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一定有问题。林默然闭了闭眼。唐泽也不是这个人介绍来的,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你现在还跟那个人联系吗?”林默然喝了口水,舒缓了一下自己有些紧张的情绪,“我想看看他都收集了我的什么内容,看看是我认识的人吗?”
“有段日子没联系了,我看看他在不在。”唐泽说着进房间拿了电脑出来,打开之后进入了一个网站,噼里啪啦地敲了一通键盘,然后遗憾地道:“人不在呢,看上面显示好像有些日子没上线了。”
“你不是能进他的主页吗?”林默然怂恿道:“进去看看。”
唐泽面有难色地看了看林默然道:“不太好吧。”
“少来了。”林默然毫不留情道:“又不是没干过这事儿,一回生二回熟,快进去看看,万一有什么线索呢?”
林默然晃一晃他的胳膊催他赶紧,这个人到底是谁,那空落落的感觉让他坐立不安。
虽然唐泽不觉得那个人跟这件事情会有什么关系,还是依言打开对方的主页,开始破译那个不对任何人开放的页面。
林默然觉得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虽然看似并无关联,但是背后却千丝万缕地牵扯在一起。而自己心中一直深埋的谜团,也渐渐地露出了水面。虽然依旧蒙着层严实的面纱,但是风吹过时会掀起一角,让真相若隐若现。
唐泽在电脑前的样子非常专注,抿着嘴,眉心微皱。林默然转了两圈,索性盯住他看,越看却越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是为什么眼熟,却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来。他的记性一贯很好,若是见过一面聊过几句的,没有想不起来的道理。
就在林默然还在绞尽脑汁的时候,唐泽啪的一敲回车道:“大功告成。”
林默然忙凑了过去,只见屏幕还是刚才显示需要输入密码的屏幕,疑惑地看了一眼唐泽,只见唐泽在密码框中敲了六个“8”说道:“他设置的密码锁定已经打开了,十分钟内恢复初始密码六个‘8’,十分钟后会还原。”
说着,只听叮咚一声响,屏幕一暗,再一亮,已经进入个人主页了。
林默然没稳住自己的身体,晃了晃,一屁股坐在了唐泽身边,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屏幕。
主页的背景是一副他再熟悉不过的风景。一片荒寂的农村,树影婆娑,很远很远的地方,能看见稀疏的平房。荒野中一个黄土堆成的小小坟茔,坟堆上没有墓碑,只有一捧斜放着的野花。野花黄黄白白,虽不明艳芬芳,但可以看出是新摘的。
这画面和自己经常梦见的相比,唯一的区别是没有人。或者说,在这个画面里,那个人正拿着相机,置身在画面之外。
可能是林默然这一刻的脸色太过可怕,唐泽扶了他肩膀有些担心地道:“你没事吧,怎么脸色一下子那么难看。”
林默然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直到唐泽开始想要不要打120喊急救车的时候,方才缓缓地道:“这个人你有办法查到他更详细的资料吗?比如姓名、年龄之类。”
“我试过,不过论坛不是实名制的,他根本就没有留下真实资料。而且每次上线的地址也不一样,我估计也不是家庭电脑,可能是网吧之类的地方。”唐泽皱了皱眉,“这人不是你朋友,难道是你仇人?”
要是朋友,不会是这样一幅见了鬼的表情吧。仇人的话,唐泽实在无法想象,林默然这样的年纪,一是个古董店的小老板,能结下什么深仇大恨。
林默然张了张嘴,想解释一下,又发现实在是没法解释。不是仇人也不是朋友,这个人可能是我爹。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是做梦梦到的。
即便他现在和唐泽挺熟悉了,但要是说出这种话来也会被当作是梦话吧。
林默然冷静了一下道:“我想找到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唐泽指了指屏幕然后歪了歪脑袋道:險“你别说,这张背景我觉得有点儿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也见过?”林默然一瞬间有点儿激动,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你也做过那个梦。
如果两个人做同一个梦,那太诡异了。
“嗯,有点儿眼熟,似乎见过。”唐泽苦想了一会儿道:“好像是哪个电影或者电视里的场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想不起来了,应该是部很老的片子了。你等会儿啊,我来问问。”
“是个电影场景?”林默然万万也没想到,自己做了几年的梦,到了唐泽这里竟然有了这么个结论。一时没来得及阻止,唐泽已经将图片复制下来群发了出去。
“我有很多朋友都很喜欢看电影。”唐泽解释道:“还有几个做后期的,但凡是能叫出点儿名字的影片都看过,放心吧,一定能查出来。”
林默然没办法放心。唐泽的朋友确实很厉害,发过去不过几分钟就有人回话了,一个吐着舌头的头像发来一句话:“呦,三少文艺起来了吗?怎么喜欢这种调调了?”
