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巨响。
一部破旧的手机被撞飞出去,摔得磕了一角。
“砰”,又一声巨响。
另一部破旧的手机屏幕碎了一角。
“砰”,再一声……
樱杏警署内,关崎关警长的办公室里,像这样的爆炸声已经响了一下午,报销了十几部废旧的手机。
那些手机都是他从二手市场最低价买来的,一下午同事就看着关崎坐在那儿烧钱。
关崎在做测试。
上个星期十九巷的“小树林连环失踪案”已经结案,在地底的密室和地道里发现四具尸骨,竖直的井壁下面发现残缺的人骨,分属于五个不同的个体。树林里那些人骨形成的碎沙则无法计算到底是属于多少个人的。树林里有五十九个篮球,但也很难根据篮球的数量推算到底有多少人在小树林里失踪。警方最后的结论是十九巷斜坡上的这些树木属于未被发现的特异品种,这个树木品种吸引了未被发现的世界上最大的一种狮蚁,它潜伏在树林里捕食人类,造成这起重大案件。
在树林里最后失踪的人叫林胜,警方在小树林里最后找到的,除了他的尸骨,还有他的手机。案子已经结了,林胜也的确是被不知名的怪物吃了,但关崎对他破碎的手机始终抱有疑问。
林胜的手机屏幕中心有一个完整的圆形着力点,所有的裂痕都从这个着力点向四面蔓延,使它四分五裂。一开始,警方认为那是子弹打的,对小树林失踪案非常重视,后来发现这里生长的奇异树木会自行爆炸,就鉴定为是被爆炸的树叶击中的。
但关崎用取回来的树叶做了一下午实验——这种能被静电引爆的树叶的确能引发小型爆炸,它的威力也就和鞭炮差不多,或者比鞭炮略大一些,打在人身上会疼,可是不足以炸裂一部手机。
打碎手机的东西,很可能真的是一把枪。
关崎脸色凝重,他面前的桌上除了七零八落的手机,还有两串一模一样的钥匙。
他在小树林下的密室里找到一把钥匙,而另一把钥匙是萧安还给他的,是“鹰馆死者杀人案”中的物证。
这两把钥匙一模一样,每个齿槽都分毫不差,甚至一样陈旧,锈迹斑斑。
是什么样的门需要两把一样的钥匙?
很显然……一把是另一把的复制或者备份。
一把备用钥匙,一部不是被树叶打破的手机。
如果手机的确是被枪打碎的,那说明在林胜进入树林的时候,有人向他开了一枪。
为什么?
两把钥匙,一把掉在鹰馆门前,一把藏在费轻楼书房的椅子里。
它们一模一样,这又是为什么?
费家有一个藏宝库,收藏家族百年来生产的金银首饰,可自从费正和将它们封存,再也没有人知道费家宝库在哪里——却有费家宝库里的首饰流落在外。
为什么?
或许是有一个人复制了费轻楼的钥匙,他找到了费家的宝藏,并且偷走了一部分。费轻楼椅子里的那把钥匙应该是正品,而鹰馆门口的那一把是复制的。
而有人在树林里对着打电话的林胜开枪,和费家宝库被盗之间,能有什么联系?这两件事时间相距几十年,当事人也不可能是同一个,可是直觉告诉关崎,它们是有联系的。
在树林里或鹰馆附近,关崎都找不到这两把钥匙能打开的“门”,他找不到费家宝库在哪里——但是——如果是有人对着林胜开枪,这么一条线索他是能跟下去的。
树林里没有找到弹壳,可如果是枪,手枪射程五十米,步枪几百米,如果射手拿的是狙击枪,他根本不可能打偏到林胜的手机上。
所以在林胜走进树林的时候,有一个人也正在树林里,和林胜的距离几十米到几百米之间。不管这个人当时正在做什么,林胜惊动了他。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当时在树林里的那个人并没有什么厉害的异能。
