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到了后半夜,忽然下起雨来。

天好似个巨大的漏斗,暴雨倾盆而下,伴着电闪雷鸣,呼啸着席卷着大地。

猛烈的山火因着这场雨,渐渐熄灭了。

林间的地变得湿滑落不堪,人一个不注意,双腿便陷入了泥地里。

陆霁一行人,迎着雨艰难前行。

狂风吹面,耳边唯有“隆隆”雷声以及枝叶颤动的声音。离得远了,便听不清身边人说话的声音。

从天上看,几人渺小地似是团墨点,经雨一浇,便能糊成一团。

虞行烟擦擦脸上的雨水,努力睁大眼辨认前路,长睫湿漉漉地贴在眼下。

身下,是男子宽厚有力的脊背。因只隔着一层衣服的缘故,虞行烟双手能清晰感受到一股滚烫的热意。

耳侧传来男子清浅的呼吸声。

虽背上负了一人,但陆霁行动却仍比后头的三人快了许多。他不时回头看看身后几人,以免他们走失,而后沉眸,双手紧握女子膝上,将背上之人往上托了一托。

明知这样做是为了防止自己掉下来,可虞行烟的脸色仍是不合时宜地红了。

她胸前的柔软紧帖男子的脊背,随着他的走动,不可避免地和陆霁有了近距离接触。

她直起身,正欲拉开些距离时,耳边传来男子不满的斥声:“别动!”

虞行烟乖觉地俯身趴好,不再动弹。

她不是没想过自己走,可这副身子娇养惯了,走上会便气喘吁吁。

雨天泥土软烂,在虞行烟第三次将镶着粉珠的绣鞋陷入土里后,男人终于忍不住了。不顾她的意愿,强硬地将她背在肩上。

虞行烟挣扎无果,只能由他去了。

“殿下,还要多久才能到呀?奴婢真的走不动了。”

绿翘气喘吁吁地问道。她抹了一把脸,停在原地。

双腿如灌铅般沉重,脸上的汗和雨水交织在一起,形容狼狈。

虽才认识不久,但同行一路后,她对陆霁的态度亲昵了许多,隐隐有把他当主心骨的架势。

陆霁动作一顿,抬眸往前方瞧去。

到处是浓郁的、墨绿色的树,隐在雨夜中,令人难以分清方向。

脚下,雨水已从靴上漫了上来,一寸寸地往上爬。河边的水变得浑浊,往水中望去,不时便能发现里面飘着的动物尸体,偶尔能见到双人合抱方能举起的巨石。

不能再往下走了。从水面看,半个时辰后,大量泥土便会被洪流卷走,朝山脚奔涌而下。

陆霁在西北领兵时,曾亲历过几次。

其时地动山摇,土崩水出,浊流携势而来,巍巍然惊起滔天巨浪,淹没了沿途的村庄、农田,将参天巨树连根拔起。

见者无不肝胆欲裂,两股颤颤。

若这雨一直下下去,他们结果难料。

陆霁凝眉远眺,沉吟几息,方指着一处小径道:“从这儿走。先寻个避雨处。”

顺着陡坡而下,行了百米,众人便到了一处低矮的山洞旁。

洞口直径恰巧可容一人通过。陆霁放下虞行烟,微弯着腰,将身子探进洞内。

山洞口小腹大,视线内,除了一些杂草外,别无一物。

脚下青苔湿软,陆霁小心缓行,见没有危险,挥手让他们跟上。

几人依次进入,等进得洞内,方长舒口气,瘫软在干草上。

连续赶路,又时刻处于担惊受怕中,众人的神经早已崩到极限。好不容易可以歇脚,俱无力躺倒。也是到了此刻,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肌体酸痛。

“哎呦,我可许久没吃过这样的苦头了。”虞沉脱下靴,将其中的水倒出,而后揉着酸软的臂膀,低声呼痛。

他龇牙咧唇,神情夸张。

绿翘瞟他一眼,双手拧着衣侧下摆,待它不再往下滴水后,慢慢地走到石室中间。

那里,韩光刚用打火石燃起了一堆篝火。

虞行烟接过陆霁从外头捡回来的长树枝,搭出了个简单的落地晾衣架,吩咐众人将外套脱下。

带着湿衣入睡,于身体不利。

考虑到女子体弱,且晾衣不便,陆霁、虞沉、韩光三人在虞行烟、绿翘换衣时默契地走到了洞内的另一侧,面对墙壁,默默等待着二人将衣服烘干。

虞行烟的外衣以丝绸制成,质地细柔,经火苗一烤,很快便干了。绿翘的材质差一些,费了些时间。

见几人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绿翘慢慢地挪至虞行烟身旁,低声道:“姑娘,太子殿下倒真是个极好的人呢。”

