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微凉的夜晚,芸城市一栋普通的公寓楼里亮着灯光。
几只细小的蛾子趴在窗户的玻璃上,安静得一如往常。
透过窗户,屋里一个穿着睡衣的年轻人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机的光线明暗闪烁,播放的是一部青春爱情喜剧。
渐渐地,电视机的声音被什么杂音淹没,年轻人调大了音量。
过了一会儿,杂音慢慢变大,电视剧的声音又听不清了。
年轻人又调大了音量。
小区里的人们已经明显听出,这突如其来快要淹没一切的巨大杂音是蝉鸣。
哪里来这么多的蝉?大家纷纷打开窗户张望,并没有看到任何一只蝉。
蝉鸣持续增强,仿佛四面八方都有无数的蝉在尖锐鸣叫。“砰砰砰”一连几声,小区里几乎所有人家都把门窗紧闭上,以隔断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噪声。
就在月色之下、黑夜之中,在大部分人紧闭的窗门之外,一个硕大的黑影无声无息地掠过小区路面,落在了其中一户人家窗外。
黑影比人还大,它背上透明的翅膀在外墙上留下带着漂亮花纹的朦胧影子。
在巨大的蝉鸣噪声掩盖之下,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那东西撞破窗户,爬进了那户人家。
月光照耀着窗户,一个似人非人、似蝉非蝉的怪物匍匐在沙发上,将一个年轻人紧紧压在下面。那怪物全身赤裸,头部却有很长的黑色毛发,两肋张开,将身体张得很大,肋骨处还生有另外四只钩爪,所有的钩爪都扎入了年轻人的肌肉当中。
一根锐利的尖刺从怪物嘴里弹射出来,被抓住的年轻人及时一偏头,“噗”的一声那尖刺深深地扎入了沙发当中。
怪物和年轻人的身影在电视机的光线下翻转扭动,仿佛在殊死搏斗,终于那尖刺对准了年轻人的胸口,一刺到底。
“水……你的身体里全是水……”怪物突然发出了古怪的声音。
年轻人胸口受了致命的伤,却只是微微一笑。
“怎么可能……这种程度化的水——你快要死了……死因居然是不肯夺取其他生物的细胞质……”怪物低低地说着话,四周的蝉鸣声突然停了,仿佛急需听清回答,“你没有吃了萧安?”
年轻人胸口的“伤口”化成了透明的胶状物,缓慢地流淌出一点儿:“不是所有的肉食生物都喜欢茹毛饮血,大脑越复杂的生物对‘进食’这件事考虑得就越多,有些东西它根深蒂固不是食物,不是吗,费婴?”
那被称呼为“费婴”的怪物缓慢地收缩着肋骨,膨胀的腹部一点一点变得平顺,四只钩爪收入肋骨之间,背上透明的翅膀折叠收起,它逐渐变得像一个赤裸的男人。
月光照着这个赤裸的男人的脸,他有一张非常美丽的脸,他定定地凝视着被他重创的年轻人:“你……你不是唐研。”
唐研没有回答。
费婴突然低笑起来:“哈哈哈……我费家的仇人,居然拥有这么‘高尚’的道德……荒唐!太荒唐了!”
“这不荒唐,我是唐研,但不是你仇恨的唐研。”唐研说,“‘唐研’是一个物种,我们有千千万万个同类,我们单性繁殖,拥有相同的遗传基因和遗传记忆。你要找的‘仇人’是我们种群当中的一个异类。”他的身体在变得透明,他的神态却依然平静,“玩弄生命、屠杀同类的异类都将遭到种群的排斥,‘他’走上歧途已经太久,我有个想法或许可以结束这一切。”
费婴答非所问:“你快要化水死了。”
“新生和死亡,是生命的循环。”唐研说,“我们应当尊重循环的自然,不是吗?”
宝石、戒指、项链、耳环、串珠,甚至还有精致的袖扣、胸花、发夹……
展现在关崎面前的,是铺满几个物证桌的珠宝首饰,样样精致,纹饰华美,颜色艳丽。
翻看珍宝的人却戴着口罩和手套,仿佛桌上的那些不是人类艺术和智慧的结晶,而是能致人死亡的瘟疫或剧毒。
它们也的确是瘟疫和剧毒。
它们并不是真正的珠宝,而是使用“唐研”这个物种已经死亡的细胞核镶嵌而成的赝品,而那些古怪的细胞核上沾染了引诱人类变异的信息素,有些附带了其他异种的基因。
它们是沈小梦抢劫、杀人、盗宝案的物证,被藏匿在沈小梦的宿舍里。
关崎不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信息素,据说对嗅觉敏感的物种来说,信息素散发着香甜的气息,但他嗅不到太多气味。他也不清楚究竟要接触到什么程度才会引发变异,似乎有些人只是嗅到气味就发生了变异,有些人长年累月接触这些东西却安然无恙,但戴上口罩和手套来触摸这些珍宝总不会错的。
关崎不敢让更多的人随便接触这些东西,所以正在亲自清点这批“怪物”。沈小梦犯下这样的罪行,令关崎的心情非常低落。他默不作声地给物证编号、拍照、记录——等待着沈小梦被宣判后销毁。
除了桌上的假珠宝外,警员在沈小梦的宿舍里还找到了几样别的东西。
两块砖头大小的纯铜飞鸟雕塑。
一支镀金的钢笔,笔头上还镶嵌着钻石模样的晶状物。
关崎放下相机,他已经反复看了这些物证一下午了,那两块砖头大小的鸟形铜雕让他看着很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太对劲。
沉重的鸟形铜雕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还有那支钢笔——费家经营珠宝生意,珠宝生意里难道也包括了定制奢华钢笔?可费婴所处的年代,费家有能制作手工钢笔的人才吗?
正在这时,技术科的小马推门进来:“老大,医院来电话说沈小梦是重度颅脑损伤,可能醒不过来,以后就是个植物人的状态了。”
“知道了。”关崎很烦躁,沈小梦的事他认为自己的确有责任,不该用那样轻慢的态度对待年轻人,不该让没有经验的年轻人单独做危险的任务,这都是他的失职。虽然害了沈小梦的是费婴,最后重伤沈小梦的是“唐研”,但他依然自责,沈小梦的那些指责并不是没有道理。
“老大,小梦的事我们都很伤心,很可能也不是他的本意,他就是被怪物操纵了而已。”小马犹豫了一会儿,“你别太……别都怪在自己身上。”
“哦。”关崎挥了挥手,“我最讨厌心灵鸡汤或者人生导师了,去去去,干你自己的事去!”
小马嘻嘻一笑,觉得关崎恢复了点精神,转身走了出去。
他的身影经过走廊,打扫卫生的阿姨从他背后经过,小马没有看见那个阿姨用来捡垃圾的袋子里装了一个沉重的东西。
在芸城市区一栋老旧的公寓楼里。
萧安和唐研在做早餐。
唐研煎了两个鸡蛋,蛋黄滚圆,又圆又漂亮,端过来递给萧安。萧安很淡定地吃着,抬起眼看对面的唐研:“喝牛奶吗?”
“我喝茶。”对面微笑得很优雅的年轻人说,微微一顿,他又说,“我不在的时候你种了水仙花?”
萧安注意到他指的是餐桌上那个装了水的瓷盆,瓷盆里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是空的。
“那不是你买的吗?”萧安奇怪地看着唐研,“你还问我?”
