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没有通往三名山的直达车,三个孩子起个大早,先坐车到了市区,然后再坐了两个小时车到了三名山风景区。
远远的,朱朝阳指着检票口一个矮墩墩的胖妇女,介绍道:“这是我妈妈,你们先等下,我先过去跟我妈说几句。”
他跑到妈妈周春红边上。
“咦,你怎么来了?”
“我带两个同学过来玩。”他指着远处的丁浩和普普,“一个是我小学同学,后来转去杭州读书了,这几天来玩,还有个是她妹妹。对了,妈——”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五千块钱,偷偷塞给她,“昨天爸爸叫我过去,给了我五千块,你收好。”
“朱永平这次怎么良心发现,给你这么多?”周春红把钱塞进口袋。
朱朝阳微微低下头:“昨天过去时,另外几个一起打牌的叔叔让他多给我点的。不过,昨天被他老婆和女儿撞到了。”
周春红关切问:“她们怎么说?”
“没怎么说,他女儿不认识我,还问我是谁,爸爸……他说我是方建平叔叔的侄子。”他声音很小。
周春红看着儿子的模样,眼眶不禁发红,强自忍住,冷声哼道:“朱永平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做爹做到这种份上,还不如去死呢!”
朱朝阳抿了抿嘴,没说什么。周春红岔开话题,拉了拉儿子衣服:“衣裳很脏了,自己没洗吧,本来我明天休息的,昨天李阿姨她爸生病住院了,我跟王阿姨要留下来顶班,这几天回不去了,你今天自己回家把衣服洗掉,知道吗?”
“知道了,我会洗的,嗯,那我带同学上山去玩了。”
“去玩吧,你们回去后,你请同学到外面吃,别人过来玩,你要招待好一些,不要让人觉得你小气,你有钱吗?”
“我还有几百块,够用了。妈,你这几天不回家的话,我留我同学在家住几天,一起玩玩,好吗?”
“嗯,你们随便玩吧。”周春红对儿子平日里没多少约束,她一向对儿子很放心,而且儿子特别争气,从小学开始功课就不需要她管,成绩一直数一数二,这是她的骄傲。
朱朝阳朝两个小伙伴招招手,两人过来很礼貌地叫了阿姨好,跟周春红一起上班的王阿姨偷偷说普普这小女孩长得真漂亮,像瓷娃娃一样,给朝阳当媳妇挺好,周春红笑着拍了她一下。同时,这话也被普普听到了,她歪嘴笑了一下,做了个鬼脸,没说什么。
三个小孩一起爬山玩耍,很快忘记了各自的烦恼。今天是七月的第一个星期三,不是节假日,又在旅游淡季,山上没几个游客。三人打闹着一路走上去,很快就到了半山腰平台边缘的一个凉亭里休息。
“要是每天能这样一起玩就好了呀!”丁浩感慨一句,伸直了身体,朝向凉亭外侧的空旷天空。
普普望着山下一大片的风景,也不由开心地笑起来:“朝阳哥哥,你看这里风景怎么样?”
“很好啊。”
“我想在这里拍几张照片。”
“没问题,你先站着,我试几张看看。”
普普马上认真地站直身,两个剪刀手伸到脑袋上,笑得很灿烂。
“真像个兔子,哈哈。”朱朝阳摆弄着相机,丁浩在他后面看他的操作。
拍了几张后,朱朝阳点开照片看效果,背景很漂亮,普普也很可爱,三人都说好。随后又换角度拍。
这次相机对着的方向是平台前方,此刻平台上只有一个年轻男人和一对五六十岁的老夫妻,朱朝阳连拍了几张,打开看时,效果很好。
“怎么样?”
普普连连点头:“拍得很漂亮!我好喜欢。”
“耗子,你也拍几张吧?”
“我就不用了吧,我对拍照没兴趣。”
“嗯……那我给你们拍录像吧。”
“相机还能拍录像?”普普很好奇。
“是啊,还能录音,快,我已经开始了,你们两个对镜头说几句话呗。”
“说什么呢?”普普道。
“哈哈,看我的,”丁浩开始装模作样,“各位观众大家好,现在大家收看到的节目是新闻联播,由著名主持人丁浩先生为大家主持,首先我们看一条今天的热点新闻,三名天才少年在三名山游玩,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朱朝阳笑着问。
普普道:“丁主持,后面呢?没啦?”
