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殡仪馆中的工作其实很枯燥、无味的。
我被安排在吊唁厅工作。所谓的吊唁厅,也就是遗体告别的地方,通常一个殡仪馆的吊唁厅的数目、规模和大笑都由城市的大小来决定。
要去吊唁厅,就要经过休息室,这里是供丧家的亲朋好友休息。一个城市,每天都有婴儿落地呱呱叫,也会有人死亡。
刚出生的北鼻惹人怜爱,给世界带来生机,给家庭带来欣喜和活力,而刚死去的人,死亡的原因却各有各的不同,但最后的重点,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眼前走廊的尽头。
柳城虽然是一个城市,可是并不算大,总人口也不过三十万而已,所以附近的殡仪馆,也就只有这么一个。这家殡仪馆集合了火葬场与停尸房的功能,甚至离这里十多公里外的目的,也属于一个老板所有。
小城市有小城市的慢步调,也有小城市自己的生态系统。
我看了一眼吊唁厅前的牌子,上面用白色的字迹在黑色的牌子上写了几个大字:“绿山殡仪馆吊唁厅,敬请安息。”
通常殡仪馆的名字,在小城市都是直接冠以城市名的,不过这家绿山殡仪馆不同,它的老板杨俊飞调查过,并没有问题。他靠房地产起家,在柳城房产饱和后,转移到了更加暴利的殡葬行业,甚至垄断了柳城附近的丧葬业务。
说实话,我追着周岩与鬼门的脚步来到了这儿,却有些疑惑。周岩肯定还藏在柳城中,没有离开,这是杨俊飞的侦探社花了大力气调查的结果,但是我对周岩的目的,却完全不清楚。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待在绿山殡仪馆,究竟有什么用。
但是资料显示,这家绿山殡仪馆,哪怕老板的背景以及一切都查不出问题,但是殡仪馆本身,就迷雾重重。
绿山殡仪馆很大,主建筑中有一条长长的,主要给工作人员进入的走廊,这条走廊几乎连接了殡仪馆的大部分功能厅。
第一个门是宾客休息室,第二个门属于吊唁厅。可是这条黑漆漆,常年灯光不足的走廊继续往前走,就会通向存尸体的停尸房、存骨灰的往生厅、以及最主要的火化炉与拾骨所。
这几天时间,我也只是大略的明白了殡仪馆各个部门的所属工作和大概的分布。
绿山殡仪馆的名字由来,也只是最近的一座海拔只有五百多米的丘陵罢了。
来的时候我也曾详细的做了功课,绿山就是一座最普通的小丘陵,没有任何历史古迹,也没有王陵遗墓,甚至没有一个可以拿得出手唬人的民间故事。当地人将其称呼为绿山,不过是山上的树木相对其他地方更绿一些。
这令我更加难以理解了。究竟周岩,暗地里在盘算着什么?有他的线索,想要得到鬼门的势力,也不止我一家,恐怕现在的柳城,已经满城皆兵,暗地里流淌着恐怕的暗流了吧。究竟有多少实力会跑来,我一个人能不能搞定,要全靠杨俊飞那一只队伍的周旋。
“周岩这家伙,早点给我出现!你这小子现在危险的很呢。”我小声咕哝着,不无担心的推开门,走进了吊唁厅中。
绿山殡仪馆的吊唁厅还算阔气,虽然用这个词形容观瞻亡者的地方有些亵渎,但是,这里装修的确实可圈可点。
足足两百多平方米的长方形空间,正中央有一个方棺材的楠木架子。而棺材,是上好的水晶棺,宽大舒适,外表漆成了漆黑的颜色。棺材两旁摆满了鲜花和低矮的青松,房间的墙壁上古色古香的挂着许多名画和名家的题字,虽然为了应景,无论字画,都是有关往生的题材。
画中有百鬼宴、有天堂、有地狱,不过亡者家属,似乎也没有人在意,更没有人有闲工夫去看。
