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魂在中国的各种文化中都非常普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因为在十岁之前,我也曾经遇到遇同样的事情。我小时候据说体弱多病,经常看到不太好的东西,常常一昏迷就是几天。
有一次甚至没了心跳,医院也束手无策,当时老爸带着我刚从老家离开,颠沛流难,最后还是夜家一个年老的亲戚为我叫的魂,据说徘徊在生死在线的我,当晚就回了气。
医生对我突然间就病好了的情形,也感到很不可思议。
不过,叫魂的方法不当,也是有风险的。
土薛村虽然离春城不远,但其实叫魂的法事已经天差地别了。在这里,叫魂很讲究,特别是在叫魂的主体——苏青并不在的情况之下,她的父母想叫回来的不只是魂魄,还有她整个人本身。
在准备了诸多过场,晚上八点半,道士们摆好整头的猪与鸡后,在上面密密麻麻插了许多线香、蜡烛,点燃,随之就示意乐队奏乐。穿着黄色道袍的两个道士跃身跳上法台,一个手举桃木剑,一个拿着拂尘,跳起了大神。
这一跳就是三个多小时。
等到快要十二点时,其中一个道士跳了下来,高喊一声:“啧!”
脚一拨,地上捆着的凉席便被他踢开,铺在院子冰冷的地面上。苏青的一个孕妇亲戚充当了消失的她,躺在了凉席上。
然后一群女性长者围拢过去。
我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苏青的父亲走了过来,向我摊开手,“夜不语先生,你说有我们需要的东西,现在是不是该给我了?”
“没问题。”
我点点头,将一个装着苏青头发的袋子递了过去。这些头发是我从女孩浴室里找到的,本来想丢去化验一番,现在倒变成了参与叫魂法事的敲门砖。
伯父满意的将头发递给不远处的老者。
“喂,你是苏青姐姐的朋友?”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我耳边想起,可我正认真观察着,注意到这个声音。
“喂,跟你说话呢,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啊?”
女孩干脆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这才眨了眨眼,转头望去。
眼前的女孩大概一米六高,十八岁左右,长得很漂亮,利落的短发配着精致的脸孔,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你好。”
我向她微微一点头,就准备继续关注仪式。
女孩顿时生起气来,狠狠在我手上捏了一下,“我在问你是不是苏青姐姐的朋友!”
我无奈的低下头,回答道:“应该是。”
“什么叫应该是,跟你这个人说话真累。”
她扑扇着眼睛,又问:“男朋友?”
“这倒真不是。”
我挠挠头,“你们这一家子怎么都喜欢问这种问题。”
“因为苏青姐姐从来没有要好的男性朋友,现在突然有个男人找上门来说要帮忙,整个苏家都传开了。”
女孩撇撇嘴,向我伸出手,“我叫苏琴,苏青姐姐的堂妹。”
“苏琴?好抒情的名字。我叫……”
还没等我说完,女孩已经打断了我,“我知道你叫夜不语,刚才就说了,你的名字整个苏家都知道了。”
我摸着鼻翼,对他们的八卦极为无力。
“你似乎对叫魂的法事很感兴趣?”
她见我没说话,便转移了话题。
“不错,民间风俗通常都很有趣。”
我承认道,“每个地方的风俗都承载着当地的文化,有些东西甚至无法用现代科学来解释。”
“我倒觉得,风俗是害人的东西。”
苏琴冷哼一声,“封建迷信,最害人了。”
女孩的脸上流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我心里微微一动,问道:“怎么,你对叫魂法事有看法?”
“看法倒是没有,不过确实没太多好感。”
苏琴撇撇嘴。
我顿时感兴趣起来,“奇怪了,通常一个人对某种事物产生厌恶感,全都因为那件事对她产生过打击,又或者曾有过负面的印象,你经历过什么吗?”
“没有,那件事不是我的经历。”
苏琴摇头。
“不介意的话,讲给我听听。”
我又道。
“当然介意,我凭什么讲给你听?”
女孩转过视线,阴晴不定的看着如火如荼进行着的叫魂仪式。
“说不定,能为找到你堂姐带来线索。”
我缓缓说。
“白痴,这种烂借口亏你好意思说出口,明明就是你自己好奇罢了。”
苏琴完全看穿了我的目的,哼了一声。
这女孩小小年纪,怎么性格就那么令人不爽,亏她一副好长相了,搞不好在学校里人缘就不好,我暗自吐槽,没有再跟她说话。
女孩等我接话,等了半天都没见我开口,甚至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于是忍不住了,“喂,你怎么不说话了?”
