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彤在前面带路,殡仪馆的门口,大门反常的开着。里边只有一个警卫,看也不看监视器荧幕,而是闭着眼睛打瞌睡。
等车停了下来,孙柳倒吸了一口气,“这,这里是柳城的火葬场嘛,我们到这里来干嘛?”
何彤一边拉开车门,一边撇撇嘴,“当然是听戏了。”
“听戏?”孙柳愣了愣,“你脑袋秀逗了,到火葬场来听戏!”
“愿望清单上是那么写的。”何彤将随身带的,大学毕业前的愿望清单拿了出来,递给孙柳,“你自己看看,上面写了,我们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邀请死党刘瑜、张旭和王晓东去火葬场听戏,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呢。”
“可,愿望清单上为什么会有不合逻辑,思想扭曲的不健康愿望呢?”孙柳打了个冷颤,她直觉有些不太对劲儿。
“谁知道,管他那么多。我看到愿望清单后,就觉得自己一定要完成它,不然浑身不舒服,就像毛孔无法呼吸似的,憋得慌。”何彤摇了摇脑大,“打电话给刘瑜他们三个,三人也觉得很有趣,都同意了。”
“对,我们都同意了。”火葬场大门口的停车场冷冷清清,只有两辆车停着,从另一辆车下来了两个人,正是刘瑜和王晓东。
听到刘瑜的声音孙柳颤了颤。刘瑜一直是她暗恋的对象,只是除了死党何彤外,没有人知道。大学毕业后,刘瑜就和校花去了大城市发展,可是两人的性格不合,据说前不久又回到了柳城。
再看到他,孙柳觉得这个帅气的男孩,似乎变得有些陌生了。社会,果然像是一把刀,能将一个人活生生的磨掉性格,让人变成另一幅模样。
“现在工作生活压力大,有些刺激的消遣,怎么样也要算我一个。”王晓东笑嘻嘻的从车厢中拖出一个大背包,背在了背上。
“我叫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了?”何彤小声问。
王晓东点点头,拍了拍背上的旅行包,“都装好了。”
“那行!”何彤用大眼睛扫了四人一眼,眼眸在黑暗中散发着兴奋的光泽,“我已经打听过,前段时间有个富贵人家的千金死了,那个富翁包了殡仪馆,准备演一场戏。”
她抬手看了看表,时针已经越过了八点,到了九点一刻。再过半个小时,就是夜晚九点四十五,在柳城的传说中,这个时间段,刚好是亡灵离开世界的日子。
张旭有些胆小,“我们偷溜过去,不会被逮住吧?”
“怎么可能!”王晓东对这类事情清楚的很,“包场演戏的夜晚,整个火葬场和殡仪馆的人,除了一两个保全外,全都会因为某种原因回避,不会留在殡仪馆里。”
“为什么?”孙刘有些好奇。
“等你去听戏后,就明白了。”王晓东一脸神秘兮兮的模样。
停车场一片漆黑,许多灯都关闭了。孙柳觉得, 以前晚上也来过火葬场,可是也没觉得有今晚这么阴森。
五人摸黑向前走着。柳城的殡仪馆位于城市东郊,大约三十多公里的地方,很偏僻。人类真的是很讽刺的生物的,代表死亡的场所,却通常是最有油水可捞的部门,例如火葬场,就富得流油,员工的薪水也远远高于普通人。
但是死人钱,也没那么容易赚。
何彤在前面带路,殡仪馆的门口,大门反常的开着。里面只有一个保全,看也不看监视器荧幕,而是闭着眼睛打瞌睡。
“这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属于约定成俗。”王晓东解释道,“一般有戏看的夜晚,殡仪馆的门一定会开着,让人类看不到的东西能够进去。而保全,绝对不能去看监视器,以免看到不属于人类世界的玩意儿!”
“这么玄乎?”刘瑜笑起来。
“这种事情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就像我们五个,还不是偷溜过来听戏了。”王晓东说。
“也对。”刘瑜有意无意的凑到了孙柳身旁,悄声问:“小柳,最近过的怎样?”