虞行烟双眉一挑,听着绿翘对陆霁大加赞赏:“……殿下他长相俊美,有勇有谋。满京城也再也找不出这样的了。夫人之前说的谢氏子弟,定比不上他。”

虞行烟烤火的动作一顿,扭头看她。

有些好笑:满打满算下来,绿翘见陆霁的时辰不足七个时辰,竟成了他的拥趸。不知道的,还以为陆霁才是她主子呢。

心里虽这样想,虞行烟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伸出根手指立于红唇前,低声道:“别胡说,圣上早就为殿下定好正妃了。”边说,边往陆霁的方向投去一眼。

男子身形微动,似乎没有听见。

绿翘啊了一声,失望地撇撇嘴,沮丧了不少。

两人自以为隐秘,可墙壁处的三人各个都是习武出身,耳力比常人要好很多。便是虞沉这个手脚功夫一般的,也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虞沉听着,看陆霁的眼神就不对劲了。

怎么形容呢,感觉像是一副极好的画,方方面面合适到了你的心坎里,可当你掏出腰包欲高价买下时,却遗憾抱发现:原来这画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韩光眼角余光瞧见他的神情,忽起了些兴致,很大胆地、极没有眼力见儿地、转头去看自家主子。

果不出意外地看到男人俊脸凝霜,连带着四周的空气都阴沉了几分。

半晌无话。

等陆霁三人烘干自己的衣物时,夜已过了大半,几人各找了个地儿,沉沉地睡去了。

不大的洞穴内,响起虞沉、韩光二人如雷的鼾声。

陆霁倚靠在洞穴处的一块石上,双目微阖,竖起耳朵注意着外头的动静。

就当他以为今晚会这样平稳结束时,洞穴上方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有一人压抑着怒火问:“这附近查看过了么?”

陆霁双眼一睁,他听出来:这是丁元的声音!

他悄悄地握紧手中剑柄,呼吸放得极微弱。

——

上头,丁元猩红着眼,正叱骂着一瘦小的男子。

一夜未睡,又没找到人,他气怒交加,整个人变得极为暴虐。早已湿透的衣物“滴滴哒哒”地落着水。

犹如一头困兽。

他的属下也好不到那里去。

雨夜路滑,不少人在路上都跌了几跤,浑似泥潭里滚过的猴子。

众人面色惨白,两颊透着红色,显然是生病的前兆。

丁元胸膛剧烈起伏,见瘦小的男子低头不敢言,一时恨急,踹在他的腿窝处,狰狞道:“问你话呢?哑巴了?这附近还有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他力道大,男子一下被他踹得趴下地去,脸埋进了水坑里。

男人的视线四处乱转,而后越过洞穴口围着的巨石,与陆霁隔空相望。

他定定地看了陆霁一眼,害怕道:“寨主,没有的。小的之前来过这里几次,除了树什么也没发现。”

陆霁动作一顿。

“又是个没用的东西。快点给我滚上来,继续找!”

“天不亮,别想休息!”

男人微松口气,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往洞穴方向投去一瞥。

好巧不巧地,丁元正好回头看了一眼,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他心思电转,身体先头脑一步反应过来,几步跳下坡来,很快发现了这一处的凹陷。

然后挑起长剑,身形如箭般蹿至洞口。

一道寒芒,乘着雨雾,携着怒火,向陆霁面上而来。

陆霁的反应却比丁元的刀速度更快,侧身避开锋芒,右手双指夹住刀尖,朝里面吼道:

“走!”

绿翘、虞行烟从梦中惊醒,见丁元等人已追了上来,困意即刻消逝,飞快地收拾好东西,缩在了洞穴深处。

她们二人不懂功夫,还是莫添麻烦了。

韩光、虞沉经过一晚的休整,精力已完全恢复,拿起身侧立着的剑,加入战局。

二人一来,陆霁压力大减,先将他逼出洞口,后又将他合围住,形成包抄之势。

丁元双拳难敌六手,逐渐力有不逮,脚下的步伐也迟滞起来。

暴雨如注,浇得天地间都是迷蒙的水汽。四人在雨中交战,激起一阵泥水。

上头,十几个属下静静地看着丁元显现颓势,沉默地如同雕塑。

谁也没有跳下来支援丁元。

这一晚疾奔波,他们已累到了极点。况且一个对下属狠辣的寨主,也不值得他们为其出生入死。

面对三人合攻,丁元狼狈不堪。一个错眼,露出空档来。

陆霁瞅准机会,快步上前,手中刀快得只余残影,眨眼间便没入他胸腹中。

一剑毙命!

陆霁速度太快,丁元还未感觉过来,便睁着眼睛倒在了地上。

双目不甘地望着天空,是和他弟弟一样的姿势。

坡上众人见寨主已毙命,也不做抵抗,纷纷放下手中刀具,依次走了下来。

陆霁正欲搭话,耳边却传来一道极为可怕的水声,他回头一看,目光猛地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