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顿,见李景升眸色一变,秦苛不愿触怒她,便放低了声音道:“长公主殿下,您心里该清楚,总有人要为你此次的任性妄为付出代价——”
李景升张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秦苛说的对,她若不出现,不仅仅是松絮,就连此次送亲的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
魏谨帝李允泰,她的嫡亲兄长,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李景升不敢想。
此时此刻,李景升终于感到一丝后怕,和深深的无奈。
她如今的身份,让她终究由不得自己。
秦苛见李景升眸色变幻,却并未开口,想她心中有气,便道,“松絮之事,还请长公主恕罪,如今公主既已归来,松絮便还是公主的奴婢。”
李景升听出秦苛话里的让步,知道他不会在追究松絮,面色稍缓。
秦苛观察着李景升的面色,拱手道,“长公主殿下,送亲队伍与嫁礼如今皆在知州府衙,还请长公主随臣等前往知州府衙。”
李景升知道如今她已露面,自是逃不开和亲的使命,也不多言,将松絮拉着站起身,安抚着她的情绪,牵着她准备同秦苛离开,却见秦苛突然沉声道,“你是何人?”
李景升随着秦苛的视线回眸,一眼望见站在自己身后的贺兰敛,见贺兰敛正看着自己,这才想起贺兰敛要跟随自己的事。
见贺兰敛并不开口,只是默默望着她,李景升回头,朝秦苛道,“忘了同秦将军说,这位是我的人,姓贺名连,从今日起便是我的贴身护卫,随我一同前往突厥。”
秦苛眸色一沉,正想阻止,见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皆看着他们,想着自己的身份不便当着众人的面与端阳长公主起争执,遂转身,抬手道,“长公主殿下,请——”
李景升没有回头,只低声道,“走罢。”便拉着松絮先行一步。
贺兰敛明白李景升方才那一声是对他所言,便也一言不发,默默跟上李景升的步伐。
秦苛盯着突然出现的贺兰敛,见他丰神如玉,身长体阔,却又沉默寡言的模样,眸色沉凝,片刻后,终是抬脚跟了上去。
一个时辰后,知州府衙后堂内。
李景升换上一袭大红团纹束腰对襟外套薄纱长裙,坐在厢房内的梳妆台前,看着婢女菡萏为她盘上初云髻,弁上双凤缀红宝石金步摇,又以玫瑰粉敷面,芙蓉脂点朱唇,眉心贴金箔。
须臾,一张被精心描摹的霞艳昳丽,明媚而又惑人的脸便从铜镜中显现。
婢女菡萏望着镜中这张风华绝代的脸,缓缓收手,“长公主殿下,妆已妥当。”
李景升默默凝视着镜中的这张脸,视线一转,落在她身旁的婢女菡萏身上。
菡萏年过二十,容貌清秀,是元太后顾氏赐给她的人,美名其曰出门在外,身边得有个贴心体己之人,而菡萏一手绝妙的妆容,便是她傍身之技。
可李景升何尝不清楚,帮她是假,奉命监视她才是真,所以面对菡萏,她从不表露真实情绪。
“有劳你了,菡萏,去帮我照顾松絮吧。对了,将从宫里带来的金疮药帮我取来。”
“是。”
菡萏转身退下,不多时便送来了几瓶瓶身纹路精致的金疮药,而后便转身退了下去。
李景升拿着金疮药前脚刚刚踏出房门,一道挺拔的身影拦去前路,一身玄色绣云纹束腰长衫将他的身形衬得越发笔挺轩昂,也让李景升瞬间知道来人的身份。
她抬起头,对上秦苛定定望着她的脸,李景升不动声色道,“秦将军有事?”
略显清冷的嗓音让秦苛瞬间回神,他敛眸,见她手中拿着金疮药,以为她是要给松絮送药,便道,“松絮的伤臣早已让医士处理过,不会有大碍。”
李景升黛眉一蹙,“秦将军以为仅仅处理了伤口就好了吗?你让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变成了残缺之人,从此都要遭受他人异样的眼光,将军以为这仅仅只是靠伤药就能治愈的?”
秦苛声音微沉,“长公主殿下是在怪臣?”
李景升心中气急,可秦苛先前所言还犹在耳畔回响。
他说得没错,松絮是因她才收到伤害,若要怪也当怪她自己。怪她自己不该逃婚,更不该将松絮留下。
可此时此刻,事情已经发生,松絮的手指已断,在争论怪谁已然无用。何况此去和亲路途遥远,而秦苛将是唯一能护她之人,所以明面上,她不能得罪秦苛。
李景升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思绪,在抬眼时,眸色已然平静。
“不敢。不知将军前来有何要事?”
秦苛将李景升方才变幻的神色尽收眼底,见她情绪变幻却收放自如,远远不是先前离宫时表现的文静温雅的模样,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才道,“臣前来,是为了长公主殿下那位护卫之事。”
“殿下当明白,殿下身份贵重非同寻常,如今又要前往突厥,身边不宜有来历不明之人跟随,所以长公主殿下所说的护卫一事,还请三思。”
李景升微垂着眸,待秦苛说完之后,才轻轻抬眸,语气平淡,却是不容置喙,“秦将军,我既回来,你当知道我此去前路,迎接我的是什么。秦将军只是负责将我送到突厥,之后的事,与将军无关。那么我的贴身护卫,与将军亦无关。”
说罢,李景升正想越过秦苛离开,却见秦苛脚步一转,再次拦在她身前,声音沉沉道,“殿下以为,臣的职责只是将你送到突厥?”
