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那海.可铎先一步离开行帐,秦苛后脚便抢先入了行帐。
贺兰敛正欲跟进去,却被同步而来的施黎伸手挡在外头,“将军与长公主有事商议,贺护卫还是暂时不要进去。”
贺兰敛看了施黎一眼,见他面无表情,纹丝不动的站着,眸色一闪,终究转身退开。
行帐内,秦苛迅速冲到李景升面前,见她面色如常,秦苛心下微松,连忙道,“摩那海.可铎没对你失礼罢?你们谈得如何?”
李景升自不敢将方才之事告诉秦苛,只道,“有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将军想先听哪个?”
秦苛缓缓坐下,“好的。”
李景升便道:“摩那海.可铎已同意我们留在此处,等此事查清给我们交代之后,再前来迎接我们前往金帐。不过他带来的那数百轻骑会留在此处,守护我们的安全。”
秦苛并不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又问,“那坏的?”
“突厥的人马早在去年便已潜入大魏。”李景升道,“所以我怀疑,此次两军交战,大魏之所以节节败退,很有可能是因为突厥早已知晓大魏的军事部署。秦将军,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写封密信呈报皇上,让他知晓此事,早做准备。”
秦苛眸色一闪,却道,“长公主是如何知晓的?”
李景升沉默,她在想要不要将原主见过摩那海一事告诉秦苛。
沉吟片刻,李景升决定实话实说,“因为去年中秋之夜,我见过他出现在燕京城里,只是当时我并不知他便是摩那海.可铎。如今想想,以他突厥大王子的身份出现在燕京城,绝非只是游历。而恰巧年后,突厥便向大魏发动战争。”
秦苛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件事上,“所以,摩那海.可铎也见过你,并且知晓你的身份?”
李景升一怔,这个问题她倒是没想过。
秦苛望着李景升的表情,联想起方才摩那海可铎见到李景升时的反应,如李景升这样举世无双的容貌,摩那海.可铎见过之后却毫不吃惊,显然是已知晓她的身份。
如今想来,难怪突厥会在大败魏朝之后却选择让他们用端阳长公主和亲来消弭此事。
是否一开始,他们的目标便是她?
待她真的嫁入突厥成为阏氏,便是突厥人,届时,突厥人若在进攻大魏,以他们的武力同样可以取胜,到那时,他们便是人财两得。
而景真可汗已是花甲之年,在位也活不过几年,以突厥人父死子继的传统,端阳长公主便会嫁给突厥下一任可汗,那便是长子摩那海.可铎。
难怪方才初见时摩那海.可铎望着长公主的眼神,以及那不明所以的笑。
原来这一切皆在摩那海.可铎的计划之中。
想到摩那海.可铎如鹰隼般的双眼,秦苛心底涌出一阵莫名的恼怒,抬眼见李景升眼睫微垂,似在想着什么,如花似玉的脸上流露出惶惑之色,秦苛又想起这些时日来李景升对她的救命之恩与多番照顾,一种不甘油然而生。
如她这般美好的人,怎能落入突厥的豺狼虎穴里任人宰割呢?
心思转动间,秦苛心中已有所定,再抬眼时,他低声道,“长公主是如何想的?”
李景升抬眸,“自然是在此,等他们给我一个交代呀。”
“之后呢?”
“之后……?”李景升自嘲一笑,“自然是履行和亲之约?秦将军怎么会这么问,难不成我还有别的出路?”
望着李景升唇角扬起的那丝无奈的自嘲,秦苛眸色一凝,忽而道,“或许有呢?”
李景升眼睫一动,抬眼看他,就见秦苛眸色沉沉直视着她,低声道,“长公主心地善良,吉人天相,或许老天会给另一条出路呢?”
李景升不动声色道,“将军这话,我不太懂。”
“无妨。”秦苛缓缓道,“咱们不妨走一步,看一步,倘若老天不开眼,这条路,我愿陪着长公主一起闯。”
李景升听他这番话,大约明白了秦苛的意思,她眸色莹亮,对着秦苛粲然一笑,“那端阳就在此多谢将军了。”
秦苛眉梢一动,不再多言。有些话不必,也不能说得太开,他相信李景升会明白他的意思。
秦苛离开后,李景升坐在帐内冥思苦想,她想了许多事,又想着如今围绕在她身边的这些人,最后,她睁开眼,让松絮去将宫鸣请入账内。
片刻后,宫鸣修长的身影大步而入,见李景升正屈膝坐于行帐中央,神色如常,宫鸣稍稍放了心,便拱手行礼,“长公主。”
李景升抬眼,指向身前的软垫,“没有外人,表哥不必拘礼,坐——”
宫鸣便也不在客气,一撩衣摆屈膝入座,“长公主寻我何事?”
