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到这个幻境的棘手程度,姜朝笙不自觉眉头紧皱,就在她低头沉思,努力拼凑线索时,一点温热抵上眉间,她一愣,有些诧异地抬起眼,本能地顺着指尖轻柔的动作松了眉头。
“幻境内的时间流速普遍偏慢,不要心急,慢慢来。”
林赋寒放柔了声音,头一次以这样温柔的口吻和她说话,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薄冰在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裂开,流出汩汩的春水来。
而姜朝笙此时却并没有思考他思考的缘由,她伸手拉住点在额头的手,展平手心,捧在手里,于是刚刚手指虚掩着的狰狞伤痕映入眼帘。伤口狭长,几乎贯穿了整个掌面,深可见骨,明明已经过去一段时间,还是不停的渗出鲜血来。
姜朝笙垂下眼,手指微动,将那只受伤的手包裹在掌中。她不敢用力,怕弄通了他,只虚虚得拢着,像抓着一束风,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哑。
“你身上有什么止血的药物吗?我来先帮你处理一下吧。”
指尖避开伤处,安抚似的轻轻抚摸着完好无损的肌肤。
“是不是很疼啊……”
林赋寒神情微怔,眼前的景象与脑海中的回忆重叠,一时间让他以为这还是年少时,他斩妖受伤,姜朝笙绷着一张脸押着他处理伤口。
一边为他上药,一边还嘟嘟囔囔地抱怨他。
“下次能不能换一种打法啊,每一次都不要命地往前冲,也不管自己会不会受伤,傻不傻啊!”
当时他并不擅长面对别人的好意,想抽回手却被对方强硬地摁住,只好别过脸闷声道:“...不用你管。”
这句话似乎让少女更加愤怒,她猛地抬头,恨恨地瞪他一眼,柳眉倒竖,眼里盛满跃动的火光,连生气都有一种让人不忍移开目光的美丽。
“我就管,我偏要管,你再烦我都管!”
情绪激动间,手中的棉花猛地戳到伤处,痛得林赋寒维持不住原本的神情,拧着眉倒吸一口凉气,姜朝笙忙放轻放轻动作,讪讪地低下头,没说话了。
直到处理完,她才低低地说了一句;“就算你自己不在意,也要考虑帮你处理伤口的人的感受啊。”
尾音渐轻,接近于一声呢喃。
“看见你受伤,我也是会难过的。”
年少的他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眼睫轻颤,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我知道了。”
但迟迟没能兑现承诺。
直到那一日,术法炸开,她的身形化作光点四散。
此后就算他伤痕累累,濒临死亡,也没人再拉着他上药,对着他的伤处垂泪了。
后来是长久的寻找和等待,一次一次的招魂都杳无回音,不计其数的失败几乎能够把人逼疯,在近乎绝望的时刻,姜朝笙却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很难形容当时到底是什么感觉。像干涸的土地终于迎来春雨细芒,荒芜的心重新焕发生机,心跳在胸腔剧烈鼓动,手指却是一片冰凉。林赋寒长久而静默地注视着她,不敢眨眼,不敢说话,不敢触碰,怕眼前一切又是别人用来迷惑他的幻境。
而她却主动开口。
“你是不是认识我呀?”
就这么带着点好奇地问他,目光清凌凌的,映出一个狼狈的他。
和现在一样,仰着脸,等他回答。
理智压过情绪,思绪瞬间回笼,林赋寒落下视线,浓密的睫羽遮住眼底汹涌的暗色,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句。
“没关系,已经不疼了。”
最终姜朝笙还是向村民问路,拉着林赋寒去找村中的郎中处理伤口。
他真的很乖,虽然面上冷冰冰的,在她提出要处理伤口的时候想要拒绝,但是目光触及到她不赞同的眼神,就沉默地应下,不再反抗了。
但不反抗不代表就会让一切顺利进性。当大夫要给他上药包扎时,林赋寒身体紧绷,看起来很不习惯别人的触碰,凌厉的威压不要命的往外冒,吓得那个年轻的大夫冷汗津津,不敢靠近,疯狂给她使眼色。
姜朝笙:……
她无奈地摇摇头,顺毛一样,圈住他没受伤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随即,林赋寒就僵住了,浅淡的红色攀上他的耳尖,连源源不断制造的冷意都停止了。姜朝笙朝大夫眨眨眼,那名年轻的郎中立马会意,赶紧为他撒上止血药粉,包扎好上伤口,送两人出医馆时,还不忘笑眯眯添上一句:“祝你们夫妻俩百年好合!”