随着一起发过来的还有一个网址链接。林默然握了鼠标急切地点开链接。
之后的一个半小时内,唐泽和林默然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看完了这部电影。
这是一部古老的英国电影,叫《魂断荒原》,非常老套的剧情,讲述了一对年轻的新婚夫妻,在一处农庄留宿的时候,因为露了财,妻子被歹人杀害,丈夫为了保住年幼的孩子而不得不离开妻子逃生。
十八年后孩子长大了,一直心怀愤恨的丈夫开始了他的复仇之路。他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设下一个又一个的陷阱,将曾经参与杀害自己妻子的几个仇人,一个个手刃在妻子坟前。
而他的儿子,因为单亲家庭小时候被人欺负,所以立志成为警察。他也确实成为了一个非常出色的警察,只是亲手逮捕的第一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
电影最后的画面就是这样一片荒原,荒凉肃杀,一堆黄土垒成的坟。如果细细地看,还能看见地面上有未干的血迹。虽然只有四十多岁,但是苍老的像是六十岁的父亲正坐在坟前,他的儿子穿着警服,一手拿着枪,沉默地站在不远处。
镜头上所有的一切都渐渐地虚化了,只剩下风呼啸地吹过,坟前是父亲每日更换的野花,一枝一枝随风飘散。
电影放完了,林默然和唐泽两人许久没说话。半晌唐泽有些纠结地道:“这片子……嗯,有点儿压抑,看得我堵得慌。”
确实,这部片子的整体基调让人很压抑,甚至有些痛苦。男主角对妻子的爱深厚绵长,忠贞不渝,贯穿着整部电影。可是维护这种爱的却是血腥和残忍的杀戮。但又因为那些死者都是死有余辜,所以即使在理智上不能赞同男主角做的事情,却也无法将他定义成坏人,或者只能说他是一个可怜的人。
他经历无数风霜,终于手刃仇人,垂垂老矣地坐在妻子坟前等待最终的审判。他看着高大英俊的儿子,看着坟前鲜艳的野花,想着曾经幸福的一家三口,这一刻让所有人的心都酸涩无比。
如果说,唐泽在看完这部电影的时候,只是单纯地觉得压抑、心里不痛快的话,那么对林默然来说,一切都不一样了。他能想到的太多太多,甚至不自觉地将自己想象成那个一边寻父亲一边寻凶手的儿子。
电影结束了,屏幕又回到从荒村古事的主页上复制下来的背景图。两者虽然极其相似,但还是有些细微的差别,并不是完全一样。唐泽想想,估计是仿着这个风格自己拍的。
不过林默然的情绪显然不太好。唐泽小心翼翼地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看一部电影看得这么低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好在林默然先说话了,他指着屏幕上的背景道:“我想找到这个地方。”
唐泽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去英国?”
“不,不是剧照上的地方,是这个地方。”林默然指着背景图道,“这个模仿的地方,这应该是在中国,可能是在某一处乡村。”
“嗯,应该是吧。”唐泽沉吟着回想,“跟荒村古事聊了好几年,确实没感觉他像个外国人。不过这种地方看起来虽然有氛围,但是在中国肯定有很多很多,想找并不容易。”
一片荒田,一堆黄土,几丛灌木,一把野花,在城市里自然是看不见的,但是往偏僻一点儿的农村走,估计在十个村子里能找到八处这样的场景。连个大概的省份也没有,这确实是无从下手。
正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房门被打开了,华语轩从外面走了进来。
在他们看电影时,华语轩从房里出来过一次,看着两人聚在一起看电影,就觉得有些难以理解。虽然这会儿没有什么事情,但是在一起看电影,还看这种老掉牙的片子,这兴趣爱好真奇怪,算是种减压的方式吗?他摇了摇头出去了,年轻人的世界老人家弄不懂啊。等他从外面回来了,见两人还坐在沙发上一起盯着电脑屏幕,气氛好像比刚才看电影的时候还要沉闷了。
这下华语轩忍不住了,好奇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看什么电影伤感成这样?”
