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良挂下电话后,整个人愣在了椅子里。
徐静死了?
刚刚亲戚给他打电话,说前天早上,徐静开车时猝死,还差点导致了更大的交通事故。张东升原本在公益支教,接到消息当晚赶回了宁市。在交警开出了事故报告单和医院的死亡证明后,第二天,即是昨天,张东升就把徐静的遗体火化了。
按照当地风俗,通常人死了要停放七天,过了头七再火化下葬。
上一回徐静爸妈死时,是因为情况特殊,人摔烂了,所以第一时间送去火化。可是这一次徐静死了,为什么第二天就火化?
严良眼睛微微眯起来,他想起了徐静当时跟他说的话,如果有一天她死于意外,一定是张东升干的。
张东升,真的会是张东升杀了人?
严良手指交叉,心中各种情绪交织着,在椅子里足足坐了半个小时,揉揉眼睛,站起身,出了办公室,上了汽车。
叶军正低头看卷子,听到一个脚步声来到门口:“叶警官,你好。”
叶军目光在这个四十多岁,戴着金属框眼镜的男人脸上停留了几秒,表情渐渐从惊讶变成了激动:“严老师!怎么是您,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严良浅浅地微笑一下:“我来你们镇有点事,我翻了通讯录,找到了你,本想着你说不定已经升职调到其他地方了,没想到你还在。”
叶军哈哈大笑:“自从上了你的课,我就再没升过职。哈哈,开个玩笑,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去其他地方也不习惯,能在这儿干到老我就很满足啦,您坐您坐。对了,您来这儿有什么事,是宁市有什么学术会议吗?”
“其实嘛,”严良咳嗽一声,他给叶军上课那阵子,是省厅抽调他来兼职给骨干刑警培训犯罪逻辑学的,虽然时间不长,但叶军私下请教过他许多问题,两人不算陌生,所以也省去了各种开场白,直接道,“其实坦白跟你说,我来这儿是为了一件死人的事。”
“命案?”
“也不能这么说,现在还不能下结论是命案。”
“嗯……那是……可是您不是已经……”叶军部分领会了严良的意图,脸上露出了犹豫。他知道严良几年前就已经辞去了警察职务,到了大学教书。一个前警察来调查案子,这当然是不合适的,公安体系内部有保密规定,只要涉及刑案,未经司法审判的案情对外一律保密。
严良微微一笑:“我来之前跟省厅的高栋通过电话,他说他待会儿会让人发一份传真函过来,我想应该快到了吧。”
叶军一愣,他当然知道严良口中的高栋是谁,高栋是省公安厅副厅长,专管全省刑侦工作。严良过去是省厅刑侦专家组成员,也在刑侦总队工作过,高栋未当副厅长前,当过一年的刑侦总队队长,和严良有过短暂共事。严良虽然几年前辞去警察,不过他在省厅工作这么久,不用想也知道会有很多朋友。
叶军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果然,没一会儿一名警员送来一份传真函:“叶哥,分局转发了一份省厅的传真件。”
他接过来一看,上面打印着几行字:“严良老师需要调取几份资料,如不涉及敏感信息及保密机要,请宁市江东分局予以配合。”下面还盖着公安厅的章。
此外,警员还说:“刚刚高副厅还特意打电话给马局,说如果我们派出所在某些案子方面有什么侦查困难,可以问问严老师的意见。”
叶军稍一思索,立刻欣喜道:“严老师,是高副厅请您来帮我们查少年宫那个案子的?”
严良不解问:“什么少年宫的案子?”
叶军立刻把朱晶晶在少年宫坠楼的案子描述了一遍,还说了十年前一起奸杀女童案就是严良破的,严良来了问题就容易解决了。
严良想了想,苦笑道:“我只是请老高帮我开封介绍信,调查的也不是敏感案子,他倒真会做生意,乘机还塞我一个案子。”
叶军这才明白,原来严良根本不是为了朱晶晶的案子。这案子一发生就是大案,报到了省厅,高副厅想必也关注到了,案发至今毫无进展,于是借着严良来查资料,高副厅顺手让他帮我们破案。严良当年可是号称无案不破的,而且破过同类命案,甚至当年情况要更复杂,如果他来帮忙,那破案的把握大多了。
叶军把话挑明了,希望严良介入。严良压根不想再接触破案的事,这次是徐家三口死了,他怀疑是自己学生张东升干的,这才跑到了宁市,此刻见叶军一脸热忱的样子,他只好打太极,说他已经不是警察了,只不过是来调几份资料,关于少年宫的案子,遇害者是未成年人,属于保密机要,不能透露给他这个外人,否则违反规定。
见他坚持这个态度,叶军脸上忍不住透出了失望,只好意兴阑珊地回应,要查什么资料,现在调给你。严良说句抱歉,实在爱莫能助,他不干警察好多年,早不懂破案了,随后咳嗽一声,又道:“前天早上新华路上有起车祸,女车主开车过程中猝死,这件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交通方面归交警管,怎么了?”