“既然你不肯告诉我,那我这个好奇心旺盛的人,只好继续看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了。”
我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苏琴一跺脚,狠狠道:“说就说嘛,总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将头转回来,就听她缓缓讲述起来。
“那是我高一时,我朋友的一个姐姐,她遭遇的一件离奇古怪的事。据说,她姐在郊区上班,每天下夜班都会骑着自行车从郊外工厂回到城里。说起来也不远,不过是十多公里罢了,可路况不好,整整要骑一个多小时的车。”
“有一天,在回市内的过程当中,她姐姐因为尿急在野地里方便了一下,结果回家后精神就不正常起来。疯癫不说,还经常梦游,跑到很远的地方。她家是老房子,几户人家只有一扇大门,周围被高达三米的围墙牢牢的围了起来。”
“可她姐姐每次发病梦游时,完全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怎么离开家的。最后家人每晚都轮流守夜,轮到她的时候,总算是亲眼看到姐姐如何走出了院子。”
“那是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院子里暗得如同墨水,风凄厉的刮着,时针已经移到了凌晨三点。我同学突然就听到姐姐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她脑袋木木的,当时根本就懂了,因为她清楚的记得,姐姐的房门被父亲用木板钉死了。”
“借着昏暗的灯光低头一看,结实的木板居然断了一地,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姐姐披头散发,一摇一晃的从门内走出来。”
“‘姐姐。’我同学试探着喊了一声,可是姐姐并没有响应。她只是如同聋了似的,不停地往外走。姐姐光着脚,没有穿鞋,踩到院子冰冷坚硬的粗糙地面后,也彷佛不会感觉到不舒服。”
“‘姐姐,你怎么了?’我同学吓得险些哭出来。”
“被长发遮住脸的姐姐根本看不到脸孔,她一直往前走,来到了围墙的东侧,我同学这才知道,在院门没有被打开的情况下,姐姐到底是怎么出去的了。”
“她手脚并用,视三米高的围墙如无物,轻轻松松的便翻了过去。我同学只觉得眼前白影一闪,眼眸里已经失去了姐姐的身影。”
“我同学立刻叫醒父母,他们一家三口骑着摩托车不断的追,好不容易才将姐姐找到。赤脚的姐姐已经走了好几公里来到郊外,似乎摩托车的声音吵到了她,她喉咙里发出尖锐难听的音调,转过身,就朝摩托车追过来。”
“我同学的父亲也被吓到了,下意识的转过车把手,调转车头就向来时的路逃。姐姐跑得飞快,摩托车的速度提高到了六十多公里,居然也被她给追上了。我同学吓得一边哭一边叫,姐姐的长发被风吹动,几乎扫在她的脸颊上。姐姐伸出爪子似的手,想要掐住父亲的脖子。父亲一咬牙,使劲的扭动油门,摩托车再次加速,总算是把姐姐给远远甩到了后面。”
“姐姐没有再追上来,而是转身继续朝着东方走。”
“惊魂未定的一家人停在公路上,许久后才骑着摩托车,小心翼翼的继续找了过去。半个小时后,她们找到了已经晕倒在草地上的姐姐。第二天问了后才发现,那段路是姐姐往返回家的路,也是她前段时间撒野尿的地方。”
“我同学老爸越想越不对劲,于是找了个道士,给姐姐叫魂。当晚由于我同学跟着学校去郊游,没有在家,否则恐怕当时也会遭遇不幸。”
“因为那个晚上,叫魂的道士、她的父母全都死了,被人用手抓破了肚皮,脑袋如同破西瓜般的砸破,鲜红的血洒在四面墙上,诡异到无法想象。”
“至今,我同学的姐姐也没有被找到,谁知道她死在了哪个地方,又或者,还活在哪个地方作祟着。”
“你知道的还真清楚。”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的评论着,“不会是你的亲身经历吧?”
“当然不是。”
苏琴瞪了我一眼,脸色却阴云密布。
“听起来,就彷佛是在这个院子里发生的。”
我淡淡说,“一个围墙里围着几户人家,只有一扇门,说的不就是四合院吗?整个土薛镇有四合院的地方,恐怕也就只有这里了。我来的时候注意到东边房子里有挂着三幅遗像,不会就是你的父母和姐姐吧?”