两个大男人又都不是婆婆妈妈的性格,看个电影至于那么投入、那么郁闷吗?
“哦,不是因为电影。”唐泽回了一句,“华老您看,我们想找这个照片上的地方。”
唐泽已经把背景另存为了一张照片,一张仿着《魂断荒原》的镜头拍摄的照片。
“唔,我看看啊。”华语轩凑过来看了看沉吟着道:“这大概是什么地方?”
林默然和唐泽一起摇头,“不知道,只有这一张照片,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摇完头唐泽补了一句:“据我们推测应该是在中国。”
唐泽还以为华语轩听了这话会抽自己一下呢,没想到他“哦”了一声道:“肯定在中国是吗?那就又缩小了不少范围,又好找点儿了。”
华语轩一番话让林默然和唐泽都感觉看到了希望,一起看着老头问道:“华老,您是不是见过这地方?”
“所有农村都差不多啊。”华语轩道:“不过我们可以把这张照片分开来看。”
华语轩的话像是将一堵严实的墙敲开了一个洞,光线一下照了进来。
“首先,地上是看起来很肥沃的黄土,但颜色有点儿偏红,应该在长江以南,再看这些灌木,应该是生长在丘陵地区,再看这些花,喔……”
华语轩想了半天,“我是学历史的,花花草草我认不出来,不过你们可以问问学植物的朋友,看看这种野花在什么地方分布得比较广。”
“对。”唐泽一拍大腿,“还有每个地方的日照不同,干湿条件不同,树的长势也不同。虽然都是微小的差别,但如果能将这些差别都归拢出来,就一定能找到一个特定的地方。至少可以将范围缩得更小。”
“孺子可教啊。”华语轩欣慰地拍拍唐泽的肩膀,“就是这么回事,你们研究着,我再去跟老盛对对地图,要是找不到人我再给你们介绍几个植物学家。”
虽然对电脑和电影的了解,华语轩不会比林默然他们多。但是姜还是老的辣,华语轩认识的老学者,那种把百科全书、植物图谱都装在脑子里的人,一定比他们认识的多。
华语轩进去之后,林默然坐在一旁发呆,唐泽却忙活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在这个时候他应该有许多事情要做,可是看看林默然的表情,自觉地将这事情划作了第一要事。
虽然开始他们看着这样一张照片觉得全无头绪,但是听了华语轩的话后,事情似乎就变得容易起来。
唐泽先将照片放大,将里面的每种花草树木都标注出来,所幸照片的精密度非常高,即便是放大了,每个细节也非常清楚。再将花草树木的单张照片发送给几个学植物学的朋友。虽然他不太认识那种肚子里装着百草图鉴的老学者,但是年轻的、学植物学的人还是有的。
不过半个小时,回复便陆续来了,大部分都是常见的,偶尔有些冷门的也被查了出来,并且详细地标注出这些花草的地域。甚至有细心的朋友还就花草的微小差别给出了专业的推测。
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一样的品种常年经受着不同的日光水分,也终究会有所不同。
最终,唐泽从屋里拿来张地图,用黑笔在上面画了个圈道:“差不多了,只能筛到这一步了。”
林默然凑过去看了看,唐泽画出来的,是安徽、江西两省交界一带。
虽然说从那么大一个中国将范围缩小到了两个省,但这两个省可不是两个村子,还是相当大的一片地方。
唐泽见林默然不说话,以为他还在犯愁,安慰道:“虽然我画出来的是两个省,但是不会有那么大的面积。我朋友说,这种环境一定是在平原而不是山区,所以又有很大一片是可以排除的。等威廉姆斯的事情忙完了我陪你去找,大不了把这张照片打印出来去网上悬赏,肯定能找得到的。”
唐泽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太热情了,他和林默然非亲非故,不过是雇佣关系。可也不知怎么,看着他愁眉不展就有种想要帮忙的冲动。
不过林默然只是点了点头,似乎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刚才在唐泽和朋友联系的热火朝天的时候,林默然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刚才的电影。电影里的男主角,一下子是演员本身,一下子变成了自己的父亲。一个可怕的念头,一个他自己都觉得非常荒谬的念头,慢慢地在他脑中浮现。