“能否帮我联系一下交警,我想要当时的出警记录、事故报告、新华路上该时间的监控,以及医院给出的检查报告。”
“您需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叶军想了想,沉声道,“难道您怀疑不是交通意外,是命案?”
严良不置可否地回答:“我现在也不能确定,没法下任何结论。出事的是我侄女,所以,我想对这件事有个较全面的了解。”
严良和叶军坐在电脑前看着一段监控。
画面中停了很多车,因为是早高峰,路面很拥挤。严良的注意力放在了中间一辆红色宝马车上,这时,绿灯亮了,路口的车辆开始缓缓向前移动,宝马车也跟着前进,但车子从起步开始就出现了明显的不对劲,左右晃动,没开出多远,车子的方向就彻底失去了控制,径直冲上绿化带。
叶军道:“根据交警的记录,因为早高峰交警本就在前面路口执勤,所以事故发生后不到五分钟,就赶到了现场,发现车主昏迷并口吐白沫,情急之下砸开车窗把人拖出来送去医院,送到医院就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失去抢救价值。车内找到安眠药,从车主丈夫和亲友口中了解到,车主前段时间死了双亲,精神一直不济,天天需要靠酒精和安眠药入睡,所以判断死亡原因是长期神经衰弱加上药物的刺激。”
严良抬了下眉毛:“不过似乎没有对徐静做过进一步的尸检,解剖、理化分析,这些都没有。”
“这是普通的意外猝死,不是刑事命案,不需要做这些工作吧。”
严良点点头:“我知道,按规定,这么处理就够了。”
“您怀疑这次事故另有隐情?”
严良不承认也不否认。
“但当时车上只有徐静一个人,没有其他人。”
严良笑了笑:“谋杀的方法有很多种。”
叶军想了一下,依旧是一脸不解:“严老师,从我的角度看来,这样的事故很普通,开车猝死的并不只有您侄女一个,当然,她是年轻人,但现在社会压力大,年轻人猝死也常有听闻。您是觉得这里面哪里有问题?”
“整起事故看起来,嗯……确实看不出问题,不过……”他停顿一下,“你能不能帮我调查一个人。”
“谁?”
严良抿抿嘴,不情愿地说出口:“徐静的老公张东升。”
“您是怀疑他杀了他老婆?”
严良咳嗽一声,凑过来道:“这件事还请你替我保密,我对这个结论一点把握都没有,也许怀疑是错的,我和他们有亲戚关系,如果我的怀疑是错的,那会很难堪。”
叶军理解地点头:“明白,您需要我调查他的哪些情况?”
