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男子低哑的嗓音彷如琴声铮鸣,在李景升耳畔却如惊雷骤起。

她眸色微变,惊疑不定的盯着贺兰敛,却见贺兰敛眸色沉沉,眼中满是质疑之色,出口的声音便低了几分,“我不知你是如何看穿的,但我并非故意隐瞒,实在是有苦难言。而且……见过我的真容对你而言并非好事。”

顿了顿,见贺兰敛眸色微凝,似乎对她这番话仍然存疑,又道:“更何况,是我救了你,我不是对你的来历毫无过问吗?你怎么偏偏对我的身份揪着不放?究竟是你救了我还是我救了你啊?”

贺兰敛浓墨般的剑眉轻轻一挑,似乎才想起自己的处境。

他的确是被眼前这女子救下的。

可她的言行举止的确古怪,让他不得不心存防备。

不过,他既已察觉她易容,又刻意点明,这女子应当不会在明面上在对他不利,她当不至于如此愚蠢。

想着,贺兰敛漫不经心的收敛凌厉的眼神,不经意落在她仍端着的木碗上:“这药既是你费心所熬,我自不能浪费姑娘的心意,只是我食不得苦,入口即吐,喝了也是浪费,姑娘可否帮我尝尝?若是太苦还得放些蜜糖才行。至于姑娘的救命之恩,待我好了些必定相报。”

李景升眨了眨眼,有些诧异于眼前男子的突然转变,又见他视线落在她端着的汤药上,突然会意。

感情他以为她会下毒?

李景升登时心生愤懑,若非因为这张脸,她又怎会出手救下这个人,给自己惹下个大麻烦?如今这个麻烦不仅不领情,还对她这个救命恩人言辞置喙?

罢了,即便是为了这张脸,她也得救人救到底。

心念一闪,李景升端起汤药舀起一勺喝了一口,入口即化的苦涩让她立时皱起眉头,连忙苦得吐出舌头,将汤药送到贺兰敛面前:“苦是苦,但是没毒,可以安心喝了罢?”

贺兰敛望着复又递到他面前的药羹,见这小女子直率的挑明,却对自己用过的汤勺浑然不觉,一副坦率大方的模样,眉头轻蹙,迟疑片刻,终究是接过木碗,端起一饮而尽。

李景升难得见这人如此爽快,心想她果然猜对了,无奈的同时,心底也生出一丝好奇。

这人究竟是什么人?行事如此小心?还要时刻提防旁人对他下毒?

心念一闪,李景升忽然自嘲一笑,她如今前途未卜,自身难保,哪里还能有心思担心旁人?

想着,李景升转身从屋内正中央的木桌上一漆木盒内摸出一颗蜜枣,折回身来放在贺兰敛手心,顺便收走木碗,一边道:“这蜜枣极甜,可以除去你口中的苦涩。用过药就好生歇歇罢,早日养好也可早日离开。”

说罢,李景升转身出了门。

身后,贺兰敛见李景升消失在房门外,又低头凝视着右手掌心的这颗蜜枣,回想着这位姑娘说的话,目露沉思之色。

屋外的廊檐下,李景升蹲在栏杆底下用清水清洗着木碗时,就听到一阵脚步声缓步而来,她抬头,就见胡进拎着食盒大步而来,一身灰衣皂靴站到了她身前。

“姑娘,里面那郎君已醒过来了?”

李景升点点头,“刚用过汤药。”

“我进去瞧瞧,这是后厨做好的吃食,你先用着。”

胡进将食盒递给李景升,便抬脚转身推门而入。

贺兰敛此刻并未躺下,而是就着方才半靠着的姿势,思考着现下的处境,所以房门被推开的第一时刻,他便抬眸看来,见进门的是一身形中等,年近五旬的长者,他漆眸半敛,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之人。

胡进行商多年,阅人无数,自然察觉到贺兰敛的警惕与小心,不以为意的坐到木桌前,面色和善道:“年轻人,你终于醒了。不必紧张,我是长业家族的行商掌事,奉家族之命来往于魏晋两地易货行商。行商之人本该小心谨慎,所以本不欲救人多生事端,只是见小郎君也是晋人,同在异乡,这才想着救人一命积德行善。”

听到长业家族时,贺兰敛眸色一顿,心中的警惕之心稍减,却也不敢大意,尤其是听到胡进一眼看出自己是晋人,更是心头一凛,不动声色的拱手道:“原来是长业家族的掌事,失礼了。只是不知掌事如何一眼便知我是晋人?”

胡进不由一笑:“小郎君,我不知你为何要扮做魏人,但你既已踏入魏境,便该仔细观察魏人的妆扮,他们的靴履与我们晋人可不同。”

说罢,胡进伸手撩起衣摆,抬脚将平底皂靴展示在贺兰敛面前。

魏人的鞋履,从鞋尖、鞋面到鞋底,皆是平平整整,不同于晋人鞋尖束角的独树一帜。

贺兰敛这才明白他是如何看出自己晋人的身份,见他直言不讳,又一开口便自报家门,显然是刻意为之,便道:“多谢掌事相告,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待回晋之后,必对长业家族与掌事等人重谢。”

胡进闻听此言,便知自己的猜测不假。这小郎君果然来历不凡,看其周身气势与谈吐显然非富即贵。

胡进是商人,无利不起早,亦知广结善缘,结交贵人是百利之事,而想结交贵人,心诚则是重中之重,便道:“小郎君误会了,救你命的不是我,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是方才照顾你的小姑娘从城门处不远的小巷里将你救回来的。若不是她也无人能发现你,你若要谢,当谢她才是。”

贺兰敛疑惑道:“那位姑娘不是掌事的人?”