“然后……然后……”丁浩害羞地挠着头,编不出后续的话。
可就在这时,突然,两声撕心裂肺的“啊”同时传了过来,把三人都吓了一跳。三人同时朝平台方向看去,此刻平台上只剩下刚刚那个年轻男人,那对老夫妻已经不见了。
几秒钟后,山下传来了几声嘭嘭闷响,那个男人趴在城墙边,向下大叫几声:“爸!妈!爸!妈!”转身冲到平台后面的几间小卖铺前,大吼着,“快救人,我爸妈掉下去了,快来人帮忙啊!”
朱朝阳连忙收好相机,三个人一齐跑了过去。
顷刻间,附近的人们都跑了过来,景区管理人员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赶紧下山救人。三个孩子也像其他人一样,趴在城墙上向下张望着。
“这么高!人影都没看到,还能活吗?”丁浩倒抽了一口凉气。
“肯定死了。”朱朝阳把身体略略缩回来,这高度往下俯视,人本能会产生一种恐惧感。
普普摸着城墙,道:“奇怪,这么宽的城墙,怎么会掉下去?”
这里的城墙有半米多宽,人坐在上面是很稳当的,所以经常会有游客坐在城墙上拍照。当然,旁边有块景区设置的提示牌“注意安全”,不过之前从来没人坐城墙上掉下山。
丁浩道:“可能是朝外侧坐着的吧,想爬回来时,一不小心滑下去了。”
普普摇头道:“怎么可能?谁敢朝外坐着呀,而且还是老年人。”
朱朝阳想着可能的解释:“大概其中一个老年人突发什么病,向后昏倒了,顺势把另一个也带下去了,嗯……反正命不好呗。”
这时,他们远远看到山下已经有几个景区的工作人员走进下方树丛里找人了,丁浩连忙招呼两人:“走,我们也下去看看。”
普普撇撇嘴:“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还没见过人从这么高摔下去是什么样的。”
朱朝阳鄙夷地望了他一眼:“肯定摔得一团糟,很恶心的。”
“就是,一定到处都是血。”普普同样不感兴趣。
丁浩好奇心特别重:“下去瞧一下吧,到时你们站远点,我过去看看好了。”
两人被他说得厌烦,朱朝阳只好道:“好吧,我去看下我妈是不是要帮忙什么的,出了这么大事,她们景区肯定要忙死了。”
三个人走下山,刚到检票口,周春红正和几个景区同事围着议论死人的事。
“妈,掉下来的人找到了吗?”
“你们下来了啊,你们早点回去,我们等下还要打扫,做很多事呢。”
“人找到了吗?”
周春红啧啧嘴:“刚找到的,保安正在抬出来呢。”
“阿姨,人怎么样了?”丁浩问道。
旁边一个男同事怪笑着吓唬三个孩子:“两个人都摔得七零八碎,哎呀,刚刚进去的两个保安都跑出来吐了。”
正说话间,几个保安和已经赶来的景区警察从山下林子里走出来,手里一齐提着两筒用塑料布包起来的东西,塑料布上沾着血,这些人脸色都很难看,显然是强忍着胃里的翻滚,赶紧把尸体先弄出来。
跟在后面的,是朱朝阳三人刚刚在山上见过的男人,他脸上都是眼泪,哭得很伤心,一路快步跟在保安和警察身后,嘴里啜泣着朝着塑料布喊:“爸!妈!爸!妈!”所有看到的人都被他的情绪感染,感同身受,纷纷叹息着死者命不好。
三个小孩驻足原地看着,少年人没经历过多少生离死别,并没有过多思考生命短促之类的感想,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好奇。再待了些时间,三人跟周春红告别,准备回家。走过景区管理站外面时,又遇到了那个男人和一些警察、保安、管理人员站一块,他们正商量着处理办法,是直接把死者送去火化还是带回家办丧事,男人打了几个电话后,哭着说先送殡仪馆吧。谈妥后,众人把两卷塑料布放上了景区的皮卡车,警车跟在后面,男人则走向了他停在一旁的车子。
“是宝马车,这人好有钱。”朱朝阳啧啧嘴。
其实张东升开的是国产宝马,并不贵,不过朱朝阳分不清国产的、进口的,反正看到宝马的标志,就觉得是有钱人。普普停在原地,朝宝马车打量了一会儿,直到宝马车驶离,消失在他们视线外。
三个孩子本以为这不过是他们游玩中的一次插曲,此刻他们并不知道,今天的事,将彻底改变三个人接下来的命运。