唐研微微愣了一下:“是吗?”
“当然了,”萧安低头吃煎蛋,“我又不喜欢花,我为什么要买花盆?”
唐研放过了这个话题:“今天去富春园吗?”
富春园是一家著名的模特公司,费婴重生以后就一直住在模特公司的宿舍里,他显然是给自己找了一份轻松容易的工作。但不知道同住在富春园模特公司宿舍里那些年轻漂亮的男女,有多少已被费婴改造成了怪物。
“等关警官的电话,我们还没有把富春园的底细查清楚,没有准备我们动不了那些怪物。”萧安说,“不过在山洞里他被我重伤,又被火烧,可能短时间不会出来。”
唐研“嗯”了一声,既然不出门,他翻出本册子,躺在沙发上惬意地看了起来。
芸城市的夜晚灯火灿烂,燕尾街的街面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九点过后,这条商业街的路面允许摆摊,所以每天晚上这里都是人头攒动,各式各样的小摊摆满了路面,市民都喜欢逛这些小摊。上至龙袍玉玺,下至万能胶、麻辣烫,这里什么都有。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摆了一个小摊子,上面有零碎的一些廉价玩具,但非常引人注意的是摊位上还有一尊和这些廉价玩具格格不入的西洋古董钟。那尊古董钟全身镀金,略带一些锈蚀的痕迹,做工精美,镶嵌着八颗颜色不同的宝石,在古董钟钟摆下方还有一个小小的锁眼。
已经有几个人问过这东西的价格,可惜妇女说这个东西是她捡来的,没有开那锁眼的钥匙,所以生意都没做成。方佳是个古董爱好者,在旁围观了好一会儿,确定这尊西洋古董钟至少有七八十年的历史,保存得如此完好,其价值远在妇女开出的价码之上。等到夜里快十二点,仍然没有人买走古董钟,方佳出了个最低价,满意地把自己心仪的宝贝搬了回去。
回到家里,方佳将钟彻底擦拭了一下,看着那些毫无作假痕迹的锈痕,心里更是喜欢。他将抹布扔到一边,并没有注意到从钟上抹拭下来的深色痕迹。
非常完美的古董钟,方佳取出工具,小心地撬着那个锁——不知道这个钟里面藏着的是什么东西?又或者什么都没有?
没错——带着自信买下这尊古董钟的方佳,他是一名年轻的锁匠。
四十五分钟后,“嗒”的一声轻响,锁被打开了。
整个西洋钟的钟面往上弹了一下,方佳小心翼翼地挪开了整片钟面。
机械钟的内部暴露了出来。
一团褐黄色的东西盘踞在机械钟内部,令人惊讶的是它并不是死物。
它像个心脏一样在一鼓一鼓地搏动,那收缩的力度给人一种能听到心跳声的错觉,一条条树根一样的肮脏肉筋深入机械钟的各个角落。方佳震惊之后发现那些精细的仪器并不是都用于机械钟的运转,那些复杂的零件大都是用来维持这团东西的鼓动的。
换句话说,它看起来生机勃勃,事实上并不是,这团东西的鼓动和机械钟的指针一样,都是源于古董钟内部机械的运转。
这到底是团什么东西?
方佳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揭开了那东西的一个角——这团东西薄得出奇,反复折叠,竟然好像是——一层皮?
这会是一团什么样的皮?需要藏匿在这么古怪的东西里?
他不禁毛骨悚然,却又无法遏制高涨的好奇心。
在锁匠专用的强光灯下,那层皮纤毫毕现,每一个细微的褶皱都被方佳的镊子展开。
最终出现在方佳眼前的,是一张手脚齐备、五官完整的……人皮。
他的手脚冰凉,怀着极度惊恐却又敬畏的心情看着这张摊在桌上的人皮。
它薄得出奇,完整的不仅仅是它的外表,人皮中还包着也只剩一层薄皮的各种内脏——胃、肠子、肝脏、心脏……
而在机械的支持下搏动的,是人皮内部仅剩的一小团东西。
那是一团纤细的白毛。
机械的搏动,似乎只是在给这团东西提供流通的空气。
那团白毛底下蔓延出细长的肉筋,扎入机械内部,就像长出根的植物。
也许——曾经整个“人”都是活的,只是时间太久,它一点一点地消耗自己的养分,慢慢萎缩,最后就只剩下了眼前的一张皮?方佳拿镊子的手在发抖,突然大叫一声,将镊子扔了出去,他好像突然间回到了现实——在他眼前摆着一张人皮——或者说——是一具脱了水的尸体!
这是一具脱了水的尸体!
关崎清点完沈小梦从费家宝库里带出来的东西,将那些东西锁进了警局最严密的一个仓库。还没来得及吃午饭,他就接到了两个紧急电话。一个电话来自他派去调查富春园的侦查员,侦查员说富春园宿舍里没有人,到处都是巨大的蛹,像蚕蛹那样的褐色蛹子,比人还要大,非常恐怖。毫无疑问这是费婴搞的鬼,富春园的模特和工作人员都遭了殃,不知道被他弄成了什么新怪物,那些巨大的蛹里也许有一个是费婴,也许没有。
毕竟费婴在萧安的爪下受了重伤,就算不致命也不可能毫发无损。现在这个时间,他一定躲着疗伤。富春园的那些蛹很有可能就是他弄出来拖延时间、保护自己的新花招。
另一个电话来自指挥中心。
指挥中心接到报警,说何山路附近发生严重暴乱,多人死亡。
关崎咒骂了一声,直觉告诉他这所谓的“暴乱”和费婴脱不了干系。带上枪,他清点了刑警队员,立刻赶赴何山路。
何山路的确发生了暴乱,或者说“暴乱”这个词几乎不能形容关崎眼前发生的一切。
特警队早就把暴乱的区域封锁了,刑警队赶到现场,武警派出大队人马,在特警队之外又完成了两层包围圈。但所有人的眼神和表情都是一样的……惊恐、震撼、不可置信、不知所措。
就像关崎现在的眼神一样。
所谓“暴乱”的地方,在一处简陋的居民区院内。
鲜血横流,不大的院子里横倒着七八具尸体,都是死于开膛破肚,胸腹部的伤口赤裸裸地仰对着天空。另有几个人摇摇晃晃地在院子里游荡,不时踩踏在尸体上、鲜血上滑倒,然后又歪七扭八地爬起来,漫无目的地游荡。
那些目光呆滞、浑身是血的游荡者看起来也不像正常人。
包围圈的人们无一例外地想到“丧尸”两个字。
但这些人并不是丧尸。
关崎震惊地看着事态发展——那些人并不是丧尸,他们只是尚未变化到最后一步的受害者——只见有个人慢慢游荡到院门口,突然表情一阵扭曲,他的胸口开了一个大洞,血液狂喷而出,随即他的各种内脏——肺脏、肝脏、胃部、肠子……就像活了一样从他身体里爬了出来。
那些本不该具备运动能力的东西拖着血管从伤口爬了出来,随即血管被撕裂,更多的血涌了出来,那个人仰面栽倒,全身血液几乎流光。那些柔软的内脏在地上爬行,简直就像一群奇形怪状的肉虫,更为恐怖的是那些东西缓慢却毫不犹豫地向形成包围圈的人们爬了过来。
天……天啊……
关崎算是见过了不少异种,却也几乎不能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刑警队的不少人纷纷拔枪,特警队大队长王翔连忙喊话:“放下!不要开枪!”