“最主要一件事,他这半个月来,是不是真的在支教,没有回过宁市。”
早上十点,张东升回到新家,只感觉全身都要瘫痪了。这几天每天晚上他都要守夜,只有趁着白天的功夫,回家小憩一下。不过他的心情很好。
徐静是在上班途中,开车时死的,这是他计划中的最理想情况了。而前天徐静尸体火化后,他彻底放下了心。现在整个徐家,包括五套房子和不少的存款资产,都是他一个人的了。
徐静的背叛,和那个男人的苟合,这一切现在看来都不算什么了。他原本很爱徐静,觉得和她结婚是最幸福的事,可是现在这些幸福感荡然无存,他心中早已没了徐静这个人。
也许有人会对他有所怀疑吧,或者背后说他一个上门女婿命真好,继承了徐家的所有财产。不过这也无所谓了,因为这只是两起非常正常的意外事故,不管谁怀疑他,甚至调查他都没用,包括严良老师。
因为他深知,除非他自己说出来,否则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这两起不是意外,而是谋杀。当然,证据还是有一个,而且是最致命的证据,就是那三个小鬼手里那个该死的相机。
怎么对付三个小鬼让张东升颇为苦恼,他最近想了很久,始终想不出稳妥的办法。原因就在于三个小鬼太狡猾,警惕性很高,三人从不一起跟他私底下碰面,每次都另外留着一个人。如果三个人一起私底下和他碰面,他就可以把他们三个直接控制住,然后逼问出相机在哪里,最后杀了他们,取走相机,再毁尸灭迹。那样所有事情都天衣无缝了。但每次只有两个人,他虽然可以控制两个,逼问出另一个现在在哪,可他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去外面把另一个干掉吧。一旦行动失败,他和三个小鬼的关系顷刻破裂,他们肯定顾不上要钱,而是直接报警了。
看来对付三个小鬼的事还得从长计议,等办完丧事再干,到时讨好一下他们三个,消除掉他们的警惕心,再来实行。他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去睡觉,可视门铃响了,他看着对讲机屏幕,楼下站着三个小鬼中的朱朝阳,这次就他一个人。
小鬼肯定又是来要钱的。他正犹豫着是否让他进来,朱朝阳开口说话了:“叔叔,我知道你在楼上,你的车还停在下面呢。”
张东升冷笑一声,只好按下按钮,发出友善的声音:“同学,请进吧。”
等进了门,张东升热情地招呼着:“要喝点什么吗?可乐?哦,我记得你不喝碳酸饮料,那就果汁吧。”
朱朝阳接过他递来的果汁,从容喝了半杯,道:“谢谢。”
“嗯,好久不见了,你们过得怎么样?是不是缺钱了?我先给你们一些零花钱,至于三十万,我暂时还没筹到,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朱朝阳淡定地拉了条椅子自顾坐下,道:“没关系,我今天来不是问你要钱的。”
“不是要钱?”张东升略显惊讶,“那你是?”
“我想知道你太太是怎么死的。”
张东升顿时眉头一皱,随即苦笑一下,坐到了他对面,打量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太太过世了?”
朱朝阳平静地说:“我从电视新闻上看到的,也看到你了。”
“哦,原来是这样。”张东升摆出一张苦脸,“医生说我太太最近神经衰弱,所以开车时猝死了,哎,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应该很开心才对。”
张东升顿时瞪起眼,冷声道:“你会说话吗!”
朱朝阳笑了笑,脸上毫无畏惧:“上回那两个人是你的岳父岳母,现在你太太也死了,你说你是上门女婿,这些车、房子都不是你的,现在都是你的了吧,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张东升鼻子重重哼了下,抿嘴道:“没错,我岳父岳母确实是我杀死的,你们也看见了。不过我太太和他们不一样,我很爱我太太,她是猝死,并不是被我杀的,对她的死,我很痛苦。岳父岳母和妻子是不一样的,以后你长大结了婚,自然会理解我的感受。”
朱朝阳点点头,换了个话题:“你最近真的是在出差吗?”
“没错,我在丽水的山区公益支教,我太太出事当天,我接到电话才赶回来的。”
朱朝阳皱眉问:“真的是这样?”
“当然是,那么,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知道一个杀人办法,你在山区支教时,是怎么能让一个隔这么远的人死的,而且是开车过程中突然猝死,就像一起意外一样。”
张东升咬了咬牙:“我跟你说了,我太太是猝死,和上一回不同。我确实人在山区,和我同行的支教老师都可以证明,如果你怀疑是我杀了我太太,我半个月前就不在宁市了,中间从没回来过,怎么杀人?”
朱朝阳依旧很镇定地看着他:“这正是我要问你的杀人办法,提防你也用这一招来对付我们,我必须问清楚。”
张东升泄气道:“我已经强调很多遍了,我太太是猝死,是意外,完全不关我的事,不管你信不信!”
他气恼地点起一支烟,抽起来。尽管他杀岳父母的事被三个小鬼看到了,可他不想让三个小鬼知道他更多的秘密,所以决不打算承认第二起命案。
这时,可视门铃又响了,张东升起身一看,屏幕里居然出现了严良。
按道理严良应该是出斌那天才会来,可今天就到了,而且是来这个新家找他。严良应该并不知道他新家地址,此刻却能找到这里,会不会在怀疑他和徐静的死有关?