徐静两眼通红地走进调解室,一个错步,差点跌倒。跟在她身后的张东升连忙抓住扶稳,徐静却在下一秒,手腕一扭,把手从张东升手里挣脱出来,似乎一点都不想碰到他。
张东升微微一愣,眉角皱起,看了她一眼,随即连忙低声哽咽起来:“对不起……是我,是我没看好爸妈,真的对不起。”他通红的双眼中,滚出了两行热泪。
徐静冷哼一声,毫不领情地把脸扭过去,咬住嘴唇抬头朝上,泪水翻滚着。
看到这情景,办公室里的警察赶紧招呼两人坐好,给他们倒了水,拿来湿毛巾擦脸。
“谢谢你们。”张东升接过毛巾,感激地朝警察点点头,擦拭眼睛。
一名负责这次接警的中年警察叹息一声,道:“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也很难过。二老已经送殡仪馆了吧?我们按照工作要求,要对景区内的这次事故做个登记,等今天的工作弄完后,明后天或者你们哪天有空的时候,我们再把景区的人叫过来,一起协商处理善后工作,你们觉得怎么样?”
张东升看向女人,轻声询问意见:“徐静,你觉得呢?”
徐静依旧沉浸在伤心中,没有任何回应。
警察只能转向张东升:“张先生,今天事故是怎么发生的?”
张东升抽泣着说:“本来是好好的,我是老师,刚放了暑假,爸妈早就说想出去玩了,前几天我网上找了下,觉得三名山环境好,离家又近,早上去玩,下午就能回家了,就跟爸妈说了。爸妈也都说想去三名山玩,徐静昨天还让我照顾好爸妈,爸有三高,爬山怕吃不消,爸自己却说没事,锻炼一下也好,谁知道……谁知道……都怪我啊!”
他痛苦地把头埋进了两手中间。
“三高?”警察注意到了这条信息,眉头一皱,忙问,“老人家的高血压厉害吗?”
张东升重新抬起头,回答道:“只有爸有高血压,妈身体一直还不错的,而且爸的血压在他们这个年纪也不算高,平时很少吃药。”
“嗯,”另一名警察在记录本上快速记下,接着问,“然后他们在山上是怎么掉下去的?”
“我们到了中间平台后,准备休息,妈让我给他们俩拍几张照片,本来想拍外面风景的,结果被城墙挡住了,爸就拉着妈坐到了墙上,说这样拍比较好。那时我刚低着头弄开相机,就那么几秒钟的工夫,我就听到爸妈‘哎呀’叫了声,抬头就见两个人朝外仰天栽下去了。我……都怪我……我……”他难受得说不出话。
妻子徐静哭着道:“你怎么会让爸妈爬到城墙上去!他们……他们这个年纪,怎么会爬墙上去?是你,一定是你——”
张东升立马打断她:“是,是!怪我……都怪我,我根本没想到会这样掉下去。那个城墙看起来很宽,根本不可能掉下去的啊。我怎么都想不通爸妈是怎么掉下去的。”他把目光投向了警察。
警察替他解围道:“是这样的,徐女士,三名山上有古城墙,城墙还是挺宽的,也很矮,平时挺多人坐在上面拍照,从来没出过事。那城墙看起来挺安全的,没人想到坐上面会掉下去,这点也不能怪你老公啊,毕竟他也不想的。”
徐静抽动着道:“那我爸妈怎么会掉下去的?”
张东升哭着道:“我也不知道,就那么几秒钟的事,我根本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警察给出了可能的解释:“我们已经到山上看过了,城墙很宽,照理说,坐上面不会掉下去的。我想可能是你爸爬山后,高血压犯了,坐在城墙上后,一时晕眩,向后倒,本能地抓了把你妈,两个人就这样一齐掉下去了。刚刚我们在你爸口袋里也找到了高血压的药。你爸最近有吃降压药吗?”
“我……我不知道,这要问张东升。”
张东升解释道:“徐静工作忙,平时主要我照顾比较多些。”
警察旋即对张东升加了不少印象分,女婿比女儿照顾得还周到,这年头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了。
张东升继续道:“我经常提醒爸,让他吃降压药,爸却总说没感觉难受,药能不吃就不吃,吃药总是不好的。哎,要是最近一直吃着降压药,我想……我想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这种事啊!”