关崎挤到王翔身边:“老王,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听说是突然发生的。”王翔虽然高喊不要开枪,他却已经把自己的枪握到发热,“打不死的,那些东西打不死,那不是真的内脏爬出来了,那些内脏外面包着一层膜,子弹射不穿那层膜。你看到最后面那个摇晃的人吗?”他指着楼道口一个白色的人影。
关崎仔细一看,他本来以为这人穿着白衣服,但事实是那个人全身赤裸。
他之所以是白色,是因为他全身都覆盖着一层薄膜。
皮肤一样的薄膜紧贴在他身上,连头发都被薄膜覆盖了,像个苍白的假人。
“看到没有,那是最严重的一个,我怀疑这些会吞人内脏的薄膜都是从那个人身上蔓延出来的。”王翔说,“具体是传染还是寄生还是用别的方法传播,我也搞不清楚。目前试过用子弹射击,消防大队试过用喷火枪和高压水枪,都无法破坏薄膜。”
一种……刀枪不入、水火难侵的异种?关崎错愕了,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在他们准备逆袭费婴,将富春园这个害人的怪物窝点彻底清扫的时候,突然冒出来这种异种,绝对不是巧合。
这也是费婴缓兵之计的一部分?
关崎给唐研打了个电话,无论如何,这种怪物不是普通人类可以对付的。
关崎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唐研和萧安正在看电视。
萧安今天有两堂必修课,但他却没有去学校。一整个早上他都和唐研在一起看国家地理频道一个讲蚂蚁的纪实节目。那节目从一粒种子发芽开始讲,分为八集,到第三集才看到个蚂蚁的影子。萧安看得两个眼皮打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习惯看《粉红少女》或《不结婚就死》之类的电视剧,但唐研却看得津津有味。
“关警官?”萧安接了电话,听了两句就变了脸色,“出现了新的异种?”
唐研立刻看了过来,萧安复述关崎的话:“……在何山路民强公寓院子里出现新的异种,普通子弹无法射穿,既不怕火烧,也不怕水。”
唐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那站立的姿势优雅漂亮,摸了摸眼镜架,他微微一笑:“快走吧。”
何山路民强公寓周围两条街范围内的居民被慢慢疏散,院子外人头攒动的都是警察、武警和解放军。那些半透明的薄膜包裹的内脏仍然在爬行,但速度并不快,那个浑身白色的人仍然在漫无目的地游荡,没有找到出来的方向。
形成包围圈的人们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紧张,仿佛暴风雨之前的平静,有些什么正在悄然起着变化,而大家都不知道。关崎紧盯着地上爬行的内脏,这些东西存在的意义就是繁衍——不断地、最大范围地扩散自己的基因,不可能只是爬来爬去而已,可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发生?
或者是已经发生了?
就在所有人都惊疑不定的时候,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惊呼:“你……”
几乎就在同时,武警包围圈里露出一片空地,一个人被瞬间孤立了。被孤立的人惊恐地看着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大家都看见一层柔软的白膜从他背后慢慢生长了出来,衣服被白膜腐蚀,很快他就成了一个裸人。
同样他也很快就变成了一个目光空茫、全身发白的怪物。
关崎蓦地抓住了枪——那个人所在的位置距离院子很远,几乎就在人群中间,他是怎么被传染的?几乎所有人都在疑惑相同的问题——这薄膜是怎么传染的?而在那新的受害者身边的几人更加惊恐,不住在拍打全身,但该发生的仍然在发生,很快又有三名武警长出薄膜,开始摇摇晃晃地走动。
包围圈几乎瞬间就分崩离析,三个单位都在组织人员快速撤离。但那些薄膜人中的一个突然改变了运动方式,快速冲进了撤退的人群中,随着一片惊呼,那人的胸口喷出一片鲜血,各种内脏飞了出去,落在人群中。撤退的人群一阵骚乱,队形随即崩溃,枪声四起,训练有素的人们竟然开始盲目逃跑,甚至互相践踏,可见这些怪物带来多大的恐慌。
关崎对着新的受害者开了几枪,子弹被薄膜一一弹开,他没有逃走,心情万分焦虑——这东西到底是怎么传播的?
“这是一种霉菌。”身后有人说话,声音非常熟悉。
关崎猛地回头,唐研站在眼前,神色如常,就像根本没看见眼前的惨状。只见他温和地说:“它们是一种霉菌,有风就可以传播,当然如果是接触传播更好。现在撤走已经来不及了,谁也不知道哪些人身上已经有霉菌在生长,这种霉菌一旦发育成熟就会结成很像皮肤的膜,非常结实。它的孢子就藏在那层膜下面,形状像纤细的白毛,飘在空气中几乎看不见。”
关崎的眼睛红了,一把抓住唐研,他猛地摇晃着眼前唯一的救星:“你有办法吧?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它扩散?快说!什么办法?”
“没有办法。”唐研说,“它是生命力最顽强的霉菌之一,即使在没有养分的环境里也能在很长时间里保持活力。”
“不可能!”关崎快速地说,“世界上没有无天敌的生物!它一定有弱点!快说,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救人?”
唐研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跟在身后的萧安一眼,“我受了很大的损伤。”他很坦然地说,“遗传之核离开我很长一段时间,我又被火焰所伤,如果完全恢复,我可以消灭这种霉菌。”
“要怎么样你才能完全恢复?”关崎皱眉,“你还没恢复吗?叫萧安煮花生猪脚给你吃?”
“不。”唐研说,“我需要萧安身上的一点儿东西。”
“什么?”一直沉默的萧安突然开口问,语气非常认真。
“你……”唐研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你脊索里的液体。”
变形人没有骨骼,构架身体的是强健的脊索,而能让变形人的身体快速生长出各种奇怪器官的关键,就在于它们脊索中保存的脊索液。和人类的骨髓类似,脊索液中存在能形成各类功能器官的细胞,并且变形人的这种细胞能根据体形的变化生长相适应的功能器官。
脊索液只能从活的变形人身体里取出,最好是变形人自愿取出。如果在取脊索液的时候变形人存在抵抗心理,脊索液中会充满杂质,无法使用。这些关于变形人的常识萧安其实并不清楚,听到唐研需要他的脊索液来修复身体,他先是脸色变了变,又看了看周围地狱般的景象:“你真的能杀死这种霉菌?怎么杀?”
“脱水。”唐研微笑,“没有什么生物能和我们争夺液体,我会让霉菌脱水而死。”
萧安的脸色变来变去,关崎奇怪地看着他——萧安和唐研关系不是很好吗?医治唐研这种事怎么看起来好像萧安还有点不情愿?难道取一点儿脊索液会对萧安造成影响?
果然唐研接下去说:“我需要的不是一点儿脊索液。”他十分抱歉地看着萧安,“是超过1500毫升的脊索液,否则不足让我的身体恢复功能。”
关崎愣了愣,萧安的身体里能有1500毫升的脊索液吗?难道唐研是需要把萧安身体里所有的液体都抽出来?
但就在几句话的时间里,人群中传来一阵混乱的尖叫,关崎和萧安一起抬头看去。只见各式各样的内脏在地上爬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就有那么多了,地上堆着许多尸体,血液将水泥地染成了黑红色,十几个肤色惨白的人体在尸体周围游荡,一具接一具地摔倒,崩裂出更多爬行的怪物。
而那些会爬行的内脏也不仅仅是在爬行,它们移动的速度在逐渐加快,凡是它们经过的地方都渐渐生长出细密的白毛,远远看去,就像结霜一样。萧安咬了咬牙:“行!1500毫升,你有容器吗?我现在就抽!”