如果像萧安那样的凶猛异种,应该不至于使用枪。
关崎把剩下的树叶和手机推到了一边,只要是个“人”,而不是什么会变形或液化的怪物,他有信心一定能找到。
他决定去看一下十九巷和燕尾街周围的监控,然后再去周围转转。
樱杏警署二楼。
沈小梦负责清点十九巷地下密室里清理出来的证据,有大量的人骨残片、破旧的桌椅碎片和粘着怪物体液的砖块。他本来脸色惨白,打包物证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物证室的空气中弥漫着似花非花的香气,这些香气来自于每一个砖块、每一个碎木……沈小梦的喉头在奇怪地蠕动,清秀的脸颊扭曲变形,随即“噗”的一声,一只长形怪虫从他嘴里冲了出来,这东西有完整的头部,能随意蠕动的柔软躯体下按照节肢生长着一对对带弯钩的细爪。这怪物冲出嘴后,沈小梦咽喉咯咯作响,发不出任何声音,全身颤抖,只能任由那东西抓取了桌上的几块人骨残片,快速地吃了下去。
不到十分钟,那东西吃下了十几块人骨,沈小梦僵立在一旁,张大嘴巴,宛若怪物的傀儡。
“吱呀”一声,有个警官推门进来,“小梦,有个事情……”
沈小梦回过头来,一条半空飞舞的巨大“舌头”也跟着甩了过来。
“啊……”那警官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舌怪”一下深深扎入他胸口,一昂头,一颗鲜红的心脏活生生从胸口被它拖了出来,几口便吞了下去。
随着舌怪的吞咽,沈小梦也跟着吞咽了一下,露出了满足的表情。那警官惊骇绝伦地倒了下去,盯着眼前带血扭动的舌形怪虫和沈小梦,到死也不相信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舌怪在空中扭动了一会儿,快速缩回了沈小梦的嘴里,他闭上眼睛享受了一下食物的滋味,突然惊醒过来,一下推倒了放满物证的桌子。
死人了!他绝望地看着地上的尸体,无论他有多努力都无法避免这一天!他终于在警署吃掉了一个同事!他必须马上逃走,其他人……其他人立刻就会发现他……发现他不是人——发现他吃了一个又一个……
手机铃声响了,沈小梦接通了电话,瞪着脚下的尸体,面部扭曲,他的语气却很镇定:“喂?”
“死小子!”电话里传来关崎激动的声音,“马上到燕尾街来!我找到了线索!叫技术科的人过来!”
“我……我要叫人到燕尾街哪里?”沈小梦脸色都透出青灰了,语气却不变。
“卖服装的那家店楼上,‘瑞祥宝记’当铺里面!”关崎说,“我发现了凶手的线索!”
“我马上来!”沈小梦立刻挂断了电话,跨过地上的尸体,锁上门出去了。
十九巷所在的斜坡已经倒塌了大半,关崎在燕尾街转了两圈,他刚看了监控。从林胜进入树林,到警方进入树林之间的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人出入小树林。
难道开枪的人会隐身?
就算人能隐身,那把枪又是怎样隐身的?
关崎想不明白,他习惯性地又去了“瑞祥宝记”所在的当铺,发生在这里的凶杀案还没有头绪。这个杀害了习初,抢劫了费家珠宝的凶手并没有将珠宝出售,仿佛就这样消散于空气中。
这一次,他前所未有地搬了一把梯子上去。
然后,他就有了重大发现。
十分钟后,沈小梦到达了现场。
关崎蹲在梯子顶端,看见沈小梦进入现场,非常兴奋地指着屋顶的某处:“上来上来,我发现了咱们都忽略的凶手的线索!”
