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茵斯布鲁克这个城市,似乎季节的差异并不是很明显。我将扉页上的小诗读了一遍又一遍,心中默默的分析著诗句中透露出的讯息,然后上网一点一滴的对照著楚格峰附近的所有地点。
没有头绪,果然还是要到当地看看才有真实的直观感。
楚格峰,不论从德国的慕尼克还是奥地利的茵斯布鲁克都能上去。相对於我们的目的而言,茵斯布鲁克更方便一点。
这个德国著名的山峰坐落在加米施·帕滕基兴。我们一行人收拾好行李,先是到了加米施,然后准备乘坐齿轨列车出发。
两千六百米的海拔并不高,可寒冷的空气还是不断的涌入肺部,彷佛整个人从初夏又进入了寒冬。
搭乘火车前往楚格峰,一路都是典型的巴伐利亚式田园风光,偶尔也能看到穿著及膝皮裤厚毛袜的农夫。而远处的山脉也越来越近,溪流在雪原间淙淙而过,压著雪的小木桥和巴伐利亚小木屋,在雪原上点缀出一个圣诞老人的世界。
“靠,通往山顶的往返车票居然要六十五欧元一张,实在是太贵了。”
我到门票处购票,由於安德鲁没钱,蕾吉雅同样也很穷,一路上所有的费用都是我在出,弄得钱包紧张了起来。
“阿夜,票价包含了沿途经停的万克山等其他山峰和景区内十多个雪场的所有缆车及滑雪费用。”
蕾吉雅弱弱的指了指介绍牌,“这样算下来,其实不贵。”
旅游手册上反覆说楚格峰是滑雪胜地。
其实从火车站出发时就看见车厢里很多带著全套滑雪家当的游客。而这趟上山的火车车厢外面挂滑雪板的架子上,更是满满一排各色各样的长条板子,男女老少都全副武装。
这看的我很有些不爽,自己是来找寻活命出路的,所以穿著羽绒大衣,背著小包,一副很不入流的模样,而那些老老少少开心的表情,令自己觉得很不顺眼。
人就是这种犯贱的生物。要死的时候就爱埋怨活著欢笑的人,而快乐时,对莫名死去的人虽然也会同情,但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
摸摸脑袋,摇了摇头,我脑子有些乱。最近的情绪实在有些不大正常,难道是诅咒的影响已经开始显现了?幸好阿尔卑斯之美是难以抵御的,在火车开动之后,我也暂时忘掉了烦恼。
山脚的缓坡上,道格拉斯松林白雪压青枝,望不到最深处,而山腰一汪温婉的湖泊,半凝著莹莹的冰,半泛著微微的澜,冰水调和,极为安详。
再往上,雪峰就近在身侧,灰白大岩配上皑皑白雪,映著日光,沉静中暗自雄伟。我烦躁的心在大自然中渐渐平静下来,撑著下巴,默默看著窗外的景色。
在铁轨尽头,换上坡度很大的登顶齿轨列车之后,就完全是在山洞里了,能见到的只是洞壁上标注的海拔数字不断上升,偶尔有铁路工人供奉的神龛出现在眼帘中,又迅速的消失掉。半小时之后,到了楚格峰平原。
再接再厉,坐上冰河缆车,五分多钟后,我们总算是抵达了德国最高的地方。
举目远望,很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因为已经是下午,这个滑雪场的人并不多。我将手举在眼睛上遮挡阳光,不断打量著四周的环境。
蕾吉雅自从上来后,就十分激动。她手舞足蹈的指著一个又一个的山峰惊叹道:“这边是奥地利,哇,那个位置是义大利,正对面是瑞士。哇哇哇,居然还能看到奥林匹斯山峰!”我略微有些诧异,“你好像对这里十分熟悉?”“怎麼可能,我今天才是第一次来。”
蕾吉雅笑咪咪的,“既然要来,当然要做做功课罗。”
她将一本楚格峰旅游指南拿了出来,“看,饭店里拿的。”
“生死攸关了,你还有心情看旅游指南?”我十分无语。
“做人就应该劳逸结合,诅咒已经无法阻止了,既然如此所幸放松一点。”
她满不在乎的极目远望,淡淡的语气加上侧脸弧度和雪山柔和后,美的出奇。