唐研缓缓地说:“如果你完全自愿、相信我的话,我的口器可以直接伸入你的脊索,直接获得脊索液。”
萧安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
关崎心里诧异——刚才还不情不愿的,突然就同意了?萧安也不问抽取了这么多脊索液以后他还能不能活?唐研获得萧安的许可,站到萧安背后,右手五指指尖射出透明的丝线,直接扎入萧安背后脊索的位置,准备抽取脊索液。
但也就在他右手按在萧安背上的同时,萧安背上的肌肉突然扭动了几下,鼓了起来吞没了唐研的手——同时唐研“啊”的一声低呼——萧安的双手向背后反勾,手指化作惊人的利爪,在唐研的胸口同时划开了两条深可入骨的伤口。
关崎惊呆了。唐研胸口受伤,但并不生气,他陷在萧安背后的右手一抖,几条细线从萧安胸前射出,竟然直接穿透了整个躯体。随即左手勒住萧安的脖子,唐研低笑:“你一直都不相信我?”
萧安根本不在乎穿胸而过的几条细线,变形人的身体强健,耐受力强。他背肌蠕动,紧紧扣住唐研按在他背上的那只手,冷笑一声:“因为你不是他!”
“没错,我不是他。”勒住萧安脖子的“唐研”微笑,“可是作为‘他’的繁衍者,我和‘他’无论在本质上或遗传基因上,都是一模一样的。你为什么不可以把我们当成一个人,乖乖贡献出你的脊索液?”
“放屁!你根本不是他!他既不会倒咖啡,也不会煎鸡蛋,更不爱看什么国家地理频道,更重要的是——虽然他不喜欢人类,却不会草菅人命!”萧安的利爪再度深入唐研的胸口,入肉很深,他在寻找这个唐研的细胞核。原本萧安的计划是弄清楚这个假唐研的目的,找机会杀了他,但情况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杀了这个假唐研,似乎就无法控制不断蔓延的异种霉菌。听了这几句,关崎恍然大悟——这个死而复生的唐研的确有点奇怪,原来“他”居然是个假冒的!
可是这个人为什么要假冒唐研?
为了脊索液?
可是如果没有眼前这样大规模的灾难,唐研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找到借口向萧安索要脊索液——更进一步说,唐研对地上爬的这些怪物如此了解,难道这些东西的出现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谋划的局?关崎眉头紧皱,难道这些东西就是这个“唐研”放出来的?
另一边,“唐研”和萧安已经打了起来。萧安打定主意要拉出他的细胞核,他知道唐研这个物种被取出细胞核不会一下就死,只有抓住这个冒牌货的细胞核,才能彻底控制他,要他消灭这些霉菌。而“唐研”没有想到他在萧安眼里破绽百出,他不是变形人,不能随便舍弃躯体,那只手被萧安的背肌锁住不能动以后,只剩一只左手。他却用唯一能动的左手扣住了萧安的脖子——奈何变形人耐缺氧的能力也很强,这对萧安一时造不成太大伤害——“唐研”全面落入被动。
萧安双手形成的利爪已经在“唐研”胸口划开了十几条深可见骨的伤口,几乎把他整个胸腹部都剖开了,却仍然没有找到“唐研”的细胞核。眼看情况不妙,“唐研”微微一笑,整个人突然渐渐变得透明起来。关崎站在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怪物搏斗,“唐研”的伤口虽然深,流出来的却不是鲜血,伤口深处的东西看起来也不太像骨头,倒像是琼胶。随着“唐研”越来越透明,他似乎慢慢变成了一摊液体,那只被萧安扣住的“手”也失去了形状,从萧安背上蜿蜒“流”了下来。在“唐研”融化的同时,一蓬细密的细丝像喷泉一样从地上的液体上爆射出来,萧安猝不及防,那细丝扎了他满身满脸,仿佛成了一头白色的刺猬。随着细丝刺入的是难以想象的剧痛,萧安惨叫了一声,摔倒在地,开始抽搐。
千千万万的细丝就像无数吮食鲜血的怪虫,开始抽取萧安的体液,因为它们是如此透明,关崎都能清楚地看到萧安的血液将细丝染成了红色。那红色迅速向地上那摊液体蔓延——就在萧安抽搐加剧、脸色开始发黑的时候,关崎福至心灵,将自己点烟的打火机拿了出来,打起火扔进了地上那摊液体里。
小小的火焰投进液体,那古怪的黏液就像被咬了一口一样颤抖了一下,带着鲜血的细丝猛地收了回去,将那摊液体染成了淡红色,然后它聚合了起来,往晃荡的人群中一闪就消失了。
关崎这才知道后怕,发抖了好一会儿,才把萧安扶了起来。
萧安脸色惨白,因为他的体液和血液被吸取了一半,他觉得很冷,哆哆嗦嗦地说:“他……他就是……费家惨案背后的那个人……他才是费婴的仇人。”
“什么?”关崎几乎就要崩溃了,“唐研”虽然离开了,可周围被霉菌感染的人越来越多,晃来晃去的全是白色的人影,他怀疑自己身上早就有了霉菌。
“费轻楼的那个朋友,引诱他开‘瑞祥宝记’的那个人。”萧安说,“费婴墓下面那个山洞的主人,那个洞里有不计其数的异种和怪物的尸体,他收集那些东西……洞里那些‘宝石’是他同类的细胞核,树脂一样的黏液是同类的体液……”他越说越激动,“那就是个杀人恶魔!他不但杀人类、杀异种……他还谋杀自己的同类……”
“费轻楼的朋友?”关崎扶着头,他觉得头昏眼花,“费婴的仇人?”
“费婴死而复生,他要找‘唐研’报仇——他害死那么多人,包括控制沈小梦,都是为了试探和折磨‘唐研’。”萧安很疲倦,心里很凉,他找到了真凶,可是没有意义。“但是费婴找错了人,他找到了我们,自己也变成了别人借刀杀人的刀。”
“他想等费婴和我们两败俱伤,”关崎揉了揉太阳穴,“刚才那个……东西……销声匿迹几十年,他想要你的脊索液,说明他的身体真的有问题,否则以‘唐研’这种怪物的能耐,根本不需要借刀杀人。”
“他说他是唐研的繁衍者。”萧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
“这可能就是他们看起来连细节都一模一样的原因,”关崎更加用力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觉得头越来越痛,“唐研……”
萧安突然像惊醒了一样抬起头来,“唐研是个残疾者,他的记忆有问题——所以他根本不记得他的繁衍者,也没有关于费家的记忆——难道说他的‘繁衍者’也一样?他也是个记忆力缺失的个体?”
关崎觉得不可思议,一边敲打自己的头一边问:“怎么会?如果刚才那个东西也是记忆力残缺不全的话,他怎么知道利用费婴?他怎么知道费家的历史?”
“费婴说过——费婴说过费家认识的那个‘唐研’记忆力也有问题,他会把自己做过的事记在记录本上,甚至费婴就是根据这一点相信他没有找错人。”萧安说,“那个‘唐研’收集了无数异种,他的山洞里有他的研究记录,费婴拿到了他一部分研究记录就害了葛彭、金素仙、杨麦子和沈小梦。可是那个‘唐研’并没有死,为什么几十年来他销声匿迹,一直没有出现?”
