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敛掀帘入帐时,李景升朝菡萏道,“你先下去罢,有事我会唤你。”
菡萏颔首应下,与贺兰敛相对而过。
片刻后,这帐内便只有李景升与贺兰敛两人。
李景升抬手示意,“坐——”随即亲手给贺兰敛倒了一杯花茶,挪到他面前,不紧不慢道,
“这花茶是从宫里带来的,宫廷太医亲自配的料,煮沸之后慢饮,有定神解热之效。而且菡萏的手艺不错,入口有清凉之感,尝一尝?”
贺兰敛进帐前还担心李景升受了惊吓,心神不定,所以想着赶紧来看看,不想见她这会儿气定神闲的饮茶,面色全不复先前的惨白,又想到方才秦苛在这帐内待了许久,不由叹道,“秦将军当真是忠臣良将。”
李景升鸦睫一动,明眸看向贺兰敛,见他意有所指,举起青瓷茶盏轻抿一口后,轻轻叹道,“他自然是忠臣良将。”
贺兰敛心神一动,举起茶盏轻尝一口,不经意道,“我原还担心长公主心绪不宁,心情不好,想来是多虑了?只是不知秦将军是怎么开导长公主的,长公主可否能告诉我,让我也学一学秦将军的本领?”
李景升失笑,“你为何要学他?你自有你的优点。”
“秦将军智勇过人,我确实想知道他是如何开导长公主的,若日后再有此状况,我也可为你分忧了。”
贺兰敛轻缓而真挚的语气让李景升感受到一丝情真意切,忽略心底的一丝意动,将秦苛方才分析的局势缓缓说出。
贺兰敛听后,沉默片刻,才似有所感道,“秦将军慧眼,眼界之高,远超寻常人。难怪被选为送亲使,送长公主前来和亲。有他在,长公主不必忧心了。”
李景升没想到贺兰敛会与秦苛说出一样的话,不过,连他也这般说,想来秦苛的眼界的确非凡。
可李景升心里始终有一丝隐忧。
因为即便秦苛能手眼通天,他们的身边却不过数百人,而突厥骑兵却有数万人,甚至更多,个个骁勇善战,残忍噬杀。李景升不敢想象,倘若他们正面对上,会是怎样的下场。
而这些想法,李景升更不敢宣之于口。
贺兰敛却在想另外一件事。
他在想秦苛。
在今日之前,他本以为秦苛只是一名受魏谨帝之意,奉旨送亲的将军,他虽英勇善战,却只是一名忠臣良将,唯帝王之命是从。
可如今看来,他有胆识,有远见,更能纵观大局而分清利弊,这样的人物,为何他在晋地时从未听人提及?
或者说,是因为他的才能尚未能显现?而此次的突厥和亲之行,或将是他大放光彩之时。
而因着李景升对他的救命之恩,贺兰敛敏锐的感觉到秦苛对李景升态度的转变。李景升在他心里,绝不仅仅只是端阳长公主了。他偶尔望向李景升的眼底,分明掩着一丝意动。
那是一个男人,看心仪女子的眼神。
思及此,贺兰敛心中竟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
他默默看了一眼正在品茶的李景升,不再多言。
翌日,卯时初,突厥大王子摩那海可铎便领着亲兵前来营地,亲眼盯着和亲队伍的三百余人整理行装,拔营启程。
李景升也被早早唤醒,坐在帐内梳洗打扮。
如今有摩那海可铎前来迎亲,李景升便要恢复之前和亲的打扮。
点朱唇,绾青丝,精细描摹妆容,大红斜领束腰长裙着身,贴金箔,弁金钗,半刻钟后,霞艳昳丽,殊色独绝的姿容从铜镜中缓缓显现。
菡萏将大红薄纱盖头盖上,扶着李景升起身,松絮牵着她的衣裙,三人出了行帐,上了宝盖雕裘的马车。
秦苛、施黎、贺兰敛与连安等人早已收拾妥当,高坐于马背之上,待亲兵将长公主的行帐收好后,秦苛抬手,朗声道:“出发——”
摩那海的骑兵先动,秦苛的人紧随其后,一行近千人,列队齐整而浩荡的朝着胡纳尔部出发。
三日后,伴随着一路而来的地势从荒原逐渐成了水草丰茂,如今已迈入金秋的草原,这支近千人的队伍终于进了胡纳尔部。
直至日暮西山,和亲队伍终于到了背后有群山环绕,正前方面向草原,有浅河逶迤环绕的突厥金帐大营。
残阳如血,万丈霞光自天际尽头挥洒而下,将这片依山傍水的金帐大营渡上一层金光,辽阔而磅礴的大地之上,无数白色军帐如棋子一般星罗密布,罗列齐整而气势勃然。
马车之上,李景升撩起车帘遥遥望着这一幕,心生震撼。
直到走近之后,军帐大营外不时有骑兵队伍纵马而过,十人为一队,或横或纵,防卫严密。
见此一幕,队伍中的秦苛与贺兰敛等人目色一闪,对于突厥的金帐大营有了更深的印象。
