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慕容思炫第三次在人民医院看到这个老人了。
大前年夏天,思炫由于调查某宗案件来到人民医院(参看《亲子鉴定记》),离开时无意中看到一位六十来岁、满脸沧桑的老人坐在医院的花园里发呆。
去年夏天,人民医院发生连环谋杀案(参看《生命回收站》),思炫介入调查,却再次在医院的走廊碰到这个老人。
思炫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所以一眼就认出了他。
而今天,2011年的元旦,思炫由于牙痛——那是他每天吃下大量糖果所导致的——到医院看牙医,结果在医院的花园又看见这个老人。
只见他坐在长椅上,微微地仰望着天空,若有所思。
连续三次在医院碰到他,思炫并不认为这是巧合。
就在这时候,老人回过神来,轻轻吁了口气,慢慢地站起了身子。他离开的时候,口袋里的钱包不慎掉到了地上。
思炫斜眉一蹙,走到长椅前,把老人遗下的钱包捡起。抬头一看,老人似乎没有觉察到自己掉了钱包,正在一步一步地向远处走去。
他走得极慢,脚步蹒跚,尽显龙钟老态。
思炫并没有把他叫住,还他钱包,而是把钱包藏到口袋里,静悄悄地跟在老人后头。
思炫是一个好奇心极强的人,他要弄清楚老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自己每次来医院都能碰到他。
一路跟踪,最后只见老人来到神经内科二疗区的906号病房,走了进去。思炫在病房外探头一看,房间里只有一张病床,床上躺着一个六十四、五岁的老妇,眉清目秀,脸色苍白,虽已暮年,但却风韵犹存,可见她年轻时必是倾城女子,明艳绝伦。
此刻的她,两眼紧闭,面容安详,似在熟睡之中。
老人在床边坐下,轻轻叹了口气。
思炫微微扭动了一下脖子,向病房大门旁的资料牌瞥了一眼,原来床上的老妇名叫苏梦,竟是一位昏迷了接近十年的植物人!
根据思炫的推测,这位昏迷不醒的苏梦,跟老人并非夫妻关系。那他们是什么关系?思炫决定找苏梦的责任护士——她的名字也在资料牌上——问个明白。
来到护士室,找到了苏梦的责任护士——那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姑娘。对于思炫的来访,她有些疑惑:“请问你是……”
思炫目无表情地说:“我是刑警郑天威,正在秘密调查一宗案件,想跟你了解一下906房的患者苏梦的情况。”
思炫当然不是什么刑警,他只是一个没有固定职业、终日无所事事的男青年。但他所提到的“郑天威”,倒真是L市刑警支队的刑警,同时也是思炫的忘年之交。
思炫本来还想出示那张用麦当劳优惠卡改造而成的“刑警证件”,然而尚未出示,护士却已完全相信了他的话,压低了声音说:“警官,请问?”大概是思炫这不修边幅的造型,还有那杂乱无章的头发,太像正在执行秘密任务的便衣警察了。
思炫舔了舔嘴唇:“你跟我来。”
护士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神情在紧张中有略带一些期待。
思炫把护士带到906房前。老人还坐在苏梦旁边,喃喃自语,似乎正在跟苏梦说着话。思炫指了指老人,在护士耳边悄声问道:“这老人跟苏梦是什么关系?朋友?”
护士咽了口唾沫:“难道他是通缉犯?”
“这是警方的机密。”思炫轻轻咬了咬手指,“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可以。”
护士“哦”的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个老人叫蒲秦楚。大概在十年前,苏梦煤气中毒,吸入了不少一氧化碳,大量脑细胞死亡,昏迷不醒。刚送进医院的时候,她甚至不能自主呼吸,需要机器维持。后来在重症监护室治疗了二十多天,才能恢复呼吸,但终究没有醒来,成为了植物人……”
“当时是蒲秦楚送她进来的?”护士还没说完,思炫稍微打断了她的话。
“不是,”护士摇了摇头,“是苏梦的邻居送她进来的。蒲先生是后来才来的。不过从那时起,蒲先生就每天都到医院来探望苏梦,帮她擦身,跟她说话,十年来风雨不改。那可是真正的风雨不改呀,从来没有一天间断过。有几次天文台挂起红色台风警报,大家都躲在家里,但蒲先生还是顶着风暴来到医院探望苏梦。这可真让人感动呀!”
护士说到这里眼睛有些湿润,她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情绪,才接着说:“这十年来,苏梦的治疗费和住院费,全部是蒲先生支付的。还有呀,苏梦当年在重症监护室呆了二十多天,需要接近三十万的费用,那笔费用也是蒲先生支付的。”
思炫轻轻打了个哈欠,淡淡地说:“这样的‘朋友’还真少见呀。”
护士是个聪明的女孩,听懂了思炫的弦外之音,深有同感地说:“就是呀,不知情的人,都以为蒲先生是苏梦的丈夫呢。试问除了自己的妻子,谁愿意数十年如一日的照顾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不过呀,蒲先生在填写资料表的时候,在‘与患者的关系’一栏中,所填的的确是‘朋友’,真是耐人寻味呀!”
思炫没有回答,怔怔出神,若有所思。
护士紧接着又说道:“对了,警官,你是早就调查过他们,所以才知道他们不是夫妻吧!”
思炫摇了摇头:“我今天是第一次见他们。”
护士“咦”的一声,一脸好奇地问:“那你为什么知道他俩只是朋友?”
思炫向护士瞥了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满了水果软糖的塑料袋,抓起几颗,扔到嘴里——尽管他的牙齿还在隐隐作痛,使劲地咀嚼了几下,才慢吞吞地说道:“因为我看到苏梦的无名指上戴着戒指,说明她已婚。然而蒲秦楚的两手都没有戴戒指。蒲秦楚十年来悉心照顾苏梦,可见苏梦在他心中极为重要。如果蒲秦楚是苏梦的丈夫,那么,极为重视这段婚姻的蒲秦楚,决不会把代表婚姻的结婚戒指摘掉。所以我推测,蒲秦楚并非苏梦的丈夫,只是一个非常关心苏梦的人。至于苏梦的丈夫,要么已跟苏梦离婚,要么早已死了。”
护士听得目瞪口呆,等思炫说完,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颤声道:“不、不愧是警察呀!观察得这么细致,推理得这么深入。”
面对护士的赞美,思炫却毫不动容,抓了抓那凌乱不堪的头发,又问:“告诉我十年前苏梦被送进医院时的详细情形。”
“其实我在这儿工作的时间只有四年,当年的情况还真不清楚。不过你可以去问一下黄医生,他是苏梦的主治医生,十年前苏梦被送进来的时候,也是他给苏梦进行急救的。”
“好,今天的事情保密。”思炫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的铁盒,塞在护士手里,“就这样,再见。”
目送思炫逐渐远去的背影后,护士低头一看,思炫留给她的竟是一盒薄荷糖。护士莫名其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配合警察的问话后所得到的奖励?秘密警察,果然非同寻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