“挺好的。”孙柳的心脏,猛的跳了一下。
“挺好是有多好,有男朋友了?结婚了?”刘瑜又问。
“也没好到那种程度。”孙柳摇了摇头。
“这样啊,有空一起喝杯咖啡。”刘瑜试探着说,“就,我跟你。”
孙柳的脑袋晕了一下,这家伙什么意思,难道何彤将自己喜欢他的事情说了出来?不对啊,自己这个大学同寝室的死党,虽然人不太可靠,脑袋又经常秀逗,可是也并不是那种嘴巴没有遮拦的家伙。
怪了,刘瑜到底是什么意思?孙柳一时间想了许多,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刘瑜大喜,“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吧,下午五点半,就在半岛咖啡厅,我们俩叙叙旧。”
“嗯。”孙柳红着脸,又点了点头。
刘瑜这才满意的拉开两人的距离。而戏台,已经到了。
殡仪馆里只要花钱,就会替客户搭建戏台,据说是为了超度亡灵。其实为死人表演,在全世界的风俗里都很盛行。
戏台搭建在殡仪馆的广场中央,台上还没有人,不过灯光和音响已经就位了。台下摆满了百张桌椅,桌椅上全是瓜果熟食,每一桌还摆了红酒、白酒、饮料各一瓶。
五人偷偷找了戏台下最大的主位,钻进了桌子底下。
“排场还真不是一般的大,何彤,你说的那个富翁究竟是谁?”张旭感觉很刺激。
殡仪馆、空无一人的戏场,按照最高规格布置的却不招待任何人的宴席,每一个都能令人无比兴奋,这一刻,什么工作的压力,什么生活的重担,都被诡异的环境和恐怖的氛围排挤的一干二净。
“是天天连锁便利店的王贵。”何彤回答。
“王贵,哇靠,这可是柳城首富啊。怪不得!”张旭咂嘴,“听说他的女儿死的很惨,年纪轻轻就被绑票,还被绑匪强奸后怀孕了。王贵怕丢人,没让女儿做人工流产。结果女儿临盆时,找了个接生婆在家里生产。那位千金身子骨弱,遇到了大出血,婴儿又脐带绕颈,最后死得很惨。唉,有钱人家又怎样,遇到生老病死,一样躲不过。”
五人闲聊着打发时间,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在外界一片死寂中,音乐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从桌子的缝隙里,孙柳无人正好能看到戏台上的一举一动。
戏台上,走上来两个唱川戏的,一个黑一个白,用手中的各种武器打来打去。音乐不断变换着曲调,显得极为阴阳怪气,传入耳中,听的人通体发寒。
“好可怕喔!”孙柳连着打了两个冷颤,“这些表演,究竟有什么意义吗?怪声怪气的!”
“废话,这戏本来就不是给人看的。”王晓东接嘴道。
“不给人看,难道给鬼看?”张旭问。
“答对了,恭喜获得十分!”王晓东点头,“正是演给鬼看的。王家千金死的很惨,母子一起丧命,这种死法很忌讳,据说会还魂祸害自己家,所以王贵才出大钱演一场戏,打点过路的阴魂野鬼,让它们带自己的女儿和未出世的孩子离开阳世,早日投胎。”
“原来是这样!”张旭明白了。
孙柳却狐疑起来,“小彤,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我们的愿望清单上有到殡仪馆听戏的愿望?这完全不符合我的性格嘛,而且,我完全不记得啊!”
“别在意那么多了,那戏挺好看的,看完我们就回去了。”何彤满不在乎的扯了扯外套,她觉得周围越来越冷了,就连呼出的气也蒙上了一层白雾,不由抱怨道:“这该死的天气,真冷。”
“我怎么可能不在意!”
孙柳撇了撇台子上,川戏已经结束了,又上来两人将起了响声。明明是平缓的声音,可传入耳道,却变得扭曲起来。两人的相声线拉的很长,恍如经过了几十光年后,才被自己接收到。
这,简直太怪异了。
“我有些害怕。”孙柳向何彤缩了缩。
“有什么好怕的。”何彤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时从桌子底下伸出手,摸索了一些零食小吃和熟食,递给大家吃。
“我们这么做,不会遭报应吧?”张旭问。
“有报应的话,光是看死人才能看的戏,就会被报应了,我们现在顶多罪上加罪而已!”何彤大咧咧的说。
戏台上的表演花样百出,层出不穷,可都有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声音低哑无比,越拉越长,听的人毛骨悚然。
孙柳更加害怕了,她开口道:“我们早点走吧。”
“走?去哪里?”何彤仍旧大大咧咧的,一边吃一边津津有味的听戏。挺好看的,还有一个本地的三线明星呢。
戏台上,那位三线明星大约二十六岁,拿着麦克风,默默的站在表演台中央,有气无力的唱着自己的招牌歌曲。
明星很漂亮,已经是深秋了,柳城的天气降到了十多度,可是她仍旧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晚礼服,长发垂下,遮住了自己的脸。
“她的声音好奇怪啊!”张旭用手指掏了掏耳朵,“听的人怪难受的。”
突然,王晓东睁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蹦了出来,“那个女明星,像是李荷对吧。”
“什么叫像是李荷,她明明就是李荷嘛!”何彤不追星,但是李荷还是知道的。
“可是,可是李荷不是两年前已经死了吗?”王晓东大声道。
剩下的四人,同时一冷。
“晓东,你在讲什么鬼故事,想吓唬谁啊!”何彤打了个抖,骂道,“如果李荷死了,那站在台子上的是谁?”
