会节目时,从大屏幕VCR里无意中得知一件众人皆知但唯独自己没有记忆的事,然后开始怀疑有另一个人格占据了他的身体,做出一些自己完全没有记忆的事。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他体内,有着两套独立的人格?这就是所谓的精神分裂?
记得当货场发生火灾之后,他父亲狠狠给了他一耳光,他却喃喃自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说,当时放火的,是他体内的另一套人格?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火灾还真是一桩意外事件,货场的大部分损失就只能由保险公司来承担了。
我沉浸在手记内容的时候,薛医生一直在给我说易秀莲的病情。虽然我有一心二用的本事,但此刻我却只看到薛医生的嘴皮一张一合,却根本无法接收她语言里的任何信息。
薛医生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不漂亮,上班时也没有化妆,头发剪得很短,胸也很平,脸上还有粉刺,基本上看不出一点女性特征,就连声音也显得有些男性化。
当我意识到保险公司或许要承担大部分损失,自己不由得有些懊丧的时候,忽然听到薛医生提高音量,说道:“所以啊,我认为易秀莲能记得其他事,却不愿意记得你的存在,是因为她的记忆力出了问题,对一些她不愿意记起的事,采用了选择性的遗忘。”
我蓦地一惊,才从沉思中回到了现实。
刚才薛医生说,易秀莲能够记得其他事,却不愿意记起关于我的事?选择性遗忘?
我瞪大眼睛,故作姿态地揉了揉太阳穴,反问:“薛医生,您是说,易秀莲已经能够记起很多事了?”
薛医生点点头,以低沉的嗓音说:“是的,你也知道,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几乎陷入失忆症,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了。经过一年的持续治疗后,她现在已经能够记得自己以前发生过的所有事——除了你和关于你的一切。在她的记忆力,和你同居的那段经历,完全是一段空白。她只记得自己住在香山街二十九号七楼C座的一套公寓房里,却根本不记得曾经与你同居过。”
我的心情顿时黯然,其实在发生那件事之前,我和易秀莲之间虽然存在很多问题,但都是些小问题,但她却什么也记不得了,还是所谓的“选择性遗忘”,这真的很打击我。
就在这时,坐在旁边那张办公桌后的李林奇突然站了起来,椅子退后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走到墙边的一台电脑前,启动主机,左右环顾之后,用身体挡住屏幕,开始用力敲击着键盘。
薛医生不由得撇了撇嘴,压低声线,喃喃道:“还真以为捡到宝了,写份论文,还要挡住别人视线,真是的……”
我不动声色地顺着她的话,问:“什么捡到宝了?”
薛医生又撇撇嘴,说:“做精神科医师的,见到罕见病例,自然都会产生兴奋与好奇的。李医生新收的病人,就是那个在自家货场里放了一把火的富二代,李医生认为他是罕见的多种人格附于一体的病例。”
“真有这种病例?”
“很罕见,虽然我以前从未遇见过,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不过,李医生得出这个结论的论据却并不充分,因为论据只是病人自己写的一份手记。谁知道这份手记是不是病人为了摆脱刑事责任而提前伪造的呢?”
薛医生说这段话的时候,不知不觉放大了一点音量,正好被李林奇听见了。
李林奇回过头,忿忿地说:“这份手记的撰写时间,从三年前就开始了!难道他为了证明是另一套人格系统实施了那桩纵火案,从三年前就开始伪造手记了?”
薛医生耸耸肩膀,摊开手,无奈地说:“谁知道呢?或许陈青云是个天生的犯罪者。他为了实施这一纵火案,三年前隐瞒身份,在公司底层工作时,就开始计划了。”
“不可能!三年前他根本无法预计会有一笔贵重物品送到公司来,更无法预计这笔货物还保了巨额财险!”
眼看李林奇和薛医生的争论就要进入白热化,我赶紧告辞,离开了精神病疾控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