“你有没有想过……”林默然缓缓地道:“王坤,失踪了,他曾经拥有一枚金花钿。吴鑫,失踪了,他也曾经拥有一枚金花钿。”
唐泽现在脑中一心一意地想着那张类似剧照的照片,想着到底会是什么地方,根本没料到林默然会突然提起金花钿,不由地愣了愣,没有反应过来。
林默然揉了揉额头,说出自己最不愿意看到、却很有可能的猜想,“会不会有人在针对所有拥有金花钿的人?唐泽,给你父亲打个电话。”
如果事情真的是想象的那样,那么在王坤和吴鑫之后,唐本中一定是下一个受害人。威廉姆斯可能不算在内,因为他的金花钿确实是从旁人手中买来的,而王坤和吴鑫的金花钿则有些来历不明。
唐泽被林默然严肃深沉的态度吓到了,虽然不觉得这件事情有这么严重,但是想了想还是走出去拨通了电话。
房间里只剩下林默然一个人,他安静了一下,拿出手机从孟玉婷那里找到了汪峰的电话号码,给王峰打了一个电话。
王峰正在做转院的准备,虽然开始的时候他坚持要等到父亲的消息为止,但是经过孟玉婷的一番劝说也就想明白了。王坤失踪已经是一起案件,需要由警察这样的专业人员来负责,不是一个普通人,更不是一个躺在医院病床上连剧烈运动都不能做的病人可以解决的。他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而王坤若是已经遇险,那么他生前最后的愿望,一定是自己的儿子能够好起来。如果王坤能够安然脱困,若是看见因为自己失踪而连累儿子让他因失去了最佳抢救时间而丧命,那么可能他也觉得生不如死。
林默然很欣慰王峰能有这样的勇气,鼓励了两句之后,问起王峰对家里的金花钿有几分了解。
王峰虽然不解这件事情和父亲的失踪有什么联系,但是知道林默然和唐泽帮了自己家许多,也不隐瞒想了想道:“金花钿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我父亲非常不愿意提起这东西。因为我的缘故我家的经济一直不好,但我父亲也从来不愿意把它拿出去卖,也不说为什么就是不许。我大哥就是因为这个和家里闹翻的。”
林默然此时方才知道,原来王坤手中开始是有两枚金花钿的,几年前被大儿子偷走卖了一枚,因此只剩下了一枚。王山用卖了那枚金花钿的钱做生意,开始的时候红红火火,最近出了问题因此又回来想要打剩下那枚的主意,谁料到主意没打成,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因为王坤对此讳莫如深,所以王峰对金花钿也没有什么了解。林默然正要挂电话,突然眼睛定在了那张照片上问道:“小峰,你们家在观和渔村住了几代了?”
“没有几代呢。”王峰笑道:“听说我们家原先是安徽农村的,好像是黄山那边吧,后来才搬到这边来。”
林默然心里狂跳了几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那你知道为什么要搬家吗?那地方住得不好,还是这面有亲戚?”
“唔,这我可不知道。”王峰似乎想了想,然后很抱歉地道:“我是在观和渔村出生的,也没听父亲说过以前的事情。不过我估计可能是那边的生活不太好吧,要不然的话,他不可能一点儿不怀念,而且非常不愿意提起的样子。”
“好,好的,我知道了。”林默然喃喃了两声,又嘱咐了王峰几句好好保重身体才挂了电话。
仿佛分崩瓦解的鲁班盒又拼上了一个角。那个原来对林默然来说,只是一个梦境的过去渐渐地实体化了。
不知道何时唐泽已经站在了身边,林默然吓了一跳,看着他的脸色脱口而出:“你父亲也失踪了?”
唐泽的脸色很不好,不过还是摇了摇头,“没,他没失踪,现在在家里。”
“哦。”林默然松了口气,“那你怎么了?”
“是不是有什么我应该知道却不知道的事?”唐泽在林默然身边坐下,表情从来没有的严肃。
“到底怎么了?”林默然不由地有些疑惑,是刚才他听见了自己的电话,还是在和唐本中的通话中得到了新的消息。
唐泽紧紧地皱起了眉道:“我刚才打电话回家,问我父亲现在在哪里,让他最近一定要注意安全。他很奇怪,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将王坤和吴鑫的事情都说了。然后……”
“怎么了?”林默然也跟着紧张起来,“他是什么反应?”