安德鲁今天并没有呱闹,而是显得异常安静,我几乎都以为他听到了我昨晚和蕾吉雅的谈话,所以心情有些低落。
就在这时,他突然指著远处的天际说道:“阿夜,你看,才四点过,居然就有夕阳了。”
“什麼较有夕阳,完全是语病嘛。”
我顺著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到太阳红灿灿的将一切都染成血色,白雪披上红衣外衣后,显得十分的神秘。
“那是什麼?”这一次轮到蕾吉雅大呼小叫了。
我顺著她手指的地方,却什麼也没发现,“你看到了什麼?”“阿夜,快,将那本《格林童话》拿出来给我看看。我似乎找到了些东西。”
蕾吉雅匆忙说。
我疑惑的将书从背包里拿出来,递给她。
“群星满布的夜晚,你在调色板上漆出了蓝与灰。夏日的某夜,我知道黑暗驻藏到了我的灵魂。寂静的丘陵,在这多雪的亚麻色大陆。书中的树与水仙花,都捕捉在故事的微风与寒冬里”她急迫的将书翻到扉页,大声的念著那首无名小诗:“如果将这首诗的每句第二行去掉,似乎就能多点实际上的意义,更让人听得懂。”
“你看,剔除后,诗就变成了:群星满布的夜晚,夏日的某夜,寂静的丘陵,书中的树与水仙花。这和现在的情况多像啊。”
她兴奋的说著。
我揣摩著她的话,在仔细打量起楚格峰顶的环境,看著看著,不由得惊讶了起来。由於没有戴墨镜,血红的夕阳被白雪所反射,看久后,视线就会模糊,甚至有种群星满布、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感觉。
对了,说起来整首诗很多地方都用上了古德语。例如诗中“多雪的亚麻色大陆”这一句。“多雪”的排法包含著“永远下雪的地方”的意味,而亚麻色的大陆,也可以解释做被血染红的大地。
现在的楚格峰,不正是被如血的夕阳给染红了吗?远处的山坡上,在夕阳染红的尽头,由一处道格拉斯松林,长的极像是一株大型的水仙花。
“阿夜,你说我们要找的地方,会不会就是在那个林子里?”蕾吉雅指著那个山坡问。
“如果将诗中的句子联系现在的景色,应该很有可能。”
我略为迟疑后,点了头。
安德鲁满连迷惑,“你们在说什麼,我怎麼完全都听不懂?”我用力的敲他脑袋,“我们的意思是,或许这本诅咒书的制造地,就在那个林子里。”
“可我们怎麼跑过去?中间可是隔著个悬崖呢!”安德鲁听懂了,他望著远方,很是为难的说。
我也皱起眉头,确实,要渡过悬崖跑到对面山坡上的林子里,这是个极难解决的问题。
“其实有个简单的办法。”
蕾吉雅翻著自己手中的楚格峰指南,在地图上画出了弯弯曲曲的线条,“阿夜,你看,如果我们先坐这边的冰河缆车到南边,再绕道北部滑雪场上。从滑雪场顶部滑下去,出了旅游滑雪道后一直朝西边下坡,应该在五个小时后就能到达。”
我惊讶的看著她,“这麼复杂的路线你居然能在那麼短的时间里计算完,实在比我还恐怖的存在。”
蕾吉雅害羞的捏了我一把,“哪有你说的那麼厉害。不对,你这是明著吹捧我,其实在暗地里吹捧你自己吧?”“好啦,不要打情骂俏了,现在都快要五点了,旅游区的大门再过一个小时就会关上。缆车也会断电吧。我们到底是现在去,还是休息一晚,明早去?”安德鲁有些不耐烦。
“你说呢?”我问。
“我不知道,这个队伍里,阿夜不是领队吗?当然你说了算。”
他说道。
我看著他的眼睛,在我的注视下,安德鲁的眼神躲闪了起来。
“你知道了对吧?昨晚的话,你全都听到了?”我沉声问。
“不错,我偷听到了。”
安德鲁的脸上流露出恐惧,也对,在迟钝的人在死亡时间也会精神崩溃的,“下一个死的人会是我,对吧!诅咒发作的时间还剩多久?”“我没办法判断。”