关崎没有回答,萧安转过头来,他看到关崎摇摇欲坠,头上满是冷汗,一层半透明的白膜从后颈爬了上来。“关警官……”萧安失声叫了一声,关崎咬牙拔枪对准自己的脑袋,准备扣动扳机——与其变成四处游荡的尸体或变成满地爬行的内脏,他宁愿死在自己手下。
一根细丝飘了过来,缠住了关崎的手。
关崎的眼睛开始泛白,更多的细丝飘了过来,细细刺入他的脖子。这种刺入和刚才萧安的经历几乎一模一样,关崎却没有发出惨叫。萧安猛然回头,只见一个略带透明的人正穿过满地乱爬的内脏向他们走来,那些细丝连接着他和关崎,来人说:“萧安,半碗水不够。”
萧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来的人是唐研!是唐研!是真的唐研!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真的种得活……”蓦地一愣,他跳了起来,“泡在水里真的行!你种得活!种得活!”
唐研皱着眉头:“你是白痴啊?看到碗里的东西没了,还不知道我已经走了吗?露出这种表情做什么?”萧安已经围着他转了几圈,还试图去拉扯他的脸看看有没有什么区别,闻言瞪了回去,“那个死的细胞核没了,我怎么知道它是化在水里了还是你已经好了?何况……何况那么小一点儿水而已,我怎么能相信那样就种得活?”
“你也知道只有那么一点儿水?”唐研说,“那你为什么不把我泡在浴缸里,放在碗里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碗!”萧安说,“那是我在菜市场挑了很久的花盆!”
“就算是花盆好了,为什么要把我泡在花盆里?”
“你就只有那么小点点……”
两人态度认真地进行着很久不见面之后的第一次聊天,过了好一会儿,当话题从“花盆还是碗”进行到“你就从来不煎蛋”的时候,终于有了另一个微弱的声音:“你们就不能说点重要的?”
关崎身上的白膜正在逐渐失去光泽,慢慢脱落,他的眼睛也恢复了神采:“好久不见,唐同学。”
唐研微微一笑:“我的同类给你造成了麻烦。”
关崎咳了两声,这个不会自称“我辈”的唐研看起来是那么顺眼,他拍了拍这个唐研的肩,不出所料,感觉手下的躯体非常虚浮:“你还没有恢复,休息下吧。刚才那个变态真的是你爸?”
唐研神色不变:“我不记得了,来芸城市之前的记忆都很模糊,不过看外形和行动力,他是我的直系。”
萧安和关崎相视一眼,这就是说那个“唐研”没有说谎,他真的是繁衍者。
“关警官,这种霉菌随风传播,有风的范围内任何人都可能感染。”唐研说起了正事,“消灭它们的唯一方法就是让它们脱水而死,我希望刚才在场的人类全部折返,才能消除霉菌。”
“没问题。”关崎掉头就走,“我去说大家全部感染了,救世主在这呢,不怕他们不回来。”
唐研笑了笑。萧安注意到他半透明的脸色,忍不住问:“你还好吧?”
“如果不是只有半碗水,我可能会更好一点儿。”唐研说,“比起矿泉水,我更喜欢牛奶,牛奶里有蛋白质。”
这是在谴责他没有把那玩意儿泡在牛奶里吗?萧安愣了一愣,嗤之以鼻:“想得美!”
两个小时以后,关崎和更多戴着防毒面罩穿着防护服的人拉起一张大网,将四处游走的尸体以及地上乱爬的内脏一步一步围到了唐研周围。其余未被感染和已感染尚未发作的人们战战兢兢地站在围网边上。看人员整理得差不多了,唐研用手指推了推萧安,示意他让开。
萧安莫名其妙地走开几步,回过头来——眼前突然一亮,仿佛散开了千千万万绒毛般的细雪,柔软纤细的丝从唐研身上蔓延开去,比刚才袭击他的细丝柔和,像席地盛开了一朵硕大的白花——每一条细丝的终点都是一个人、一具尸体或一块内脏。那盛大的场面让萧安想到了黑暗密室里那朵救命的白花,仔细再看的时候,唐研果然已经成了一摊液体。就在这个时候,萧安注意到唐研形成的液体和刚才袭击他的那摊液体有点不同——眼前的这摊液体里浮动着一块灰紫色的晶状物,在这块晶状物的周围有一圈蛋清模样较为浓稠的粉色物质,所有的白丝都是从晶状物和“蛋清”那里蔓延开来的,就如花蕊一样。
刚才那个没有!
刚才袭击他的那是一摊完完全全的液体,液体里面没有丝毫东西。
萧安想起了他划在那个“唐研”胸口的十几道伤痕,即使竭尽全力也没有找到遗传之核。
是不是说那个“唐研”身体中根本没有细胞核?失去了细胞核,唐研这种生物就会逐渐死亡,而他假冒自己的好友,索要脊索液,是为了自救?没有细胞核的生物能存活近百年那么久吗?萧安对自己的想法充满怀疑。
而关崎在网外密切关注那朵前所未见的巨大“白花”,空中的细线越来越多,越来越晶莹璀璨,渐渐地地上的内脏不再爬行,被白膜覆盖的人也不再走动,时间像被静止了,一切都停了下来。
一阵风吹过,几片干枯发脆的薄膜被风吹了起来,像白蚁的翅膀,那些“花瓣”不再蔓延,静止在了空中。而人群又开始晃动,有些人跪了下来,不住呕吐,呕吐的秽物中也夹带着薄膜似的碎片。
获救的人很少,大部分人在感染霉菌的一个小时内就死亡了,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堆积的尸体,以及尸体下开始堆积的内脏。
芸城市投入了最大力量收拾这场事故的残局,很快有专家出来宣称发现了一种新的致命霉菌,而芸城市警民携手战胜了这场自然灾害,虽然付出了沉重代价,但人类还是取得了最后胜利。
唐研形成的那朵“白花”被很多人驻足围观,甚至拍照留念。因为他在路面上维持了整整三天才缓缓收敛,而能恢复成唐研的形状回家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了。毫无疑问消灭这种霉菌对唐研没有益处,霉菌个体太小,要和它们争夺水分,唐研必须把自己异化成与霉菌相同大小的丝,或结成蜘蛛那样的网,而这种过程消耗的能量远远超过从霉菌那里获得的。
这一个星期里,关崎将费正和留下的那封信看了几遍,又将费家宝库的清单看了好几遍,愁眉不展。一直到一个电话打过来,电话那头的人微笑说:“关警官,晚上到萧安这里来吃饭。”
关崎大喜:“你活回来了?呃……对一下暗号吧!萧安‘仙侠江湖’的游戏密码?”
“‘我讨厌牛奶’的拼音的第一个字母大写。”电话那头的人回答。
“正品!”关崎大笑,“你好点了吗?我该谢谢你。”他的声音慢慢收敛了起来,非常真诚,“唐研,我该先说声对不起,再说声谢谢。一开始我怀疑你是那些命案的元凶,但到最后你挽救了很多人。”
电话那头的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就像他对这些话题丝毫不感兴趣。关崎难得矫情了一把没有得到回应,恼羞成怒:“晚上几点吃饭?”
“六点半。”
挂电话的时候,技术科的小马冲了进来:“老大,民强公寓的霉菌有线索了!在公寓306室,一个叫方佳的家里发现一个打开的西洋钟,我看那铜钟的风格和物证里那个铜鸟书挡差不多,怀疑也是从费家宝库流传出去的。刚才我……”
关崎蓦地转过身,拔高了声音:“你说什么?”