“他失手将茶杯摔了。”唐泽道:“你不知道我父亲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是一个多么镇定的人。我记得几年前,有一次一个和下层经理闹矛盾的员工偷偷带着汽油瓶和刀子闯进总部,想要烧了办公大楼,和我父亲同归于尽。我父亲见到那么长的砍刀在眼前晃,一点儿惧怕的神情都没有。能让他摔了茶杯,可见他心里惊到了什么程度。”
“那你问了没?”林默然迫不及待地问道:“他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让我什么也别问。”唐泽道:“但是,他让我尽快回去一趟,要将公司的股权和家里的房产都过户给我。”
这消息甚至比刚才那个还劲爆,林默然愣了愣吸了口气道:“这是交代后事吗?”
话说出来,林默然自觉不对忙道:“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唐泽摇了摇头道:“不怪你,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虽然他说过家产都留给我,但我一直不当真,而且他还是壮年,无病无痛的,根本没有处置家产的必要。这么急着让我回去,好像真的是在……是在交代后事。”
唐泽顿了顿才很艰难地把后几个字说出来。毕竟那是他的父亲,从小看着他长大,吃的、喝的、用的都紧着他,对他比另外两个儿子要宠爱的多。而“交代后事”这话实在是太不吉利了。
唐泽不解地道:“如果我父亲不知道自己将有事情发生,为什么要急着交代这些事情。可若是他知道有事情要发生,为什么要瞒着我?下雨不能预防,难道绑架还不能预防吗?”
虽然事实很残忍,但林默然还是缓缓地道:“有两种可能,第一,对手很强大,你父亲觉得即使是防备,即使是报警,也不是他的对手,依然很危险,所以要早做准备。还有一种……你父亲觉得他应得的终于来了,就像是电影上那样。”
《魂断荒原》上就有这么一段,其中一个参与了当年凶杀案的凶手,在被良心谴责了数十年之后,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在街上被迷昏,醒来的时候被绑架到了那片熟悉的荒野。
在睁开眼睛看见男主角的那一瞬间,他所有的惊慌恐惧全部褪去,换上的是一种轻松和解脱。他说:“从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我日日在等着这一天,夜夜不能安眠。今天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如果唐本中曾经做过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那么此时或许就是这样的心态。
唐泽下意识地想反驳,但是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林默然并不是在贬低他父亲,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不信自己父亲是个软弱的人,何况现在又是法治社会。若只是对手强大的话,大不了多雇几个保镖,报警申请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再大不了躲远点儿,出国去避一避,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
除非是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天。
这一刻唐泽恨不得丢下一切赶回金陵去,当面好好地问一问唐本中,到底他当年做过什么才会惹来今天这样的麻烦。
一时间房间里两人都沉默下来,半晌唐泽才道:“默然,这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如果说,目前为止与事情扯上关系的都是拥有金花钿的人,并且都是上一辈的人,那么林默然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我也不知道。”林默然捂着脸叹息了一声,“不是瞒着你,我真的不知道。我从小就做一个梦,梦中就是这样的场景。一片荒地,一座坟,还有一个男人,但是我看不见他的脸,只是一个背影,就像是那日我们在街上看见的那样,一个一身黑衣的背影。但是我很确定,我从来没有看过这部电影,一个镜头也没有。”
林默然没有说出自己的父亲,那还是个太朦胧的猜测,说出来也无益。何况这事情也不好说,他总不能说,我觉得我爸就像那个男主角,你爸就像那个凶手吧。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瞪了片刻,唐泽终于坐不住起身道:“不行,我要回去看看。”
和金花钿比起来,和宝藏比起来,家里人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何况他们又不是现在就出发,明天还有一天的时间,金陵离杭州不过三个小时的车程,当天来回也是完全可以的。
“你去吧,这里威廉姆斯有什么事情我会处理。”林默然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还是让你父亲小心。我看你这几个朋友很靠谱,实在不行的话,请他们去保护唐老先生。”
即便唐本中真的是罪有应得,即便像是《魂断荒原》那样,男主有一个非常正当的、任谁都会同情认可的理由,林默然也不希望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以杀止杀,这绝对不是最好的办法。《魂断荒原》的男主角也是一样,他手刃了仇人却搭上了自己,给儿子带来了终生难以忘记的痛苦。如果自己的父亲也是这般,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一切。
唐泽虽然觉得不太好,不过这事情一往坏处想,便一刻也坐不住了,他向华语轩打了个招呼,什么东西也没带,便匆匆地赶回金陵去了。
林默然将电脑里那张照片打印了出来,他依然觉得这是个关键。若是能找到这个地方,一切问题就都能水落石出。至少,困扰了自己几年的问题,就可以真相大白。
将照片拿进了房间,林默然想了想,打算给叶依依打个电话。幸亏他们在发放邀请卡核对资料时,还要求对方填了个紧急联系人。要不然的话,现在还真联系不上这位吴夫人。
林默然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和声音,拨通了叶依依的电话。
叶依依现在的状态,怕是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那头显然也没有林默然的号码,强打精神地“喂”了一声,听着林默然说了你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林先生。”叶依依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即便心情很低落,依旧维持着礼貌和客气,“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默然斟酌了一下问道:“有吴先生的消息了吗?”
