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然,万籁俱寂,然而听着自己心口处勃发的心跳声,贺兰敛气笑了。
若非知道自己的身份与她的身份,以及这数日以来他所接触到的李景升的品性,贺兰敛简直以为这女人是有心之人特意派来诱惑自己的。
可想到她方才的确骑了许久的马,而看她之前的反应,显然对骑术一窍不通,第一次骑马疾驰这许久,身体自然受不了。
贺兰敛终于撑起身子,与李景升拉开些距离,定了定神后方坐起身,低声问,“能起来吗?”
李景升动了动腿,感觉双腿从足部到大腿根部皆是一阵酸软无力,就连她的后腰也隐隐有些酸,不得不摇头道:“还是很酸。”
贺兰敛颇为无奈,“你这个体力若当真嫁进突厥,只怕有得苦吃。”话音一顿,又道,“权宜之计,失礼了。”
说罢,他双手抚上李景升的双腿,摸到小腿腹处,双手随即不轻不重的缓缓揉捏按摩起来。
李景升有一丝意外,然而察觉到他的举动让自己的双腿的确舒服不少,终究没有开口阻止他的举动。
一种莫名的沉静从两人身边蔓延开来。
这时,贺兰敛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开口,嗓音沉稳有力,掷地有声,“你若是不想嫁到突厥,这是一个机会。”
李景升却是心头一跳,她瞬间明白了贺兰敛的意思,然而,沉吟片刻后,她拒绝了这个提议。
“秦将军生死未卜,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贺兰敛有些意外,“以秦将军的身手,自保绝无问题。可你可曾想过,或许这是你唯一可以摆脱和亲的机会。我对你有言在先,你若愿意,我一定尽心护你从突厥全身而退,世间之大,除了突厥与魏境,你自有地方可去。”
贺兰敛嗓音低沉,谆谆入耳,落在李景升耳畔的确让她有些意动。
然而,金岭城临行前的一幕突然从脑海闪过,那万民所请的期盼,还有为她的安危披肝沥胆,生死不明的秦苛与那些兵士们,李景升不能舍弃。
这是她的责任。
“多谢你的好意,”李景升轻轻开口,“但是,无论是秦苛还是此行而来护佑我的那些人,他们不该因我而死。更何况,今夜之事事出蹊跷,我也决不能让他们白白吃了这个暗亏。”
“我的确不想嫁入突厥,可即使离开,我也要光明正大的离开。至少,不能让突厥有起兵的理由。不能是因为我,让两国再次陷入战乱之中,让我成为这个千古罪人。”
贺兰敛哑然。
他终于确定,这个身娇体弱的少女,承载着本不该属于她的千钧重担,却要因为她的身份,她的血脉,而不得不肩负重任,踽踽独行。
可入了突厥后,她一介弱女子,无人撑腰,又能走得多远呢?突厥那些身强体壮,嗜血为生的豺狼虎豹,岂非要将她吞得骨头都不剩?
贺兰敛心底悄然溢出些许尚未察觉的心疼。
这时,李景升似有所感,忽然道,“那你呢?今夜你救了我,已经报了你的救命之恩了。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语气轻柔的试探中,隐隐透着一丝无奈与期盼。
贺兰敛何其敏锐,自然有所察觉。
此时此刻此地,她身边唯有他一人。而他,亦是她唯一的依靠与慰藉。
贺兰敛心神微动,轻声道,“救你命的是秦苛,不是我。救命之恩还未报,我自然会留在你身边。”
听着贺兰敛的回答,李景升纠集的心神骤然一松,她长出一口气,低低地道,“多谢——”
贺兰敛察觉到李景升情绪的波动,终究未多说什么,只道,“ 夜已深,追兵只怕还未过去,你若想去寻秦苛,便得先保存体力,先好生歇一歇罢。”
李景升轻轻颔首,这才想到深夜之中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便应了声,“好。”
察觉到贺兰敛仍在按摩着她的双腿,温热的触感从他的小腿腹传来,李景升的心头蓦然生出一丝悸动。
贺兰敛浑然不觉,他手下动作轻缓而娴熟,待感觉到李景升腿部的肌肉放松不少,才轻声问,“可好些了?”