他顿时紧张起来,如果此刻只有他一个人在家,他丝毫不紧张,因为即便严良怀疑他,也不会有半点证据的。可是现在他家还有个朱朝阳,这小鬼可是手握他犯罪的直接证据,万一一个不小心说漏嘴,哪怕只有一点点说漏嘴,以严良的敏感度和智力,说不定就会顺藤摸瓜了。
他想装作人不在,不开门,可下一秒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连这小鬼都看到车停楼下,知道人在里面,严良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只会加重他的怀疑。
他连忙转头低声对朱朝阳道:“我有个朋友要上楼,待会儿你不要说话,行吗?”
朱朝阳盯着他急迫的眼神,笑了下,却摇摇头:“我不答应,除非你告诉我你怎么杀死你太太的,否则我说不定会说错话。”
张东升急道:“真是猝死,是意外!”
朱朝阳固执地道:“你不说实话,也不用想着我会配合。”
门铃继续在响着,还传来了严良的声音:“东升,开门。”
张东升回头看了眼屏幕,恼怒道:“好,人是我杀的,我承认了,行了吧,你能做到吧?”
“你怎么杀的?”
张东升咬了咬牙:“用毒药,以后再跟你细说!”
朱朝阳爽快回他:“好,我答应你。”
张东升连忙按下应答按钮,冲着对讲机道:“严老师,门开了,请上来吧。”
朱朝阳笑着问:“要不我到里面找个地方躲起来?”
张东升思索一秒,忙摇头:“不行,万一没躲好被发现,更解释不清。你就说你是我学生,来拿参考书回去看的,行吗?”他随手拿起桌上的几本数理天地塞给他。
“没问题。”朱朝阳脸上掠过一抹得意的窃喜。
张东升皱了皱眉,心想小鬼今天的这副表情怎么跟那个讨厌的普普这么像,半个月前这小鬼似乎不是这种性格的。
“你就叫我张老师,我是高中数学老师,你说你是我暑假私下辅导的学生,今天过来拿参考书的,等下你说你先走了,知道吗?”趁严良上楼梯的空隙,张东升仓促地嘱咐几句,朱朝阳露出一张讨厌的笑脸。
这时,门敲响了,张东升皱眉望着朱朝阳,伸手指了指脑袋,低声再嘱咐一遍:“一定要记住。”
“放心吧。”朱朝阳肯定地点点头。
“来了。”张东升打开门后,换上了一张身心俱疲的脸,将严良迎进屋里,“严老师,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亲戚说你守夜一晚上,撑不住了,跑来新房休息,我来时,他们说你刚走,我想你可能还没睡,就过来看看你。咦—这位是……”他看到张东升新家出现的这个陌生小孩,微微感到惊讶。
“这是我暑假私下辅导的学生,我刚跟他说了家里这几天办丧事,让他先拿书回去自己看。”
朱朝阳随即道:“张老师,您忙吧,不要太难过了,我先走了。”
“好吧,过几天我再联系你,你暑假不要偷懒,多学习。”
“嗯。”
朱朝阳刚准备离开,严良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两秒后,叫住了他:“你上几年级了?”
朱朝阳停下脚步:“我下半年高二了。”
“你是高中生?”严良忍不住惊讶,因为朱朝阳个子小,他第一眼以为这小孩是小学的高年级学生,是张东升暑假私下收费辅导的学生,虽说教师是不允许假期开辅导班的,不过这种私底下带几个学生赚些钱是很多老师都会做的,收费挺高,而且学生家长乐意,严良倒不会说什么。可他瞥见这小孩手里却拿着高中版的《数理天地》,心下微微奇怪,于是随口问了句。
听到朱朝阳这个回答,张东升眼神跳动一下,随即平复如初,心想这小鬼倒也会随机应变,如果手拿高中版《数理天地》,回答念初中,就露馅了,刚刚匆忙之间,倒忽略了提醒他这一点。
他正准备送朱朝阳出门,随后打起精神来应付严良,可接下去严良的动作却把他吓了一大跳。严良稍稍俯下身,从朱朝阳手中拿过一本《数理天地》,玻璃镜片后的一双细长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朱朝阳,同时翻了几页,很快看到了其中一篇微分方程的文章,严良目光在那道方程上停留了片刻,突然笑了:“这题会解吗?”