“没有,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叶依依经过了这几日,虽然心里还是沉甸甸的,但是想来已经度过了最难熬的那段时间,在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其实仔细想想,也并不是多绝望的事情。她和吴鑫没有孩子,虽然公司现在运营困难,但也不至于负债累累,最不济清盘打包卖了,也能让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何况她和吴鑫之间的感情,或许有恩情但未必有爱情。
“我想向吴夫人打听些事情。”林默然道:“现在,您方便说话吗?”
“什么事情?”叶依依有些不解。
“吴先生的事情。”林默然道:“这问题我问的可能有些唐突,不过要是您方便的话,能不能回忆一下,吴先生失踪前这段时间,有没有和什么特别的人联系过。或者是,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
“为什么这么问?”叶依依有些警惕。林默然对她不可能那么关心,对吴鑫就更不可能有什么关心了。这些话她对警察说过,但是没有理由对林默然说。
林默然想了想半真半假道:“我和唐先生前阵子也遭到了绑架,虽然我们逃脱了,但是凶手到现在还没有抓到。刚才警察打电话过来,我突然想到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是在唐朝古董展上露面的人,凶手是不是冲着这一点来的。”
“啊。”叶依依吃了一惊,“绑匪也向你们下手了,是,是什么样的人?”
“当时只顾着脱身了,具体没看清。”林默然看道:“我只看见有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高高瘦瘦的,不说话……”
林默然只是试探着将心中的那个形象描述出来,可没想到叶依依听了,一下子激动起来,“是不是一个特别喜欢穿着黑衣服的人,声音有点儿哑……”
“是穿着一身黑衣服,还戴着黑帽子。”林默然道:“但是我没听见他说话,所以不知道声音是什么样子。”
“一定是他。”叶依依斩钉截铁地道:“这是个算命先生,专门给人算什么前因后果,化劫免灾。我先生就是见了他之后开始不正常的,而且还神神叨叨的,最终把自己害了。我猜他就是个骗钱的,我先生开始什么都照着他的话去做,后来可能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所以不愿意了,他怕我先生揭穿他,所以就下了杀手。”
“那你跟警察说了吗?”林默然语气有些急切,“你见过这人吗?”