李景升动了动腿,感觉舒服不少,才轻轻应声,“好多了,多谢。你也歇一歇罢。”
贺兰敛松开手,抬头看了眼天色,知道此时夜色已深,周边愈显森寒,可如今外有追兵,以防外一,他们不能生火。可若是就此冻上一夜,他们的身子只怕受不了。尤其是李景升一介弱女子,只怕受不住这寒意侵蚀。
沉吟片刻,贺兰敛低声道,“你的腿可还能站起来?深夜凛寒,凉气过重,我们不能在此过夜,得寻个隐蔽的地方生火,才能度过这一夜。”
李景升便挣扎着身子站起身,还未站稳,一只突然扶住她的手肘处,顺着她纤瘦的手肘往下,宽厚的手掌圈住了她的皓腕。
下一刻,贺兰敛的声音随之响起,“跟着我。”
话落,他当先一步走在前方。
脚下是踩在枯叶上发出的窸窣声,可李景升却分明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嘭——嘭——嘭——
不知走了多久,贺兰敛牵着李景升寻到一处山丘之下,四周堆积不少巨石之地,寻了一个可挡风的屏障处,又再三确认无危险后,这才捡了些枯枝,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了火。
直到火光燃烧开来,照亮贺兰敛的脸,李景升侧头望去,见浩瀚夜幕下,冉冉光影里,他鬓若刀裁,眸若辰星,高挺的鼻峰蕴着光影倾斜而下,如骤然降世的天神,化身成她临世的救赎。
李景升有一瞬间失神,忍不住想到,幸好,那一日她出手救下了他。
察觉到李景升的视线,贺兰敛回头看她,视线柔和,低声道,“安心睡吧,有我在此,尽可安心。”
李景升的确很安心,她随即不再多看,找个平整的,铺着软草的平地,将身上的外衫铺于其上,躺下后不过片刻便睡了过去。
火源极近,足可抵御后半夜的凛寒。
听着李景升平缓而绵长的呼吸声,贺兰敛的视线落在了李景升贴着一缕碎发的脸上。
经过半夜的疾驰奔波,她衣衫凌乱,形容狼狈,白净的脸上污痕点点,可此刻安安静静的睡着,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贺兰敛默默凝视着这张睡颜,眸色有些微复杂。
转眼,阒寂的夜晚悄然过去,黎明再次到来。
清晨的鸟叫虫鸣之声唤醒了贺兰敛。
经过刺杀一事后他极为警觉,又因孤身在外,更是时刻警醒,睡觉也从不敢深眠,稍有异动便会醒来。
贺兰敛坐起身,他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脑子一时有些蒙怔,片刻后才彻底醒来。
见李景升还在睡,贺兰敛站起身观望四周,见四周一片荒野,渺无人烟,打算谋食的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沉吟片刻,他回到原处,叫醒了李景升。
李景升醒来后,环顾一眼四周,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的处境。
贺兰敛在一旁低声道,“过了一夜,那些追兵应该退散了。这里荒无人烟,没有食物,我们必须返回原先的路,找到那条河,补水充饥,之后在去寻秦将军等人。不过昨夜马受了惊一路疾驰,想必跑了很远,你要有心理准备。”
李景升轻轻颔首,站起了身,正准备动身时,贺兰敛长身站在了她身前,抬手理了理她的如瀑青丝。
“乱了。”
李景升心口一跳,下意识垂下眼帘,片刻后听贺兰敛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好了。”
李景升抬眼,一眼对上轮廓分明,下颌线条极其优越的贺兰敛,丝毫未察觉到他们两人的距离有多近,轻声道,“多谢。”
“从昨夜到现在,你道了很多谢。”贺兰敛无奈的笑了笑,随即道,“走罢。”
李景升压下心底那丝波动的心绪,不再多言,静静跟在贺兰敛身后。
两人沿着昨夜的足迹一路回行,贺兰敛一边小心观察四周,直到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寻到昨夜的大路,沿着杂乱的马蹄印继续前行。
初升的朝阳从东方冉冉升起,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然而一路徒步,消耗了李景升不少体力,兼之从昨夜到此刻她未进半滴水,又渴又饿,实在是有些乏力。
可见贺兰敛仍身形笔挺的继续前行,不时还要留意四周环境,以防残留的敌人,李景升咬了咬牙,抬脚跟了上去。
又走了近半个时辰,察觉到李景升体力不支,贺兰敛环顾一眼四周,终于觉得这四周环境眼熟,想到此处离河道不远后,贺兰敛低声道,“再坚持片刻,我们就快找到河道了。”
贺兰敛不敢留李景升一个人在这片人生地不熟之地,便退回来搀着她,继续前行。
李景升知道眼下的情况容不得她拒绝,只得打起精神,借着贺兰敛手腕的力量撑着身体继续向前。
又走了片刻后,汨汨的水声引起了两人的注意,李景升心神一震,忍不住加快脚步,终于在迈过一片小山丘后,看到了水质清澈的琼河。
“找到了。”
李景升面露喜色,连忙小跑至河边,也顾不得生不生水的,立即双手捧起一股水,沾湿唇瓣,小小的抿了一口,尝出水并无异味后,才敢喝一小口。
贺兰敛紧随其后,同样捧起水抿了一小口。
只要找到水源,就不愁没有生路,接下来在沿着河道往前,便能找到昨夜的扎营之地,亦不愁找不到用具。
那些埋伏的人皆是骑兵,不可能连夜将和亲队伍的那些辎重全部运走,只要找到那些东西,他们就能方便许多。
贺兰敛暗自思忖着,却听李景升的声音忽然传来,“那——那是什么——!”
贺兰敛见李景升一脸震惊的指着前方,抬眸望去,就见前方不远处的河滩处正浮着一道人影,似被水草缠住而漂浮在那儿,虽看不到脸,看那衣饰,显然是他们的同行之人。
“是秦苛——!”
李景升骤然开口,她认出那正是秦苛的衣衫,连忙一脸慌张的快步上前。
贺兰敛见此,抬脚紧随其后。
作者有话要说:前十留评依旧送红包哈!
修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