张东升目光随之望去,刚触到微分方程,就硬生生咽下了一口唾沫,这是高一的知识,而且《数理天地》上的东西都是竞赛题,这白痴小鬼才念初中,连微积分都没接触过,肯定看都看不懂。
这下糟糕了,一句回答不好,就要引起严良的怀疑。严良怀疑自己倒是有充足把握应付,因为他不会有证据的。可万一严良怀疑到这小鬼,从小鬼身上展开调查,这……他都不敢想下去了。
正当他担忧着小鬼回答会不会露馅时,朱朝阳却露出了笑意,脸上跳跃出一副自信的表情,从容不迫地吐出几个字:“此题无解。”
张东升心中暗骂一句,这白痴,看不懂题目还装什么大头蒜啊。
谁知严良哈哈一笑,把《数理天地》还给了朱朝阳,道:“它打印错了,上面的22应该是2。东升,你辅导的学生很厉害,短短半分钟就看出了方程错误。”
“哦,是嘛。”张东升淡淡地笑了笑,掩盖住心中的惊讶,此刻他来不及去想这白痴小孩怎么会看出这道微分方程无解,在他印象里,三个小鬼肯定都是学习一塌糊涂的问题少年,他根本想不到朱朝阳早在初二上半学期就学完了初中数学,他一向做的都是竞赛题,今年已经自学了高中数学,他的志向是下半年初三全国数学竞赛拿一等奖。
朱朝阳笑着说:“叔叔更厉害,随便看一眼,就发现这道方程打印错了。”
张东升心里大骂,瞎猫碰上死耗子,你赶紧滚就是了,还要互相吹捧一番,真当自己是知识分子啊!不过这话却明显让严良很受用,严良朝他笑着挤了下眼睛,他几十年沉浸在数学里,对数学的敏感度当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看几眼方程自然就感觉不对劲,稍一想就知道是打印错了。不过他听到一个小孩夸自己,这滋味还是妙不可言。
好在朱朝阳说完这句,就老老实实滚蛋了,张东升松了一口气,现在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突然到访新家的严良了。
站在一个亲戚的角度寒暄安慰了几句后,严良叹了口气:“徐静也遭了不幸,你心里现在一定很不好受吧?”
张东升鼻子抽了声,慢慢地掏出香烟,点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前面,默默无言。
严良打量了他一会儿,站起身,走到了客厅的中间:“这本是你和徐静共同装修的新房吧?”
张东升默然点点头。
“哎,现在变成你一个人的了。”
听到这句不轻不重的话,瞬时,张东升握香烟的右手小指动了下,不过严良看不到他的小指。
严良苦笑一下:“我能参观一下吗?”
张东升心中愈发确信严良一定对自己有了怀疑,旧的家里这些天都是亲戚,他自然不会留证据在旧房子里,严良想必是想在这新家寻到一些东西吧,不过随便他,他不会找到的。幸好此前就预料到严良可能会这么做,所以他没让朱朝阳躲起来,否则被发现屋子里躲了个小孩,严良肯定会怀疑到这小鬼身上了。
张东升就这么坐在客厅里,一句话不说抽着烟,严良则似是漫不经心地在每个房间里都走了一圈,房子很空,家具都还不全,日常杂物不多,不过严良其实是很细致地打量过了每个角落,就剩没把衣柜拉开来看了。
看了一圈后,严良回到客厅,脸上没流露出任何情绪特征,只是道:“看来你在新家也住了一段时间了,你一个人住的?”
张东升点点头:“徐静爸妈过世没多久,她又跟我提过离婚,这次我答应她了,不过说现在就离,恐怕会被人说闲话,让她再等几个月。她说她不想住家里了,想搬出去住,我想还是她住着吧,我搬出来。”
“分居?”严良啧啧嘴,“看样子那时你们的婚姻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其实我这么做也是另有用意。”
“嗯?”严良侧过头,微微惊讶地看着他。
“我想让她一个人安静一段时间,或许能从牛角尖里钻出来。我独自搬这儿住了没多久,就去丽水的山区参加暑期支教,在那儿山上,我每天拍了照片给她发过去,希望她会回心转意。其实她后来已经有一些回心转意了,您瞧她回我的信息。”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同时还带着一抹忧愁,把手机点开递给严良,吐了口烟,“可是,没想到突然会这样……”
严良从他手中接过手机,微信上,张东升和徐静之间的聊天里,有很多张照片和对话。
严良征求意见:“我可以听听吗?”