苏琴再次冷哼一声,没有开腔,我默然,恐怕确实被自己说中了。
这个四合院里,看来有问题的不止苏青一人。苏琴的姐姐被什么附了身,然后精神失常;苏青常年梦着一个男子,那个男人说要她嫁给他。她们现在倒有了个共同点,就是都失踪了。
明显苏琴姐姐的叫魂仪式是失败的,但谁清楚苏青的会不会出闪失呢?在中国的民俗中,叫魂失败通常没有好下场。苏琴的姐姐杀掉了自己的父母与叫魂的道士,今晚的叫魂仪式失败的话,又会发生什么?
总觉得问题或许并不是出在人身上,说不定这个四合院本身就有问题。物品老了都会沾染上某些负面能量,何况是人安身立命无比重要的房屋?越是老的房子,越容易隐藏污秽,如同再干净的卧室,床底下都是肮脏不堪的。
我看着苏家的女性长者与道士正在交谈什么,暗忖真正的叫魂仪式还需要所有人磨合一段时间,于是招呼了苏琴一声,“小美女,有兴致带我到你家四处逛逛吗?”
“没兴趣。”
苏琴没理我。
“有奖励哦。”
我笑道。
“你能拿什么奖励出来?”
女孩不以为然。
我挠挠头:“说不定,我能替你找到姐姐。”
女孩顿时恼羞成怒的尖叫着:“你知道什么,警方都没有将姐姐找到,你一个外来人,凭什么能把她找出来,你以为你自己是谁?”
“其实,你一直都有些疑惑,对吧?”
我没在意她的抓狂,径自说道:“为什么你的姐姐会杀掉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苏青会经常失踪,而且做着怪里怪气的梦?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个宅子会不会经常令你觉得压抑?”
“白痴,你看恐怖小说中毒了?”
女孩嘲笑道,“你下一句话不会就想说,这个四合院是个鬼屋吧?你看,对面那些道士都不敢下这种诳语。”
“这世上没有鬼,但有些东西比鬼更可怕。”
我缓缓叹了口气,“我只想问你,你究竟有没有觉得这里有问题?”
女孩沉默了半晌,终于自暴自弃的低下头,“好吧,我带你看看周园的环境。”
四合院的布置并没有太多出奇的地方。正堂为三间,左右两侧也是三间,在院内可以清楚地看到,整座房屋建筑是典型的清代中晚期的风格,而此四合院与别的四合院的区别是它的堂屋设置是通堂,通堂一般作为审案和判案用,只有有官家身分的人才可以这样修建房子。
正堂左侧有六扇完整的窗户,右侧仅有五扇,其中掉落一扇窗户的地方,挂着一只蜂桶。四合院左侧房屋的木质窗櫺上,雕刻有喜鹊、麒麟,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这样的工艺在今天很难看到了,院子的设计和作工,都堪称技艺精湛。
正堂的门口,还标有最近才挂上去的文物保护牌,上面写着:“杨家大院坐北向南,东西长24.58米,南北宽26.46米,建筑面积676平方米,房基台阶用条石围砌,正厅、左右厢房、门厅构成四合院,门、窗雕刻花草、动物图案,正厅面阔三间26.46米,进深9.3米,通高7.5米。厢房面阔三间24.58米,进深8.2米,通高7.5米,均为木结构抬梁式,穿斗式梁架,悬山顶,小青瓦屋面。院壩用青石铺地,南北宽10.2米,东西长9.2米。是土薛镇重点保护建筑。”
苏琴带着我到处逛了逛,我也没找出任何端倪。院子是清朝大户人家无疑,不过真正意义上的代表性标志物已经被移除了,除了知道原主人姓杨以外,只剩下现代电器使用后留下的痕迹。
正当自己有些失望时,突然,看到了一个被紧紧锁住的空屋,屋子的门很高,用老旧的铜锁锁住,门窗也是用黄纸简陋的糊着,看起来非常显眼。
“里面有什么?”
我指了指门问。
“说起来有些诡异,可其实里面也没什么太特别的东西。”
苏琴回忆了一下,“自从我小的时候,这个房间就锁了起来,里面没家具,只有根黑漆漆的大柱子在房间正中央。”
我皱了皱眉:“能进去看看吗?”
“这倒是没特别规定,也没人说不能进去,总之里面的大柱子严重分割了生活空间,而且看起来挺不舒服的,所以也没人愿意住。”
苏琴眨巴着眼,“不过门上的锁,似乎早就没了钥匙。”
“没关系,我自己有办法。”
我从口袋里掏出万能钥匙,三两下就将那把老旧的锁打开了。
苏琴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难道是警察,或者,副业是小偷?”