我叹了口气,看著渐暗的天色,终於做了决定,“还是晚上就到那个树林去一探究竟吧。蕾吉雅,你同意吗?”“我倒是没意见。”
她点了点头。
安德鲁一副感动的模样,“阿夜。”
“别激动,我也并不是全为了你。虽然有些不太愿意看到你会见不到第二天的阳光。”
不错,我的心里突如其来的埋下了一个疑惑。那个疑惑,需要今晚来解开,否则,大家恐怕都没办法活下去了。
一个小时的时间要换成十多次缆车,才能在断电前顺利的到达北部滑雪场。其后就是艰难的路程。我们需要一边躲避风景区的搜索队,一边穿过景区滑雪道,从西边一直向下前进。
雪路确实很难前行,我在缆车上找到了一群准备下山的滑雪爱好者,花大钱买来了三套滑雪用具以及一些雪山生存用的必须物品,然后便按照计画行动起来。
前段的缆车以及滑雪道很容易就通过了。看看手表,已经接近六点了,还好雪山上没有刮风,天气好到出奇。雪反射著太阳的余光,将四周照的雪亮。
出了滑雪道后,一切就困难起来。滑雪用具是用不上了,只能在雪地里行走著。松林中掉落的枯枝缓冲了一部分雪的陷入力量,让脚并不会完全陷进雪中。
果然和蕾吉雅计算的一模一样,我们足足花了五个小时,才来到那片长的如同水仙花般的道格拉斯松林。在松林的最中央位置,我们一行人停住了脚步。
“怎麼可能。”
我惊讶的看著眼前的事物。
只见不远处,月光反射在雪地里,而就在雪光中,有一个高达三米的巨大椭圆形石块竖立在密林中。
那块巨石并非天然形成,到处都是人工雕琢过的痕迹,模样类似於一路上看到的铁路工人供奉的神龛。可在石面上,赫然雕刻著和我手中的那本黑牛皮封面的《格林童话》里一样的那些看不懂的神秘符号。
“这是一个祭祀台?”我震惊的走到巨石面前,用手摸了摸,入手处冰冷一片。那冰冷不同於寒冷,似乎就连灵魂都能冻结似的。
安德鲁结巴的问:“这块石头,能够给我解除诅咒?”“不能。”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他身后冒了出来,语气十分的斩钉截铁。
我大吃一惊,迅速的将怀中的手枪给掏了出来。只见安德鲁已经晕倒在地上,而我还来不及看到袭击的人,后脑勺就被狠狠的敲中,双眼一翻,也昏迷过去。
有时候总会觉得世事弄人,自从高中毕业后,就常常被人弄晕,这一次更可耻,居然是自己主动送上了门。
不知多久后,我才清醒过来,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听到安德鲁在哀嚎。我努力的张眼,视线一片模糊,只感觉自己双手被捆绑著,深处一个黑暗的地方。
终於眼睛适应了环境,这才看到安德鲁就被绑在我的右边。一个穿著白衣的女子满脸圣洁的表情,正用刀在安德鲁的大腿上片下一大块肉。
安德鲁痛苦的嚎叫著。
我充耳不闻,只是苦笑,“原来你才是那本书的真正主人。”
白衣的圣女长著我极为熟悉的脸孔,她抬头看著我,微笑著:“阿夜,其实你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对吧。”
“有一点。从你对楚格峰的地形那麼熟悉,从你对路线计算的那麼精准,我就有点怀疑你有问题了,可没想到,你居然隐藏的那麼深。”
我的笑容更苦涩了,“罗杰夫人之所以有那本《格林童话》是你交给她的吧?”“不错,是我两个月前给她的。而她地窖中的人,全是我杀的。”
她点头,笑容甜美的说著那番恐怖的话。
“为什麼?”“不为什麼。就如你猜测的一样,我们家信奉著一种神,他叫埃米斯。在两百年前,我的神还有许多人信奉著。可是现在,确是新教占据了所有的信仰。”
蕾吉雅淡淡说著。
“这件事父亲并不知情,他不知道母亲的信仰,还以为她背叛了自己。其实母亲是回到了这个地方,不断的用血祭祀著埃米斯女神。而她前几天就是来带走我这个最后的圣女的。埃米斯女神只需要一个圣女,所以母亲就死了。”