未几,在突厥大王子摩那海可铎的引领下,和亲队伍一路畅通无阻,深入突厥金帐大营,直到进入金帐大营腹地后,天色已彻底灰暗。
营帐内四处升起了篝火。
摩那海.可铎见天色已晚,端阳长公主一行人又赶了一日的路,便让人将他们带到提前布置好的大营入住,摩那海可铎则前往可汗金帐复命。
李景升牵着裙裾从马车上下来时,秦苛、贺兰敛、连安等人都已下了马正候在一处,见李景升出来便行过礼。
摩那海可铎的副将狼犽上前来道,“大王子已安排好诸位的营帐,天色已晚,大王子请诸位早些休息,明日一早随大王子前去参见可汗。”
众人应是。
李景升被领到了一座宽敞的行帐前,松絮与菡萏紧随其后。
入了行帐,李景升才发现里头另有天地,空间极大的帐内铺着厚厚的羊毛毡毯,精工细琢的桌椅床凳一应俱全,皆是红木所制。
一面六扇万马奔腾屏风后一张铺着锦缎的拔步床,拔步床后方另有木质屏风隔开的盥洗室,东面用帐帘隔开,内里摆了一张软榻,供侍婢侍奉时歇用。
而在这间行帐后面还有两座小行帐紧紧相连,帐门侧开,则是婢女的休憩之处。
李景升没有想到,这间行帐除了外部是行帐结构,内里的摆设与魏境相差无几,除了一些突厥风土的挂件置于墙上,简直让她身处魏境,可足下厚厚的羊毛毡毯提醒着她正置身于突厥金帐大营内。
李景升不知这是不是景真可汗有意的布置,她深吸一口气,朝身后的松絮道,“你去看看秦将军与贺护卫他们的行帐在何处,看看里面摆设如何,问他们若有缺的只管来与我说。”
松絮应下便转身出去了。
片刻后,松絮回来了,恭声道,“回长公主殿下,秦将军在左面第一间行帐,连公公在第二间,贺护卫在第三间,与施将军同帐,帐内一应俱全,至于其他人奴婢便不知了。
李景升轻轻颔首,不在多说什么。
松絮便与菡萏一同去收拾她们带来的行礼辎重与细软。
半晌,一名身穿胡裙的侍女端来了突厥人为她们准备的晚膳,口中说着并不流利的魏语,“可汗得知长公主莅临突厥,这是可汗命人准备的晚膳。待长公主好生休息一夜,明日会有盛大的篝火晚会,以欢迎长公主的到来。”
李景升缓步上前,示意菡萏接过晚膳,朝侍女道,“劳烦姑娘转告,多谢可汗盛情款待,明日端阳一定前去拜见。”
侍女颔首应下,抬眼时好奇的看了李景升一眼,见李景升一身大红衣裙,面貌精致昳丽,雪白的肌肤胜过敖山的雪,一双美眸盈盈生亮,更胜月华,她自小生在突厥,从未见过这般美的人,一时竟看呆了眼,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匆匆退下。
三人早已见怪不怪,李景升回到盥洗室更衣卸妆,松絮随身侍候。菡萏则将侍女送来的吃食一一摆好,等李景升享用。
待用过晚膳,梳洗之后,李景升身着白色里衣躺在铺着锦缎的拔步床上,明明一路舟车劳顿,身体已极为倦怠,可她却无半点睡意。
眼睁睁望着眼前正上方的帐顶,她让松絮吹灭了所有灯,只在屏风外角留下一支明火,光影昏暗,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沉沉睡去。
翌日,天色微亮,李景升便被菡萏唤醒。说秦苛等人皆已候在帐外。
李景升连忙起身,松絮端水漱口洗脸,菡萏帮着梳妆打扮,半刻钟后,一身红衣而花容月貌,艳绝无双的李景升面上掩着一层白纱,仅仅露出上半张脸,缓步出了行帐。
秦苛与贺兰敛、连安等人早已等候在外,他们要随行拜见突厥景真可汗。
大王子摩那海可.铎方才刚到,见李景升出了行帐,一眼落在她昳丽清绝却掩着一层白纱的面上,鹰隼双目深深凝视,幽深的视线毫不遮掩。
李景升敛眸,福身行礼,“端阳失礼,让大王子久等了。 ”
摩那海可铎勾唇一笑,“等美人出行是我的荣幸,更何况还是如长公主这般绝色的美人儿。不知长公主昨夜睡得可好?长公主行帐内的一应陈设皆是我寻魏朝工匠悉心打造,仿得是燕京城内的时兴制式,希望能一解长公主思乡之情。”
李景升有些意外,抬眸对上摩那海可铎隐隐热切的视线,却是心神一凛,颔首道,“大王子有心了。”
摩那海.可铎不以为意,“父汗已在金帐内等着,长公主请随我来。”话落便转身当先一步。
李景升看了秦苛、贺兰敛等人一眼,抬脚跟上摩那海.可铎的脚步,众人随即抬脚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