胡进摇头:“不是,李姑娘是魏人。她是想去晋地寻亲,但小女子孤身一人不便上路,打听到我们商队要回晋地,便请我们一道护送她入晋。”

贺兰敛闻言眼睫一动,想起这位姑娘方才的那番话,心中越发疑惑与好奇,面上却是不以为意的道:“这位姑娘只告知我她姓李,其余概不多言,不知掌事可知这位姑娘的身份或是家门,日后我也好重金相报。”

“这……”胡进无奈摇摇头:“此乃姑娘家的私事,我们也只是与她同路,她若不愿说,我们也不便多问。”

贺兰敛会意,明白这位掌事有意与他为善,这等小事自然不会欺骗他,旁的他也是问不出来了,沉吟片刻,他道:“多谢掌事解惑。实不相瞒,我出身自端南家族,端南北是我伯父。”

胡进一怔,虽然他猜到眼前这小郎君非富即贵,却怎么也未想到他竟出自晋内四大家族之一的端南家族,更是端南族长的子侄辈。

端南家族在晋内是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不仅因这个家族之人在晋朝为官为将,文武俱全,更因他与皇家结亲的贵重身份,那是真真正正的皇亲国戚。

而这小郎君既称端南族长为伯父,便是嫡亲的子侄辈,其身份尊贵可见一斑。

而胡进虽是长业家族的掌事,为长叶家族奉事多年,却鲜少见到长业家族的嫡系人物,那族长更是从无缘得见。

今时今日,他却能见到家族势力比之长业家族更甚的端南家族的嫡系,这可是天大的机缘与福运了。

思及此,胡进再不复先前的从容,迅速站起身,正要向贺兰敛施礼,就听贺兰敛低声道:“掌事且慢,我今前来魏境实为要事,却被有心之人暗算,所带护卫非死即伤,所以万万不可暴露身份。此事唯有掌事一人知晓,还请掌事莫要泄露。”

胡进瞬间会意,也不敢多问,连忙颔首道:“是,小郎君放心。”话落,忽然想起一人,又道:“那李姑娘那儿……”

“少一人知晓,亦是为她好。”

胡进明白了,便道:“是。小郎君但请放心。不过,眼下金岭城出了变故不得出城,我们商队尚且留在此处。可若金陵城解了封,我们商队就不得耽搁,得尽快出城。”

贺兰敛自然明白商队一切以货物为重,胡进他们能出手相救,他已是感激了。不过,贺兰敛关注到另外一个重要的信息,“金陵城出了变故?掌事可知是何变故?”

胡进道:“不知,昨日进城还好好的,今日却突然封了,任何人都不得出城。我们的货物拖不得,若实在无法我还得想法子去求见这金岭城的知州大人。”

贺兰敛默默听着,思绪飞转,片刻后方道:“掌事自当以公事为重,若是商队可以出城,还请掌事临行前来一趟,在下有要事相托。”

胡进立刻明白这是一个与贵人结缘的绝佳机会,连忙道:“是,小郎君放心。那小郎君好生歇着,若有何需求尽快告知,我便不打扰小郎君歇息了。”

贺兰敛的确有些事需要麻烦胡进,可想到那个神秘兮兮的小姑娘,心念一闪,没有多言,只向胡进道了谢。

胡进便也不多留,转身出了门。

胡进离开不久,便差人送了些吃食与男子的衣衫。

李景升收到东西时还有些诧异,毕竟胡进是商人,即便是她想要些什么东西也得付钱,却不想这位胡掌事这会儿倒是慷慨解囊。

难道是他方才进去探望那人时,他们之间说了什么?

思及此,李景升拎着东西敲了敲门,听到里头的回应后推门而入,就见贺兰敛抬眸看来,见到她时微微一怔,随即眸色一缓,神色竟变得极为谦和。

“李姑娘,方才是我误会了,抱歉。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待我伤好之后,必定相报——”

李景升:“……”怎么吃顿饭的功夫,他的态度就变了?

贺兰敛态度的转变,让李景升颇为受用。毕竟她可是冒了极大的危险救了他,谁知醒来后这张俊俏的脸却对她横眉冷对,态度古怪,甚至隐隐还有一种敌视。

看来胡掌事的确对他说了实情,才会让他对自己态度大变,人也变得顺眼了许多。

李景升原先气郁的心情瞬间消散,她拎着东西走上前,一边道:“恩情不恩情什么的,暂且不提,郎君还是尽快养好伤才是,毕竟我也不便在此久留。”

不待贺兰敛回话,李景升将胡掌事送来的东西置于贺兰敛身侧:“这是胡掌事让人送来的干净衣裳,还有吃食,你用过之后,就赶紧换上干净的衣裳吧。”

说罢李景升转身正欲离去,一道低哑的、隐隐带着一丝迟疑的声音骤然响起:“李姑娘,我伤重在身,不宜动弹,所以——可否请李姑娘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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