李景升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表哥此次前来相助,又带来外祖父的挂念与叮咛,端阳心中深感慰怀。不过,表哥如今也看到了,我身边有秦将军,还有突厥大王子派来的人马沿途护送,安危之事不必担心。而表哥出身高门,仪表堂堂,又德才兼备,实在不应该在此屈就。”
宫鸣眸色微变,正欲张口,就听李景升又道,“所以,我需要表哥帮我做另一件事。”
宫鸣一怔,瞬间反应过来,却有所迟疑。毕竟他是奉宫震之命前来保护李景升的安危。
李景升看出宫鸣的为难,轻声道,“表哥留在这里保护我实在是大材小用,可我要表哥做的这件事,却需要表哥迎难而上,一旦表哥做到了,对我才是真正的助益,就怕表哥不肯为我尽心尽力了。”
宫鸣哪里听不出来李景升故意激他,无奈道,“说吧,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见宫鸣露出无奈之色,李景升轻笑了笑,随即倾身上前,附身在宫鸣耳畔轻声细语。
听清李景升所言的宫鸣却是面色微变,待李景升说完收回身,宫鸣满目震惊地望着她,眼中是浓浓的惊骇,“表妹——你确定要如此行事?”
李景升毫不迟疑的颔首,嗓音轻缓,却铿锵有力,“求人不如求已。突厥与魏朝势必还有一场大战,那么我身在其中,便是左右为难。所以,我必须尽快为自己寻一条出路,而这件事,表哥与祖父你们若是做到了,便是我最后,也是最有力的出路。”
宫鸣见李景升面色郑重,言辞铮铮,明白了她的决心。而他本就不是胆小怕事之人,他的祖父宫震更是戎马半生的铁血将军,如今,背负着家族与至亲的出路,他必将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思及此,宫鸣不在迟疑,正色道,“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一定尽心竭力,达成你心中所愿。”
李景升轻轻颔首,“多谢表兄。”随即伸手入怀,摸出一沓票券,双手奉上。
宫鸣一怔,他看出这一沓皆是面值万两的银票,这厚厚一沓,只怕有数百万两。
“这——”
“表哥可知,此次大魏向突厥求和,除了用我和亲之外,还奉上一千万两白银作为嫁妆。可你我皆知,突厥人贼心不死,那我们又为何要用魏人的心血,喂饱他们的私囊呢?”
宫鸣闻言,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从未想到朝廷竟会这般无用,而这一切,皆是因为顾氏一族权倾朝野,把持朝政,重文抑武,打压武将,以至强敌来犯却毫无反击之力,只得送钱送人来谋求一丝喘息之地,这样的朝廷,又能撑得几时?
魏朝的百姓又能残喘几时?
宫鸣眼中怒火腾腾,心底那丝对朝廷的愧疚与忠诚荡然无存,他伸手接过李景升递来的银票,沉声道,“你放心,宫氏一族,将会成为你最坚强的后盾。”
李景升轻轻颔首,郑重道,“ 以钱生钱,招兵买马,隐于人后,未雨绸缪。”
宫鸣会意,拱手道,“表妹放心,宫氏一族将竭尽全力,决不辜负你的期望。”
李景升拱手回礼,明眸荡着微波。
她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好在她知道剧情进展,可以提前部署,未雨绸缪。
宫鸣是当机立断之人,与李景升商定之后,他留下一半人手,听凭李景升差遣,宫鸣则带着另一半人马,即刻动身归魏。
宫鸣动身时,正直未时末,残阳如血,晚霞似锦,浩渺的天穹尽头,数十人身骑快马,化作零丁浮影,逐渐消失在累累荒原之间。
李景升袅袅倩影立于山丘之上,遥遥眺望远方,瑟瑟秋风吹得她青丝纷飞,衣裙蹁跹,宛若红蝶翩翩欲飞。
身后,贺兰敛悄然临近,见她视线眺望远方,低声道,“既然舍不得,为何让他离去?”
“他不属于这里,他另有广袤天地。”话落,李景升翛然回头,对上贺兰敛莫名的视线,李景升忽然有些想笑。
贺兰敛一怔,“怎了?”
李景升摇了摇头,没有多做解释,只道,“贺连,教我骑马罢。”
“为何?”
“因为我马上就要嫁给突厥可汗了,突厥人善骑射,我不想被他们看轻,你教教我,好吗?”
还有一个原因李景升没有说出来,如敌袭那一夜的险象环生,她不想在经历了。
贺兰敛会离开,秦苛会回魏境。
最终她只能靠自己。
贺兰敛对上李景升的秋水明眸,心神一动,轻轻颔首,“好,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