“没有。”叶依依的声音有点儿沮丧,“我没见过,我先生和他联系的时候非常神秘,好像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我也是心里好奇,偷偷地跟了一回才看见个背影。这线索我和警察说过了,不过好像还没查出什么来。”
“放心,警察一定会找到吴先生的。”林默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又安慰了叶依依几句便挂了电话。
想了想,吴鑫算是个名人,当地大大小小的财经周刊八卦报纸上过不少,祖宗几代都曾经被记者挖出来过,他的来历身世一点儿也瞒不住。打开电脑,没一会儿,林默然便查到了吴鑫的履历表。他也是在改革开放初期发迹的,还曾经被作为典型宣传。他的老家在江西婺源县下面的一处吴家村,村子里的人大多姓吴,曾经一度很穷,现如今开放富足了,基本上已经搬空。
地图上,有原来唐泽用黑笔画出的安徽和江苏两片地方,他换了蓝色的笔将江西婺源圈了出来,想了想,又用绿色的笔将安徽黄山圈了起来。
如果唐本中也失踪了,那么还将会有一个地方被画出来。这三个地方的周边或者是中心,就很有可能是照片上的这一块空地。
林默然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他胸前还挂着那个吊坠,因为时间太长,已经磨损的有些掉了颜色。父亲留下的纸条,也因为被看的次数太多而字迹模糊。但是他一直急切的心,却在此时有了一丝畏惧。
甚至于他不自觉地想,如果真的找不到,一点儿线索也没有,那也不是一件坏事。这世上有许多失踪了一辈子都找不到的人,亲人虽然悲痛,但是死不见尸,就可以往最好的地方想。
一个美好的想象,总好过于血淋淋的现实。
林默然昨晚上熬了半夜,上午又经历了那么一场心理煎熬,疲惫至极,靠在椅子上,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上了,整个房间里一片昏暗。林默然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在急促的手机铃声中醒来。电话在黑暗中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刺眼的光,林默然拿起电话,只见屏幕上闪着“唐泽”两个字,没来由地竟然一阵心慌。
维持着这个动作愣了几秒钟,林默然才回过神来慌忙地接通了电话。好在电话那头传来唐泽很轻松的声音。
可能是听着林默然的声音里有点儿不对劲儿,唐泽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怎么了?”
“没事,刚睡醒。你到金陵了?”林默然起身,哗啦一下拉开窗帘。
窗外竟然已是暮色沉沉。林默然有些意外,自己这一觉竟然睡过了中午,直接睡到了傍晚。
“我何止是到了,事情办完了,我已经在去杭州的路上了。”唐泽笑了一声,“带了些盐水鸭、桂花鸭什么的特产给大家。”
林默然心里稍微放心了一些,唐泽还有心情去张罗这些东西,心情非常好,看来唐本中没有出事。
果然下一刻,不用他问唐泽便先道:“我跟我爸详细地聊了一下,没有什么事情。是同行竞争,有家珠宝企业一直和我们抢一个外国品牌的代理,最近闹得挺厉害的,那家做事不太规矩。因为我最近在弄古董,他以为那家找人找我麻烦,所以才会那么激动。”
若是爱子心切,这么解释的话也说得过去。不过林默然觉得多少还是有些勉强。
“嗯,我还说以我爸的性格没那么容易示弱才是。”唐泽应该正在路上,那边传来高速路口收费的声音,停了停他又道:“他这边挂了我的电话,那边就接洽了几家安保公司。不但自己找了几个保镖,给我们几个兄弟都找好了,搞得大哥二哥还跟着紧张了一下。”
唐泽回去的时候,心情极度的糟糕,差点儿在路上出车祸。但是现在车里还放着轻音乐,可见心情非常好。没跟林默然通话的时候,他估计是一边开车一边哼着歌的。
两人又随便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林默然叹了口气,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脸,然后去餐厅吃饭。
可能这件事情因为自己太紧张,所以有些钻牛角尖了,其实自己已经找了七年了,应该并不在乎再多等上一段时间的。
如今最紧急的还是威廉姆斯,那是花了大家太多心血的事情,若因为自己的疏忽有个闪失,可是要一辈子不安心的。
唐泽回到西景阁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林默然白天睡了大半天,这会儿一点儿也不困。刚才和威廉姆斯确认了一下行程,现在正在收拾东西。
唐泽看了看自己的电脑和开着的打印机,知道林默然已经将那张照片收了起来,叹了口气道:“我会帮你找的,真的,等威廉姆斯这件事情结束以后,我就陪你去找。不就是两个省嘛,全当自驾游了。我们顺着国道往里走,拿地图看一个画一个,没有找不到的道理。”
“行了,婆婆妈妈的。”林默然笑了笑,“我又不是你的小女友,用得着这么表忠心吗?收拾东西吧,这事情不急,等有空了再说。”
林默然这么一说,唐泽也有些觉得好笑,转身回房间去了。虽然他有很多朋友,酒肉之交也有,两肋插刀也有,但是对林默然,他有种特别的亲切感。若非是确定自己还喜欢身材火辣的妹子,都几乎要怀疑自己变了性向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大家都起了个大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