今天的吊唁厅中,正在举办着一场仪式。每天,柳城都会死许多人,而殡仪馆中的吊唁厅只有一个,亡者的观瞻仪式通常是需要排队的。而吊唁厅在工作日,似乎也从来没有空闲过。
娘炮张辉和我一个工作组,据说吊唁厅还有一个工作人员,但他还在休假,所以至今我也没见到。
我的工作并不复杂,三天时间足够让我熟练了。指挥人将亡者的尸体抬上尸体台,放入水晶棺材中,然后又忙着在尸体上撒花,放入常青树的枝叶以及防止尸体放太久已经开始腐烂而发出臭味的芳香剂。
这次的死者是个女人,大约八十多岁。她死的很痛苦,脸色焦黄,身体已经瘦的变形了。绿山的尸体化妆师手艺还算好,尽量让她表现出安详的一面,让她的模样不是太可怕。
娘炮张辉还在拨弄着自己脑袋上那张卷起来的老旧的纸符,纸符在他额头与头发之间,看起来十分搞笑。
“前辈,弄好了。”我弄好吊唁厅中的布置,又确认了一遍又,才走过去报告。
“哦,你通知外面的人一声。”张辉无精打采的将对讲机扔给我,“用三频道。”
我点点头,将对讲机的频道调到三,和休息室中的工作人员联系后,看了张辉一眼,“前辈,我们该去门口迎接死者家属了。”
“哦,真麻烦。”他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仍旧拨弄着纸符,在我多次催促中,好不容易才不情不愿的站起身。
刚站在吊唁厅的大门两端,休息室的工作人员已经安排死者家属过来了。家属们排在吊唁厅门前,默哀致辞过后,一个一个的以逆时针的方向依次走入市内观瞻遗体。
观瞻仪式很有趣,总是能看透人间百态。那些死者的亲戚朋友,有人假装严肃,有人暗自偷笑,只有最亲密的人才会落下眼帘,哭泣。
可是哭泣过后,大多数人都会走出去抽根烟,然后又说说笑笑起来,亲戚如此、朋友如此、儿女亦是如此。
人死就死了,几年过后,又会有多少人还会怀念呢?
我感叹着,低着头,带领死者家属从右边进去,左边出来,在最后一个人离开后,吊唁厅才关闭。我又指挥着工作人员将尸体从棺材里抬出,将亡者的花圈与花篮拿走,在档案上签名后,尸体被推入那深邃漆黑的走廊,朝火化炉推去。
“死了办那么隆重的仪式干嘛,还不如生前孝顺。”娘炮张辉“呸”的一声朝地上吐黄颜料。
“喂,工读生,你觉不觉得,这里就像是一个流水线的屠宰场?”张辉见我没理自己,又开口道:“尸体进来,被人看来看去搬来搬去,还会被美容一下。最后拖进炉子里烧成灰,亲戚们哭哭啼啼的看着拾骨师将骨灰和没烧干净的骨头捡进骨灰盒里,然后下葬。回家后,死者家属又恢复了从前的生活,好像世界上再也没那个人似的。”
“前辈,你今天怎么突然变得睿智了?”我撇撇嘴,真稀奇,这句话倒是娘炮六天来说过的最有道理的话。
“你也觉得我睿智?”娘炮拨弄了一下额头上的纸符,嘿嘿恶心笑着,“不知为什么,突然脑袋就清醒了。再这样下去,我感觉我都可以当哲学家了!”
“是!是!”我敷衍的将吊唁厅的大门锁上,“前辈,今天我可是干了本应该是你做的工作,怎么说也要请我吃一顿。”
“请个屁,年轻人就应该多锻炼一下。”张辉又吐了口口水,推开走廊们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我脸上的嬉皮笑脸立刻消失干净。那张符,令我十分在意,自从贴上后,娘炮的动作都已经不怎么娘炮了,行为也古怪了。那口痰,怎么会那么黄?
我蹲下身,掏出一张纸巾把痰包起来,凑到眼前仔细打量。
焦黄的痰很恶心,里面竟然有血丝一样的东西,看了一会儿后,我的眼皮猛地跳了几跳。
不对,这不是血丝。而是,神经。
痰中怎么会出现人类的神经?