“没问题。”
严良点开了其中的一些对话,内容上看,张东升似乎故意想表现出热恋中的状态,极力讨好着徐静,逗她笑,说着山上支教的趣事。有时徐静也会很好奇,甚至带着笑声回应,比上回他见到徐静对张东升的态度好多了。
此外,严良特别注意到,张东升每一天都会传照片发讯息,两人间的交流,早上、下午、晚上都有,如果是这样—严良眼睛微微一眯,只要从移动公司确认了张东升手机这些天都在丽水山区,并未离开过,那么他就有了很坚固的不在场证明。甚至,照片中还有许多张东升跟其他志愿者老师的合影,找那些人一核对,如果确认无误,那么更能百分百证明徐静死前的很多天,张东升都在丽水山区,从未回过宁市。
丽水山区到宁市,最快速度开车都要六七个小时,来回就是十多个小时,张东升想乘机短时间赶个来回是不可能的。
难道——徐静的死,真的是起意外吗?
严良抿抿嘴,道:“可惜,我想你们原本是有机会复合的,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不过……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或许不是意外?”
张东升惊讶道:“那是什么?”
“这么年轻猝死的概率是很小的。你知道,我以前从事过警察行业,对有些情况比较有经验,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徐静与你有复合的可能,导致了另一个人的不满,从而……”
“您是说徐静的……情人?”
严良点点头:“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只知道是她单位的,我没见过,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准。”
“其实如果徐静的尸体还在,或许可以做进一步的尸检,判断到底是不是真的猝死。交警部门的尸检是很粗糙的,他们只针对交通事故,测些酒精什么的,刑警队里才有真正的法医。交警只是测了她非酒驾,又根据心脏的一些特征,做出了猝死的结论。交警当天就把尸体还给了你,不过你第二天就拿去火化了,还没过头七,是不是……太急了一些?”说话间,严良的眼睛冷冷地落在张东升的眼睛上。
谁知张东升丝毫没有紧张,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防备,他突然咬住了牙,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最后把香烟狠狠压灭在烟灰缸里。
严良收敛了下目光:“怎么了?”
张东升吐出一口气:“严老师,您是不是怀疑徐静是我害死的?”
“嗯……怎么会呢?”
张东升摇摇头:“我不是笨蛋,我听得出您的想法,不光是您,也许其他人私底下也会这么想。徐静爸妈死了,徐静也死了,徐家这么多套房子,最后都落到我一个上门女婿头上,对吧?”
“嗯……”严良没想到他会直接戳穿了说,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徐静出事第二天,我就不顾别人说什么要停尸治丧,急着先去火化了再治丧,显得更可疑了,对吧?”
“嗯……”
“其他人这么想,我也不想解释,因为这件事,我实在是不想说的。不过,我实在不希望您对我有所误会。没错,我确实急着要把徐静火化,因为……那是因为出事那天我赶回宁市,我在家里发现了一个避孕套的包装。可……可我和徐静很久没有过夫妻生活了。”
张东升红着眼,直直看着严良,仿佛他正在把一个男人的满腔屈辱和悲愤都强行压进心里:“我早就想到,徐静一定和那个人发生过性关系,可我根本没想到,我在山区支教,想着办法讨好她,我天天拍照片,跟她说话,讨她欢喜,她也明明表现出了开心的样子,可是呢,她却直接把人带回了家。我不想看到她,真的,那一刻我真不想再看到徐静了,我无法看着她躺在棺材里,我宁可她是一盒骨灰。您明白吗?”
严良手指交叉着,看着激动的张东升,默默无言,过了半晌,站起身,道:“你好好休息,这几天忙坏了,如果你需要帮忙,随时联系我。”
走出屋外,严良摘下眼镜擦了擦,他觉得他看不清张东升这个人。
徐静在此前曾说过,如果她出了意外,一定是张东升干的。
可从逻辑上说,徐静死前半个多月,张东升都有不在场证明,而且他的回答没有任何问题,甚至他的神态举止,也完全正常。
真的怀疑错了吗?严良陷入了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