这下僵住的就不只是林赋寒了,姜朝笙别过头,干笑两声,回答道:“我们不是夫妻……”
“啊,姑娘,真不好意思,”那青年同她道了歉,不知又脑补了什么,凑近了些同她低语,“不过二位郎才女貌,简直是天生一对,即使目前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也最终也定能结发为夫妻。”
热血一股脑往头上涌,姜朝笙双颊滚烫,不欲再与他解释,拿了药便拉着林赋寒匆匆地走了。
等那股热意下去了,她才发现已经走出了好远的一段距离,而掌心触感温热,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
……难怪从刚刚开始,他就异常沉默。
姜朝笙动作飞快的收回手,眼神飘忽,有些不敢看林赋寒的脸。
“我、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被放下的手握成拳,掩在唇畔,面前的人轻咳一声,平静道:“我刚刚用神识探查了一番,发现这个村庄紧挨着城镇,我们先去那里吧。”
内勾外翘的眼尾还蕴着点未散的薄红,冷沉的眼眸里流转玉石一般莹润的光泽,像一缕春风,吹散了他身上那种不沾染尘世的冰冷气息。
姜朝笙看着他,不知怎的,大脑似乎也停止了运转,接着那人的话磕磕巴巴地应了一句:“是去寻找线索吗?”
林赋寒摇头回答:“不必急于一时。”
他这会终于肯看她了,面上虽然并无过多的情绪表露,神色却是缓和的。
“自你被带走已经快过去了大半天了。”
“再不吃饭,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姜朝笙想说自己还不算特别饿,可肚子却在此时应景地叫了几声,她低下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
林赋寒什么都没说,只是主动覆上他的手,虚虚地圈着,并没有用力,只要她动动手就可以挣脱。
面对姜朝笙看来的目光,他躲开了视线。
“城镇距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我带你瞬移过去,会快一些。”
有了之前的经验,他们这次在没有人的地方落了地,走进城镇。
比起他们一开始呆的村落,城镇要热闹许多,大街小巷吆喝声不断,踏入这里,姜朝笙才有一种脚踩在人间的实感。
两人来到城中一家酒楼,点菜前,姜朝笙拉拉他的衣袖,小声问道:“这里是幻境诶,外面的银两在这里可以用吗?”
林赋寒顺着她的动作微微矮下身,下垂的睫羽在眼底晕出小片鸦青,从这个角度看他竟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温柔。
他“嗯”了一声,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把手中的菜单递给她,示意她点菜。待到小二拿着菜单离去后,才低声对她说:“做得再真实,幻境的本质也是只是能量体,你看得见,摸得着,甚至有些吃进去后还能转换成身体所需要的能量,但还是虚假。”
“所以,”他打了一个响指,一叠银票出现在他手中,与外面通用的有细微差别,应当是仿制这里的银票化成的,“这样就可以了。”
姜朝笙:!!
你们修仙的人好方便啊!
林赋寒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又补充道:“不过在外界不能这么干,会被发现的。”
本来跃跃欲试想学一手以备不时之需的姜朝笙:...哦。
突然失去那种欲.望了。
菜很快就上齐了。
其实她本人更爱味道比较重的菜,但考虑到林赋寒的喜好,又选了些不太容易出错的、口味清淡的菜,结果菜摆上桌了才被告知,对方已经辟谷,不需要吃饭了。
姜朝笙望着一桌子菜,无语凝噎,吃饭时对面人若有若无的注视更让她难以下咽。正在她心中暗暗叫苦时,林赋寒将菜的摆放位置做了少许调整,唤来了小二,又添了一副碗筷。而后执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桌上的菜被分到两边,对比明显,泾渭分明,而比较符合她口味的几个菜放在靠近她的这一边,稍一伸手就能碰到。
她埋头猛扒了几口饭,心里一片复杂。
这个人看起来冷冷淡淡,也从来不主动表达什么,放软神色安慰她别怕,可能对她来说就是极限了。他整个人如同覆着一层厚厚的冰,可冰层之下全是温热的水。
他其实比任何人都要细腻体贴。
只是这份润物细无声的温柔,他从来都不说而已。
吃饱后,两人稍作休息,打算在周围走走逛逛。
外面不知何时变得嘈杂起来,店小二神色焦急地跑过来,关了窗。
“两位客官,实在是不巧,那位大人好像醒了,现在店里关了门,要不您二位先在这呆一会,等过会风声过去了再离开吧。”
而后又匆匆跑到后院去了。
姜朝笙敏锐地察觉到他们口中的“那位大人”,可能和村民口中的是一个人,她有些担忧地望向林赋寒,对方冲她摇摇头,低声道:“先在这等等。”
他眯着眼看向窗外的天空,声音如同一阵高远的风,吹开了迷雾。
“我能感觉到,有东西飞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