沈小梦跟着他爬上梯子,只见关崎指着屋顶的一处血点:“你看这是一处洒的血迹,非常小的一点,屋子里到处都是这种血点,所以被我们忽略了。可是这里……”他指着血点旁边另外一点更加微小的湿润痕迹,“这是什么?这个形状和血点一模一样,是和血迹以一样的角度同样的力道一起溅上来的,这个液体不是血,我给它起了个名字。”他一本正经地看着沈小梦,“凶手的雨点。”
沈小梦呆呆地看着那个甩溅的痕迹。
那自然不是什么凶手的雨点,刚才物证室的一幕从他眼前掠过——“舌头”伸了出来,插入人类的胸口,挖出心脏,然后高高昂起——就在昂起的一瞬间,血液连同“舌头”上的液体一起被甩上了天花板。
那根本不是“凶手的雨点”。
那是他的口水。
关崎正在对那个痕迹拍照,突然转过头来:“咦?不是叫你把技术科的人叫来吗?他们人呢?”他等着小马来给这个液体痕迹做采样和DNA分析。
沈小梦站在梯子上仰着头看着他,脸上是一种关崎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阴沉、麻木、冷漠、无动于衷。
一个念头从关崎心里闪电般掠过,这个念头他曾经有过,但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沈小梦是最后一个见到习初的人,“瑞祥宝记”的珠宝被抢劫了,而沈小梦拿到了其中的一枚戒指。现在他叫沈小梦通知其他人到现场来调查,来的人却只有沈小梦一个。
“是你杀了习初?”关崎脱口而出。
沈小梦冷冷地看着他,并不回答。
关崎心里灵光再度一闪:“是你——是你向林胜开的枪!”这一次他说得毫不犹豫,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向林胜开枪的人和那把枪是怎么毫无破绽地离开现场的!他根本就没有离开,一直到大批警察进入树林,开枪的人很自然地出现在那里,然后和警察一起离开。
因为他是沈小梦,所以他有枪很自然,他出现在那里很自然,他捡起弹壳很自然,他离开也很自然。
“为什么?”关崎深深地看着沈小梦,这个他悉心栽培,一直以为胆小勤劳、踏实肯干的小同事,展露在他面前的是怎样一副面具?他为什么潜伏在他身边,又为什么要接连杀人?“你有这么好的前途、这么好的工作,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开枪?”
沈小梦的眼神越发冰冷,更透露出一股刀似的恨意。他伸出手扳住关崎的双腿,一下将他从梯子上拖到地上。“为什么?”他站在摔得头晕目眩的关崎旁边,踩住关崎的一只手,“不为什么,每个人做事都有目的,我的目的和你不一样而已。”
“你杀习初,是为了那些珠宝?那些珠宝都是假的……你到那个小树林去干什么?为什么要开枪打林胜?那个孩子和你……无冤无仇……”关崎在恍然之后更加不解,“你到底想要什么?”
沈小梦微微勾起嘴角,他的脸型偏尖,做出这种表情的时候有一种更加刻薄的感觉。“我在做的事你很清楚,其实我在做什么都给你汇报了。”他脚下用力,关崎的手骨咯咯作响,只听他说,“你在找费家宝库,我也在找费家宝库,你在找费婴,我也在找费婴。”
“那些都是害人的东西,你要来做什么?”关崎满头是汗,“你难道不知道那些宝石会诱发变异吗?”
沈小梦冷冷地看着他:“我做事,为什么要向你解释?”
紧接着关崎看到了人生中最恐怖的画面。
沈小梦的脸一阵扭曲,嘴巴慢慢张开,一条肉色的舌状怪虫从他嘴里慢慢地伸了出来。
那东西有一个扁平的头部,身躯是不明显的节状,每一节下面生长着一对细细的钩爪,身上布满了黏液。现在那东西从沈小梦嘴里出来,眼镜蛇一样在空中弯了起来,昂起了身体,张开了前面所有的钩爪。
关崎瞪着那东西,全身都僵了。他本来有个脱身的计划,但看到这东西之后,头脑中一片空白。
“它”微微低了低脑袋,仿佛正在看着关崎。
“……今天在本市樱杏警署内发生一起神秘的恶性案件,一名警员在警署二楼的物证室内遇害身亡。凶手凶残地挖去了他的心脏,这和警方之前还没有破获的‘当铺抢劫杀人案’如出一辙。目前警方对该案件还没有正式说明,根据知情人透露,负责侦办‘当铺抢劫杀人案’的警官已经失踪,现在芸城市警方正在对两起凶案展开调查,至于这两起凶案和失踪的警官之间有没有联系,还要等待芸城市警局的正式通报……”
中午时分,萧安正在学校食堂吃饭。
大学食堂硕大的电视屏幕播放着午间新闻。