小马顿时缩了缩脖子,小声说:“我说……我发现了线索。”
“不对不是这句。”
“我说……发现一个铜钟。”
“也不是这句。”
“发现一个铜钟,和铜鸟书挡的风格很像,我就……”
关崎重重一拍桌子,就是这句——铜鸟书挡!他真是太没眼光了,那对砖头大小的铜鸟雕塑,是一对书挡!铜鸟书挡算不上宝物,它为什么会在宝库里——因为宝库里有书!不但有书,还是数量不少的书,所以需要书挡!现在假珠宝在、书挡在,甚至钢笔都在——那些书呢?
他意识到一个重大问题——沈小梦受人操纵,挖掘费家宝库,真的是因为他相信宝库里存在能把他变回宝库的秘方?还是有人指使他去盗宝?费婴会指使沈小梦挖掘自己家的宝库吗?应该不会。
那个“唐研”说沈小梦挖掘费家宝库是他认为获得了宝藏就获得了让自己变回正常人的力量,可关崎相信沈小梦并没有这么天真。
沈小梦找到了费家宝库,然后沈小梦变成了植物人,宝库里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少了几本书。这更像是有人指使沈小梦寻找费家宝库,拿走了他想要的东西,随后杀人灭口。
如果小马今天没有随口说出一句铜鸟书挡,恐怕永远不会有人发现事情的关键不是那些假珠宝,而是几本书。
那到底是一些什么书?
小马看见关崎像中风一样两眼发直,想汇报的事说到嘴边只好吞了下去。刚刚想走,关崎突然回魂:“回来,你刚才要说什么?”
“我看了监控,那个西洋古董钟是从警局里流传出去的。”小马不敢再铺垫,说话只说重点,“有人把钟放在宿舍楼的垃圾箱里,打扫卫生的阿姨把它捡走,拿到夜市卖了。”
“买东西的人住在民强公寓?”关崎问。
小马点了点头:“事情的源头还在警局。”
也就是说有人不但拿走了书,还将装着霉菌的古董钟放进了垃圾箱,好让它流传出去。
关崎越想越心惊胆战,这一步一步,都是阴谋。
七点钟,萧安家。
餐桌上摆着五菜一汤,饮料是牛奶。
“……费家的事你想了一个星期,还没有想明白?”唐研夹起一块猪脚,奇怪地看向关崎,“费正和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
“什么?”萧安和关崎都茫然看着唐研,“什么很清楚了?”
“费正和的绝笔信。”唐研一边吃猪脚,一边指着关崎带来的绝笔信。
那封信是关崎在“瑞祥宝记”的牌匾里找到的。
“费正和写得很清楚,费轻楼知道他做的不是正当生意,既然他知道那些宝石有问题,说明早已发现‘唐研’的身份。而不仅是费轻楼,连费正和也没有在临死遗言里提到费家曾经的这位‘好友’,只不断地提到不许进入老宅和宝库。这难道不是说明对费轻楼和费正和来说,‘唐研’早已不是威胁,他们可能使用了某种方法‘解决’了那个居心叵测的朋友。”唐研说,“而我的繁衍者也从这个时间开始销声匿迹。”
“他们拿走了他的‘遗传之核’。”萧安突然说,“那个人没有遗传之核。”
唐研点了点头,“很有可能。”微微一顿,他说,“我的繁衍者也是一个残疾,失去遗传之核会让记忆更加出问题,就算他能运用别的方法延续自己的生命,随着时间流逝,记忆残缺越来越严重却是不可逆的。”
说到这里,萧安情不自禁地看了唐研一眼,唐研装作没看见,继续往下说:“他有记录‘研究笔记’的习惯,那些笔记里或者有他生命的历程,或者有延续生命的方法,总而言之,对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没有什么比得到自己的笔记更重要,也没有什么比自己的笔记更可靠。何况他对异种研究有超乎常理的热情,那些笔记本身也有很高的价值。”
说到这里,关崎恍然大悟:“那些失踪的‘书’就是他的笔记。”
“在我的繁衍者‘死’后,他的笔记可能有一部分被收进了老宅和宝库。”唐研说,“老宅已经全空,里面的东西早已被取走。但宝库是费轻楼建造的,我的繁衍者并不知道它在哪里。虽然他并不知道它在哪里,却早就复制了宝库的钥匙。他让那把钥匙流传出去,没过多久就有费家人经受不住宝库的诱惑,从中盗取了一箱珠宝。有人能盗取珠宝就表示盗宝人知道宝库在哪里——但也许是身受重伤,当年我的繁衍者居然没能顺利找到宝库。”
“而销声匿迹几十年后,不知道为什么,你爸……哦,你的繁衍者又活跃起来,为了追查‘费家宝库’,拿回所有的笔记,他盯上了被费婴放了‘缩头人虱’的沈小梦。”关崎已经听明白了来龙去脉,“沈小梦帮他追查到了‘宝库’所在,并按照他的要求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带了出来。然后他拿走了笔记,把事情推在沈小梦头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萧安点了点头,事情的脉络已经很清晰。
这是一个老谋深算、行踪诡异的对手。
他得回了自己当年的“研究笔记”,谁也不知道其中记载了多少残忍恐怖的实验和血腥可怕的怪物。他还惦记着萧安的脊索液,放任这样一个极度危险的角色在人群中走动,将是对所有生物的重大威胁。
他不仅仅是杀人凶手,上至远古怪兽,下至蚂蚁霉菌,这世上繁复多样的物种特性都掌握在他手里。
掌握在那些笔记本里。
那是撒旦之书。
对何山路民强公寓的清理还在继续,关崎工作的重点已经从枉死的方佳转移到了富春路模特公司宿舍楼。这栋宿舍楼一共三层,原本住了十六个人,现在实际入住包括费婴在内共有八个,而这栋本应该人来人往的宿舍楼里结着的蛹不多不少,也是八个。
费婴为什么要把年轻漂亮的模特们弄成了这副样子?关崎先是带着防毒面具进去转了一圈,后来发现这些形成茧的丝没有毒,胆子也就略大了起来,给白茧既画地图又上编号,又录入电脑。一圈折腾下来,居然是静悄悄的没有反应。
而萧安一直在思考,那位恶魔没有细胞核,又能液化,到底要怎样才能彻底杀死他?唐研却显得很是怡然自得,天天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日子仿佛很平静,但每个人都知道平静只是假象。那个人需要萧安的脊索液,不可能就此放弃,谁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以不变应万变的方法就是守着萧安。
守株待兔,绝对不会错。
针对一个可以液化的怪物,萧安自己想出来一个方法——把他骗入一个密封的地方,放下大量干冰让他窒息,然后烧死他。这些步骤是根据他常年和唐研住在一起的经验设计出来的。液化的怪物只要有一个微小的缝隙就能逃走,而这种生物不耐低氧。
这种生物身体里的黏液能射出各种强度的丝来,比刀锋还利,所以不能和他真刀真枪地搏斗,就像面对着几万把凌空飞舞的刀似的,被细丝刺入身体的记忆还在,那种痛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想象。萧安甚至怀疑唐研这种生物也是有毒的。
至于火烧的部分,他记得关崎就是靠一个打火机把他从恶魔手里救下来的,也许这种生物怕火。但究竟需要多高温度的火才能彻底杀死它,这是一个巨大问号。他可没有忘记,在费婴墓下那个深邃的山洞里,那么猛烈的大火下唐研安然无恙。