“我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把我们骗过来干什麼?”我打断了她,语气冰冷。
“我哪有骗你过来,明明是你自己带我来的。”
蕾吉雅做出惊讶的表情,她轻轻的拍著我的脸。
“阿夜,你是这辈子我唯一爱过的人。等我把安德鲁当祭品贡献给埃米斯女神后,就会请求女神让你当圣夫。我们会在这个巢穴中,生出许许多多的圣子。”
她的话虽然甜蜜,却透著刺骨的冰冷。我看著这个漆黑的如同洞穴般的地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真照她话说的那样,估计我会沦为提供精子的工具,一辈子像是雄蜘蛛似的,被绑著,永远不见天日。
这,比杀了我还可怕。
“你想要把安德鲁怎麼个献祭法?”我死也不愿意待在这种地方,还好,来的时候有所防备,老男人敎的招数在这种情况十分有用。
蕾吉雅用力一刀,又从他腿上割下一块肉,“就和他舅舅一样。别担心,他不会感到太痛苦的。”
“疯子!”我骂道。
蕾吉雅却依然笑著,笑得很开心。她将精致的脸凑过来,用沾满血的手摸著我的嘴唇,然后狠狠的吻了下去。
她用力的咬破我的嘴唇,用舌头将我嘴上的鲜血舔舐乾净。她身上的香味很浓郁,却掩盖不住洞中的尸臭。
我忍住痛,双眼不断的看著四周的环境。
那本《格林童话》就摆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而我的枪就在书的旁边。那个带著诅咒的《格林童话》里,恐怕埋藏著就是那所谓的埃米斯女神的力量。
根据那个女人的名字,我判断他应该是古索布族人信仰的一个邪恶神只。一般恶神在古索布族神话中,都是需要凭依物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将那本书烧毁掉的话,蕾吉雅错乱扭曲的精神说不定还能恢复。
可毁了那本书,诅咒会不会立刻就降临在身上呢?拼了!横竖都是死,至少也要捡个死状较好的选择。活著当种猪,比死更可怕。
我运动著被捆绑的中指,拼命的将绳子弄松点,然后从衣袖中的某处吃力的掏出一个小刀片缓缓的割著绳子。
“阿夜,知道等一下我会如何爱你吗?”蕾吉雅神秘的笑了笑,“就像灰姑娘的姐姐似的,割断你的脚趾和后跟,然后挑断你的脚筋,你就再也不可能离开我了。”
她说完后,便被过身去准备祭祀。
我悄无声息的割断右手上的绳索,一切就简单了起来。将其余三根绳索割断后,我疯了似的朝著书跑去。
蕾吉雅听到了响动,猛地转过身。美丽的脸变得狰狞起来,她发出刺耳的尖锐叫声,那阵叫声如同夜魔再嚎叫,不断刺激著我的心脏。血从我的耳朵里流了出来,我强忍住身心的痛苦,坚忍不拔的朝《格林童话》移动。
近了!已经就在咫尺了。我抓住了那本书,用力的扔进了火堆里。
蕾吉雅猛然间停住所有的行动。火焰吞噬著那本书,书再火中哀嚎著,像是有无数负面的能量在空气中搅动。书业一篇一篇被烧毁,她魔鬼般的脸也随著书的毁灭而变得更加恐怖起来。
她惨叫著,痛苦的在地上打滚,滑嫩的皮肤变得失去了光泽,脸上更是凹凸不平,彷佛火烧了似的。火焰吃掉了大半本的书,就在此时,蕾吉雅的全身都燃烧起来,她倒在火焰中,神情却渐渐的恢复了宁静。
书终於被烧掉了最后一页,整本黑色的《格林童话》在火中只剩下一推黑色的残渣,蕾吉雅身上的火焰也熄灭了。
在她生命的最后,我看到她的嘴巴在不断的张合著,似乎想要对我表达什麼。
我读出了她的唇语。
她在流泪,她的眼中有著生存的眷恋。她在对我说——对不起。
我爱上了你。