听到在警署内有警官被害,学生纷纷抬起头看电视,议论纷纷。
关崎失踪了?萧安非常吃惊,关崎的失踪难道和他还给关崎的那把钥匙有关?难道他找到了费家宝库,然后被宝库里的怪物吃了?一瞬间他想到了各种古怪的可能,随即定了定神,放弃吃到一半的午饭,立刻跑回了家。
开门的一瞬间萧安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然而家里仍旧什么都没有。桌上摆放着一个崭新的瓷盆,那还是萧安特地去花市买的,瓷盆里有半盆清水,清水里放着一枚紫灰色的晶状物,宛如死物。萧安把那个东西拿了出来,对着阳光看了很久,确定它真的毫无变化,失望地叹了口气。他怎么会和关崎一样,以为把这个东西泡在水里它就能变成唐研?终究还是胡思乱想罢了。
打开电视,他按“回放”重看了午间新闻。
新闻开头提到了失踪警官关崎最近负责的“十九巷失踪案”和“当铺抢劫杀人案”,十九巷山坡的挖掘画面和“瑞祥宝记”当铺的画面一闪而过,萧安的眼瞳突然变成了琥珀色——变形人敏锐的视觉被触发——他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在十九巷挖掘现场,有一个戴墨镜的年轻人一直站在挖掘机后不远处;在“瑞祥宝记”当铺警戒线旁边,有一个戴帽子的年轻人匆匆走过。
他们都和唐研那么相似!
萧安紧握着遥控器,难道唐研并没有退化成这颗晶体,难道他一直都还活着?又或者那只是他一个过路的同类?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有一条短信息发了过来。
萧安转过头去,只见手机的锁屏图片上浮现出一行字:“到鹰馆来。”
发送人——唐研。
萧安愣了一下,唐研的所有衣物都在黄封市林区那个溶洞里遗失了,那个洞穴里充满了略带腐蚀性的黏液,他一直以为那些东西找不回来了。
结果那个手机号居然还在。
他立刻激动了起来——唐研只和很少的几个人联系,能知道他电话号码的,应该真的是唐研!
唐研回来了!
一条半蛇半虫的怪物从沈小梦的嘴里伸了出来,关崎冷汗淋漓地看着他,有些细节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
在出现羽状白虫的福伦别墅里,是谁有可能删除监控?那个从别墅大门口离开的全身粘满白色羽状虫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费婴非常了解警方的一举一动,几次在他们侦查即将终结的时候发来嘲讽的照片?如果沈小梦不是人类……那么他是从一开始就潜伏在自己身边的,另有所图吗?
“你到底是不是人?”关崎问。
沈小梦没有回答,那只怪虫在空中扭动了一下,倏然从关崎肩上撕下一大块肉来。关崎大叫一声,肩上伤口鲜血淋漓,却见那只怪虫以人类难以想象的速度将肉吃了下去。沈小梦舔了舔嘴唇,将舌状怪虫收入了嘴里,才听见他说:“我当然是人,以前是,以后也是。”
关崎错愕地看着他,他是人类?有长着这种舌头的人类吗?
沈小梦的眼神有一种狼似的狠毒:“我考警校、做警察……就是为了你!小时候我家着火,是你冲进火场救了我,所以我改念警校,想做一个和你一样的好警察!结果呢?我战战兢兢地跟着你,给你做牛做马,让你呼来喝去——你尊重过我吗?我那么崇拜你,你当我是什么?一条听话的小狗?”
这些话说出来,关崎心虚了一下:“呃……我承认我的态度是那么不端正了一点儿,不过小梦,我发誓我心里并没有不尊重你,我这个人就是……有点小虚荣,而且不太细心、不擅长照顾别人的感受……”他正自我检讨。沈小梦冷笑一声,说:“给你当小狗也就算了,谁让我崇拜你呢?可是你派我去调查费婴——你难道不知道那个人有多危险?你让我一个人去调查那个微信号,我是菜鸟啊,我什么都不懂!你真是太好笑了!要找到费婴很容易,微信摇一摇,‘如婴儿一般归来’就在警署大门口!我那时候多么天真多么敬业,立刻冲下楼去找他。”他又吐出了舌头,那怪虫的钩爪在空中挥舞了一阵又收回嘴里,“我想他原本是在那里等你,结果却等到了我。他放在我舌头上的这个东西,原本应该是你的!是你的!”他抓着头发,挥舞着双手,“他说得没错,这事不能怪他,这事就该怪你!对警员不负责任!不关心别人的死活!把下属的出生入死当作自己晋升的垫脚石!像你这种人就该死!就该死!”