到底要用什么材料做成的陷阱才能困得住“唐研”?普通材料难以抵抗“唐研”的丝。这个问题,萧安一直没想出方法来。
关崎在萧安家附近安排了三组警员二十四小时观察那位“唐研”的踪迹,然后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富春园。毕竟那里有实实在在的八个大蛹,一旦破蛹而出,天知道会出来一些什么样的怪物。
特殊生物部门这次派出了大量人手,围着那些白茧不停做记录,终于在一个星期之后,有一个蛹裂开一道口子,爬出来一只似蝉非蝉、似人非人的怪物。特警和生物技术人员围着那只蝉好一阵猛攻,动用了许多军用武器才把那只东西弄死,特警也伤了七八个。
如果这蛹里都是这些东西,一旦一起爬出,芸城市的警员和部队根本对付不了。关崎只能又忙着往上汇报,要调动更多部队来围守富春园。
就在富春园形势紧张的时候,这天早上,萧安家的公寓楼下微妙地多了一些蜘蛛。大家如往常一样出出入入,谁也没注意楼道里、防盗窗上那些常见的蜘蛛网。
萧安将消灭恶魔的计划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坐在窗口,观察出入小区的人们,如果那个恶魔隐藏在里面,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而光天化日之下,恶魔不可能化成一摊液体在地上蠕动。
他没有注意到窗边纤细的小丝,正缓慢地沾上他的衣袖。
一条细丝缠住了萧安的衣袖。
有几条细丝悄悄缠上了坐在院子里打牌的几个老人的裤脚。
也有几条轻轻爬上了警车车轮。
五分钟之后,随着“砰”的一声微响,萧安的小区里像魔术舞台那样腾起一片白霜,仿佛变成了一张黑白照片——打牌的老人们、警车、院子里的花草……包括坐在窗口的萧安,都瞬间变成了白色。
他们被瞬间爆发的细丝缠成了白茧,然后就像雕塑一样,维持着最后的动作。
喝茶的仍然端着茶杯,警车依然半开着窗户,坐在里面的人没有任何动静,如果有人探头去看,车里的警员也是白色的。
歇斯底里的尖叫顿时响彻云霄,没有被细丝抓住的人纷纷逃出小区。
坐在沙发上喝牛奶的唐研走到了书房,看着已经变成一尊白色雕像的萧安,笑了笑,对窗外说:“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一个一模一样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只有半个细胞核有活力的晚辈,能做到百米范围内的极端异化,你应该是我所有孩子里最出色的……”一个和唐研一模一样的人缓缓出现在窗口,他附着在外墙上那些雪白的细丝上,随着细丝爬高慢慢地上来,就如一只蜘蛛。
唐研打量着窗口出现的“繁衍者”,对于记忆力残缺的个体而言,即使是繁衍者和子个体,彼此之间也都是陌生人。
“你也应该是我所有孩子里最残缺的,甚至不能繁衍后代。”窗口出现的“繁衍者”很遗憾地说,“只有半个细胞核有活力的个体,你知道怎样才能修复那一半受损的细胞核吗?”他从窗口进来,轻轻抚摸着被缠成一个白茧的萧安的头,“变形人的脊索液,注射变形人的脊索液有机会诱导我们的细胞质发生突变,形成新的细胞核。异变的概率并不高,所以我们需要很多脊索液……是很多很多……”
唐研很认真地听着,在“繁衍者”面前他仿若一个好学的学生,也并不反驳。
“像这一个个体,体重不过65公斤,提供1500毫升左右的脊索液就会死亡。”唐研的繁衍者微笑着说,拍着萧安的头顶,语气仿佛十分亲切,“1500毫升脊索液可以完成300次注射,我算过概率,即使你和我一起使用,也足够重生了。”
“你这是向我提供机会?”唐研扬起眉毛。
“半个细胞核不能完成我们的全部代谢和循环,”他的繁衍者凝视着他,“失去细胞核是失去意识然后消亡,半个细胞核是清醒着看自己消亡,你看你快要化水的皮肤,感觉一下那些正在相互渗透的器官,你正在化水……”
唐研并不否认,上下打量着他的繁衍者,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地说:“原来你是这样活下来的……你一直在——猎杀同类。”
失去细胞核的唐研应该很快失去意识,细胞质坏死,内部器官无法维持正常的渗透值,全身化水而死,可他这位繁衍者却多活了近百年,他是怎么活下来的?谁也没有想过还有这样一条路——猎杀同类,夺取他们健康的细胞质,只因唐研是分裂繁殖的生物,遗传基因一模一样,就存在可行性。唐研之所以能从那个起火的山洞里起死回生,也正是因为费婴把他扔到地上的时候,他的细胞核还没有完全死亡,浸泡在同类的细胞质里,保存了复苏的可能性。
他的繁衍者微笑了起来,“你看,我知道错了,所以我找到了脊索液。”他立刻将要求抛了出来,“取出萧安的脊索液,他如果知道你快要死了,一定不会拒绝你抽取他的脊索液。”
唐研摇了摇头。
他的繁衍者微微愣了一下,几乎无法相信他居然拒绝:“你不肯?”
“我和这个世界的其他生物一样,很讨厌你。”唐研说,“生活需要趣味和安全感,有你在,既没有趣味,也没有安全感。”
回应他这句话的是一片白茫茫——窗口的“繁衍者”瞬间化作了千千万万透明的细丝——和萧安的猜测相同,“繁衍者”的细丝拥有和水母刺细胞一样的构造,刺入皮肤的同时能注入毒素,刺激敌人的神经。屋里的唐研也同时异化,两团相似的透明细丝纵横交织在一起,只是“繁衍者”的细胞质取自同类,用之不竭,唐研的细胞质已经濒临崩溃,而且在消除霉菌的过程中消耗了大量能量,“繁衍者”的细丝显然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细密到人眼都看不清楚的小丝交错在一起,唐研这个物种的激烈交战是人类无法想象的,但就在屋里的空间都被白茫茫的小丝占据的时候,“啪”的一声,窗户上的双层玻璃不知道被哪几条细丝缠上了。
“繁衍者”没有发现,萧安的家门窗紧闭,除了萧安刚才往外望的那个窗口,所有的窗户都反锁了。在一片白茫茫的战斗中,一层冰凉的薄雾在地板上涌动,也不知道哪里喷出来的,等细丝的动作都慢了下来,“繁衍者”才发现房间里充满了二氧化碳。
这是一个陷阱!以萧安为诱饵,唐研为纠缠,想用缺氧这招对付他的陷阱!房间里藏匿了干冰,开关在唐研的控制下,当他们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大量的二氧化碳充入空气,造成低氧环境。
唐研的确是一种高耗氧的生物,过低的氧气会让他们失去行动力,但“繁衍者”冷笑一声——就凭这么点小伎俩也能奈何得了他?几道飞丝射向窗户,玻璃的炸裂声响起,双层玻璃应声破裂,数不尽的透明细丝收缩起来,很快就能穿过玻璃上的洞,离开这个低氧环境。
但当那一团柔软黏液钻过玻璃上的洞的时候,窗外突然喷过来一串长长的火焰,将它烧了个正着。“繁衍者”就像受了重击,那黏液快速后退,又回到了屋里。
窗外出现了一大片阴影,有个男人手持一个重机枪模样的武器正对着窗户。他那个武器喷出来的烈焰熔化了玻璃,在墙面上开了一个大洞,可见温度之高。
而这个凭空出现在高楼窗外的男人背后打开了两对透明的翅膀,用武器的火焰对着地上急退的黏液狂喷!这个人竟然是费婴!