皱着眉头,我将这口痰放入了密封袋,藏好,这才离开。
整个下午,张辉都懒散的要命,几乎是我一个人完成了工作。
等下班后,自己几乎要累瘫了。没想到只是简单的工作,重复无数次后,居然会如此令人心力交瘁。
殡仪馆的宿舍楼在建筑物的最后面,条件不算好,是一座长条形的三层板房。板房使用货柜屋搭建而成,每个货柜都住两个员工。其实真的愿意住在这个地方的人并不多,许多员工工作的再晚,也不愿意留下来,特别是有家有室又在柳城的人。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单身汉才会住宿舍的约定俗成。
整个殡仪馆大约一百三十个员工,只有不到四十人会在晚上住宿舍,所以宿舍楼也就宽裕起来。我被安排在三楼最里面,每次回屋子,都会经过一道长长的深邃走廊。那个走廊没有窗户,因为很高,所以看的也特别远,几乎能将绿山殡仪馆眺望的清清楚楚。
吃了晚饭后,拖着疲惫的身体,我回到了宿舍,经过走廊时,下意识的向远处看了看,绿山不算高,这里的树木确实比柳城的所有地方长得都好的多,就算是接近初冬了,仍旧抽着绿叶,看得人心旷神怡。
太阳西沉,最后一丝余晖也暗淡下去。殡仪馆的路灯一段段的亮起来,暗淡的路灯只能照耀很少一部分范围,殡仪馆就这样潜伏在黑暗里,死寂而又带着点淡淡的诡异。
人类对充满死亡的地方,总会心生忌讳,会害怕、会远远离开,所以绿山殡仪馆周围的住户全都在殡仪馆建起后不久,迁走了。我望着黑夜中的围墙,墙外有些许灯光泄露出去,附近的田地隐隐露出了行迹。
居然还有人在这里种地,真是有趣。
夜色中的殡仪馆,所有的建筑都方方正正的,像是横躺着的一口口棺材,棺材盖子随时都会被巨大的死尸掀开,跑出来,用尖锐的獠牙刺穿你的脖子,喝光你的鲜血。
办公楼是这样,主建筑也同样是这样,说起来,不知道建筑的设计者是谁,还真是个有低级趣味的家伙。
没有再仔细看下去,在殡仪馆这鬼地方,一到晚上就心悸悸的,哪怕是胆子自认特别大的我,都老是觉得背后凉飕飕,像是有什么偷偷的潜伏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自己。
错觉吧!在人类生命的重点站工作,总会产生各式各样的错觉,而源头,就来自于自己的恐惧。
我摇摇头,打开宿舍门,走了进去。
可是当时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在走廊的黑暗中,在一道宿舍门的窗户后面,真的有一只眼睛看着我,一眨不眨的看着,直到我的身影小时候,它,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只剩下一支冰冷的手掌印,慢慢的在玻璃上淡化、消逝。
将电脑插上电源,连上卫星网络,我照理简单的搜集了一下资料。殡仪馆通常都会有怪事发生,就如同学校和监狱,人们认为它们是积阴之地,会吸引那个世界的东西,所以殡仪馆里每一个非正常死亡的员工,都会在当地引起轰动,甚至传播成怪谈。
其实任何一种工作对公司而言,都有折损率。员工自认是人类,但是对公司而言,就是可以运行的螺丝钉,殡仪馆同样如此。
相对别的殡仪馆而言,绿山殡仪馆已经算非常干净了。十多年来,极少有员工死亡,而且因为是许多人不太热衷甚至排斥恐惧的工作,所以薪水也非常高,但是对这家殡仪馆,哪怕是没有发生过员工非正常死亡的殡仪馆,在柳城,仍旧有许多的小道流言。
例如,晚上绝对不要去殡仪馆的停尸房,因为会被亡灵带走。
白天不要路过殡仪馆的大门口,除非是祭奠先人,否则就会遇到不好的事情。
如果非要路过殡仪馆,那就一定要按照逆时针的方向,否则,霉运会一直缠绕你,被恶灵折磨,妻离子散、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还有,千万不要再殡仪馆演冥戏的时候,偷偷跑去看,不然……
都市传言的性质,都是有令人害怕的恐惧点,以及然人感兴趣易于传播的禁忌。不过柳城都市传说中,关于冥戏的一点,恐怕最近要坐实了,毕竟前不久,在冥戏期间,就莫名其妙的死了五个人。
至于五人为何会死,众说纷坛。但是警方根本就没有在现场找到证据。按照殡仪馆的规定,冥戏期间所有员工都是需要回避的,只能留下换班的两个保全。
我打开那五个在绿山殡仪馆死掉的人的档案,沉思起来。这五个人分别叫做:孙柳、何彤、刘瑜、张旭与王晓东。就读同一所大学,据说大学时也是好友。在大学毕业后各奔东西,可为什么会在两年后又重聚在一起,跑殡仪馆来看冥戏呢?
而最大的疑点,还是在他们五人的死因上。法医鉴定都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而死亡——突发性动脉心肌破裂,也就是俗称,吓死的!
那晚,究竟是什么东西吓死了他们?