“小姐,你的思维太跳跃了,难道除了警察和小偷外,就没人对开锁有研究了吗?”
我不满道。
“开锁匠?”
她好奇的绕着我转了一圈,“不像啊,什么时候开锁匠都衣冠楚楚,长得像小白验牛郎了?”
“切,我有朋友在侦探社工作,所以从他手里学了些绝活。”
我睁着眼晴说瞎话,双手一推,不知多久没有敞开过的木门发出难听的“咯吱”声,缓慢艰难的向着两边洞开。
按下门旁的电灯开关,房间正中央的电灯泡闪烁了几下,这才散发出昏暗的橘色光芒。
光芒挥洒在空间中,房间里传递着一股因为关闭时间太长而发霉的味道,我的眼睛眨了几下,终于看淸楚苏琴嘴里所谓的柱子。
靠,这哪里是什么柱子,明明就是牌坊!一个非常特殊的贞节牌坊。究竟是什么样的贞洁牌坊,居然需要藏在四合院最深处的房间当中?
“小时候经常来这个房间玩,总觉得柱子长得有些奇怪。现在看,还是怪模怪样的。”
苏琴打量着正中央的牌坊,我无语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现在的高中生知识太贫乏了,忍不住纠正她:“小美女,这不是柱子,是贞节牌坊。”
“贞节牌坊?就是古代女人保持了自己的贞洁,老公死了都宁死不嫁,最后好不容易老死了,父老乡亲以及当时的政府替她立的白痴碑?”
苏琴满脸不信,“别傻了,那种东西一般在显眼的位置,哪有什么贞节牌坊会被藏在屋子里。”
“你仔细看看,那是根柱子吗?”
我耸耸肩膀。
“确实有些不太像。”
苏琴摸着头发观察了一番后,语气迟疑了,“被你一说,似乎倒挺像是牌坊的。”
“什么叫像,本来就是啊。”
我觉得自己完全没办法跟她交流,有代沟,虽然我们俩的年纪只相差了四岁而已。是自己经历太多,心理年龄太老了吗?
将视线重新转移到贞节牌坊上,我仔细的打量着这个被隐藏了不知有多少年的东西。矗立在房屋正中央的牌坊飞龙雕刻、柱体斑驳,牌坊中间写着‘旌表儒生张学之妻刘氏坊’字样。在无声灯光的映衬下,似乎在娓娓述说着一段生动凄厉的历史。
这个牌坊的模样,确实有别于我见到过的其他贞节牌坊,因为普通的贞节牌坊就地取材,但最开始大多都会漆成白玉色,最终风化后,才会露出原本石材的模样。可眼的牌坊因为在屋子里,没有被风雨洗礼过,所以保留了最初的模样。
它,居然通体都是黑色的。
“苏琴,你刚才有说,这个牌坊很早以前就在了?”
我问。
“不错。”
苏琴点点头,“据说在我们搬进来之前就已经有了。”
“你们家的四合院,不是前段时间被评为文化建筑遗产的资格吗?当时有没有考古人员看到这个牌坊?他们怎么说?”
我又问。
“那些当地的文物专管人员,评测我家的四合院是不是符合文化建筑遗产的资格时,只是进了院子匆匆一瞥就离开了,走走过场而已。说实话,谁不知道土薛镇上这个出名的四合院呢?”
苏琴撇撇嘴。
确实,这个华丽的四合院就算经历了岁月和战争的洗礼,仍旧以雄伟的身姿吃立着,就算被高楼大厦掩盖,也无法隐藏它历史的陈旧与饱经时间摧残的沧桑,就算是普通人路过,也会被它吸引住目光。
“春城盆地的四合院并不多,蜀地四合院残留下来更是寥寥。被顺利评为文化遗产很正常,如果考古人员要是发现了这罕见的牌坊,一定早就开始约谈你家,给一笔钱,让你们搬走,将这里保护起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认真的说。
“这块贞节牌坊很特殊?”
苏琴疑惑道。
“非常罕有。”
我淡淡说,“上面讲述着,一个女人的不幸。”
“切,哪个掩埋在贞节牌坊上的女人,是幸运的呢?”
苏琴不以为然。
“可是这个女人,特别的不幸。”
我摸着牌坊,入手一片冰冷,彷佛在阐述着牌坊上的人,有多么的凄苦。
苏琴看着我,又看看牌坊,她觉得那串文言文太难理解了。我将牌坊上雕刻的字认真看了几遍,缓缓讲起百多年前,住在这个房间中的女人的前世今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