警察连连点头,心中对张东升的印象愈加好了。
很快,这场意外的经过登记完成了。警察的事故调查报告上记录老人家爬山后突然坐下休息,这种剧烈运动后直接休息,极其容易诱发高血压,随即向后晕倒,此时本能地抓了一把老伴,两人一起跌下山去。
随后民警纷纷安慰两人,劝他们别太伤心,回家处理善后工作,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再也挽回不了,注意自己的身体之类的。在这件事上,景区几乎没什么责任,毕竟景区在出事地旁还立着安全牌,不过出于人道角度考虑,景区可以给个五千块慰问金,具体情况,派出所还要跟景区管理方沟通。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比女儿照顾还周到的女婿,却是杀人凶手。
不过这一切都在张东升的计划内,对于这次谋杀,他筹划了将近一年。他深知,以这种方式结束岳父岳母的生命,不会有任何风险,再厉害的警察来了也没用,因为,没有办法能证明这是一起谋杀,是他把岳父岳母推下去的。何况,他今天的演技很到位,博得了所有人的同情。也许除了徐静,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徐静也快了。
“你们说人的脑浆是什么颜色?我看到有的书上写着是黄色,有的说是白色。”回到朱朝阳家后,丁浩依旧眉飞色舞地讲着今天的事。
朱朝阳和普普都对此感到厌烦,说他实在太八卦了。今天的意外是三个人一起看到的,丁浩掌握的信息与他们俩并无差别,可他还当成一个特大新闻,不断向他们渲染。如果这事是丁浩一个人碰见的,恐怕他非得把新闻反复播报几十遍,一直到大半夜才肯罢休了。
他们给丁浩新取了两个外号,一个是大嘴巴,一个是包打听,说以后但凡有秘密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否则,他知道了,整条街都会知道了。
尽管今天游玩遇到重大事故,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三个少年的心情。他们拍到了照片,刚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拿出电脑,连着数码相机看起来。
照片拍得很令他们满意,看着各自或是故作成熟,或是故意搞怪的情景,都相互取乐,咯咯直笑,连一向冷冰冰的普普今天也笑得格外开心。看完照片,他们又打开了最后拍的那段视频,视频开始时,丁浩正在学新闻主持人播报,朱朝阳大笑着说:“你在北京待了几年,普通话讲得很标准啊。”
“那当然了,我长大想当记者。”
朱朝阳挖苦道:“嗯,你这个大嘴巴,果然很适合干新闻。”
普普道:“记者要读书好的,你肯定不行,朝阳哥哥行。”
丁浩一愣,笑容从脸上消失:“是啊,我成绩差,而且……以后也没有书读了。”
瞬间,快乐的氛围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刷子,刷得一干二净。
朱朝阳马上转移话题,道:“我妈妈说,今天让我请你们吃肯德基。”
“是吗,太好了!”丁浩马上又大笑了起来,笑得特别大声,弥补刚刚的话影响了大家情绪,“我和普普都没吃过,不过我们在肯德基住过好几个晚上了,他们二十四小时营业,不会赶人。”
“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朱朝阳说着,正准备把视频关掉,却没注意到普普表情的异样。
“等等——”普普眉角微微蹙起,身体一动不动,极其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
“怎么了?”朱朝阳不解地问。
普普依旧盯着电脑:“能把这段视频往前拉一下吗?”
“当然可以,”他操作了一下,“拉到哪里?这里?”
“对,就是这里开始。”普普异常严肃,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
两人都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
普普咽了下口水,完全面无表情,直到视频放完停住,隔了半晌,她才冷冰冰地吐出几个字:“他杀人了。”
“嗯?”两人还是不明白。
普普从朱朝阳手里接过鼠标,再度拉到了刚刚的位置,然后点下暂停,冷声道:“凉亭前面两个人不是掉下去的,是被开宝马车的男人推下去的。”
“什么!”听明白她的话,两人都张大了嘴。
普普按下播放键,画面再次动了起来。朱朝阳和丁浩这回看得很清楚,他们身后不远处,那个男人抓住了坐城墙上两个老人的脚,瞬间做出一个幅度很大的向上掀翻的动作,坐着的两人本能地伸手向空中抓去,但男人避开了他们的手,而是用一个更猛烈的向外推的动作,一把将两人掀翻了出去。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一两秒。
可是直到视频再一次放完了,朱朝阳和丁浩依然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对着静止不动的画面。
“他杀人了。”普普冰冷的脸上再次冒出这句话。
朱朝阳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心脏剧烈跳动着:“怎么……怎么会是这样!”