“不然呢?”李景升抬眸,嗓音清亮,“莫非将军此行送亲还有旁的事?”
李景升心里当然明白,秦苛此行可不仅仅只是送亲那般简单。小说剧情里,他受魏谨帝李允泰之意,以送亲为由,深入突厥探查敌情才是真,他有勇有谋,智计过人,之后才能大破突厥,立下大功,以此来求娶端阳长公主。
虽然最后,他遭皇帝猜忌,下场凄惨,亦无法护住端阳长公主。
不过,眼下一切尚未发生。
而秦苛心里的计划,自然也不会对她宣之于口。
果然,秦苛眸色变幻,却是久久不言,知晓李景升对她心中有气,所以原先平和的态度也不复存在,沉默良久,终是低声道,“臣知长公主殿下因松絮一事而怪臣。不过贴身护卫一事,关系着长公主殿下的安危,也请殿下慎重。”
“他与你而言是来历不明之人,我却对他知根知底。更何况,既是我的自身安危,你焉知我不会慎重?”话落,李景升纤纤玉指拨了拨裙摆,“将军,我还要去看看松絮,将军可否让我过去?”
秦苛盯着面前容色姣丽,语气却是不冷不淡的李景升,正色道,“还有一事。”
李景升听秦苛语气郑重,这才抬眸,“何事?”
“距离突厥前来迎亲的时日已临近,而我们与突厥使者约定的迎亲地在穆特部,金岭城距穆特部尚有几百里,即便加快速度尚需七八日左右,不知长公主殿下打算何时启程?”
“再等三日。”
李景升翛然开口,见秦苛眉头微蹙,似对她这个决定有所质疑,李景升蓦然勾了勾唇,“怎么,对于我这个即将离乡之人,最后对故土怀念的时日,将军也不允吗?”
她虽在笑,眸底分明是黯然与无奈。
秦苛瞧见了,终究不在多言,“是,那就依长公主殿下所言,三日后辰时,和亲队伍按时启程。”
“多谢将军。”言毕,李景升径自越过秦苛,大步朝长廊尽头而去,纱织裙摆随之浮动,留下一缕暗香。
秦苛盯着李景升纤弱而婀娜的背影,忽然道,“来人——”
副将施黎闻声而来,拱手道,“将军——”
秦苛面色冷凝道,“即刻派人,去查一查那个叫贺连的来历。要快一些,莫要让长公主知晓。另外,将长公主已归来的消息,送往燕京相国顾其野的府邸。”
施黎拱手,“是——”随即转身,消失于长廊之间。
李景升将金疮药送到松絮房中后,又对松絮安抚了一番,却不知松絮是否受了惊吓,始终不发一言。
李景升见此,无奈的长叹一口气,出门之后,转身往贺兰敛的房间而去。
就在李景升离开不久,这间不甚宽敞的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菡萏奉李景升之命在这里照顾松絮,听到敲门声一惊,看了看松絮,见松絮同样目露疑惑之色,便朝着门外道,“什么人——”
她们二人皆是婢女,这府上除却李景升外,鲜少有人会来寻她们。
“是我,秦苛。”
秦苛低沉的嗓音在外头响起,却让菡萏与松絮俱是一震。尤其是松絮,更是目露惧怕之色。
可秦苛到底身份不同。
菡萏不得不上前打开房门,就见房门前秦苛长身而立,气势威严而凛然,见来开门的是菡萏,蹙眉道,“松絮可在里头?”
菡萏轻轻颔首,“在。”
秦苛便道,“我有事找松絮,你先退下,稍后再来。”
菡萏连忙颔首,“是。”也不敢多看松絮一眼便出门了。
秦苛则抬脚大步而入,一眼望见正缩在房内东南角的木榻之上,身躯微颤,不敢看他的松絮,秦苛缓步上前,低声道,“松絮,我知道你怨我,断你一指我责无旁贷,但是你要记着,有些事,错了就得受罚。”
松絮闻声一颤,轻轻抬眼,见秦苛居高临下看着他,目光却不似从前那般森冷,而是平和淡然,心中的惧意稍缓。就听秦苛又道,“如今,长公主已回来,你便仍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婢,之前的事已经过去,我希望你能放下隔阂,毕竟,再过几日我们便要出发前往突厥。”
“离了魏境,入了突厥,你需明白,对于突厥人而言,我们是外人,要想在突厥势力内立足,首先我们自己,便得同心。你是长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婢,她更需要你,你明白吗?”
松絮怔愣片刻,才低低应了声,“明——白了。”
秦苛点到即止,伸手入怀摸出一副轻薄如蝉翼的手套,放在松絮身前不远的木榻之上,“这副手套是我命人寻来的,你可以戴上它,从今往后,断指便不会成为你的弱点与软肋。”
话落,秦苛不再多言,漫不经心的扫了松絮一眼,见她神情凝重,秦苛眉头一挑,转身离开。
松絮望着那副薄如蝉翼的白色手套,又望着秦苛的背影消失与门前,神色极为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更啦!依旧前十留评送红包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