关崎骇然地看着他越来越狂躁,沈小梦手舞足蹈,那怪虫的扁平头部在他嘴里若隐若现,恶心恐怖至极。到底沈小梦有着双重人格,还是被寄生了以后变得狂躁,总之面前这个沈小梦对于关崎全然是个陌生人。费婴能把一个胆小认真的人变成这样,真的是可怕极了。吞了一下口水,关崎努力让大脑运转起来:“是我的错,我那时候完全没想到你会这么快……不,是我根本没想过你真的能找到费婴。就为这个,你杀我我无话可说。”他看着沈小梦,“但是小梦,你是一个警察,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你还是一个警察。如果你希望做一个好警察,你怎么能杀死习初呢?甚至向林胜开枪呢?”
沈小梦的脸一下变得死灰,关崎说中了他的命脉,关崎甚至不知道刚才在物证室里,他还杀死了一个警察。
“我相信这一切并不是出于你的本意,”关崎说,“我甚至无法相信站在我面前的真的是沈小梦。沈小梦是一个单纯的、善良的、勤劳的孩子,他有很多缺点,可是十年二十年以后他一定会是一个好警察。”
“不可能了!”沈小梦大叫。
“我相信让你杀死习初,让你轻易向一个陌生人开枪的,不是你自己,应该是寄生在你身上的这条丑恶的东西。”关崎说,“它寄生在你身上操纵你,让你做出你从来没有想过的事。小梦,我们可以一起努力摆脱它,摆脱它以后,我向你道歉——我真诚地向你道歉。”
“这都不是你的真心话,你只是怕我杀了你!”沈小梦大叫,“一切都不可能了,我刚才杀了李国华!我刚才杀了李国华!”
关崎的脸色瞬间惨白:“你说什么?”
沈小梦张大嘴巴,还想说话,突然那条舌状怪虫从他嘴里滑了出来,浑身沾满湿淋淋的黏液,重重地掉在地上,蛇一样盘了起来。关崎看见沈小梦嘴里本该是舌头的位置只剩一个空洞,任凭他嘴巴张张合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舌怪生长成熟,自行脱落。
沈小梦没有了舌头,他惊恐万分,瞪着地上的舌形怪虫,又掐着自己的喉咙。
“他杀死了李国华。”一个声音从一楼到二楼的木质楼梯上传来。
关崎和沈小梦一起看去,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面前,白色衬衫。
“唐研?”关崎脱口而出,“你没事了?”
熟悉的年轻人面带微笑,文雅端庄:“我一直都很好。”
“回来了就好,你不知道萧安多担心你,他以为你在费婴墓下面的山洞里被一把火烧死了。”关崎摸了摸鼻子,“他可能还一直以为你是为他死的呢,你没事就好。”
唐研又是微微一笑,“嗯。最近我在调查一件事。”他看了仍处在惊恐状态中的沈小梦一眼,“萧安有段时间失踪,被费婴抓去做实验。我一直在调查他到底是怎么失踪的……”
沈小梦听到这句话,突然闭上了嘴巴。
唐研又看了他一眼:“他是被沈小梦的电话叫走的,然后落入了费婴手里。所以沈小梦和费婴早有联系,这件事他刚才已经承认了。福伦别墅的监控录像有空白,是沈小梦进行了技术性删除,因为最后离开福伦别墅的白色‘雪人’就是他,监控录下了他进入福伦别墅的画面,他不得不删除。而他在福伦别墅所做的,就是以警察的身份引导大家进入地下车库躲避,这就是福伦别墅幸存的业主没有四散逃走,而是聚集在地下车库的重要原因,也是管态广翅蜡蝉(备注:即《夜行·羽》里面的羽状飞虫)能在地下车库大量繁殖的重要原因,最后导致多人死亡。”