费婴没有在富春园结蛹,而是埋伏在萧安家附近拿着早就准备好的武器偷袭“繁衍者”!不知道什么时候费婴竟和唐研联手,设下了消灭“繁衍者”的局。
烈焰卷入屋内,烧掉了萧安身上的部分细丝,剩下的细丝如遭遇蛇咬,飞快退入黏液里。地上爬行的黏液受到烈焰偷袭,瞬间起火,体积缩小了五分之一。空气中弥漫着蛋白质燃烧散发出的恶臭,只可惜屋内的低氧环境抑制了火焰枪的威力,无法对“繁衍者”造成致命打击。
地上缩小的黏液快速凝结成人,而唐研所化成的细丝仍然像一团巨大的蒲公英盘踞了房间的一半。“繁衍者”飞快冲向另一扇窗户——费婴在这里,死而复生的费婴身上有他还没有研究清楚的力量,而萧安就要醒了!
就在这时萧安突然深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繁衍者”射出去的丝线像刀一样冲向了另一扇窗户的玻璃,却见眼前一只五爪如钩的手掌晃了过来,直接扯断他射出去的丝线。他注入萧安身体里的毒素失效了,萧安生长利爪,断绝了他破墙而出的可能。
这是一个彻底的阴谋!“繁衍者”想明白了——让萧安坐在唯一的窗口引诱他下手,在屋里放了干冰控制他的行动,再联合费婴意图直接除掉他——想得真好!显然费婴已经知道了他才是费家人伦惨剧的元凶,那张漂亮的脸上满是杀机。
这陷阱一步一步安排得如此不动声色,给予致命一击的援兵身份如此奇怪,富春园的蛹似乎只是声东击西的幌子……“繁衍者”几乎忍不住要笑了,这真是个漂亮的局,只可惜……
只可惜——螳螂捕蝉,而费婴却不是最后的黄雀。
那管火焰枪最高温度可以达到一千多摄氏度,费婴脸色有些凝重——一千多摄氏度的高温能彻底消灭“繁衍者”吗?面对着让自己家破人亡的怪物,费婴不断向“繁衍者”喷射火焰,将他压制在房间的角落里。萧安松了口气,至少在这么高的温度下,“繁衍者”暂时没法再打他脊索液的主意。
二氧化碳从打破的墙面上缓缓飘走,萧安对着费婴大叫:“举高点!高处可以喷火!高过头顶就可以喷火!”二氧化碳比空气重,所以只要让枪口和枪管离开密布二氧化碳的缺氧地带,火焰枪就能恢复威力。
费婴不停地喷火,那管火焰枪是特制的,喷出的火焰基本是浅蓝色的,已经到了很高的温度。
“繁衍者”在烈火和低氧的怪异环境里痛苦挣扎,不断发出奇怪可怕的惨叫声,他在慢慢缩水,身体里的水分被烤干,这样下去不需要谁去动手,只要时间一到他就会衰弱而死。
“砰”的一声巨响。
手持火焰枪的费婴倏然回头。
熔化的墙洞外,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孩子正悬停在空中。
他的背后和费婴一模一样,有两对透明的蝉翼。
他的眼睛黑得毫无瑕疵,但那么漂亮的一对眼睛里没有眼白,是一对完全漆黑的眼睛。
他双手握着一把枪,那把枪几乎有他身体三分之一那么大,他却牢牢地拿着,定定地看着费婴。
费婴的胸腹部被子弹炸出了一个大洞,鲜血流了满身,他看着空中的孩子,嘴唇嚅动了一下,仿佛很惊愕。
“哈哈哈……可怜的小虫子……看你那翅膀——你是被‘蝉月季’吞噬以后唯一融合成功的人吧?”“繁衍者”沙哑地笑了,“哈哈哈……蝉的宿命就是在出土之后交配,你找了个人类生下这孩子,却不知道这个孩子早在你接触蒋云深的时候,被蒋云深肚子里的水氏脑蛭侵入了。哈哈哈,那种喜欢寄生在人的眼睛、大脑里的黑色怪物……”
“蒋云深离开鹰馆特地去接触费婴,水氏脑蛭寄生到婴孩身上——那不是蒋云深自己的意愿吧?控制水氏脑蛭,‘唐研’这个亲水的物种比‘蝉人’更有优势。”大厅里传来唐研平静的声音,“费婴以为他操纵着蒋云深,事实上操纵着蒋云深的人是你,你不但操纵了蒋云深,连费婴——他的复仇行动都或多或少地在你的控制之下。”
费婴倒下了,他胸腹部在短期内受到两次重创,已经成了一个空壳,就算他是异种也难以承受。
成年蝉的生命周期很短。
他的表情很空茫,除了已渐褪去的惊愕之外,并没有太多其他的表情。
他的人生早已被变异和复仇透支殆尽,死亡的不过是他作为“人”的最后一层空壳。
火焰枪跌落在地,摆脱火焰的“繁衍者”一弹而起,闪电般冲向大开的墙洞。他已受到重创,没有细胞核的“唐研”无法自行恢复,必须吞噬同类的细胞质作为补充,修复身体。
但千千万万的透明细丝早已在墙洞上结了一张网。
火焰枪落地,萧安立刻跳过去抢枪,当他端起火焰枪转过身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幕已经在上演。
“繁衍者”被数不清的细丝缠绕着,他咆哮着挣扎,那些细丝深深嵌入他的身体,鼓动着交换着液体,唐研的灰紫色晶体在细丝中闪烁,缓慢靠近“繁衍者”的身体——直至扎入其中!
融合——正在上演!
“开枪!”唐研的声音模糊地从那堆细丝中传来。
“唐研!”萧安端着火焰枪,惊慌失措地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两个唐研的强行融合正在他眼前上演。
他见过一次融合,上次唐研融合了一个同类,是因为怜悯。
而这一次,是牺牲。
“快开枪烧了我们……”唐研的声音越来越缥缈,“我不能保证融合出来的是我……不能让他逃走……”
“唐研!”萧安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快……没有……机会……”
灰紫色的晶体深深融入“繁衍者”的身体,唐研的声音模糊至极,过了一会儿,面前那纠结在一起的怪物再也没有发出熟悉的声音。
它越来越成型,凝聚成萧安依然熟悉的样子,它的嘴角微微上勾。
它在笑。
意味不明的笑。
融合过程中的“唐研”没有任何抵抗力,但融合一旦结束,它就会恢复成无所不能的怪物。
眼前的融合很快就要结束了。
萧安退了一步又一步,浑身冰凉。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踹开房门冲进了房间,见状大吼:“开枪!萧安你在干什么?富春园八个蛹里面有七个是假蛹,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一看就知道你们和费婴串通了!这么好的机会你放过了就会有更多费家的悲剧、更多人类的惨剧上演!快开枪!”
在关崎的怒吼声中,在缺氧的空气中,萧安浑身颤抖,对着面前那个熟悉的人影……木然地扣动了火焰枪的扳机。
二氧化碳已经消散殆尽。
火焰枪的烈焰明亮耀眼。
十分钟后。
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