“我怎么知道!可李荷确实是死了,她买了一辆跑车,跑到高速公路上飙,结果遇到车祸。”王晓东害怕的说。
刘瑜也点头,“虽然我在外地,可是这个新闻还是听说过。据说她脑袋被割下来飞出了窗外。”
“这么玄乎!”张旭摸了摸脖子,“她也算当地的知名任务了,没听说有双胞胎姐妹啊。”
“算了,我们还是走吧,有些不太对劲儿。”王晓东胆寒道。
“哪里不对劲儿了,台上说不定只是个像是李荷的人罢了。”何彤摆摆头,“我一定要看完这场戏。”
孙柳瞪了她一眼,“小彤,为什么我俩的愿望清单上,会有到殡仪馆来听戏的愿望?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那个愿望清单,我们两年前一个一个的实现。可,你和我两人,却偏偏对这个愿望没有任何记忆,太不科学了!总之,我觉得这件事有点怪。”
何彤嘟着嘴,“虽然我记不太清楚了,可是,愿望清单上白纸黑字写着……”
还没说完,戏台上的李荷唱了一个高昂的音调,高昂到像是惨叫,在这个寂静的殡仪馆中,尖锐的惨叫如尖锐的刀,猛的刺入了五人的耳中,听的他们脑袋都快要爆炸了。
五人使劲儿的捂住耳朵,就在这时,李荷一甩脑袋,居然因为用力过猛,长满长发的头颅竟然就这样掉了下来,在地上滚了滚去,最后滚进了主位的下方。
李荷的头滚到了五人中间,孙柳等人尖叫一声,吓得差些晕倒。
只见这位两年前死掉的小明星的瀑布长发中,两只阴冷的大眼睛睁开着,一眨不眨的死死看着他们。
刘瑜、王晓东和张旭是男生,力气很大,一激动站起身,就将主位给掀翻开。桌面上的食物瓜果与酒水“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
“逃,快逃。该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张旭骂道,转身就准备逃掉。
可是五人的“逃”的行为,顿时全部停止,他们张大嘴巴,全身不停的发抖,恐惧的再也没法行动。
眼前,原本空无一人的酒席桌子,数百张的酒席前,不知何时坐了人。密密麻麻,各式各样的人。
那些人吃着桌子上的事物,目不转睛的看着戏。
主位被掀开后,五人露出了身形,本来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人群,也一个个缓慢的移动着脑袋,朝他们看去……
“哇,救命啊!”大大咧咧的何彤再也没有脾气,她大叫着,使劲儿的拽着孙柳的手。
“快逃,快!”孙柳深吸一口气,他们身旁那些脸色漆黑,脸颊干枯的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最可怕的是,刚刚明明没有听到有人入场听戏,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变了数百人出来?
孙柳感觉脑袋不够用了,她怕的要死,拉着死党就开始往外跑。
周围的怪人并没有阻拦他们。五人拿出了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才从戏台外逃出去,抛到了殡仪馆大门口。
可是本来打开的门,居然不知何时合拢了,那高达五米的巨大铁栅栏令张旭等人胆寒,不知所措。
“我们,我们该怎么逃?爬栅栏,爬出去吗?”王晓东浑身都吓的哆嗦。
“爬,爬得出去个屁。”张旭看着五米高的铁门顶端,还拉着带刺的铁丝网,差点哭出来。
“该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见鬼了?”何彤缩着脑袋问。
“不清楚,妈的,我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的话,打死都不回来。”王晓东抱怨。
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远处的戏台,仍旧清晰可见。系台前百余个桌子旁坐着的人,也回头看着他们,仍旧是那种阴郁没有生机的眼神,一眨不眨的,直直的看着。
王晓东突然更加怕了,“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些人又变多了。刚才逃走的时候,才百余个而已,现在每个桌子前都座无虚席……这,这是我的错觉吗?”