沈小梦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渐渐地发起抖来,在地上缩成一团。
“之后他一直和费婴保持联系,所以费婴对警察的举动一清二楚。但费婴只是用一只缩头人虱(备注:灵感来源于缩头鱼虱)控制了他,他自然并不认命,时时刻刻都在想反制费婴的方法。”唐研看了地上盘成蛇状的舌状怪虫,也就是缩头人虱,“所以在调查费家旧案的时候,沈小梦非常积极,他查到了‘瑞祥宝记’,为了了解费婴,得到费家宝库的秘密,获得和费婴一样的能力以解救自己……他杀了习初,抢劫了‘瑞祥宝记’。”
关崎皱着眉头听着,沈小梦听到这里突然抬起头来,那只缩头人虱离开他以后,他的脸色不再死灰,恢复了以往的惨白,神态也仿佛软弱了很多,满脸的惊慌和错愕。
他好像对唐研的叙述有不同的意见,奈何开不了口。
只听唐研继续说:“取得‘瑞祥宝记’所有的珠宝之后,他将所有的‘宝石’吞噬,那些‘宝石’都是我辈干枯的细胞核,促成了缩头人虱的快速成长。缩头人虱长大以后,需要的肉食更多,这让宿主非常暴躁,所以沈小梦在十九巷山坡顶上挖掘‘费家宝库’的时候,向误入其中的林胜开了一枪。”
关崎越听越惊奇,沈小梦居然先一步找到了“费家宝库”,“费家宝库到底在哪里?”
唐研笑了:“费家宝库在哪里?沈小梦都能找得到,为什么你和萧安却找不到?挖遍了所有的地方,那扇必须用钥匙打开的‘门’在哪里呢?那应该堆满了金银珠宝的地方在哪里?”
这正是关崎的心里话,没错,那扇通向宝库的“门”在哪里?宝库在哪里?
“你和萧安在密道里爬来爬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费轻楼为什么要在书房里修建一条密道?”唐研几乎是要大笑了,“你还记得吧?密道入口那扇腐朽的木门是向内打开的,它通向一个深井,并且深井的井壁上并没有楼梯。”
关崎呆住了:“你是说……”
“你和萧安——一直在‘宝库’里爬来爬去。”唐研说,“只是‘宝库’里的东西被沈小梦提前取走了,再加上林胜曾经往里面爬行,所以你们把它当成了一条通往密室的密道。但那不是逃生密道,那是费轻楼修建的通向宝库的通道。”
关崎一拍自己的头,恍然大悟,顿时觉得自己蠢到家了,事实竟然是这样!
“宝库的第一入口是费轻楼书房的那幅画,通过密道,打开第二入口——那扇非常狭窄的小门之后,那个狭窄的深井就是费家宝库。”唐研说,“年代久远,宝库的构造早已变形,又因为里面堆满了‘宝石’,充满了信息素的香气,诱导了一只狮蚁变异,它挖开了洞顶,把宝库当成了自己的家。”唐研微笑着说,“你一定不明白费轻楼的书房为什么会被埋,其实那是费正和将费婴的残尸送进宝库的时候,发现费轻楼和他的几位夫人居然并没有死,化为黑水还在宝库里爬来爬去——他吓得将费轻楼居住的整个别院埋了。”
“原来是这样……那些‘宝石’呢?”关崎喃喃自语。唐研解释得合情合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有些难以释怀,唐研为什么会对费家的事如此了解?尤其刚才唐研说了一句“那些宝石都是我辈干枯的细胞核”,这么古老的用词听起来很奇怪,至少他从来没有听唐研自称过“我辈”——他都是说“我的同类”。
但唐研又解释得完美无缺,发生在十九巷泥土下的一切,的确就是如此。
“宝石?这就要问沈小梦了。”唐研的目光温和地转到了沈小梦身上。
沈小梦缩在墙角,惊恐地看着唐研。
他当然说不上来。
他没有了舌头。
关崎当即说:“这个容易,到他宿舍里去搜!”