一直喜欢说八卦的丁浩,此刻也变得木讷了,干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朱朝阳感到很紧张,也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害怕,他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大的事,更从来没见过别人杀人。新闻里听到杀人和亲眼见到眼皮底下的杀人,是完全不同的,尤其是刚刚视频里看到那个男人在大约一两秒的时间里,一把将两个人掀翻推下山的镜头,彻底把他吓呆了。
他握着拳头,结巴道:“怎么……现在该怎么办?刚才看样子,景区其他人都不知道这是杀人,都以为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只有我们知道,怎么办?怎么办?我们报警吧。”
丁浩忙慌乱地点头:“好好,我们赶紧报警,这是大事,天大的事!”
朱朝阳连忙打开他妈妈的房间,跑到电话机前,颤抖着拿起话筒,道:“我们……我们直接打110吗?该……该怎么说?”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向警察组织语言,描述清楚整件事。他又想到三个小孩报警说有人杀人了,警察会相信吗?会认真对待吗?还是当成小孩的恶作剧,把他们斥责一顿?
另两人没给他提供任何建议。
朱朝阳想了想,把话筒朝丁浩递去:“耗子,你能说会道,你来讲。”
丁浩向后退了一步,道:“我说不好,要不,普普,你来说。”
普普无动于衷地摇摇头。
朱朝阳道:“那我……那我直接照实说,会不会警察不相信我们小孩子的报警?”
丁浩道:“不相信的话,我们就直接到派出所里报案吧。”
“嗯,也好,那我打了啊,那我真打了啊。”
朱朝阳鼓足勇气,按下了110,话筒响了几下,马上传来一个女声:“喂。”
“嗯……我是——”朱朝阳刚吞吐地说了半句,突然,一只手伸到面前,直接把电话按断了。
普普看着他,摇了摇头,道:“先不要报警,再想想。”
“想什么?”朱朝阳不解看着她,着急道,“这……这是人命大事啊!”
普普面无表情地道:“报警的话,你准备把相机交给警察吗?”
“当然了。”
“那么我和耗子呢?”
“你们?你们怎么了?”
“警察一定会去询问视频里出现过的人,我和耗子都会被警察叫去,他们一查我们身份,就会知道我们是从孤儿院逃出来的,然后我们就会被送回去,回到孤儿院,我们就生不如死了。”
丁浩愣了一下,倒吸一口冷气,慌张道:“对,朝阳,等一下,再想想,再想想。我们说过,无论如何都不回去了,不能……不能直接报警啊。”
“那……那该怎么办?”
这时,电话再次响了,朱朝阳想去接,但望着丁浩和普普,又不敢伸手接,犹豫不决。铃声继续响着,声音在房间里徘徊,每一秒都过得很慢。朱朝阳摩挲着手指,不知所措。
这时,普普一把抓过话筒,对里面的接线员柔声说了句:“阿姨,对不起,我刚刚不小心拨错了。”
电话里传来了一阵训诫,说小孩子暑假不要乱玩电话,110报警电话不是闹着玩的之类的。普普连声道歉。
挂下电话,普普朝两人看了眼,道:“我们再思考一下吧,我肚子饿了,能不能先去吃饭?”
三人坐在餐厅的角落,围着一个全家桶,朱朝阳从里面掏出一根玉米棒,咬了两口,索然无味,愁眉苦脸地看着两人:“不报警的话,就没人知道他是杀人犯了,他就逍遥法外了。”
普普道:“可是我跟耗子都被拍进去了,警察一旦知道我们俩的身份,一定会通知孤儿院,把我们送回北京。”
“可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杀人犯什么事也没有吧?”
普普眉毛挑了挑:“也许他杀的是坏人呢。”
“那两个老头老太,不像坏人啊。”
“坏人你又看不出。”
谈话一比一战平,朱朝阳只能转向丁浩:“你说呢?”