“你没看错。”孙柳也望过去,顿时带着哭腔道:“那些人,是真的变多了。我们,肯定是碰到了脏东西。小彤,我就说不要来这种鬼地方。”
“现在说什么都完了,最重要的是逃出去。”何彤的粗神经有一个好处,就是暂时还没吓破胆。
王晓东也看着那个戏台,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脸色大变道:“刘瑜,我们一直是死党,对吧。”
“对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刘瑜早就被吓得不轻了,他瞪了王晓东一眼。
王晓东结结巴巴的说:“你看戏台上的遗照!那是王小姐的一朝。柳城首富的女儿,王小姐不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吗!两年前,她被人强奸还怀了孕,你立刻抛弃了她,去了省会城市。”
刘瑜打了个抖,吼道:“别说了。”
“怎么可能不说!我看,这全是报应,是王小姐来找我们了,不然为什么两年前死掉的人,现在才做法事,搭戏台!”王晓东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何彤看了戏台一眼,只见那王小姐苍白的遗像就摆在戏台最明显的位置,很大,大到就算远在殡仪馆大门口,也能清楚的看到王小姐眸子里的怨气以及恨意。
那微微裂开的笑容和露出的洁白牙齿,在黑暗中,显得活灵活现,仿佛她随时都会从遗像上走下来,一口咬住他们的脖子,将他们吃掉。
何彤看的通体发凉,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对啊,那个王小姐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刘瑜犹自嘴硬道。
“当然有关系,大有关系。我全部听到了,但是身为死党,一直都帮你保密。”王晓东将刘瑜的衣领拽的更紧了,“你在省城找了个更有钱的女友,可是王小姐却死活不跟你分手,还威胁要将你的龌蹉事情全部曝光,你就买通一些流氓,绑架强奸了她,你借着她乱搞怀孕的借口,顺利将王小姐甩掉,去了大城市,奔向更好的前程。”
这番话令众人全都吃惊不小,孙柳难以置信的看着刘瑜帅气的侧脸。
“你,你污蔑我!”刘瑜一把将王晓东的手打开,“亏我还当你是一辈子的死党,你究竟拿了谁的好处,居然用这种白痴谎话污蔑我。”
“我污蔑你干嘛,你就是个人渣!”王晓东突然朝戏台跪下去,“王小姐是我不对,是我知道真相最后还替那个人渣隐瞒,可是我罪不该死啊!”
孙柳低头看着歇斯底里的王晓东,脸色铁青的刘瑜,以及死党等四人,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儿。
她使劲儿的想,却感觉记忆被吸尘器吸过般,始终无法回忆起来。
猛地,身后发出一阵剧烈的响声,戏台上的遗像莫名其妙的掉下来,摔在了地上,摔得粉碎。那像是一个讯号,同一时间,在桌子旁吃喝的怪人们也站了起来,那些人仍旧眼睛一眨不眨的纷纷看着孙柳等人,慢吞吞的朝他们走来。
何彤又尖叫一声,“他们过来了,我们快逃啊!”
她一边叫,一边什么都不顾的往栅栏上爬,找不到别的出路,其他人也只好学着她的模样,一个个的爬上去。
孙柳脑袋翻天倒海,不停运转着。何彤突然找出的愿望清单,大学时的铁哥们也因为这张清单凑到了一起。为了实现清单上的愿望,偷跑到殡仪馆听戏,却看的是两年前死掉的王小姐的仪式……
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
这中间,肯定有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难道是那段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的记忆?
还没等她想明白,成百上千的怪人们已经潮水般涌了过来,僵尸般的站在了他们身下。那些人眼眸空洞,那些人皮肤昏濛濛的,没有血色。
那些人,绝对不是人类。
这是孙柳短暂的人生中,最后的一个念头。
空寂的殡仪馆,监视器里只记录了安静又空荡的戏台,以及戏台下,五具已经冰冷的尸体!
掉下来的遗像,仍旧烦着阴冷的气息,只是王小姐那可怖的眼睛,却永远的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