沈小梦的眼神变得很绝望,他仍然看着唐研。
唐研对着他微笑:“你杀死习初,向林胜开枪,杀死李国华,可惜就算得到了整个费家宝库也无法改变命运……大概因为你太希望把自己恢复成正常人了,太希望让费婴付出代价……被缩头人虱寄生的宿主都会变得狂躁,这种寄生虫会释放神经毒素以控制宿主,它特有的神经毒素会改变人的性格。别的寄生虫也有这种能力,只是体形没有缩头人虱这么大而已。”
“啊啊啊……哦哦哦……”沈小梦突然向唐研扑了过去。唐研轻描淡写地一挥手,沈小梦就倒了下去,关崎只觉得眼前一花,血花溅起,沈小梦的额头就多了一个血点。
“你杀了他?”关崎脱口而出。
“没有,我怎么会杀人呢?”唐研施施然转了个身,微笑得十分好看,“事情已经清楚了,关警官,找人把小梦带回去。然后我请你喝杯咖啡,再谈谈这段时间的事。”
“哦?行啊!”关崎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那这条虫呢?”
“啪”的一声,唐研将那条缩头人虱的头踩成了肉泥,关崎吓了一跳,只见唐研依然微笑:“害虫,踩死就行了。”
“哦……”关崎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快走吧,我已经约了萧安。”
萧安赶到鹰馆的时候,灰头土脸的关崎和唐研正坐在露天的遮阳伞下喝咖啡。
看见熟悉的唐研,穿着白衬衫,戴着金丝眼镜,表情斯文柔和,萧安反而愣住了。
这真的是唐研吗?
他犹豫了一下,仔细看了看这个失踪多日的好友。
唐研的右眼下方有一道泪痕模样的伤痕,这是他和这个唐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唐研就告诉他的独一无二的标志。
于是萧安释怀了,在关崎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你回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回来了,我也没事。”唐研给萧安递过来一杯咖啡。
萧安接了过来,又是愣了一下,有些东西微妙得不太对劲,只是他却说不上来。
“我请关警官喝咖啡,是为了费婴的事。”唐研的神态认真了起来,“费婴应该是个死人,他能死而复生,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这个人获得了诡异的力量,能轻易将人类诱导成异种——这很危险。”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先把沈小梦偷走的费家宝库里的东西彻底销毁,保证它们不再害人,然后就要着手对付费婴,这个人不消灭,没有人能过上安全的日子。”关崎说。
“彻底销毁的话,那就放火烧了吧……”萧安插了一句,“费婴墓下面那个洞穴也被火烧了,什么异种的细胞都没留下,烧得非常干净。”
“我一回去就把沈小梦宿舍里所有的东西全都烧了,保证烧得一张纸都不留下。”关崎拍胸保证。
唐研脸上带着浅笑,慢慢地喝着咖啡,十分满意的样子。
夜色慢慢降临。
鹰馆咖啡馆门口,三个人商讨着如何消灭费婴,三个人的影子被流离的街灯映照得很长很长。
七点五十五分。
萧安的家里。
瓷盆依然摆放在餐桌上。
没有人看见洁白的瓷盆里,一枚灰紫色的晶状物在慢慢地起着变化。
它的周围扩散出了一圈鸡蛋清一样的黏黏液体,略带着淡粉色。
又过了一会儿,瓷盆里的水慢慢减少,淡粉色的黏液越来越多,紧接着桌子和瓷盆起了一阵颤抖,一团粉色的液体从瓷盆里涌了出来,流到了地上。
三分钟后,一个全身赤裸的年轻人从地上爬了起来。
地上再也没有黏液的影子。爬起来的人肤色白皙,五官精致,他随手在茶几上拿起一副眼镜戴上,熟练地去浴室披了一件浴袍出来,才开了灯。
简单的白炽灯光下,披着浴袍的人面色略带苍白,赫然也是唐研。
这个唐研拉了拉浴袍,感兴趣地拿起了桌上那个已经空了的瓷盆,低笑了一声:“这是拿我当水仙花养吗?”
房间各处一片寂静,萧安不在,唐研放下瓷盆,打开电视,找到一部叫作《不结婚就死》的电视剧,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