丁浩很为难地塞下一块肉,咕哝着:“你说得对,杀人犯不能逍遥法外,普普说得也对,报警会把我们送回去。嗯……要不然这样,等过个几年再报警吧?那时我们满十八周岁了,不用担心被送回孤儿院,杀人犯也能被抓住。”
“这是个办法。”朱朝阳皱着眉头,旋即又摇头,“可是,这样一个视频放着几年,我……我有点怕。”
普普不以为然道:“怕什么?除了我们三个,没人知道这件事。到时警察问你为什么当年不报警,你就说当年看视频没注意到后面,刚重新看时,意外发现的。”
“嗯……可是这样一段视频放好几年,夜长梦多啊。”朱朝阳忐忑地说着。
三人沉默了一阵,各自吃着东西。
普普吃完一个小面包后,突然很郑重地看着他们俩,道:“我有个新的处理办法。”
朱朝阳急忙问:“什么?”
普普犹豫了一下,缓缓道:“我们可以把这段视频利用一下。”
“怎么利用?”朱朝阳不解。
普普眼角微微眯起来,沉声说:“我们把视频还给那个男人,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要向他拿一笔钱。”
“啊!你是说把视频卖还给他?”朱朝阳张大了嘴。
普普点点头,表情很成人化的模样:“那个人开宝马车,一定很有钱。现在我和耗子生活没有着落,急需一笔钱。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视频卖给那个人,跟他要一笔够我们用几年的生活费,我们总得需要一些钱过下去,耗子,你说是吧?”
“是……可是这样……”
“朝阳哥哥,要到的钱我们三个人平分,这是我们三个人的秘密,只要我们自己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当然了,拿到钱后,你要小心存到银行去,不要被阿姨发现你有这么大一笔钱,那样就说不清楚了。”
听到她的主意,朱朝阳吓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恢复说话能力:“我们这么做是敲诈勒索啊,而且是敲诈勒索一个杀人犯,我们这是犯罪呀!”
“耗子,你觉得呢?”
丁浩抓了抓头发,纠结地道:“如果真能顺利跟他要到钱倒是挺好的一个主意,我就担心跟杀人犯做交易会不会有危险?”
普普抿抿嘴:“这个视频能要了那人的命,那人肯定是愿意付钱买下视频的,不过……我这样想,太自私了,”她看向了朱朝阳,“我们俩确实很需要钱,可是朝阳哥哥并不急需钱,甚至……甚至拿到钱,他还要想办法存起来,一直要存到他长大,不让人知道才行。”
朱朝阳沉默无言,他半点都不想跟杀人犯做一场可怕的交易,如果杀人犯把他们三个也杀了呢?即便杀人犯没这么做,可是他们这种行为,一方面是知情不报,另一方面是敲诈勒索,甚至某种层面上,也成为杀人犯的帮凶了。
他从小学到初中,一直都是好学生,在学校只有挨揍的份,从没主动打过架,可以说是清清白白的好学生,突然之间要和犯罪分子的标签挂钩,而且是和杀人犯挂钩了,这即便放到校内外的小流氓身上,他们也不至于啊,他实在没法接受。
他非常后悔昨天留下丁浩和普普,这是个大错误。他们是杀人犯的小孩,从孤儿院逃出来的,跟他完全不是同路人。他们没有家,也不用在乎其他人对他们的看法。他们俩在别人眼里比社会上的小混混还糟糕,他们几个月流浪中,坑蒙拐骗的事都做过了,再多一件犯罪自然无所谓了。
可是他从来都是个好学生啊!昨天到现在,因两人的到来,他花了一百块钱,这对一个零花钱很有限、每月各种开销只花几百的初中生来说,算是个不小的数字了,他觉得再和他们一起混下去,后果难以设想。
最好的办法,是找个什么机会,偷偷告诉警察,说他们是从孤儿院逃出来的,把他们送回去。可是这样一来,耗子和普普一定会记恨自己了,那时再也不会把自己当朋友,会揍他,甚至采取更激烈的报复手段。即便他们当场被送走了,难保以后不会再逃出来。就算没逃出来,到了十八岁后,他们离开孤儿院了,说不定会记仇来报复自己。要知道,丁浩就说过等他长大,要去找孤儿院的死胖子麻烦。而且他总说打架的事,看得出他这人很记仇。
对此,他也害怕。
一时间,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两个人的到来,给他带来了无穷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