而且,监视录影上看到的情况更加诡异。按照惯例,当晚冥戏期间,殡仪馆处于不设防状态,大门打开,坐在警卫室的保全全低着头,不看监视荧幕,何彤五人正式在这个时间段偷溜进去的。
戏台搭建在主建筑前,刚巧遮盖住了监视器镜头,只看到冥戏演到一半的时候,何彤等人突然大喊大叫着朝大门跑,满脸恐惧,叫得撕心裂肺。
到了明明大开着的大门口,五人反而像没头苍蝇似的,焦急无比,停在了只需要一步就能迈出去的门前。
五人互相说这话,脸上的神色更显得害怕了,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壁将他们与外界硬生生隔开。他们在敞开的大门前大吵大嚷,争论着,然后用吓破胆的绝望眼神,看了身后几眼。
何彤等人手脚并用,在空气中挥舞,仿佛想要在空气里接力爬上去。这一幕看起来很可笑,可是所有看过影片的人,都没一个能笑出来,每一个看了之后,都手脚冰冷,感觉背脊整整发凉。
他们的情况,就如同传说中的鬼挡墙,出口只有一步之遥,但就是那一步,那微不足道的半米的距离,却犹如远在天边,永远也无法走出去。
毫无征兆的,手脚胡乱挥舞的五人猛地停止了行动,惊恐无比的他们一个个倒在了地上,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半个小时后,保全这才发现大门口的五具还依稀带有体温的尸体,报了警。
警方根据监视录影,对五人的尸体进行了酒精和毒品测试,但是一无所获。五人死前没有吸食过毒品,也没有喝过酒,但最令人费解的是,法医在五人的胃中发现了一堆让人头皮发麻的东西。
是冥纸,用来祭拜先人的冥纸。
那些冥纸被摆在戏台前的宾客桌上,供奉后,准备第二天拉去香烛燃烧点烧掉,可是,不知为何,却出现在了五人的胃中。
这一点任何人都无法解释,他们胃中的冥纸有明显咀嚼的痕迹,但是正常人会将冥纸香喷喷的吃进去后品味,然后吞咽吗?
何彤五人的死亡疑点还不止这一些,但是警方根本找不到他杀的痕迹,只好草草结案了事。或许,办案人员也害怕了,不愿意深入吧。
涉及到殡仪馆的死亡案件,就是是警方,也会因为自己的恐惧感而敷衍了事,所以这才引起了死者家属的抗议,接近一个月了,每天都会来殡仪馆抗议。
我看着孙柳五人的尸检结果与现场照片,皱了皱眉头,他们死于一个月前,而之前绿山殡仪馆也经常会举办冥戏,寻找刺激跑去偷看的年轻人也不少,但是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此可怕怪异的刑事事件。
一个月前,柳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用手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突然眼前一亮。老男人杨俊飞寻找到周岩的下落时,现实周岩在一个月前来到了柳城,潜入过绿山殡仪馆,难道,他还在这附近?
带着鬼门的他,造成了何彤五人身上的怪事,甚至他们的死亡,也是因为那道鬼门的关系?
不对!我总觉得有那里不太对劲。或许,真相, 远远比自己想的更加复杂!
将电脑屏幕合拢,我拿着洗簌用品准备去走廊尽头的厕所简单的刷牙洗澡,就在自己正要走出宿舍门时,一块石头猛地打破玻璃飞了进来。
石头掉在地上,在薄薄的金属地面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翻滚着正好停在了我的脚边,我定睛一看,还裹着一层白色的纸。
犹豫了一下,我才从兜里掏出资料袋,隔着袋子将纸张解开,展开。这是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字并不多。
我只看了一眼,就猛地跑到破掉的窗户前,往外使劲儿的张望。
宿舍楼背后就是殡仪馆的外墙,墙外只有阴暗的树枝在风中摇动,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我坐回桌前,小心翼翼的将纸条放在桌面上,陷入了沉思中。
纸条上只有五个字:“有危险,快逃。”
落款是M。
陌生的笔迹,陌生的M,却特意来警告我有危险,这算什么意思?
是敌对势力的故布疑阵,还是真的有危险再吵我一步一步的紧逼过来?可是那个M,为什么会好心来为我传递资讯?
易古阴飕飕的风从破碎的窗户外吹了进来,我通体发寒,打了个冷颤。在这个阴森森充满死亡气息的殡仪馆里,或许是真的不安全吧。还是找个人过来保护自己为好!
我一边想,一边拿出卫星电话拨通了老男人杨俊飞的电话号码,但总是显示无人接听,我又拨打了死女人林芷颜的电话,仍旧无法接通。
就连守护女李梦月,自己也没法联系上,这根本就不可能,梦月的电话簿中,只有一个号码,那就是我,无论在何时何地,在地球的哪个位置,只要电话响起,她就会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到我身边。
这是我俩约好,她才放我一个人去其他地方探案的原则约定。
可是就连她,我也无法联系上了。
事情,果然比自己想象的复杂得多。
我眯着眼睛,右手紧握着的卫星电话,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手心的汗水打湿。
看来那个M传递来的资讯是千真万确的,自己,显然是真的有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